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称守恒星(1)【等待下一次涨潮】
宇称守恒星
张趋明
我在耀斑的光芒中醒来。
炙热的大地上弥漫着高密度的水雾,这正是我喜欢这里的地方,我的皮肤永远也不会干燥,和在太空里的时候不一样,体表的水不是被我用磁场制造的电离层束缚住,而是随着我走过大地,滴落,附着。
嫣红的天空稍许变亮了一些,或许能称之为早晨,参宿四的边从地平线像拉开天地间的卷帘门一样升起,我还赖在被窝里,垂兰展开它的枝叶,收集空气中的水分,58的海报卷起了边角,沾上了灰尘。看着墙上精确到微秒的时钟,我知道这时1624已经从他的家里出门,围上一条胖头带鱼,坐上今年前往す星的第一个航班。他总是在路上,母星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补给的中转站。初二那年,1624教过我一段时间,在课上他跟我们说起那些异域的奇特景象,不曾离开地表的我们那时候都怀疑着,又无比向往着。下课的时候,我和2333站在走廊的尽头,他会靠着栏杆,而我会把每一条触手整齐地搭在上面,我们总是会在闲聊课上以及家里的琐事后,无端开始对1624的真实身份的猜测,班里的同学只是单纯地认为1624是一个旅行者,或者学校的名誉副教授,在回到母星的时候会来班里代课。2333和我没有这样想,2333猜测他可能是一个宇宙信使,因为他总是带着一堆东西出去,带着一堆东西回来。我并没有看到2333所说的一堆东西,因此也不相信,直到有一次他拍到1624的口袋里放着十几个微缩的折叠空间储物柜。啊!那是我们所有孩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们总是用简单的木盒子塞下数不清的自己做的小玩意,有时候拿出来就发现这个碰掉了一个角,另一个被挤得变形,心疼的同时把那些坏掉的干脆拆解重组。
不知道从谁那里开始,一个传言在学校里扩散开来,1624有一个储物柜,里面放着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2333和班长2275打赌,即便是班长也不会被允许看储物柜里的东西。谁知班长在接过班主任递过来的气体动力学满分试卷时,开口问班主任,我可以看1624老师的储物柜吗?班主任愣了一下,吩咐学委2288发了剩下的试卷,然后带她出了教室。我们伸长脖子,看到班长和班主任往活动室的方向走去,2330提着嗓门说,刚才1624在活动室的摇椅上打盹。2333说,上节有机化学课没看到你,你是不是翘了跑去那里睡觉了?2330说,我没有,我不过是经过那里。那里的床比较硬。2333的笑容随着试卷到了手上而消失。我看了试卷虽然没有咬牙切齿,但也把卷子对折十次,塞到桌缝里。班长回来的时候满面红光,不告诉任何一个人她看到了什么。在那一周后,我还是会在交作业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走到她的旁边,假装不经意地问起那天她看到了什么。
没有任何人的策动,在游泳课的自由练习时间,我游到教学楼边上,等待老气横秋的,也确实很老的151提前下班去火山口开始一天最享受的吞云吐雾。我溜进1624的办公室,去偷偷打开他的储物柜,1624总是把一盆异星的花摆在它的上面。在门口罚站已经成为习惯的2330跟我这样说的。而我去的那一次,花已经枯萎,一种生物破壳而出的黏液在储物柜的表面留下,像一个雨夜躲进仓房的窃贼,及地的裤腿拖出一道水渍,也不想去掩盖。我的触手不可避免粘上那种黏液,我不懂那种黏液是否含有致幻物质,打开储物柜的那一瞬间,五颜六色的球状闪电像玻璃珠一样落了一地。我慌张地用触手将球状闪电一个个捡起,不知捡起多少个的时候,一阵电流从触手尖端刺向我的大脑,我失去了意识。医务室的黑体病房里,我第一次和1624离得这么近,我睁开眼见到1624就坐在我的枕边,比讲题时还要更加靠近。他的眼中像是一汪带着蓝色的漂染水,他解开领口的第三颗扣子,毫不在意地露出乱糟糟的胸毛,那是和平常上课时完全不同的姿态,他和我说,你也到了需要一个储物柜的时候。我小心收着鳍,以免过于激动而举出被子。于是,我得到了我第一个折叠空间储物柜,来存放我对秘密的好奇。直到升上高中,高中毕业,我都没把任何东西放进去,我也不曾会想到,我放在那储物柜里的第一个东西,会是我同学的蹄甲。
卡塔历20200624年,那年我九千两百四十三岁,高三。
如果那事没有发生,我还是会和当时的我一样,在学会如何构建电离层后,在同步轨道的空间站里,不分昼夜的,对力量继续无止境地追求下去。小学二年级就学过的莱顿弗罗斯特效应,初一我才掌握,高二才真正地使用出来。同班的人也和我一样,感受到当初自己的愚笨和懒惰,偷偷收起了各自的拓扑玩具。高中越来越高,我们离地面喧嚣越来越远,从高一的近地轨道到高二的中圆轨道,高三的同步轨道,我们每三百六十五年换一次空间站,和不同的太空城做邻居。像不知道2330还要去老师的办公室门前罚站几次一样,我们不知道高三什么时候结束,像是戴着眼罩砍一棵树,不敢停下也不愿停下,每一天都是面向着参宿四的红光,竭力控制身体内的轻核聚变,恨不得自己成为参宿四。2333跟我说,等有能力了他要去干涉参宿四的碳氮氧循环,让参宿四不要烧得这么猛。我笑着跟他说,“你疯了。”同班所有的同学都舍弃了睡眠,这里指的是闭上眼睛的睡眠,我们在高三开始的时候,被统一教会了单半球慢波睡眠,也就是左右脑交替睡觉。于是在高三的这270年里,我们一半在梦里,一半在现实。
那段日子其实也很单纯,日复一日,只单纯为了一件事,每一天的世界都是差不多的,我们用眼睛延时摄影星空,总是会天真地为那些圆形星轨感到欣喜,母星上的风暴虽没有气态巨行星那样壮美,但也更加轻盈。日子没有差别的过着,以致于高三结束的那天早上,我们还是早早坐在教室里等老师进来,等空间站转到母星的另一边,班长2275才接到老师的电波,老师已经在去参宿七度假的路上。
我们没有所谓的毕业典礼,但有一个成年典礼,在高三结束五十年以后。那时的我们早已回到地面上,有的人已经想好了未来的方向,像班长2275,她打算搞弦理论,这也不让人意外,老师提问的时候,她不会去抢答,但如果指定问她,什么问题她都能回答的出来,除开她的游泳技术不够好,初三那年差点挂科,也就没有见到过她不擅长的。而2330连基本的电磁力都玩不溜,我们为他的未来感到担忧,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成年礼那天我走在暴雨过后的大街上,房屋装饰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朵,露珠在叶片上提醒我表面张力的公式。天空少有的明媚,可见度没有平时那么差,袅娜的水汽在山的那边,工厂的那边,像不小心掉队的小骑兵。一百多名毕业生站在学堂前的草地上,校长155扯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空套话,到现在我只记得其中的两句,一句是我们是建校以来人数最多的一届,一句是我们是建校以来最差的一届。讲话结束,我们拿了白布桌上的偏硅酸溶液,氯化钾溶液,碳酸氢钠和柠檬酸钠溶液,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满面红光地敬来敬去。真的是有病,没有多少人爱喝,可学校还是准备了硫酸镁溶液,我不小心拿错了一杯,喝到嘴里才发现是硫酸镁溶液,害得我跑了好几趟洗手间。2333喝了太多碳酸氢钠和柠檬酸钠溶液,一直在打嗝,在嘈杂的交谈声中仍能像钟表一样给草地上每个人报时。大概喝得晕头转向了,我们开始在草地上合影,毕业照已经拍过了,现在是自顾自地和自己的小团体合影。我去主席台领了一面镜子摆在面前,我和最好的朋友2333站在镜子前,勾肩搭背,在2333笑出牙齿的时候,我眼睛一眨,拍下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张照片。我们对于成年一无所知,只是明白这之后我们会去做不一样的事情,去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本应是一万岁成年,可我那时才九千五百六十三岁,我想到我一万岁的时候,我一定能知道成年到底是什么。而毕业典礼那年,班长2275刚好一万岁,班长2275和我在实验楼边的掉叶子的鬼爪树下碰见,她拿着材料准备去行政楼申请艾伯特族的大学,而我只是偷溜过来上个厕所。她说她可能要移民去参宿二,我衷心地祝贺她,说,挺好,参宿二的光谱结构简单,适合研究。班长只要不去参宿一就好。她却拉住我的鳍说,“151抽大烟的事,你不要跟别人说。”我很怕别人抓住我的鳍,那时候她可能只抓了两秒钟,我就汗毛直竖,像个白里透红的水蜜桃。我说,“那你当初就不应该告诉我。”摆脱她的手,我到河边浸在水里,摸脚底的鹅卵石,学鲸鱼吐泡泡。
