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亚·欧姬芙：“美国现代主义之母”的巨型花朵，回应了怎样的男性凝视？

她被公认为“美国现代主义之母”；

她的画作曾在交易市场创下最贵的女性艺术家作品纪录；

她独特的穿衣风格，遗世独立的沙漠隐居生活，她画面中桀骜不驯的大自然、炎热的风景与动物骨骼，都让她成为女权主义者追捧的对象；

她是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

乔治亚·欧姬芙的一生始终在挑战外界对现代艺术的看法，同时也挑战着“保守的男性”，特别是他们对于“女性可以画什么”的陈词滥调。在她于1986年以99岁高龄逝世时，她已经度过了长达七十年的创作生涯——比许多艺术家的整个人生还长。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欧姬芙往往聚焦于不同的绘画主题，例如纽约时期的建筑主题，新墨西哥州时期的沙漠主题；

但在这之中，有一个主题伴随着她从学生到成为职业艺术家，直至迈入老年，贯穿了欧姬芙几乎每个重要的人生阶段，那就是花朵。

能正确记住和拼出欧姬芙的名字的人不多，但即便不是艺术爱好者，也一定都曾目睹过她绘制的那些超大尺寸的巨幅花卉图案，并被深深震撼。

2014年，欧姬芙一幅以4440万美元成交、一度为女性艺术家创下作品售价纪录的作品，主题就是花朵：

欧姬芙早在高中的艺术课上就尝试过描绘花朵。从1920年代开始，欧姬芙更是不厌其烦地描绘这些自然的造物，持续了约30年。在她毕生绘制的2000余幅画作中，花卉作品有大约200幅。是否能理解欧姬芙的艺术生命，在相当一部分程度上取决于能否理解这些花朵。

巨幅的尺寸，是欧姬芙的花卉作品最直观的特点之一。在高达两米的画布上，百合、曼陀罗、牵牛花、罂粟，它们静谧又浓烈地绽放着，任由花瓣填满整个画面。这些巨大的特写充分展现了规模和色彩的力量，也将观众的目光拉入这些花朵幽深的心脏。

欧姬芙是最早描绘特写细节的艺术家之一。这种绘画方式利用了她从现代主义摄影中学到的近距离裁剪技术，尤其是现代主义先驱保罗·斯特兰德（Paul Strand）作品的剪裁构图，同时又融入了她自己特有的绘画词汇。

花卉是绘画艺术最传统的主题之一，却被欧姬芙通过现代艺术的手法而彻底颠覆。蜿蜒起伏的线条、柔和渐变的色彩、巨大的比例，创造了一幅幅在抽象和表现之间摇摆的作品。这些画面中的花朵仿佛超出了容纳它们的框架边界，没有界限可供测量。

“艺术并不是艺术家之所见，它是艺术家想要让观众感受到的东西。”秉持这样的艺术观点，欧姬芙完成了对花朵的一次次精妙特写，仿佛在显微镜下观察它们。

于是，一朵最普通的花朵，也成为了对大自然之浩瀚的暗示——借助这种手段，欧姬芙试图破坏她的观众习惯性的观看方式。正如她所说，“把它画得很大，他们会因为惊讶而想要花时间去细看它——我会让即使是忙碌的纽约人也花时间看看我看到的花朵。”

除了保罗·斯特兰德的摄影，在欧姬芙的花卉作品中还能发现印象派画家威廉·梅里特·蔡斯（William Merritt Chase）极具表现力的笔触；画家亚瑟·卫斯理·道（Arthur Wesley Dow）精确严谨的线条与色彩；抽象画家亚瑟·多夫（Arthur Dove）具有流动感的有机形态。

