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法妻作为方法
周二下午,领着三年多未见的老友来我家。朋友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下的蒸汽眼罩,没想到蹭了一手灰,他也没跟我客气:你家这灰不小啊。我顺势说:这事你得问女主人了。临走他起身上厕所,皱眉道:这卫生间也够埋汰的啊,一会儿我得说说你媳妇。我笑了:那你算是把我救了。
晚上吃饭,朋友果然开喷法妻(我们仨是高中同班同学):你真该收拾收拾屋子了,一周收拾一次不就可以很干净了吗。法妻作默泪状:是,这方面我的确做得不好。后来法妻问朋友我俩有啥变化,朋友说:他瘦了,你胖了。
后来和昨晚,连续两个晚上,法妻不停问我:我是不是胖得特明显?连WJ都看出来了。
收拾屋子的事只字未提。
其实我说要问女主人,这事还真属于甩锅——家里卫生基本都是我在搞。比如刚才,上午上完四节课,我就洗了两锅衣服、吸了茶几和地面的浮灰,不是我闲,实在是脏衣娄太满、地上的灰太明显,已经看不下去了。这种事等法妻的话,一周她都干不了一次。
为什么呢。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我小时候感官很敏锐,属于那种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的,连带着记忆也很好(因为锚点很多):爷爷嚼碎了喂给我的花生豆,早春冷气四溢但整洁的床铺,磁带里饱和感十足的流行歌曲,在防盗窗缝隙中逐渐消失的晚霞……所以我才总能依据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书房的钥匙进去玩游戏。这可能是一个ISFJ的基本素质:不断观察周围的现实并体会其变化,从而确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没有女人,男人无从成长。跟法妻一起生活之后,我才真的开始长大了。我意识到抛弃重男轻女的思想枷锁之后,也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干家务活——别急着说这点事请个保洁不就迎刃而解了,我说的是一个人好像不用像我一样活得那么累,成天观察这观察那,观察你观察他。就比如法妻,你看着是她跟我在一起过日子,但她可以把自己每天能想起来的事情局限于吃和睡,也就是完全的自我生存需要。她起身的时候多半是要去冰箱里翻东西吃,少部分情况是下决心要去睡觉,我无法想象她自发地从沙发上弹射而起是为了去吸地、拖地或者收拾一下家里的什么地方,从来都没有过。
我把我家的困境归结为法妻已经习惯了有ISFJ帮她安排好一切(在我之前是我那处女座的洁癖教授岳母),包括提醒她赶紧睡觉,甚至提醒她喝水。可ISFJ的命门也在这里:我们可以自己过得很好,也可以在跟其他人生活时把其他人的生活安排得很好,但就是学不会在跟其他人生活时让自己也过得很好。
如果一个人可以在二人生活里活得跟自己生活一样(更不用说获利),那他一定剥削了另一个人;而如果这个被剥削的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受、不想为自己而打破关系的表面和平的ISFJ,那这种剥削甚至可以持续下去。然而谁不想更舒服一点呢,我不能对不起已经持续至今的观察和反思,是以总结了法妻常用的几点日常生活实践战术,既是对自己的警醒,也是对后人的启发。
饱和式安排
我俩第一次出来租房,找的房子卫生间墙上和地上有不少污垢,法妻说老公你收拾一下吧,我就戴着口罩喷了清洁剂一点点擦,好死不死中午吃了个韭菜盒子食物中毒了,直接给我累倒了。晚上我实在有点委屈,身体一垮心理防线也崩溃了,跟我妈说了这事,我妈「安慰」我:慢慢干,还得干一辈子呢……
我就跟法妻说我病了干不动了,她说老公你不用再干了,最近你就在家疯狂收快递拆快递吧,我买了点日用品。我天真地以为那个「疯狂」只是一种修辞,没想到真的很疯狂,两三天内搬来了半个家,收拾这些东西又给我累了个半死。
在我正式谴责了她的快递实在太多了的时候,法妻说我们最后去宜家买一波家具吧。我以为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然而买回来的家具我比法妻组装得更快,多劳多得劳,第二天手掌被螺丝刀磨得起了个水泡。