中学时代的每一个近日点,我都会到城里最高的山上,不是去自讨苦吃,而是这时候水雾会被蒸发干净,灼热的空气会模糊视场,折射光线,把几百公里以外的汕郊大学搬到空中,我并不是为了看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并不稀奇,就算是2330也能立马造一个出来。那所汕郊大学是离这座城市最近的大学,虽然世界排名要到五百名之后,但承载着我对大学的向往。我们高中毕业后,大部分毕业生是没有大学上的。我们族没有自己的大学,其他族的大学给我们族的名额很少,只有少数优秀的人能够拿到资格。学委2288申请一所参宿五那边的学校失败了,打算留在母星,就去汕郊大学。虽然很想跟他过去看一看,看一下那个据说有半个城市大的学校是个什么样子。但在他们去上大学之前,没有大学上的我们就要开始修学旅行的准备。他们开学的那一天,我们已经在路上。
修学旅行要准备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好要去哪里。于是,我们生平第一次被带到图书馆,我们将在这里找到自己决定去的地方。水族馆一样的图书馆没有一本书,没有分隔的玻璃幕墙里游荡着贴着无线传输电极的鱼,它们成群结队地切割磁场线,获得磁场能,产生磁场的线圈插在水族馆的底部,像螺旋的水草。鱼儿好像对我们的到来感到好奇,都凑在透明过道的两边。这便是我们在生物课上学过的一种叫做书鱼的生物,我的家里也有这样的一条书鱼。书鱼的大脑占据体重的30%,它能记录下所有你告诉它的,直到达到容量上限。它并不懂得你说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它只是记录频率一样,记录下你说的每一句话。书鱼帮助我们储存了大量的信息,但书鱼的大脑是Word,而不是PDF,也不能用只读模式打开,如果被哪个小屁孩闯入图书馆乱改一气可就糟糕了。带领我们的是二班的班主任1819,我没怎么接触过他,看他讲话的时候触手乱挥,总有点不适应。我的班主任是那种能不抬手就不抬手的。从通道走到水族馆的中间部分,中间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浮在空中的图书管理员落到我们面前,副班长挥了挥旗子,示意我们围着球状的三维显示器站一圈,我把贴着玻璃幕墙看鱼的2333拉过来。我们注意到图书管理员将脑电波磁记录在一张白卡上,然后将白卡插进操作平台,水箱里有几十条鱼突然就不动了。三维显示器开始发光,显示出三维星图。二班班主任1819跟我们解释道,你们天文课上应该也有学过,叫あ,く,ね,ふ,す,し,ち,の,と,ほ,ゆ这样名字的都是我们族的牧场。你们修学旅行的选择范围基本都在这里面,一方面是我们族控制的,有所保障,一方面是看生物的社会生活总比看石头球,气球,岩浆球,冰块球要有意思点。我被他乱挥的触手挡住视线,不由得很气,看那些有什么意思,我倒想去看一看黑洞。1819老生常谈哪些帝国不能去招惹,哪些中子星不要靠近。副班长装作认真地听讲,2330玩弄手里的11阶魔方,我的目光跟着游在半空的书鱼的眼睛,竭力跟焦看向它的视网膜,然后突兀地在人群中转了一个圈。
1819讲完他该说的话,就离开图书馆,把我们丢在这里。2330说,一个图书管理员怎么管得住我们这么多人。图书管理员提醒我们不要去乱改。我连怎么看都不懂,还改个毛线。玻璃幕墙上有一些折射率不同的地方,图书管理员说那就是我们的阅读端口,我们轻轻点地漂浮起来,各自用触手接触小小的端口,像是嵌入的玻璃的一块方形石英,触手接触时,影像输入大脑,我在大脑选择想要了解的星球,然后将电波传输回石英,一条鱼就停止了身体的扭动,逐渐往我这里漂。所有人在接收信息的时候都有一种在瀑布底逆着强劲的水流被硬拽上去的感觉,几兆TB的信息如蝗虫群一样在脑海里乱撞,这应该是一种RAM,当触手离开端口后,那些信息又突然消失不见。我看向旁边,2330把手拿起来放下去,看来他很喜欢连接时的感觉。其他人,包括2333,眼睛都失去了色彩,他们应该已经开始阅读了。我把触手贴上端口,再一次被瀑布冲洗干净后,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阅读。与老师面授不同,这样获取知识的方式,自由得让人无从下手,也在不断激发着渴求,让人欲罢不能。书鱼里记录了关于那个牧场上生物的生理特征,性格,情感,审美,喜好,思想,人际关系,记录了他们的历史,文化,政治,地理,文学,战争,科学,艺术......事无巨细,连牧场上每一种生物的交配方式都有记录。除此之外还有观察员记录的成千上万的个体,从出生到死亡,近乎每一天都有记录,还好读起来不算费劲,他们的一生很短暂。在我肌肉痉挛一般收回触手,如大梦初醒,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多,膀胱里的尿液被我自身擅自循环利用了五次。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河边喝水,我怀疑那是我喝过最多的一次水,每走一步,胃里就会传来哐当哐当的响声,没过多久,水分进入组织液,我肿得像个河豚。我回到图书馆的时候,2333还漂浮在半空中,我把一杯水放在他的旁边,造了一个磁悬浮托盘托住杯子。他们还在继续,而我没继续看下去,那一刻,我只想回去睡个好觉,在梦里近乎真实地体验他们的生活。
在那之后的五年里,我又去了图书馆二十七八次,最终决定了我要去的地方。我听说有人在那里不眠不休连续看了三个月。那个人当初可能也和我一样,觉得1819是错的,这些天来我的想法和观念发生改变,我想他应该也还是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有生命的世界才是最壮丽的。
他们都不理解,我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会选择一个灭亡的牧场。即便在书鱼的精神连接中,在梦中,我无数次想象见到异界生物的第一面,我把水母戴在头上,装作绅士般来个脱帽礼,希望不会吓到他们,又或者把触手张开呈放射状,以示友好,又或者操作他们的某一个个体,用他们的语言自我介绍。可我最后选择了一个种族灭绝的牧场,那个牧场连遗迹都没剩下,也就等同于单独去观赏自然风景。图书管理员问我真的要选这个?我说是。图书管理员说,你是想去看三体?参宿一不就是一个三体。我说,看过了,初中毕业的时候老师带我们春游去看过了,很震撼,难以忘怀。图书管理员说,所以你想去看海外版?我说,不是的。我看向那颗蓝色的星球,冥冥之中好像有着什么在那里等着我。我读过那个牧场的历史不止一遍,即便我们种族全都博闻强记,我在看过一遍后就能按素数章倒序背诵下来,也就是将第202277章和第二章互换位置,第201847章和第三章互换位置......有些东西就是看过一遍还想再看第二遍,根本不会在乎浪费时间什么的。せ,这是那个牧场的名字。58曾经去过那里,在那里伪装生活过一段的时间,说不上是追随他的旅程,只是想去看那一抹悲凉。
果不其然,只有我一个人去那里。带队的是1777,一个断了几只触手的老师,他跟我说人少也好,我照顾得过来,省心。我知道他是因为我选了せ,学校带队老师配置不够,硬把他从休假中拉了过来。我想如果选あ会不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里去的人多,有二十几个,热闹,关键是2333选了那里。启程的那一天我去找班长2275,想对她说些什么。我去找她,耐心地穿街走巷,去每一个她可能去的地方。我最终在码头上看到她和2329坐在防波堤的石阶上讨论大学的事情,我无意偷听,往回走去。她想让我忘记很多东西,我也想让她忘记一件事,一件关于2333的事,我当时在毕业典礼上碰见她就应该要对她说,可我在害怕着她的触手,她的眼睛。在1777去调试飞船前,我和2333赶上了内路影院这个季度的最后一场电影,电影拍得不好,讲两个人一个在牛郎星,一个在织女星,因一场银河帝国间的大战天各一方,等战争结束后,织女星的那个人去找牛郎星的那人,到了牛郎星发现已经海枯石烂。然后织女星那人回到织女星去,发现牛郎星那人加入军队在侵略织女星。然后又什么爱恨纠葛,各有苦衷,恩断义绝又浪子回头。走出电影院后,电影的剧情就忘了差不多了,我看着2333,眼里有一万句话,我们往学校的方向走,平时恨不得到对方家里说个不停,而此刻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远山处几艘飞船在突破大气层,飞船的型号和我们初中春游时的一样,我注意到在蔚蓝的高空上有一只水母展开透明的伞状体,暗淡的,应该是近地轨道的光帆展开,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话题,想要开口,大地突然间被耀斑的光芒照得通明,我们皮肤瞬间被晒干,楼房的屋顶在冒烟,我们惊愕地看向彼此,然后都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奔跑着,忘记了所有阻挡光线的方法,只是本能地奔跑,没有就近躲到旁边的店铺里,而是带着一路烟火躲到地下的停机坪。停机坪上停的不是飞机,而是挖掘机,类似于盾构机的地层挖掘机。我们想开动挖掘机躲到更深的地底,在那之前,一个什弥族的工人把消防栓打开,我们两人被水柱击倒,就这样躺着,被水托起身子。我很讨厌皮肤的干裂的感觉,记得两千年前也有过一次这样大的耀斑,不过那次我待在家里,醒来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漂浮在水面的时候,我会想起我的祖先,想到一切一切的开始,那是一只悠然自乐的鱼。我们早已不再使用肺部呼吸,却不止一次感受到沉溺在寂静深海的感觉,我们和某些两栖类一样靠皮肤呼吸,我在刻意减少空气的摄入,我们的皮肤就像你被烟草烧灼的肺泡,而我能感受到确确实实的刺痛。大概快要浮在水面睡着了,2333已经翻了肚皮,头脚都浸在水里,什弥族工人涉水过来跟我说耀斑结束了,我们像砧板上的鱼立起身来,蹄子再一次踏上地面。这次的耀斑持续了七个小时,回到地面时前辈展开的反射膜正在折叠收起。我们去医院处理后,用未烧伤的触手紧紧握住对方。