在这之中，欧姬芙就读于维吉尼亚大学期间的老师，阿隆·贝蒙（Alon Bement），以及画家、教育家阿瑟·卫斯理·道，对她的艺术影响最为深刻。特别是后者秉持的，“艺术家应善用线、色彩、面与形来诠释自己的理解和感觉”的理念，以及他提出的“线条、浓淡和色彩”的艺术三原则，在欧姬芙离开校园后的艺术实践中融会贯通，起到了奠基性的影响。

1920年代，欧姬芙开始以花为主题展开创作。对同一种花朵进行多次、连续描绘是她的创作习惯。马蹄莲、天南星、罂粟、鸢尾、甚至卷心菜，都是欧姬芙的描绘对象。

从1923年开始，欧姬芙以马蹄莲为主题创作了八幅油画和粉彩作品。这幅绘制于1924年的作品细致描绘了马蹄莲白色花瓣的蜿蜒边缘，几条曲线在大画幅的空间中波浪般起伏，韵律的涌动忽然被纵横的线条打断——那是马蹄莲的黄色雄蕊。

在1927年的《无题》中，她将创作主题转向一种家常作物：卷心菜。通过简化视觉线索，欧姬芙强调了卷心菜中重复的曲线与起伏，这些线条突出了植物独特的形状和颜色，开启了抽象艺术的语言表达形式。

随着对同一主题的不断重复，欧姬芙作品中的花朵会变得愈发抽象，这一点在“天南星”系列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第一幅天南星中，我们还能看到相当写实的绘画风格；而到了最后一幅，作品已经抽象为曲线与色块的结合。花朵的深紫色内部由狭窄的白色条分叉引领至更深处，仅用色块的冲撞就描绘出植物构造的内在性。它也代表着，欧姬芙日益找到了将现实世界与抽象表达相融合的智慧。

“一个将线条和颜色视为生活表达的女人”，在给同为女性的艺术赞助人Mabel Dodge Luhan的一封信中，欧姬芙有如此这般表达。这句话也为我们圈出了读懂欧姬芙绘画的两个关键词：线条，颜色。

如果说马蹄莲、天南星等作品见证了欧姬芙对线条的使用日趋熟练，在以罂粟、鸢尾、曼陀罗为主题的一系列创作中，色彩之于艺术家的意义逐渐清晰起来，正如她所说：“也许在绘画的颜色方面，我可以向你传达我对花的体验，或者在那个特定的时间，让花对我有意义的体验。”

1924年的《红美人蕉》中，特写般的花瓣上映衬出的红色、黄色和橙色释放着源源不断的活力，仿佛夏秋时节热情似火的阳光：

1926年的《黑色鸢尾》中，黑色犹如水墨，在画布上散开或浓或淡的层次。这是一朵从自然环境中移除的鸢尾，脱离了现实的花朵看起来更加梦幻。在看似对称的构图中，花的每一条曲线似乎有着自己的想法；形态各异的花瓣边沿被不同的线条勾勒，现代感呼之欲出。

1928年的《红罂粟》中，视线追寻着罂粟明亮的橙色花瓣向前探索、一路来到目光所及的黑色终点，是罂粟的花芯；花芯天鹅绒般的质感仿佛一张来自神秘晚宴的邀请函，又像是一处黑洞，吞噬观者的目光。

这些花朵图案是否藏着对女性器官的隐喻，是始终围绕欧姬芙及其艺术的八卦与迷思。艺术家本人对此长达60年的否认，既为她的艺术带来话题，也将她的艺术过分简化为一个单薄的层次，似乎这些花朵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意涵。

事实上，最早提出这一理论的不是别人，正是欧姬芙的丈夫，著名摄影师、现代艺术推动者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Alfred Stieglitz）。

斯蒂格里茨及其所在的圈子对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理论极为推崇。他们大量阅读了弗洛伊德的著作，以及其他有关性和心理学的通俗文学，并把艺术作品中的性主题视作一种表现手段。

