写给妈妈的一封信

妈妈，我其实真的不想跟你吵架，我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想给自己的生活找难受。但是你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分歧究竟在哪里。我已经向你解释过很多次了，但我不知道是你不能理解，还是执意拒绝接受，这种分歧始终不能消弭。

我想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会向你发脾气，首先我并不认为发脾气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但我也并不想为此道歉，因为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边界，如果别人无视这种边界，在我提醒了很多次已经越界（对方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提醒”）依然固执地（以“我是为你好”的名义）越界的时候，如果发脾气是唯一中止这种无休止的骚扰的办法的时候，我还是会选择这种办法。

在我大学毕业以后与你相处的这么多年里，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始终是一场对“我自己”的所有权的争夺。你一直想掌控我，从我的工作（到现在你仍然念念不忘说我当年没有遵照你的意愿去考公务员），到我的婚姻，如果我结了婚肯定还会有我的生育（虽然我以前跟你开玩笑提出的时候你否认了，但这是必然的，我已经认清这个现实了）。

我现在特别庆幸当年没有按照你的“希望”去考公务员，你在对我工作这一环的控制上就脱手了，对我婚姻的控制才没有那么容易成功。

我相信你看到这里就会很生气、很委屈了，你肯定不会认为是在“控制”我，因为你的确是出于“为了我好”的目的来做这一切的事情和决定。但是这里你有两个问题。

第一，你始终拒绝承认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你认为你作为母亲“有义务”“有意愿”指挥我的人生；

第二，你认为你“有能力”指挥我的人生。

第一条就是我们一直在反复拉锯的问题，你有很多理由：“一想到你到现在还单身我就睡不着觉”“你不结婚别人怎么看我这个妈妈”，还有那句逆了天的绝句“我是为了你好”。而我也说了很多次，并且今天再重复一次：你是我妈妈，是我最最最爱的人，我愿意为了让你快乐做很多事情，但是我绝不会为了让你快乐而放弃我自己，因为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不同的人，我们对于“好坏”“是非”“善恶”“美丑”……很多很多东西的判断标准都不一样，你不能用你的标准来【绑架】我。我们可以“和而不同”，但你不能强迫我接受。如果你能接受这个观念，那是最好了，我们都会很轻松，如果你始终不能接受而要折磨自己——那你就只能折磨自己，不能折磨我。

至于第二条，恕我直言——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信心，作为一个58年生人，凭借你（只看短视频、从来不读书）的人生经验，可以指教2022年的年轻人的生活——我只是指出事实，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自己的选择，很正常，我很尊重，你辛苦了一辈子，熟悉自己眼前的世界就足够了，你开心就好。但是，人真的要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如果说要指出一些事实，比如你昨天说肯定能给我在北京买房，我就很无语，且不说以现在的经济环境买房就是套牢，单是你说的把现在的房子卖了（那你住哪里？）付北京的首付，你知道现在的行情二手房能卖出什么价吗？你知道就算卖出去还完银行贷款还能剩多少钱吗？哪怕最后如你所愿真的凑够了首付，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不过是给我把几十万的贷款欠债换成几千万罢了，最后要承担这个后果的还是我自己。我不知道你是完全没想过，还是想不到，但是你那么轻佻的语气，让我觉得太可笑（且很生气）了。

对不起，我说得太直接。委婉、间接的表达方式我说了太多年了，但是你接受不到（或者拒绝接受），我只能换种方式了。

其次我想说关于我婚姻这个问题，其实我觉得我并没有必要跟你解释，因为这是我自己的生活，但你是我妈妈，且你一直以这个问题骚扰我的生活，让我不胜其烦。所以我还是跟你解释一下。

我对婚姻是没有信心的，我对男人也是没有信心的（但我也不是同性恋，你放心），当然，我对我自己也没有信心，我的性格太折磨人，不会有人会无条件包容我的（你不是也不愿意么，怎么会想着把我推给别人？），何况现在社会每个人都生活得那么累，为什么要去无条件包容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得没有安全感，不管是经济上的安全感，还是情感上的安全感，都非常缺乏。我只是陈述这个事实，没有责怪谁的意思。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并且我非常感激你对我付出的这么多，但我希望你不要再付出了；这么说显得有些冷漠，毕竟过去的你塑造了现在的我，而现在的我不希望再被你塑造未来的我。