在那之后,我们启程离开母星,在飞船上仍要忍受着脱皮的痛苦,我们彼此都一样。1777借来的飞船比我想象中要大一点,可以坐七个人。我们两个人住确实过于宽敞,不过空荡荡的也怪失落的,没过多久,我们把五个房间都锁了起来,好像里面住着五个闭关的师爷。1777和学校里的老师好像有些不同,他会帮我把水池的水定时更换,会在开船之余,教我玩上古时期的桌面游戏,甚至会在我睡不着时给我讲故事。在我带来的植物适应不了太空环境枯死时,1777直率地跟我说,万物都有尽头,你也别太伤心,参宿四也快到生命的尽头了。我说我们就要放弃母星了?1777说,你也不必太担心,至少还能待五十万年。那时候的我觉得五十万年很长,我挥霍了那么多时光,也才过去不到一万年。离开了参宿四的大引力场,时间变快了,以1%的光速在宇宙航行,时间变慢了。我主观自然是感受不到这些,离开了母星,离开了同学,时间在主观上变得像根面条,回想起他们的面庞时铯原子能级跃迁慢得像个过街的老太婆,惊讶地发现自己每天玩假克莱因瓶,玩着玩着就过去了两年,其他什么事也没做,这时又怨铀238衰变得太快。事情的转变发生在第二年的末尾,我们马上要到せ星了,两年内我们飞了0.017光年,我们距离せ星还有642光年,或者,一个星门的距离。
母星的星门产业基本都被艾伯特族垄断,在卡塔时代,我们族其实有过星门技术,还造了不少,可是那时的我们过于依靠书鱼,记录星门技术的书鱼被恶意篡改,备份的书鱼图书馆也被人动了手脚,磁场发生器被接入高频电流,水箱中还被投放超导钢片。族人赶到时,水族馆已经变成水煮活鱼煲。在那之后进入图书馆的条件越发严格,也不再发书鱼给学生了。1777呼叫塔台请求入港,我趴在窗前看一艘弩级战舰通过星门。我记得学委2288的第二志愿就是虫洞探测学,他自然没报多大期望,他的第一志愿光电信息科学与工程基本是稳稳录取,毕竟汕郊大学只是他当初的第五志愿校,他懂得艾伯特族不会把核心技术教给他,星门工程学也只招收本族学生。我们在星港等待,前面有两艘弯级战舰,一艘比利号,一艘木吉号,后面还有几艘货船在排队,我们的小船夹在中间,一直闪着红色指示灯,生怕后面的货船看不到我们把我们撞飞。这座星门是艾伯特族的人工星门,能够指定目的地,不过切换得很慢,不像自然虫洞改造的星门,可以一个接一个过。所以得提前预约了,按时准点到达,星门的工作人员好统筹安排。1777说,塔台告诉我们还有一个采矿船去せ星,等他到了我们应该就可以上星门了。于是我们等啊等,前面的战舰走了,后面的货船也走了几艘,终于等到冒烟的采矿船蜗行牛步到达。1777开公频用我们族的语言骂了采矿船两句,采矿船那边也回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不知道他们是在骂我们还是和我们问好。1777说ふ星的带队老师是语言学博士,会2326种语言。我知道1777也听不懂,他不是研究这方面的,我不知道也正常,但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通过星门比我想象的要快,星门里面并不暗,周天的宇宙图景被扭曲,失去比例,逆着我们往后飞去,像牛顿环吐出一圈新的干涉条纹,我们被星门吐了出来。采矿船跟在我们后面出来,调整姿态后就往远处飞去了。那船就是半路上沉了也不奇怪,我看它的黑烟拖了有几百公里。1777设置自动导航系统,前往由三颗子恒星组成的α星。星门出口距离α星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是人工星门也没法达到太高的精度。三天后,我终于亲眼看到せ星,せ星在三颗子恒星的引力作用下做着无规律的运动,但比起参宿一要幸运。三星中两颗靠的很近,一颗离得较远,两颗近的等效质心在彼此的质心连线偏中间位置,即双星系的共同质心不在任一方的内部,而等效质量和远的那颗差距也不会太大,因此可以和远的一颗又等效成一颗,也就是等效成了α星,せ星离等效的α星的距离还算合适,不然也不会选为我们族的牧场。
这是一颗和母星很像的行星,最大半径7627km,陆地面积占总面积的69%,g=13.7m/s^2。我们切入せ星的环绕轨道,在上空转了几个小时,我想起高一时候住的近地空间站。那时的我往下看,看了一天一夜,没去上课,没吃任何东西,没说一句话,仅仅是盯着工业城市的亿万根冷却塔喷出浓厚的白雾,在不远处汇聚成贴着地表的旋转的云层,从源头的山涧小溪开始,凝视着,直到被堤坝牢牢束缚的下游,凝视着,直到呕出大量泥沙的入海口,在那里正上演一场分形与混沌。我盯着削平一座山来扩张规模的艾伯特族都市,在夜晚华灯初上时,炽热得像一块烙印。我盯着潮汐的方向以及冰川的退缩,找寻不到自身的意义。可是啊,当我看到せ星,在距离地面2000千米的近地轨道上,我看不到任何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迹,它的大地是破碎的,海洋也因此是破碎的,你无法找到一片超过860万平方千米的海洋,你也找不到一片超过5万平方千米的沙漠。我在图书馆里看过,せ星经历过无数次解体危机,每次都是在接近洛希极限的时候被恒星猛地甩出去。我们的族人当初派了五个观察员过来,想好好看看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够繁衍出怎样的文明。播种在せ星上的生命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千万年的抗争与奋斗,都只是我们族写好的剧本,在他们之前还有几百轮的文明,在他们的之后也会有几百轮,甚至更多的文明,所有的所有都逃离不了同一个命运。文明发展的某一天,也许正在和剑齿虎搏斗,也许正在敲碎奴隶的头颅,也许正在兵变弑君,也许正在做杨氏模量的实验,也许正在制造人工智能,皆因大撕裂或者耀斑爆发而灭绝,再次从细菌开始,成为多细胞生物,再次登上陆地,掌握工具和生火,再为了飞天牺牲几万人,耗费几百代人的努力去研究三体问题,然后再次被灭绝。我们经过せ星的一片广袤的草原,1777说这里200万年内不会再有高等生物出现了,即便出现,我们也会把他们一个不落地抹杀,他们没有理由再为了我们而蒙受苦难。1777操作飞船,我们突入这颗破碎星球的大气层。我们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樱桥火山口,它是最近一轮文明灭绝的导火索。
山川间有着一道寸草不生的山脊,它是火山口的一部分,风化和生物作用下,原先的火山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这山脊,像一座桥横垣三公里多,最窄处却只有7米。1777说这里火山爆发那年,せ星逼近近日点,加之地壳本就松动,爆发的时候火山喷发的烟雾热柱直冲两万米高空,热柱的体积两分钟内就超过了三个珠穆朗玛峰,距离火山口十五公里的城市被落下的熔岩和火山灰所埋没,火山爆发还诱发了全球接连数十次的大小型地震,河流草场被火山灰里硫化物所污染,数百万人因吸入火山灰而患上肺部疾病,全球的喷气式飞机停飞。接下来的五年里,升入平流层的火山灰覆盖全球,并将大地笼罩在黑暗里。花儿不再开放,孩子们看不到日出,动荡开始了。