▲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

早在1919年，斯蒂格里茨就使用弗洛伊德理论，将欧姬芙的花卉绘画解释为对女性外阴的密切研究。这种阐释在同时代的男性艺术评论家之间得到延续，并且不论艺术家本人怎样否认，又在1970年代由女权主义者复兴。此时，欧姬芙的花朵成为了有关性别对立的诠释的战场，可能缠绕在其作品中的色情寓意在公众和批评家中引起了极大的骚动。

有些可笑的是，60年来，欧姬芙一直在大力否认她的画作具有任何意义上的性意味。然而直到今天，欧姬芙的花朵=性隐喻，仍然是一个被普遍接受的假设。

▲Grey Lines with Black, Blue and Yellow, 1923

乔治亚·欧姬芙 绘

这一现象也暴露了女性艺术家长期以来面临的境况：在历史上，只要是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就会被拒绝“多重解读”。

泰特现代美术馆展览总监，2016年欧姬芙回顾展策展人阿奇姆·博尔查特-休谟（Achim Borchardt-Hume）就曾指出，“欧姬芙已经简化为一部特定的作品，往往以一种特定的方式阅读。”

“20世纪的许多白人男性艺术家有幸在多个层面上被阅读，而其他人——无论是女性还是来自世界其他地区的艺术家——往往被简化为一种保守的阅读方式。”休谟如此说道。

如今再去观赏欧姬芙的花卉，它们想要表达的是蓬勃的生命力？是柔软与力量的矛盾？是女性力量本身？又或是艺术家对自然界万物生灵无限的热爱？

无论如何，这些画作依然将指引我们，于细微之处领略磅礴之美：坚若磐石，柔若羽毛。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The Most Sensual Georgia O'Keeffe Flowers in Paintings. Widewalls Magazine

What Do You See in Georgia O'Keeffe’s Flowers. www.phaidon.com

《流浪的花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乔治亚·欧姬芙

7.5

[美] 艾莉西亚·伊内兹·古兹曼 / 2020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乔治亚·欧姬芙是20世纪最伟大的女性艺术家之一，被公认为美国现代主义之母，是美国偶像级艺术家，她创作的具有隐含意义的花朵、风景及动物骨骼成为其典型的艺术符号。

本书以欧姬芙不同时期的作品为章节，讲述她在不同的家——实际的家庭、精神的家园的经历，以及这些“家”给予她创作的灵感。除了她的艺术作品，她的穿着、她的特立独行，不但成为一个时代的艺术与时尚偶像，也反映了20世纪乃至当今女性精神与个体独立的风貌。书中附有大量精美作品图片，使读者在了解艺术家生平经历的同时，感受艺术的魅力。

女性艺术家

7.0

[意] 弗拉维娅·弗里杰里 / 2019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女性艺术家》属于知名艺术出版社Thames&Hudson全新艺术通识系列 “口袋美术馆”之一。本书聚焦于贝尔特·莫里索、弗里达·卡罗、路易丝·布尔乔亚等五十余位活跃于16世纪至今日的女性艺术家，她们的作品跨越多种媒材，触及各类主题，展现出对于世界和自我的不懈探求。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艺术家由被动接受关注的对象逐渐转变为主动创作者，在艺术史中，她们确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Women in Abstraction

评价人数不足

Christine Macel（eds） Karolina Lewandowska（eds） / 2021 / Thames & Hudson

除了少数显著的例外，女性在抽象艺术发展中发挥的基本作用长期被低估，她们的作品没有像男性作品那样得到同等的批评关注。现在，潮流终于开始逆转。

《Women in Abstraction》由Christine Macel和KarolinaLewandowska编辑，突出了大约100名女性艺术家直到20世纪80年代为抽象派所作出的贡献，还有在19世纪的女性艺术家们前所未有的尝试。通过关注经常被忽略的女性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本书质疑了艺术界已确立的经典，通过介绍Hilma Af Klint的抽象象征主义到其他女性艺术家的感官抽象主义，提供了另一种抽象历史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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