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者

（小小说）

当异乡的地铁开动，她轻轻晃了晃身子，抬起头看到地铁玻璃窗上的自己。地铁在黑暗的甬道疾驰时窗的背景是幽黑的，成了镜子。她便看到镜子里背着大背包的女孩，穿件牛仔短上装，塞着耳机，耳机线蜿蜒而下垂到胸前，在胸前倦怠地打了几个卷。她对这个形象有瞬间的怔忡，但又恍惚，很快找回了凝固的麻木状。

并不陌生，她想。她有点故意地把注意力从镜子里的自己拿开，飘到背后周围，像虚化背景，一个个低对着手机的头，幽灵般的黑色头颅，他们明明在此时此刻，却活在另一层世界里。漂泊者，她脑中闪过这几个词。

事实上，这种不确定的生活状态已渐渐成为她的常态。她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在另一个城市，乘坐过开往另外方向的同样的地铁。她想起这三年来，一次次地追逐着所谓梦想的脚步，而这一窜行为，竟是由一个接一个的“漂泊”组成，它们意味着一趟又一趟的车，意味着拿着手抄的地址不断地在路上问人，意味着考核与谈话，选择与等待。

她突然有些倦怠，过去被有意无意隐藏的倦怠想，席卷了上来。

凌晨4点，她到达了自己要去的城市，大巴车将她们卸在马路边。

她随着人群下了车，周围一片漆黑，能看到对立交桥的大致轮廓。已经是5月，空气里有着露珠凉。她不知道这是哪里，离地铁站有多远。人群很快拖着各种各样黑压压像长满了瓜巴山的行李箱消失在黑暗中。

她朝着人最多的一个方向走去，前面的人越走越快，只有一个瘦小的女生和她一样慢。她试着搭讪了一句，得到了对方善意的回应。

女生说我也找地铁站，地铁站得往前走，我们再走一下吧。

她说好，走了几十米，前面出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士多店。她建议进去坐一坐，女生答应了。

她进去之后把行李随便一放，在靠窗的小台椅坐下。

士多店放着机器猫的歌，一直在重复相同的两句，“24小时士多店是你的朋友”，类似于圣诞歌的旋律。两位夜班店员在处理前一天卖剩下的面包，她看到那些平时齐整放满的面包，现在一个两个零散地躺在货架上，像缺了的牙槽。

除了响亮的机器猫，没有人理她们。小女生在她对面坐下，慢慢说起来，才知道是师范学校大三的学生，过来G城找朋友玩。女生扎着马尾，半齐刘海，是好好学习的那种师范生。

她没有再聊更多，伏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后来她是被师范女生摇醒的。女生说，我们去坐地铁吧，天快亮了。

两人起身走出了士多店，机器猫消失了。路已经看得清了，旅行箱的轮子滑过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一路走一路响，在全世界的寂静里响，在所有未醒里响，在黎明睁开第一只左眼中响。

她想起5年前的一个早晨，一对恋人的剪影掠过，似乎在传递谁也不知道的明天。远处的楼宇顶部的运动开始泛红了。他把她送上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再也没相见。

两个女生终于来到了地铁站，中间两人因为路线曾经出现分歧，最终女生把地图收起来，相信她的话才找到地铁口。第一班地铁是6:10分，穿制服的地铁员拿着一窜钥匙坐在铁门旁边。

她在旁边站定了，天色已经又更亮了些，路上能见到的还不多。有一对情侣匆匆走过，女的红着眼睛刚刚哭过的样子，男的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突然冲上去抱住她。她猛力挣扎了一下，逃了出来，没有哭但是比哭还激烈，刚逃出来，又被男的钳住了。

坐在铁门旁边的地铁工作人员突然对她说了一句：你怎么今天又来了。

她以为他不是对着她说话，他继续刚才的语气又说了一句：怎么又是你这么早。

她解释，他说昨天有个跟你一样姑娘，也在这里等，真的是太像了。

她笑了笑，不再理他，心里骂了句：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