せ星的全面战争持续了三年,最后上林国用核战争统一了全球,三年里因战争死了五千万人,因饥荒和瘟疫死了七亿人。遭受核打击的城市的孩子们看见核爆的闪光时,惊喜地叫道,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然后再也看不见任何光彩。火山灰终于散去之后,大地开始复苏,文明却进一步走向灭亡。上林国的国君压榨着艰难复苏的经济,建造500公顷的皇家园林,数十座五百米以上高楼组成的贵族商业区,给皇亲国戚人手发了一艘豪华游轮,一架私人飞机......一个研究引力彩虹理论的科学家风盲冒死进谏,请求国君为他的项目拨科研经费。风盲明白这时给百姓雪上加霜是要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他明白自己不会遗臭万年,因为文明连百年的时间都不一定有了。他走遍全球,发现火山造成的伤害正在逐渐被自然修复,而具有设计缺陷的核弹留下的辐射,间接直接影响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他在南极处检测一根刚钻出来的冰芯样本,发现连这里的辐射量都达到了50毫希,或许是辐射云带来的,或许不远处会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核废料掩埋场。风盲向国君提出的要求是两百万亿,他的借口是,制造长生不老药。二十八年里,他从两鬓微霜到一头银发,到发际线后移,前额及头旋部位整体脱发,中间形成断带,到只剩后枕部和耳鬓周围有一圈头发,最后干脆全剃了。环赤道粒子对撞机被地壳运动一次次地破坏,工期不断地延误,终于在他去世的前两年竣工。他有足够的把握,二十八年前他就在研究中心的实验室里制造出了哑洞,也就是低于声速的物体无法逃逸的微型星体。他坐在轮椅上按下了启动键,三十几个黑洞物理学家站在他的身后,他们的身后站着更多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背后站着几百轮文明的科学家的魂灵,他们成功了,他们造出了四维空间黑洞,黑洞在磁约束室里安静地漂着,没有因霍金辐射直接爆炸。观察员76违反不干预原则为他们提供帮助,风盲和那些黑洞物理学家都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迹。
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风盲称之为敲钟计划,他们已经不寄希望于上林国,不寄希望于せ星。他们寄望于乌特·纳比西丁开来一艘生命延续号,承载他们逃离生育他们的家园。当然,不是同纬度宇宙的乌特·纳比西丁,光速实在太慢太慢了,当外界的智慧生命收到求救信号时,他们早就已经灭亡,或许新的一轮都要开始。他们要向四维空间的乌特·纳比西丁求救。我问1777,向四维空间的生物求救?我记得学校里没有教过如何和四维空间产生联系。1777对我说,想象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条直线AB,然后将其揉成一团,二维空间的生物需要走过整个线段长度才能从A到达B,而三维空间的生物,只需要走过AB的连线距离。三维空间也是类似的折叠宇宙,四维空间生物有足够的时间来拯救他们。要向高维空间传递信息就要找到所处空间的边界,这就是敲钟的关键。再想象一张没有厚度的白纸,用一把铅笔去贯穿白纸,白纸裂口的横截面(线)与铅笔的接触点就是二维世界的边界。三维世界里也有很多铅笔穿过,当一个四维球体经过你的附近,你会发现你面前的空间里,一个球体凭空生长出来,长到最大,也就是它在三维世界的最大投影面积,然后再缩小,归于一点。那你见过了吗?你没见过。你见过有谁进到一张没有厚度的纸里面吗?我们需要寻找的是边界,边界不是宇宙尽头,黑洞就是三维世界的边界,在奇点,时间与空间都无意义。黑洞的事件视界我们是看不到的,因此我们无法看到四维世界的东西经过边界,就像二维生物看不到穿过纸的笔。黑洞就像一个传声筒,想象一根钟杵去撞击铜钟,一维的运动导致了钟三维的震动,二维生物通过撞击白纸裂口,将震动传导到铅笔上,三维的生物通过黑洞向四维空间传递信息,这就是敲钟计划。
我们族自然是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对于四维空间,我们也所知甚少。观察员76用Pa屏障罩住了黑洞,风盲无法向黑洞发送任何信息,所有科学家都想不通为什么,风盲想要再造一个黑洞,在那之前他就因欺君之罪被囚禁起来,上万名科学家联名请愿才保得他不死。上林国的国君之所以没有杀他,还有一个理由,国君想要用黑洞制造武器,一个比核弹强大数万倍的武器,之前的他自然不懂得黑洞可以用来制造武器,是风盲的一个同僚告诉国君的。国君想不明白反抗军怎么连核弹都不怕,他单纯地认为是核弹的威力不够强大,无法摧毁叛军最深的地堡,他想黑洞武器能为他守住基业让帝国传至千秋万世,在宫殿中衣食无忧的国君又怎么能知晓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正在逐渐成为一片辐射废土。同僚受到国君赏识,委任为黑洞武器首席专家,因此被纳入皇族,有生之年过了一把神仙日子。风盲拒绝为国君研发武器,被无限期囚禁下去,最终在粒子对撞机建成的第三年死在狱中。
风盲的同僚准备制造第二个黑洞了,观测员76没法再拿Pa屏障来,多拿会受到族人的怀疑,76没法交代自己干预了牧场,他不想受到处罚,于是,76申请了牧场清洗。评估师来到せ星,待了两天,评估结果为hundead,也就是不加干预都会在百年内自然灭绝。很不巧的是,评估师发现了76干预牧场进程,76不仅给风盲梦中传授技术原理,还在对撞机中私自加装偷来的艾伯特族仪器,篡改对撞机参数,避免了会因霍金辐射爆炸的三维黑洞的产生。经过法庭审判后,族里的长老命令76亲手清洗せ星,76降临到せ星上开始了屠杀,上林国确认了是异种入侵而不是组织叛乱后,开始以全球之力反击,可一切都是无效的,亿万吨当量的核弹在76面前爆炸,76连后颈的须毛都不被吹动分毫。他见了无数张绝望的面孔,脑中回响着几十亿人的哀嚎,他在结束最后一个人的生命后,他明白自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我和1777在せ星表面贴地飞行,飞过山谷草原戈壁湿地,せ星上已经看不到任何高等生命留下的痕迹,我说76清洗得这么干净,1777跟我说76其实还保留了一个东西下来。1777一挥触手,面前的土壤像是流体一般往下塌去,三百米厚的土层分开后露出隧道的管壁,像是大地的一条粗壮的经脉。我说他留下这个做什么。1777带我从一个破损的电力管路歪着身子进去,我们进到了环赤道粒子对撞机,他用鳍轻点管壁,管壁亮起蓝色的荧光,那或许是某种孢子植物的生物光。我们沿着隧道飞行,没过多久他就停了下来,我落在他的旁边,看见前方有一处光线扭曲的地方,我看见了风盲造的黑洞被束缚在Pa屏障内,黑洞的半径过于微小,只能看到一团轻薄的灰烬在围着一个点安静地旋转。1777跟我说76留下这些是给后人看的,给所有来到这里的生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黑洞,严谨上来说,没人能看见黑洞,只是通过它对外界的影响,我们知道它就在那儿。1777接着带我去了我们族留下的遗迹,遗迹被曲光膜覆盖,像是一片停止运动的海,还保留着波峰和波谷,在轻风吹拂下还会微微荡漾。曲光膜之下,那是卡塔时期的星门,与艾伯特族的星门不同,我们族的星门看不到门在哪里,星门的遗迹由一座一百多米的平顶金字塔,数十根不知道支撑什么用的巨大石柱,几座残破的方形教堂组成。1777说这星门或许还能用,不过由于技术丢失,最年长的长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它。我想既然启动不了还用膜罩起来做什么。我问这星门通向哪里,1777说一个叫作欧罗巴的卫星,1777说欧罗巴所属恒星系里有一颗行星有野生的高等生命,那颗行星的编号是M34-4602151-B 。
在せ星住了两个月,我整理了六百种的せ星生物的资料,记录在飞船的书鱼里,其实做的大部分都是补充,五千年前就有观察员过来记录过一次,那次他过来调查せ星上是否有合适的种子——可以播种到其他行星去的生物。我们顺带去了一趟M34-4602151-B,不是为弥补没看到高等生物的遗憾,1777说如果可以的话,要把109的骸骨带回去。我不懂那究竟是什么意思,1777只说109沉在M34-4602151-B的某片海底,没说为什么在海底,也没告诉我什么叫做109的骸骨。我只知道死去的低等脊柱生物有骸骨。我们站在M34-4602151-B的天然卫星上,我们看到一艘大质量飞船把M34-4602151-B的海洋吸起,形成一座一万多米高的海山,有个两脚生物在海山的顶部,跟飞船里的人说些什么。1777说那飞船里的是鲍勃星人,他们族说宇宙只是岩层中的气泡,我们和他们族没什么往来,文化不通,信仰也不同。1777还带我去了卫星上的一个环形山底下,他在那里用触手一挥,一个1:4:9的黑色石柱从白灰中显露出来,他说这是一个帝国霸主放在这里的,好像所有文明只要达到Ⅲ级,就会变得开始喜欢捉弄野生动物。我们在卫星的环形山上待了两周,天然卫星上的灰尘很尖锐,我很不喜欢出去,只能待在飞船里看天边蔚蓝的星球,我不懂1777在等什么,我独自一人去附近的一颗红色行星玩了一个月回来,那里一点也不好玩,空气稀薄,基本都是二氧化碳,地表上一点液态水都没有,除了一个大峡谷和极地的干冰雪原还比较壮观,其他都是无尽的荒漠。