折腾个一溜十三遭,消停儿住了一年多就又搬家了。这次我吸取教训,提前警告法妻不许再来之前那套,她满口答应。到了新家,她决定把饱和式安排落在每日实处,比如我的药盒抽屉被她囤的棉条鸠占鹊巢,腿疼的时候愣是找不到止疼药;门口的快递纸箱永远都是堆起来,堆到打不开门,而不是套起来或者拆成好拿的扁平状;经常把三四摞废纸堆在门口,以为我可以一起拿下去扔掉。
选择式失明
同样是来自第一次租房的经历。法妻定了两个规矩:1)谁做饭谁不用刷碗;2)谁刷碗谁负责把水槽里过滤出来的剩菜渣子倒干净。我欣然接受。后来我在做饭的时候经常在水槽里发现前一天没倒的渣子,原来是她立的这两条规矩结合我俩下班时间,决定了工作日永远是我做饭她刷碗,然而收拾水槽又会脏手,所以她就开始装瞎了;但我做饭备菜的时候总会顺手清一下水槽,这样也相当于有人干了——这招跟我妈晚上不刷碗、把碗留到第二天我爸做早饭的时候让他刷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发现这个规律之后尝试追责,被她以各种借口赖掉。
除了水槽,法妻的观察能力(或者说某种忍受能力)总是出乎我意料。她最常使用的梳妆台,上面全是灰和头发,也没见过她清理;她买回家的快递,有时候我进门拿进来放门口地上就先去做饭了,法妻也可以做到愣是不拆。最厉害的是她那双走到哪儿抠到哪儿的脚,真是给我家沙发、床和地面增色不少,我厉声怒骂她之后她才会停止抠脚,去拿吸尘器吸一下。
专注式涣散
这项战术是我最佩服的。法妻经常可以扬言自己今天太累了,窝在沙发上看整整一晚上iPad或打一晚上电话。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饮料或者点心就在她面前,她也想不起来吃喝,要睡觉了就直接站起来去洗澡,很少把东西再放回冰箱。这种涣散状态又是以非常专注的形式存在的,只要我不出现,她就可以一直神游下去。
我曾经跟她说过做做家务是很好的放松、换脑子的途径,法妻部分接受,方式则是收拾自己的抽屉和化妆品盒子山,可以收拾一天那种,收拾完马上躺下,累死了;跟我有关系的家中环境则看不出有实际变化。
迟到式正义
类似清理水槽的早期规矩我家还有很多,比如每周吸一次地、每两周拖一次地。原先我家用的吸尘器很难清理尘袋,所以我来吸地,法妻坚持不下来每两周拖一次地,于是逐渐转为每月拖一次。后来连赖带骗逐渐熟练,再搭配恰到好处的大姨妈、加班和心情状态不好等理由,法妻可以做到不被骂就不拖地。
周二晚上跟朋友吃饭还有个插曲:朋友批评法妻不收拾屋子,法妻说去年她整个人状态不好,我说她去年可能总共没拖过三次地,法妻说你还查了是咋的——今年两个月过去了,她没拖过地,如果当事人自己都想不起来上一次拖地是去年几月份,我的统计数字是否正确还重要吗。
可能的对策
本来写这篇文章,是想总结一下法妻的招数并尝试反制,没想到一摆出来,发现这四个战术竟然是一套完整的兵法:「饱和式安排」开团,「选择式失明」消耗,「专注式涣散」蹲草,「迟到式正义」收割。吃满一套非死即残,回头一看人家在道德高地,我反倒落了个不会交流的骂名。
结婚四年了,目前我能探索到的唯一破局方式是在头一天晚上生气直到第二天上午,法妻会乖巧睡觉并早早起来,在家里转一圈,看一下自己能干点什么赶紧干。可惜这个方法伤肝伤感情,而且只能管一周,大好局面在第二周又会被选择性失明、迟到式正义等战术缓慢蚕食。
我看着将四个战术运用自如的法妻和无力只身破局的自己,仿佛理解了更复杂而遥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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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_spotting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05 22:4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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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izon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04 08:1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