我希望你想旅游就旅游、想买衣服就买衣服、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你的生活、你的快乐都是你自己的，我希望你自由，不要被“母亲”的身份束缚；并且，你自由了，我才能自由。

回到前面的话题，我觉得我没有爱别人的能力与信心，对“爱人”的爱和对朋友、亲人的爱是不同的，我能很轻易的交上好朋友，但友情的界限跟爱情的边界是不一样的，爱情的前提要无条件地“相信”，这是我做不到，我本质是一个悲观而没有安全感的人。

我惯常的思维方式，任何一件事情先考虑好最糟糕的状况，如果能接受就去做，接受不了就不做。但是“信任”这种东西是没有理智的，但凡经过理性去评估，就不会有热情和动力了。

当然了，“爱”跟婚姻还是有区别的，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但是，坦白讲，如果说我对“爱”还有憧憬，那我对婚姻可以说是毫无兴趣了。对于单身，我是快乐的、迫切的，越是在外面与活人打交道，越是希望有属于自己的、别人不能进入的空间。

我对婚姻制度也是抗拒的，婚姻制度本身就是对女人的剥削，你的人生对我而言是最生动的教科书。恩格斯曾经写过：

“婚姻制度是人类奴隶制度的最后一环，共产主义是没有婚姻制度的。婚姻制度起源于父权对于血统‘纯正’的追求，本质是对女性生育权的剥夺和掌控，婚姻的产生是为了男性更加方便地剥削和奴役女性。婚姻本质是保障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奴隶”。

但是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的意思，所以这里就不展开说了。不过我最近在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我觉得很有启发，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借给你看。

最后还想说你给我介绍的f先生。我必须承认在这么多年你给我介绍的人里，这位是条件最好、相较而言跟我比较能谈得来的一位。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首先我是不会去北京的，虽然2020年差点就接受了去北京的工作机会，但是疫情这几年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北京是个并不宜居的地方，对于芸芸众生的普通人并不友好；最近也陆续有猎头在给我推北京的工作机会，但我都拒绝了。如果是上海、杭州、深圳、广州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但北京真的不必了。而f先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只有北京能给他最好的发展机会。你看，这不是就没必要了吗。

其次，他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是坦白说，在一起生活，工作和学业上的“优秀”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我的智力对于日常生活已经够用了，不需要什么“聪明的头脑”来点缀生活。反而是我的性格，既情绪化又理智、既敏感又尖锐，是需要有很强大的精神和情绪能力的人才能“融合”的。但是坦白说，这位f先生并不具有这样的能力。我不是说他不好，但是显然并不是我需要的。

以及，我给他寄东西这件事，初衷是因为他在病中，礼节性地给别人一个安慰。我并不是想要他给我什么回礼，但我也不否认，从这件事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处事、交往方式。可以不回礼，但是不能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对吧。当然我仍然不是要批评他，只是我还是要重申，我这种机警、敏感的性格，真的不适合这样的人。

还有，请你不要再说他很喜欢我什么什么的了，好像我辜负了别人怎样。我跟他连面都没见过，谈得上什么“喜欢”呢，不要用这种东西来道德绑架我。人的好恶太缥缈了，我从来都不相信。

我希望你能看这么啰嗦的一段，可以认真想一下。但是我也知道，大概率我是白写的。我还是想说，让你伤心我也很难过，但如果你不试图去理解、接受新的观念，我也不能迁就你的旧思想。

我高中时读纪伯伦的诗集《先知》，有一首诗《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当时就给了我很大震撼，我一直记到现在。纪伯伦生活在100年前，不是100年后，这样的观念并不是“未来的”“激进的”，希望你能了解一下：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由生命本身的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

而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而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弓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 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也爱无比稳定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