回来之后我问1777在等什么。我其实也有点想要近距离观察异域的高等生命。1777说我们还是不能进入M34-4602151-B的大气层,我问1777这还怎么去找109,1777说他已经让纳米机器人登陆了,比起找109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我问什么意思。1777说,纳米机器人传回来的数据显示,几十年前这个行星上的人撞出了Pa中微子,而且现在还在不停地进行Pa中微子的实验。我看着1777的眼睛,脑海里像是上下颠倒般一震,我不可避免地想起せ星,以及せ星上的对撞机。我问1777,那他们掌握了吗?1777说,暂时还没有。我轻舒一口气。Pa中微子就是构成Pa屏障的材料之一。Pa屏障能够隔绝机械波,电磁波和引力波,是我们族最高科技之一,被誉为欺骗上帝的玻璃罩。目前拥有这技术的,都是编号至少在500以下的前辈,虽然校长是151,但我可以确定的说,他并不会这个。1777跟我说,即便他们还没掌握Pa中微子的用法,但单纯发现了Pa中微子就足以将他们的威胁等级上升到D。你也知道,猎户座联盟的条例中,辖区内任一处牧场/殖民地/野生行星的威胁等级只要达到C,成员国就应当履行职责进行歼灭。せ星当时造出四维黑洞时,威胁等级已经到了B,该行星的其他生物本该遭受连坐,连人带球一起毁灭都是被允许的。我问1777,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吗?1777说,自然。你应当去学会关心一个生命群落的兴亡,而不是认为与自己无关。我听了1777的话,好像真回忆不起自己有过关心一窝蚂蚁死活的问题。1777说,这里是我们族的辖区,在这颗行星的高等生命的威胁等级达到C之前,我们会先救一点出来,放到我们的牧场里圈养。这是我们族的惯例,叫做留存计划。我问1777,也就是说せ星还有留存的下来的高等生命?1777说,没有,せ星是个例外,留存计划的核心是让他们自己选出要被我们带走的人,那时候的せ星已经没有时间来执行留存计划。我问,没有时间?1777说,我们自然不能直接说,选出一千万份之一我们带走,其他杀掉。我们要让他们造一艘宇宙飞船,承载一千万份之一的人口,做无目的的航行,他们是未知的,不知道这些人的命运的,才会选出最适合我们的。1777接着问我,你知道要怎么做吗?我说不知道。1777说,我们族比起其他种族,最擅长的是什么。我思考了一会,说,投影。1777说,没错,投影。过两天我要下去,到他们中间,给他们少部分人投影灾难电影的剪辑,还有留存计划的宣传片。画面是最直观的,要怎么理解随他们,然后就静静等待他们把那一千万份之一送上太空来,并且保佑送过来前不要再提升威胁等级了,提了等级对于双方都是白费功夫。我问1777可不可以带上我,他说,“还是不要了吧,怕你第一次接触过于激动,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好。”我苦苦哀求1777,甚至主动要求戴上手套。1777捱不住我,让我在旁边潜水旁观。我们在行星的上空飞了几天,发现有两艘军舰靠得挺近,而且分别是两个敌对国家的船,非常符合要求,1777展开电磁屏蔽的结界,降落下去,把自己投影得大大的,开始给他们放全息电影。我潜在海里,像鲸鱼露出个脊背和眼睛,我看到船上的人扶着栏杆,微张嘴巴仰头注视着,腿已经软了下去,他们的神情,和我第一次看灾难片一模一样。
我只身回到せ星,1777留下来当了临时观察员,我也不是不能留在M34-4602151-B,关键要先帮1777收一封信件,收完件后再去也不迟。我第一次一个人生活在这么大一片土地上,整个星球上没有能够威胁到我的存在,我开始想要在这里做一些用于满足自我的东西,可是看76将这里打扫得这么干净,还是不忍心去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竖起一座丑陋的雕像,不忍心在戈壁滩上画一个巨幅的抽象简笔画,哪怕很快就会被风沙掩盖。1777担心我,给我留了一点物资,有些还是我不懂拿来做什么的,其实都用不着,我挖了一个洞,把那些放储物柜里埋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再挖出来。幕天席地虽有点不习惯,但我找到了一群肥羊,每当夜晚来临,我就躺在羊群中间,绵羊会围过来,紧紧贴着我,还有的会跳上我的肚子,趴在上面。它们虽一股羊骚味,但我也是一股鱼腥味,互相不嫌弃就好。五年后,信使将临时观察员的委任书送到了我的手里,1777交代过让我和信使说送到せ星就可以了,不耽误信使赶路。我一一答应下来,见到信使时却又犯了难,信使是辰阳族的,带点口音,我理解上有挺多问题,他应该也不太懂我在说什么。他一直要亲手把信件交给1777,我耐心地跟他解释1777现在不在这,你给我就好。身高还不到我腰的信使还是急得乱跳,我感觉跟一个不懂得变通的人谈话就是鸡同鸭讲,我想如果再这样耽误下去,耗在这的时间都够信使去M34-4602151-B一趟了,我拉下脸,直接把信件抢过来,把他轰走。他开着小船摇摇晃晃地冲出大气层,拉出一条蛇一般的云柱,嘴里骂骂咧咧。
我本想游到M34-4602151-B去给他一个惊喜,可单单冲出大气层就耗费了我所有的核力,我在散逸层绕了一会儿就掉了回去,速度控制得不好,黑障时间太长,我表面的电离层被扰乱,电离层失效的地方烧了一层皮。我再一次感受到烧灼的痛苦,我想起了和2333看完垃圾电影走出电影院的那天。2333现在在做些什么呢?他们那么多人一起旅行,一定很快乐吧。我把1777给我的储物柜挖了出来,支了射电望远镜给1777发了信号,让他来接我。发送完毕后我突然意识到,哭声也一并转化为电磁频率发送了过去。很奇怪,我不懂我怎么哭了。周围空荡荡的,就是让人想哭。我想起了2333教过我的一种治疗失眠的方法,我搭设了一架质谱仪,展开一块太阳能板,让仪器通过电流,接上光电倍增管,贴在耳边,我在电流的散粒噪声中入睡,从发信号的那天晚上开始,直到1777在清晨惊醒我身上的羊群。
在M34-4602151-B上待的那些个岁月里,我做了些什么自然是不能写在这里,书鱼没有密码,喜欢看别人日记的大有人在。当M34-4602151-B送出那一千万份之一后,我偷偷跟在他们的飞船后面,他们去到了欧罗巴,一颗冰封的卫星,卫星表面受引力而断裂的冰层处涌出了海底物质,凝固后所形成的如同棕色条纹的雪球,如干燥皮肤上的淤血。1777跟我说过せ星上的星门就是通到欧罗巴,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和1777随着他们潜入几千米厚的冰层下的海洋,在那里我见到我的祖先,一只卡塔,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看过无数张卡塔的画像,155虽然上课总是在摸鱼,他的公文包里放了一条章鱼,但他还是跟我讲过一些关于久远的东西。1是第一只卡塔菲勒斯,在那之前,我们被称作卡塔。在我的母星,已经没有任何一只卡塔存在,他们是寿命有限的物种,繁衍能力也随着染色体的缩短渐渐退化。渐渐的,一个个卡塔都进入了历史书里,成为历史书里要背诵的长篇段落。我问1777怎么没告诉我这里还有祖先生活着,1777说,“我哪知道,那些长老隐瞒了很多东西。”我在我祖先的身旁游着,我们或许拥有同一个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当然,那时候的我还不懂曾祖父是什么意思。卡塔的体型要比我们大很多,他们有着三对鳍,更偏向于须鲸的外形,心脏处发出的蓝色生物光隐隐约约地透出皮肤。M34-4602151-B的飞船潜到欧罗巴的一处海底峡谷,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卡塔的骸骨,散落在峡谷的岩壁上,意外的没有海洋生物寄生于骸骨上面。我虽然没有见过109,但我的脑海不断出现109的白骨,和面前的这些白骨重叠,碰撞。我这才意识过来,海底实在是太暗了,我想着逃离。卡塔在我的面前绕圈子,发出穿透万米海水的鲸鸣,我看到峡谷的尽头有一座庞大的庙宇,即便是那些人的一公里长的飞船也能够容纳。那只卡塔好像在对我说些什么,可惜我已经无法听懂古人使用的语言,在那只卡塔的低吟下,石柱的图腾开始发光,我感到引力值的剧烈变化,在那一瞬间,海底被照得通明。对,那和我在せ星上看到的星门上的图腾,是一样的。
在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在せ星的山岭上,M34-4602151-B的飞船则被送到せ星的卫星上。1777并没有跟我一起被传送过来。他过来要四点二光年,他或许还不知道我们到了せ星。那么,留存计划要让我来执行?我去射电望远镜那里给1777发了信号,然后把一切东西都藏进折叠空间储物柜。当然不是1624给我的那个储物柜。八年后,我收到1777给我的回话,他说,“如果你想做什么,这八年里你也做了,我管不到你,只不过如果你做错了什么,审判是不会缺席的。还有,储物柜里的东西不要被M34-4602151-B的人拿走了。”我默默看着他们在这异域生活了十年,就像看了一部时长为十年的电影,他们并没有放弃希望,并没有将恶的那面翻出来。我注意到一个叫做布莱恩的人,他经常一个人去飞船里的音乐厅弹钢琴,我们的星球上没有音乐,我在记载せ星的艺术的书鱼里读到过有关音乐的东西,但书鱼不是MP3,我单纯凭借文字去理解音乐是个什么东西,在那之前,我以为那就是简单的不同频率振幅的机械波。可我听到布莱恩弹钢琴,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世界的美妙。在一个月夜,我走进漆黑的音乐厅,我和他见了面,用钢琴建立沟通的桥梁,在跨越种族的交流间,我越发肯定,他们是具有希望的种族,我决定,让他们回去。
