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带着两只猫，奔袭两千里

早上把高铁票退了。本来打算就在家待三四天，开了庭就回北京。又收到另一个案子的开庭通知，前后相错六天。这么一来，怎么着也得在家待一星期多了。那么，两只猫就不能拜托宠物店来照料了——一是担心我不在的时候小猫昙昙欺负老猫大黄，二是担心老猫大黄会突然寿终正寝。

正月十五前一天，我还没回北京，正在县法院立案的时候，宠物店老板发来微信，说大黄嘴里长疮起泡，嘴角出血，让我尽快回北京带它去医院。又问我大黄多大了，我说不知道，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以前小区18号楼的喂猫老太太，说过大黄18岁，我当时还真相信了，后来又说12岁，又说14岁，我就搞不清楚了。

过完元宵第二天，我跑回北京，大黄自己待了一个月可能有点儿抑郁，我没带它去医院，怕禁不起折腾，喂了一点甲硝唑，不敢喂多怕闹着，又喂了两天维生素B，洗了食碗换了净水，也就慢慢好了，真是福大命大。

这次回家，担心大黄再有什么不舒服，三四天可能还好，超过一周就太长了，干脆还是把两只猫都带回去。小猫昙昙基本不用担心，过年的时候它已经坐过长途了。没啥事，没乱屙乱尿，连安抚情绪的喷雾都没怎么用。但大黄能不能吃得消，我心里还没底。希望后天顺利吧。

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些猫坐长途的帖子，有人在猫旅行前不知喂了牛奶还是什么，到车上也没拴，也没装箱，开着开着突然闻到一股臭味，猫窜稀了。赶紧刹车停路边，猫边跳边窜，脚踩过自己窜的稀，从后排蹦到前排，又卧到挡风玻璃后边。

看那个帖子的时候刚刚把小猫昙昙捡回家。在那之前我其实一直就想把大黄抱回来，因为已经喂了几年，知道它那么大年纪再流浪恐怕不能扛过冬天。迟迟没有抱回的一个原因是它总是不进猫书包，另一个原因是我到底没有下定决心要收养它——一直不知道春节回家该怎么办。

等后来捡到了小猫昙昙，我更打消了把大黄抱回来的念头——昙昙简直是个小恶魔、小波旬，它的到来让我觉得没有办法再养第二只猫。而事情的发展往往有出人意料的。在我从东五环搬到南六环，住了一个月零十天后，刚做完心脏手术出院的18号楼喂猫老太太突然打电话说，大黄的窝被居委会拆了，因为有人投诉。

那是我临走时给大黄又多垫了几层的窝。我搬家从东五环到南六环大概一个多月跑了七八趟，其中也包括去管庄社区第二卫生院打狂犬疫苗。每一趟都会收拾一点东西，看看大黄，祈祷它这个冬天好好的。而在我彻底清空房屋退租后，只过了三天，大黄的窝就被拆了。

其实也不是被拆，是挪走了，挪到一个大黄并不会去的地方。老太太说它在18号楼前面喵呜喵呜叫了半天，我就赶紧开车过去。那天是12月20号，农历十一月十七，有些人应该知道是什么日子。总之，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夜晚。一切都像梦一样。在大黄有生之年我不想把那个晚上的故事写出来。之前的故事我也不想写。在大黄灭度之后？——我不知道。大黄是一位菩萨，猫中的菩萨，或者菩萨中的猫。但它所在之处会有恶臭，因为每天都咳嗽喘气，把肠胃里的味儿带出来。因为流浪太久，它大便后并不会用猫砂覆盖。大黄所待的地方味道是不好闻的，初来时候也生满了跳蚤，脸上脖上都是挠的伤口。

你要问我菩萨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我会告诉你就是这样子的。不要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神秘色彩或者故弄玄虚，没有。说它是菩萨是因为它会让你生起慈悲与怜悯，让你见到世间的苦。

而小猫昙昙，倒像波旬。它这会儿正歪头睡在床上。我每天晚上要拿手指在它头上弹弹钢琴或者敲敲木鱼，一天好多次提醒它“小心打你”。它常常跳到14楼纱窗网上抓着纱窗往外看，虽然是细金属做的有些网格也被它抓得有点变形。我真担心它哪天会抓破纱窗掉下去。但是没有办法，你不可能永远不开窗户。

在我刚签下现在住所租约的那天傍晚，回去路上很伤感，因为知道要和大黄告别了。我从前没想到会偶然捡到一只小猫并带它搬到新住处，而和喂了几年的老流浪猫这样别过。一年多前的春节，我也常想究竟不能在虚空中安装一只摄像头。在寒风呼啸的夜里北京室内是温暖的，因为有暖气，而那个时候我就不能不想起大黄。等终于把大黄接到家里，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我那时候想，哪怕喂不多久它就死掉，结局可能也算相对圆满吧。

只是，大黄一旦接来，我就没有再去以前住了五年多的小区的理由了。毕竟离了半个北京城，还要办六环内的进京证。这倒让我不时会想起18号楼的喂猫老太太，那个总是喜欢说个不停又勤勤恳恳日复一日喂流浪猫的老太太。她得过胃癌，有心脏病，不知做过几次手术，隔三岔五要去医院，早上六点来钟坐公交，倒三趟车，看了病开了药再回来。

她给我送过月饼，2019还是2020年八月十五的时候，虽然很不好吃，我最后也没吃完。她还送过我端午节的粽子，被我视为很大的负担，不过还是在一天之内吃完了。为什么不是2021年八月十五，因为去年八月十五我以为她还要再送，结果并没有，于是我记住了，从前送过的是哪一年倒忘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子呀。

那时候18号楼老太太经常让我帮她在淘宝买猫罐头，一开始极力劝说我跟淘宝店主讲价，问问有没有优惠打折，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心想你儿子不是在加拿大和北京都有房产的吗。后来我自己把零头抹了。知道我要搬走，她让我买些猫罐头。当然不是替她买，而是一个一直喂流浪猫的人突然要搬走如果不尽最后一点义务是说不过去的。我很明白，买了三箱，她很欢喜。

春节过去了好些天，我发了个“新年好”，始终没有见她回复。不过她就是这样的，手机也常常用不好，我可能也说不上特别担心。以后有时间，等家里官司弄好了，再回北京，我可能还会再去看看，把大黄的照片发给她。大黄现在面部颈部已经没有伤疤了，身上跳蚤也没有了，吃上了进口猫粮，毛色也比以前有光泽了。只是这也不能阻止大黄一天天变得更老更嗜睡。所以我思来想去一周前还是在淘宝上下单了一只工兵铲。

我现在住的地方盛产西瓜，旁边有一条河流。河流的名字我并不喜欢。虽然那在宗教意义上是个很好的词汇。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大黄能够陪伴我久一点。虽然实际上也说不上陪伴——它每天的工作就是睡觉。不是一般的猫睡18小时那种，而是一天睡23个小时。像老僧入定一样。

彻底搬到这里之后，我准备了碗，也在小区楼下投喂猫粮。这样，生活就显得和以前一样，相似相续。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就果然有猫菩萨来吃供养。我每天晚饭前去，有时候猫就在那蹲点儿了，看见我很警惕，我只要停下脚来注视着它，过不几秒钟，它就会扭头跑。这样也挺好的。

对待猫，都可以这样子，慈悲宽容，猫不知而不愠，对待人，很多时候，说实话挺难做到的。以后在面对恶言恶行的时候，多想想猫吧。想想自己是怎样对待一只猫的，也那样对待无量的众生。并愿世间远离战火，远离诤讼，远离饥渴，远离愚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