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笔下的女性劳动者——《聂绀弩旧体诗》读书笔记

《聂绀弩旧体诗全编注解集评》

聂绀弩《北荒草》和《北荒草拾遗》里写四个女性劳动者。

一个是拖拉机手马天飞，聂老似乎为她送过饭，专门写了一首《给马天飞送饭》

昼夜人停车不停，大田漠漠铁牛耕。风高能卷千重土，月黑惟看两盏灯。车上姑娘和汗下，雨中芍药让人清。馌羹捧献心惭绝，君自飞天我地行。

这位女拖拉机手马天飞在夜里开拖拉机耕地，北大荒的风卷起来千层土，深夜之中只看见两盏灯，车上的姑娘带着一脸的汗水从拖拉机上跳下来，雨中芍药也比不过她的清秀。聂老送上饭，内心惭愧，你在天上飞，我在地上走。

活脱脱写出来一个劳动者的形象，让我想起来老版一元人民币上的女拖拉机手。

他还写过帮助自己的夏一尘大姐，当时众人都在用镰刀干活，聂绀弩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腿，夏一尘用自己的纱巾为他裹住，聂老后来专门写诗记下这个场景：

镰轻不耐树轮囷，凉水泉边共析薪。失手自惊鲜血腿，俯身为裹碧纱巾。其时塞上春三月，大姐辽东夏一尘。尔后不知何处去，血巾洗好待还君。

这首诗五六句，用夏一尘对春三月，没有什么含义，但字面上却很是工整，这叫无情对。

聂老很擅长用这种无情对，他写一对唱戏的夫妇为大家唱戏，“金箍闪耀西游记，刀马纵横北大荒”，用北大荒来对西游记，真是绝妙。

还有他在《拾野鸭蛋》里，他和漫画家丁聪一起拾野鸭蛋，当时用丁聪的衣服包裹鸭蛋，他写：“明日壶觞端午酒，此是包裹小丁衣。”端午正好对上小丁。

最绝的是他从北大荒回北京的时候，写“击壤三年翁失马，沿途两耳妃呼豨。”

他说自己在北大荒唱了三年击壤歌，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用妃呼豨里对翁失马，让人又好笑，又叫绝。妃呼豨如单看这三个字，不理解典故，会以为是妇女呼喊猪，可能不理解为什么会听见这个。实际上妃呼豨是汉乐府里的语助词，没有什么含义，作者在这里表示风声，正好也对上了翁失马，而且字字工整。

聂老在回去的火车上还写了火车上的女乘务员，这个女乘务员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在火车上卖报纸，她时不时唱两句毛主席诗词，朗读起来人民日报也是字字铿锵。只不过她是不是读出来几个白字，但正好反衬了年轻的模样。

长身制服袖尤长，叫卖新刊北大荒。主席诗词歌宛转，《人民日报》诵铿锵。口中白字捎三二，头上黄毛辫一双。两颊通红愁冻破，厢中乘客浴春光

这里的“口中白字捎三二，头上黄毛辫一双。”让我想起来了李白笔下的少女：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

正因为白字，正因为发音不正才显得青春。

不过聂老笔下还有一个唱歌唱得好的，她叫张先逸，这个名字让聂老感兴趣，因为先逸后劳嘛。

刚认识的是张先逸的时候，她在食堂做饭，小姑娘性格开朗，爱开玩笑，她说自己小时候就读过聂老的文章，甚至还背诵了聂绀弩的半句诗：“时代不管人娇，抛糊涂蛋于半路腰。”这是聂解放前写出来的散文诗，他热情歌颂新时代的到来，没想到新时代来了，他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抛弃在半路腰的人。

张先逸还打趣聂绀弩长得太瘦，问他是不是想家了，想念妻子了？聂老就写了一首诗答复他：

灶婢蓬头病饭烧，倾谈始悉擅谐嘲。丈夫岂可因妻瘦，时代何能管我娇？曾在高中读野草，早当塞外做天骄。刷锅洗碗真何事？先逸而今后不劳。

聂老最后用她的名字打了趣，说你先逸却不后劳，只干做饭的事。

实际上这这只是一句玩笑，聂老在还写过一首《伐木赠张先逸》

湖南儿女不知愁，完达山中雪作裘。百日皆夸茅屋暖，一冬尽与赤松游。大呼乔木迎声倒，小憩新歌信口流。痒煞烹调能手技，替人风里煮猴头。

这个来自湖南的少女，以大雪做裘，一个冬天都住在茅屋里，跟赤松周旋，大树在她的“顺山倒”的呼声中倒下去，然后哼着家乡的民歌干活，稍有闲暇，就忍不住技痒，为大家在煮刚采来的猴头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