我想我从未后悔过这个决定,长老知道后没有给予我处罚,长老派了三个观察员去了M34-4602151-B,也就是布莱恩口中的earth。而我,再也没有见过1777。我和1777的最后一面是在回到母星后,我走下飞船,回头看他,他摆手让我快回学校报道,我往前走了一会,又回过头,把他给我的储物柜还给了他。他问我,你不喜欢?我说,里面的东西很多很好,但我不能要。他好像有些不悦,说,你收下。我说,真的不用了。他说,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我说,实在不好意思,让前辈带了我这么久,还收前辈的东西。他说,你叫我什么?我顿了一下,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说,“前......辈......”1777笑了,说,好吧,那你早点回去,我去船厂检修一下飞船。我说,好。于是转身离开。1777关了舱门,升空往远处飞去。我始终背对着他。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也正是我想对1624说的话。
那是一天里最黑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女人在细雨中呼喊,我这孩子虽没有开始对黑夜产生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借着北极光,看到了那座通往汕郊,甚至更远地方的真空磁悬浮列车专用桥梁上,那更像是柱子撑起的隧道,隧道顶部站着一个人,过去残留的记忆让我能够认出站着的是班长2275。我在细雨中奔跑过去,那光线随着我的靠近而变得越发躁动,我意识到了,我喊了出来让她住手,声音到达她的耳朵前,她就用两束偏紫色的激光将桥梁切开,激光太细,直到那段桥梁切面的静摩擦变为动摩擦,开始往下滑了,大气才如豺狼一般涌入隧道之中。我修行旅行回来的见到的第一个同学就是2275,我没想到是这样见面的。我飞上桥梁,站在她的面前,班长2275跪在隧道顶上,我看着那平滑的截面,已经坠毁到地面的那段桥梁,我无法开口问她修行旅行中都经历了些什么。艾伯特族的警察开着巡逻艇过来了,探照灯打在我们的身上,我用鳍遮挡强光,同时表示不会反抗。艾伯特的警察把我撂倒在隧道顶上,把本就跪在隧道顶的班长2275用膝盖顶在地上。简单询问几句后,我们被带回了警局,我和班长2275在警局待了两个晚上,我和她就隔一堵薄薄的铁皮墙,我听着她好像日夜抽泣,好像又只是我的幻听,我没有鼓起勇气问她任何事,也不能这样做,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她的呈堂供词。校长155拿了赎金来把我保释了出来,而班长2275要等待市里的法院审判。校长155和我说,班长2275应该要关个180年,这还是在长老通融过的份上,即便以后她出狱了,你还是不要再和她接触了。155送我到家门口就离开了,我知道他又要去火山口抽大烟。
我进到了屋子里,打开灯,2329穿着棕色的衣服像衣架一样站在那里,我胸口肌肉一抽,正想问他为什么出现我家里,我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不,是声带的振动无法传播,我的房间正在被他抽成真空,我去撞门,门已经被激光焊死了。什么时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在失去意识前,拖动因缺氧酸痛的触手,抛出地摊上买的劣质储物柜,一只白白的球形鱼从储物柜里飞出,我脖颈一伸,将其含在嘴里。那鱼是我从欧罗巴带回来的弥诺斯,小家伙释放出自身体积几百倍的气体,从我的齿须间溢出。我一跃上去锁住他的脖颈,他早就造好了一架空气透镜激光器,我认出来班长2275切隧道用的也是这样的。在激光发射之际,我改变他的透镜朝向,一束激光携着热浪从我肩头穿透十层天花板,冲出楼房射向天际。我释放生物电电得他像洒了辣椒粉的章鱼,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肩头安然无恙,看来躲了过去。我降下体内核反应堆的转速,问他,你做什么?2329说,“2275说你知道太多她的秘密,让我来杀你。”我说,班长要杀我?那她去切隧道干什么。2329说,不说。我说,你不说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2329说,别别别,我不能再进去了。我说,那你要告诉我所有我问你的,偷袭我这笔账我还要好好和你算。2329说,你能保证不出卖我们吗?我说,我让你谈条件了吗?2329说,“我和2275本是约好那天晚上切了隧道,用光学隐身进了隧道,然后利用电磁轨道加速,一直飞到两千公里外的杜尔伯特,在那里坐黑火箭离开母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别人发现我们不见之前就离开母星。”我说,所以你没去是吗?2329说,“我当时怕了,我其实比她早到,可我站在隧道上,山谷的风很大,吹过来吹过去,我站在八十几米高的隧道桥梁上,腿不住地直哆嗦,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我害怕离开母星,害怕受到审判,害怕迎接我们的并不如愿,但我现在不会了,我把我的家用沙子埋了,我要和2275远走高飞。”邻居已经开始敲门了,敲的不是我家的门,他们还不知道激光是从哪里发射出来的。我看了看眼前这个小我172岁的孩子,问他,“这就是爱情?”我读过的那些せ星小说里,不乏这样的情节。2329说,“什么叫爱情?”我也无法解释,我回忆起那些小说,贴合唇部叫做爱情?为一个人奋不顾身叫做爱情?爱情是什么。我问2329,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逃离母星?2329说,“我大学学的是细胞生物学,我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一种叫做水螅虫的生物失去了Tfap2基因后,即便发育成熟也不会产生生殖细胞。”我问,所以?2329继续说,我们的体内也不存在着Tfap2基因,你知道在一千三百多万年前,一只卡塔和一只菲勒斯细胞融合,部分DNA片段在非姐妹染色单体之间发生交叉互换,在那过程中,一些基因缺失了,其中就包括了Tfap2,于是第一只卡塔菲勒斯诞生在母星上,失去了生殖能力,获得了永生。天道是公平的,只是生命延续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我说,难道你们?2329说,“对,我们掌握了这个技术,Tfap2基因不是唯一的影响因素,它更像是执法部门,它的背后还有监测部门和行政部门,那两个基因我们也找到了,族里长老其实早就知道那三个基因的作用,不过将一切都隐藏了起来,我和2275都是在参宿二读的大学,此行请假回来,专门到图书馆窃取了些装置技术和设计信息,长老们隐藏的东西过于详尽,他们也许是怕自己忘记,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我能看到一些删掉的痕迹,那一定是关键的信息,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靠着这些,我们的设想才能够实现。我们是离经叛道的退步主义者,不想成为摩西,不想带领任何人。你说什么是爱情,我们并不知道,即使是失去了生殖能力的我们,还会对异性产生好感,我们想回到祖先卡塔时那样,去追寻书上千言万语告诉不了我们的,真正的爱情。”我将触手松开,2329站了起来,扭动僵硬的脖颈,说,“我明天就去救2275出来,我虽然打不过你,不过你要是阻拦我们,或者去报警,你以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我把弥诺斯吐出来,弥诺斯躺在地上翻不过身来。我说,告诉2275,她的事我说出去没有一点好处。2329说,“要不是在隧道顶上看见你,她也不会让我来杀你。也许只是怨恨我的违约,要我赎罪,故而产生杀戮之心吧。”我说,你们远走高飞了好,有件事也没人会知道了。2329将我的房间门化开,走了出去,侧过头说,“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爱的是2275,还是爱的是爱情。”
