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黑泽电影中看到“人类的脸” 连城三纪彦
电影中段,在布满阳光的草原上,小丑把用草编织而成的盗帽戴在疯狂了的大王头上,并向他开玩笑(不仅止于开玩笑)的场面。大王对于自己头上的白发和盔上之草造成滑稽的景象丝毫不察,只是幸福的微笑着。 在此之前,我会在许多电影中看过许多令人感动的脸,而这时仲代达矢的脸也是其中之一。我独自这样暗忖着,“威尼斯之死”中,狄鲍嘉在理发厅门口上了车,在他老丑的脸上化有妆,他自信自己变年轻了,对着镜子微笑;那种透过名演员的脸,导演将自己的脸无隐藏的呈现出来的“极不简单的”场面,不禁浮上脑海。那种自嘲及自嘲以上的自负-所谓的名导演,他们一生中一定有一次会藉着角色中演员之脸,呈现自己的脸,做为说明自己的全部人生。 黑泽明这导演以往一次也没表现过。也许他本来就不是描绘人类的电影导演类型。我相信,他是以演出处理的实力和美术见长,成为世界有数的名导演。什么作品都有其风格,但那是以经过计算的胶片为底,而建造起雄伟的建筑物之风格,与谈自己或谈人类而创造出的风格,如维斯康堤或柏格曼的风格是有所不同的。 自从“姿三四郎”以来,主人翁都是一身武骨,这些除了男人的逻辑无法产生的男人,也许是导演本身,因此,黑泽电影中的“人类”一看都像有风格,其风格就如非要三船敏郎挺起肩就无法扮演的男人似的虚假(对我而言)。在黑泽电影中,一次也没碰到令人感动的脸。唯一的例外是,在“生之欲”中,被宣告死之将至的老人在唱摇船歌(Gondola)之场面,不过那也是“志村乔的脸”,而非导演的脸。 也许他那样做就好了,优秀的社会电影,接近完美的娱乐电影也就够了,不过,每次当我听到黑泽明是日本的或世界的代表作家时,我就不禁怀疑:“这导演还一次也不曾谈及人类。” 然而,这种想法在前作“影武者”时开始有些许的改变。透过那愚笨的影武者,导演终于论及他自己,至少在后半,主人翁的“孤独”就是那样。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吧?!理由不是很清楚,但在最后的战争场面,也似乎不止是具有演出力而已,似乎有种像绝望的叹息,让人感受到好像听到导演本身的呼吸,这在本次“乱”中三之城焚毁时,那“大映象秀”中,更显出大而深的回响。而且,在落城之场景中,主人翁鬼气逼人的形象,可说是,最先所提及在原野中的“那个脸”的成果。这不是导演藉着与自己最脗合的李尔王,很认真的在谈论自己吗?这不是在透过主人翁的“孤独”细述自己中取得了自负吗?我这样认为。由于对前半主人翁的描绘方式做了这种看法,因而对这脸可说在黑泽电影中,是第一次受到感动而非感在引起这感受的瞬间,电影突然将其他的登场人物的观点移向喜剧,这种看法希望是做为观众之一的我之误解而已。一面维持着演出力,一面又让我们看到在最后让瞎眼的少年在石垣边掉落佛像的简易手法,连“人类真是愚笨”外别无他想的看法都让我们看尽。“人类真是愚笨”的这种看法,没有错吗?假如在此之前没有先看到自己的愚蠢,那不是只是“傲慢”而已吗? 那种观察自己的眼睛,从在白发上戴着草冠的脸看来,它应是存在的。难道那也仅止是演出手法和化妆及演技吗?到底是我误解了前半呢?抑或是误解了后半呢?在这种不明的情况下,只有期望看到下部作品再决定,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