我用破帘子遮住房门的大洞,楼上来的邻居看了说,“这户怎么受损这么严重?”我听着大妈的声音远去,睁眼直到天明,终于在微微晃动中下了床,打开窗子,远处硝烟滚滚。那天,我去了遇见2275的那座桥梁,隧道在艾伯特族警察逮捕我们后就用金属罩围上了,我买了一张前往杜尔伯特的机票,落地之后我看到一辆辆装甲车,成群的特克斯族士兵。这里在五个月前就被军队接管了。黑商的火箭发射架已经被拆得精光,只留下导流槽和抗冲击波的砖台。在我回家的路上,夜空中繁星似锦,我看到天边有一道流星,上行的流星,哗一下不见了踪影。
我去机场接あ星的修学队伍,我在站台隔着玻璃看他们一个个走下来,舱门关闭,虽然大家都长得差不多,我从中没有看到2333,我去问他们的带队老师,带队老师说2333之后跟观察员一起回来,大概还要个七十几年左右,他想在那多待一会,碰巧有个观察员快要换岗,就留在了あ星。带队老师见远处校长155过来了,连忙小跑过去,点头哈腰。我转身离开,看到一辆从戴城来的火车进站,接上刚下飞机的一些人,立刻奔赴下一个地点。我仍未想好要去做一份怎样的工作,我想要在找到工作前云游四海,或者找一份云游四海的工作,信使或者远征军。可我又摇摇头,我想要在找到工作前每天和朋友在一起,或者找一份和2333一样的工作。2333他想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他并没有和我说过。其他人也没有和我谈起过未来想要从事的行业,这都是普遍的情况,我们的平均就业年龄在一万六千岁。我看着火车停靠驶去,不同种族的人像半透膜两边的离子进出。我决定了,在下一个近日点前,去汕郊一趟,亲眼看看这个时常“飞”在空中的城市,以及拜访一下我的好学委2288。
我所生活的城市叫做丹沃斯,其实还称不上城市,丹沃斯只有不到23万人,其中艾伯特族占6万,什弥族13万,特克斯族2万,凯华族一万两千,我们卡塔菲勒斯族只有一千三,还有一些其他地区来的民族。我们族大部分人都在这儿,我们的故乡其实不是丹沃斯,据说当初是被特克斯族赶到这来的,具体我也不了解,那些过去过于久远。与我们不同,艾伯特族分散在母星的每一座城市,有些城市甚至只有艾伯特族人,汕郊就是一个典型的艾伯特族都市,人口在三百五十万左右,其中超过三百二十万都是艾伯特族人。汕郊还有一座卫星城,里面住的多是什弥族的工人。我乘坐火车来到汕郊的火车站,车站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俨然都是一副面孔,艾伯特和我们族一样,个体的外貌差异很小。我挤在他们中间,他们像是看一只狗走过正在开会的大礼堂一样,那些人的目光和抓我的艾伯特族警察一模一样,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是警察,会随时过来询问我,然后一言不和将我撂倒在地。我打上一辆的士,这里不让自由飞行,我们那儿人少,飞一飞没什么问题,汕郊要是随便飞,那场景可能就像黄蜂群碰上蝗虫群。汕郊大学在城市的东南边上,车站到大学要经过一段中心城区,一路上除了高楼就是高楼,高楼之间有不同高度和大小的平台,跟猫爬架似的。的士送我到了汕郊大学,我付了12个比特币的车费,其实路费只要十个比特币就够了,不过我去的地方是汕郊大学,得多交两个比特币。2288在校门口接我,我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而是“为什么到你学校得多两块钱?”2288说,让你破费了。汕郊大学以前出了一个闲人,他坐的士花了53个比特币,觉得太贵了,就一连修改了十二个出租车产业区块链的哈希值。我问,他成功了?2288说,怎么会成功的了,那个人自知水平有限,耗不下去,就转而去攻击的士公司的服务器,希望瘫痪的士公司的电脑算力,最后不就给抓了起来。的士没有收赔偿金,为了惩罚,就把去汕郊大学的车费加两块比特币。现在比特币便宜了还好,以前从汕郊最北边坐到汕郊大学只要0.73个比特币,这一加罚下,所有汕郊学生都去挤地铁,所以那时候的汕郊大学出模特,我幸亏迟生了几千年。2288用电动浮空艇带我绕了汕郊大学一圈,中途还没电了,在校园里的充电站排队,2288支出一条腿搭在地上,好像支架是摆设一样,他大腿的肌肉比起高中时要坚实了许多,撑紧了他那条穿了五百年的竖白条纹的裤子。我看有的学生在我们后面来却比我们先进去充电了,我问2288为什么空着位置不去。2288说是有位置,但我们是等充,他们是现充,所以他们可以先进去。我们充好电后浮空艇倒用的少了,他带我去了很多浮空艇不让进的地方。从最偏僻的,满是涂鸦和脏话的角落,到堂皇的大礼堂,准确在脑海里建立汕郊大学的三维模型后,我已经对它不存在任何的留恋,不过我也好奇2288居然会知道这么多偏僻的地方。我在大学的露天澡堂里泡澡,艾伯特族的学生在池子的另一边,他们往身上洒水,然后时不时看向我们。我知道,他们又在炫耀他们光滑白皙的皮肤了。热量从脚底涌上来,2288把他的鳍搭在池沿上,脑后须毛已经被烘干少许。水里仍不断打着氧气,咕咕噜噜得在我身旁冒泡,我感觉空落落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甚至有点后悔来这里。
2288跟我说这还远远不是汕郊大学,我们在广场看到社团纳新,一排排帐篷下面花花绿绿的各种海报和条幅,我们从两个穿布偶服的人中间走进去,艾伯特族文字我还是看得懂一些,这边的帐篷挂着一个网球拍,拍子上黏了一个泡沫篮球,可以猜出是篮网社。我说海报上画着抽象星图的是天文社没跑了,2288跟我说那是算命社。我看到一副临摹的《戴水泥耳环的珠蚌》,我说这是美术社或者绘画社总不会错吧。2288跟我说这是海鲜品鉴兼视觉研究社,两个社办得不好,差点废社,大概两百年前合并才得以留存下来。我一路走过去,不禁感叹社团真是大学的瑰宝,除了普遍的那些社团,还有物理学头发拯救社,参宿七族裔促进会,有犄角类种族权力协会,身高低于3米民权会,不洗脚权力社,“反对特克斯族对艾伯特族发动战争”和平主义联合学会......我问2288加了什么社团,2288跟我说,他加了绳结社。我说,绳结有什么意思?他说,这是星门技术的基础之一。挺多星门工程学的学生都在里面,学生其实没有什么保密的概念,我在社团里还是能学到点东西。2288其实今天有课,他说没关系,他已经免修了那门课,他带我去听了几节其他专业的课,我们坐在明亮教室的最后一排,年轻的艾伯特族学生专注地听讲,没有一个注意到我们。讲台的教授讲课讲一半就开始说故事,那些艾伯特族学生没有因为讲故事就松懈下来,还是端坐在位置上。2288侧过头来,低声地对我说,这里的老师总是喜欢通过讲故事来彰显自己自由之灵魂,有些人是真的,有些人装的。我跟2288说,这里的学生都好认真,不像我们高中。2288跟我说,你再等一等。我一直等到下课了,看见有个学生戳了旁边一个学生一下,那个学生花了两秒反应过来,戳了旁边的另一个人,旁边的人还不一定有反应,这时要再用力捅他的腰子,在下课铃结束前,除了第一个人,全班的人都被戳了一遍。2288说,负责第一个戳的人都是轮流的,他们坐的挺近,如果有人像我们这样坐的这么后面,他们就不管了。他们回到宿舍后,会调动耳蜗的录音,把课上老师讲的翻出来听,把讲故事的地方剪掉,或者把讲课的地方剪掉。我问他,那你在这里不是可以拿段一。2288说,专业年段24名,这里还是有人读书的。我问他,他的专业这个年段有多少人。他说,359人。我说,那也不得了。2288说,考得好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配得上更好的大学。我看向2288,心里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说,不要背叛班长2275。2288说,我知道班长和2329改了我的志愿书,让他们的一个好朋友上了参宿四的大学。听了2288一说,我以前发现班长在办公室篡改2288期中考分数的事情也已经没有说的必要。我问2288,那你有去找学校反映吗?2288说,说了又怎样,班长和2329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去参宿五就一定好吗?我听说那个顶替我去参宿五的受到种族歧视被舍友打了,还手后还受了处分。我说,那就留在汕郊?2288说,汕郊挺好的,之后去柴大也比较有优势?我问2288,柴大?2288说,“和汕郊合作的一所大学,汕郊的学生从不说自己学校厉害,总是说柴大牛掰。我们在丹沃斯的时候倒没怎么听过柴大,可能真的是一所不错而又低调的大学吧。”我若有所思地在脑海里构建了柴大的海市蜃楼。班级里的学生都已经走光了,艾伯特族的老师从讲台边上走过来,问我们这节课能听懂吗?2288说,老师讲的很好,我们都听懂了。老师点了点头从后门出去了。2288跟我说,这里的老师管得宽松,你知道我们班主任的事吗?
我说,班主任怎么了?2288说,我们班主任教的另一个班有个学生嫌班主任太严格,总是被班主任批评,于是心生不满一直怀恨在心。这次他修学旅行回来带了一种扩散速度大于尿液速度的有毒物质。他把那种物质涂在教学楼的厕所里,就是班主任办公室在的那层。班主任进来撒尿,没一会就倒地上去了,二班的班主任1819喜欢喝硫酸镁溶液,去厕所频繁,刚好碰见了昏迷的班主任,直接扛背上送医院去。医生过来检查了小便挂斗内壁涂的化学物质,说剂量不是很大,如果不扫射的话也不会这么严重。医生清理完后,连着一周那厕所都没人去用,还是一次1819去到楼下,发现排队排到楼梯口了,才回到自己那层去上。1819用了几次,其他人也就跟着上了。我问2288,你去看过班主任了吗?他说,没有,我得放假了再过去,那时候他可能都出院了。我说,校长155没跟我说过这事。2288说,毕竟影响不好。还是少些人知道。我说,我还是等2333回来了再一起去看老师吧。2288说,好,我等你。我到2288的宿舍,他的舍友都在上课,还没回来,2288像是记起了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登记表,展开指给我看,跟我说,“你电工的结业作业还没交。”2288和我在校门口分别,我回头看向他的背影,我一直都很羡慕学委2288,高中三年他总是不知疲倦地为别人解答问题,还去帮忙带族里的小孩子。在我们虚度年华的时候,他就已经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辩论比赛,打败了好几所艾伯特族的高中。他帮老师批改作业,对我的欠交视而不见,不过第二天会来考我作业的题目,看我掌握了没有。高一期末考结束后的那个夜晚,他和我们躺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星星,他将自己投影在浮云的底部,投影随着空气扰动云层聚散而微微摇晃,投影出的身体各部分比例都在变化。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在我们一个个入睡的时候,他将焦距变大,投影渐渐地变小变远,飘啊飘,好像飘到了星河,飘到了南十字座。
呼,解开了。2330把手中的九阶魔方丢在桌上。这是我关于2330的第一个记忆。2330的数学在班级里是垫底的,我记得当时学委2288给他讲三维输运方程就讲了五十几遍,但他能够推出七阶以内魔方复原的数学表达式。我一开始还以为2333和2330是差不多年纪的,因为编号只差了三,结果他们差的岁数比我和2333差的岁数还大。我们应该谁也不会想到,2330成了一个建筑家,毕竟当初他的结构力学算得一团糟。我是在去看望电路老师1506的路上知道2330做起了建筑,电路老师1506还在带高三,兼任我们一班的班主任。我上了太空电梯到同步轨道去,在三十一分钟后,我看到2309公里外有一个不明的物体,我拿了望远镜追踪过去,那是一个石刻的三阶魔方,魔方的每一面九格上都涂满了色彩,有些掉了点漆,我顺带复习了读数望远镜的用法,那边长大概有八十米,在宇宙中还是不断地旋转移位,我甚至有点好奇,它转着转着会不会复原回去。我找到1506和他说起这件事,他说那就是2330的第一个作品。我感谢了老师没有挂我的电工学,并把我制作的第一个也应该是最后一个集成电路交到老师手上,老师惊讶地看着我这份迟到了750多年的作业居然还是运行不了,然后看了屏幕上扫描仪扫出的图像两分钟,跟我说第八十一层的一个与非门短路,我记得几个月前光刻的时候没出什么岔子。老师说,可能是锡液滴有问题,让我回去再看看。我心里想,唉,老师啊,我回家怎么可能再去看。我先口头答应了,接过老师送的一片硅晶片。我想这拿回去还能干些什么,我记得2330当时就掰了一半去做沙子。我问老师知道2330现在在哪里吗?老师说他在肯威星的卫星上,老师也不知道2330在那里搞些什么东西。
和老师别过后,我就去找2330。肯威星是参宿四的另一颗行星,离得参宿四远,几乎没多少居民。我在航站楼等肯威星的航班,碰巧赶上二十年才一班的670路公交车,我怀疑司机是不是和肯威星的牧场主串通好利用公交车运肥猪来牟取私利,我去上个洗手间要经过一节母猪车厢,一节公猪车厢,一节小猪车厢,一节獭猪车厢。我沿着过道去问车上的其他乘客这是什么情况,我找了一个凯华族的乘客,那乘客像是常往返两地走私空气的人,旁边的空座位靠了两大罐氧气瓶,引出三根塑料软管连着鼻孔,叉着手臂坐在那里。他说不运些猪怎么回得了本。然后让我快点滚开。我想他是要在降落前把两罐氧气都吸完。我看他的氧气瓶上印着是商品A级的标签,是高山白兰产出的氧气。我回到位置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让屁股尽可能地离开座位。我看到司机半路停下来接了人,一个特克斯族的小伙子躲进了装满猪的车厢。我到了肯威星就傻了眼,初中地理忘得太快,看了站牌才想起肯威星有16颗卫星,电路老师1506没跟我说是哪一颗。很不幸,肯威星没有的士公司,最近的两颗卫星也差了要有十几万公里,我只能等星际巴士或者等某个好心人能带上我,而八十年转一圈的肯威星观光飞船就算来了我也不会去坐。我做了一个决定,等回去后我一定要去考驾照。我自然没有傻到一个个卫星找过去,我到了肯威星的艺术馆,买了几幅复制粘贴曼德布罗特分形图的所谓杰作,见到了卖弄风骚吞云吐雾的艺术家,我问他们知不知道哪个卫星上有卡塔菲勒斯族人在做艺术。他们说,没听说过,不过除了艺术馆里的他们几个,其他人做的哪里称得上艺术。我走出艺术馆,心想这座还没有丹沃斯大的城镇里居然诞生了这么多“伟大的画家”也是不容易。艺术馆的周围是戏台和菜市场,我发现街上的什弥族人比丹沃斯要多,他们好像苔藓,在偏僻阴暗的地方反而生长得茂盛。我一直对什弥族怀有同情,他们族只有儿童文学,讲述的都是他们作为底层的生活。我到了集市上向什弥族的小贩买了件沙滩风情的短裤,然后问他是否知道五十年前来的那个卡塔菲勒斯族人现在在哪颗卫星上。小贩说,“他啊,诺,这件T恤的印花就是他画的,卖得可好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件T恤上印着是我们族文字的草书,其实是一句脏话,其他人族应该看不懂,只是觉得很酷。毕竟我们族也没多少人能看得懂草书。小贩跟我说,那人现在在肯卫三上。那里荒废了几十万年了,我也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我谢过了小贩,然后拿过一件白T,写了一串很酷的狗爬字送给他,他高兴得不得了。小贩给我介绍了一个老师傅,我坐着老师傅的老爷飞船前往肯卫三,离开地表在半空中,我看到一群人围在火山口旁用抽气机收集氖气,那个乘客可能在他们之中。
下了飞船,我没有构建体表电离层,这里还有大气存在,只不过甚是污浊,还有我很讨厌的甲烷。肯卫三和普通的卫星也没有多大区别,勉强维持甲烷冰封的雪原和荒漠,没有河流以及大海,没有任何大于5微米的生物。我在肯卫三的一座板块碰撞形成的山峰上发了电磁信号,过了一会就收到2330的回信。去到2330位置的路上,我放弃了原先认为它普通的想法,这卫星比我想象中要千疮百孔。2330跪坐在一片广袤的冰原上,身后坐落着八座小山一样的核聚变反应堆,有些线路和管道绵延几百米直接连接在他的背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辅助观测微小力波动的双摆,他的触手插在坚硬的土壤里,吸收两米以下的氮磷钾。我落在冰原上,发现了些许不同,这里冻结的是一氧化二氢,而不是甲烷,也许是2330自己带来的,我难以想象这近百公顷的原野上浸润凝结的冰都是他带来的。我走近了,2330先开口跟我打招呼,“你好哇。2311。”我说,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做起了建筑。2330说,什么想不到的呢?学习好的,像二班的班长去学了医学,学习不好的,像我这样的,就来搞艺术。我说,没有这道理,你不要这样想。2330说,如果二班班长去学了艺术,大家就不会这么想了。我说,我看过你的魔方了,做的很好。2330说,不过是块石头罢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突然来找我?我说,2333还没回来,就想着先逛逛。2330说,他早回来你就不会来我这了。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回答什么好。我说,你在这里做些什么?你背后的这反应堆......2330说,我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没有去激发自己的内核,所以现在只能依靠反应堆。这颗卫星的使用权已经被我申请下来了,你也知道这里已经荒废了几十万年,我贷款贷了两百二十一万年,反正我时间很多,可以慢慢还,耗到银行破产都是有可能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工艺品,叫做象牙球。我说,象牙球?2330说,象牙球是用象牙雕成圆形,然后浮雕镂雕出每一层的球壳,像三轴陀螺仪一样,每层球壳可以自由转动。而这颗直径140千米的卫星,就是我的象牙球。我选择这里的一个原因,是有前人已经把肯卫三打磨成球形了,省了我不少功夫。我问2330,那这些山脉?2330说,有些是我挖出的地层物质堆成的,更多是我破坏了星体内部结构而引发星震产生的。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听到地层下传来的次声波,有时候我觉得那是这颗星球的哀嚎。对了,你现在还有听电流的散粒噪声入睡吗?我挠了挠头说,没有了,我现在偶尔会听音乐。2330说,音乐?我说,也是一种艺术,利用不同振幅频率机械波叠加表达的一种艺术。看2330还没理解,我从口袋的微缩储物柜里拿出布莱恩送我的MP3,连上自己做的音频放大电路,这里还要再感谢一下我的电路老师1506。我放了一首pixies的where is my mind给他听,他听了没有说什么,我知道那是正常的反应,过于震惊总是会让人说不出话,结束后我再给他放了nine inch nails的the fragile。他在音乐结束后好久仍处于一种恍惚迷离之中,他和我说,好听,不过得换成我们卡塔菲勒斯族的语言。说着,他就开始尝试制造音乐。他通过音乐反推频率和振幅,结果唱出来是鬼哭狼嚎,一点音乐性也没有。我对他说,算了吧,我们族人均音乐白痴。不同乐器的基波谐波也是各不相同,靠我们的嘴是模仿不出来的。2330说,我还是专心搞我的建筑吧。你的这音乐播放装置还有多吗?我说,我也就这一个。2330说,好吧。你仿制成功后记得送我一个。我说好。我和2330没有太多的话语,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可心里总想着要给他道歉。我说那我就先回去。2330说,有事你就先忙去吧。我浮空往着陆点飞去,跪坐在冰原上的他在视野中越变越小,终于头转不过去了,就往前看。我回到老师傅的飞船离开这里,我期待再次见到肯卫三,见到那时脱胎换骨的死星成为了一件艺术品。
绕行卫星加速的过程中,我偷偷试着控制电磁力来撼动山脉,却连丝毫的位移都无法做到,只有山体表面的灰色尘土轻轻晃动。我无法做到像2330一样雕刻大地,2330或许不知道,他能做的已经超出了我们班大部分人。我注意到一处山体滑坡,那是他控制电磁力的方向,令数百块岩体之间的摩擦力系数变小而引发的。岩体间逸散出的气体在飞船表面凝结成了霜,老师傅带着我升入肯卫三的逃逸轨道,我在舷窗看着肯卫三变成了一个白点,然后淹没在星海里。才刚在视野里辨认出肯威星,我或许知道为什么没人来坐老师傅的飞船了,几阵闷响后飞船的发动机出现了故障,舱壁围绕着我翻腾,我像是站在旋转象牙球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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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普勒的小猫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06 11:4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