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角落的人间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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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28日,新的周一。距离那个改变我未来轨迹的下午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
上课,上班,各种忙碌。反复思考是否要花时间花精力把这一整段尚未结束的复杂思绪记录下来,终于在这个夜晚下定了决心。
When you are talking to yourself
And nobody is home
You can fool yourself
You came in this world alone
Alone...

父亲平时不怎么和我联系,上周一晚却急匆匆地通了电话。约莫是发现电话里的教诲不起作用,便在周六凌晨从家里驱车赶到学校附近。见了一面,态度很强硬,必须二战,“没得商量”。我想大概是父亲平时的处事方式对我的性格影响很大,我静静地听完了他列出的一堆理由,接着用更加“没得商量”的态度驳掉了所有理由。我清楚父母不会被我说服,只是我自高中选课,至高考报名,至专业选择,从来是独立做决定。这次也不例外。
我表现得异常冷静,那是一种近乎不带感情的冷静。电话里我说我会花几个晚上权衡未来的不同选择,而在为这些选择费神的时间里,我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我当真有那么冷静吗?
So nobody ever told you baby
How it was gonna be
So what will happen to you baby
Guess we will have to wait and see

想起《爱在午夜降临前》中夫妻争吵,Céline的一段指责。“You always play the part of the one and only rational one, and I'm the irrational, hysterical, hormone-crazy one, because I have emotions. You sit back and speak from your big perspective, which means everything you say is true. The world is fucked by unemotional, rational men deciding shit. Politicians going to war, corporate heads deciding to wreck the environment. Cheney, Rumsfeld, very rational men. The final solution, very rational thinking behind that.”
看到这段台词时我是无法反驳的。我感觉我与Jesse类似,都只是用理智表面上包裹住了混乱的情绪。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令我自己也生厌,因为根本没有试图去解决,而是在逃避和推迟。只是于我而言,逃避和推迟的不是正在做的事,而是我内心的声音。我在用一个让人们似乎都能接受的理由掩盖失落。
Old at heart
But I am only twenty eight
And I am much too young
To let love break my heart
Young at heart
But it is getting much too late
To find ourselves so far apart

室友曾指出,我很多时候看起来对待他人很坦诚,唯独总是对自己很作。我想他的批评是准确的,然而我不知道该怎么改。
上周一晚,把结果告诉了实习公司的leader。我觉得我很怪异,仿佛是刻意展现出一副不需要被安慰的样子,对leader说,“假如就因为这个影响了工作,那是我的耻辱”。倒是leader提点我适时释放情绪。
不少人来打听,知悉结果后大致都表达出惋惜的意思。我当然感谢他们,可是我非常不喜欢主动寻求被同情,因为需要被同情恰恰证明了自己是个废物。别人的关心和建议自然重要,但我的生活终究等着我独自去过,别人接替不了。这个逻辑很冷血,粗看还是结果导向的,挑不出毛病。
可人毕竟不是机器啊。
I do not know how you are supposed to find me lately
And what more could you ask from me
How could you say that I never need you
When you took everything
Said you took everything from me

有位哥们说,羡慕我有内驱力,会主动让自己忙起来。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事实上是在自我麻痹。上班忙着干活,上课忙着听讲,晚上忙着看书。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有闲下来的机会。我清楚自己一旦无事可做,便会陷入颓唐,会开始怀疑并紧接着否定自己。我会审判自己性格中各种恶的侧面,然后把自己定罪为社会的渣滓。我杂七杂八地看书,无非两种动机,一种是通过观赏书中的情节满足自己的恶欲,比如伊布的自传;另一种是以书中的思想为论据批判自己的恶欲,比如托克维尔的论著。合上书时我一样会自我批判,只不过在批判的同时我又反过来认为这种批判本身是愚蠢的,是虚浮的。而书能让我心安理得地自我批判。
Young at heart
And it gets so hard to wait
When no one I know can seem to help me now
Old at heart
But I must not hesitate
If I am to find my own way out

所以当另一位哥们问我是否会为后面失去学习的机会而遗憾时,我倒是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当然会有一点遗憾,但我完全可以在校园以外的任何场所继续学习,并且学习的范围也不仅限于现在的专业。而且我的确有这个意愿去学习。当初选这个专业就是出于兴趣而不是为就业考虑,如今再把它定位为爱好而非事业,学起来还更纯粹了。
也许是性格使然,我对很多事物和新的领域都很容易迸发兴趣,尔后投入进去。从观感上看,行动力似乎很强。然而这种单纯凭着一腔热情而非严密规划的行动注定不能持续。在精力旺盛的时刻我大可强硬地碾碎横在我面前的所有障碍,但当积攒的疲惫逼得我不得不暂时喘口气时,甚至不需要有个障碍来阻拦我,我自己都扛不动身上的硬壳继续迈步。
Still talking to myself
And nobody is home
Alone...

歇息时我便因空闲而启动自我审判的进程。中止进程的方法好像显而易见,待恢复精力后重新出发即可。然而从挣扎的状态下走出并不容易,我把每一次走出视作自我放逐。放逐,似乎可以理解为判决的结果。被放逐的人是只身上路的,这和空间距离关系不大,更多地是疏离感。
一个形单影只的人,难以将眼前的路看得很清晰。仿佛在一片迷雾中踉踉跄跄,唯一确定的是前方并不全是平路,还有深坑,有沼泽,甚至悬崖。必须时刻警示自己不能因为追求速度而落地不稳,也不能过早只认定一条方向,万一走进死胡同了呢。手头上最近在读的一本是三岛由纪夫的《假面自白》,读的过程中我经常提醒自己不要产生过多的代入感。我担心书里这种自毁的倾向有一天完全吞噬掉我,到那时要想回头也为时已晚了。
So nobody ever told us baby
How it was gonna be
So what will happen to us baby
Guess we will have to wait and see

不知从何时起我对自毁的欲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本就是一个矛盾的人,我向往秩序和稳定,然而自己就是个不稳定因素。我的破坏欲仿佛生理本能,我莫名其妙地发起挑衅,我在竞争中愈遭到抵抗愈兴奋。但破坏欲又不是我的全部,我同时带有亲近和保护的意愿。也许自毁的念头就是在这两种对立思绪的撕裂中产生的吧。
但自毁并不直接导致自我终结,我视后者为怯懦的表现。我的自毁仅限于自我批判和折磨,而自我折磨也许不全是负面的,至少它拔高了忍耐痛苦的阈值。如今外界很多压力和苦痛并不能对我产生多大的影响,当然这一点是福是祸也不得而知。
When I find out all the reasons
Maybe I will find another way
Find another day
With all the changing seasons of my life
Maybe I will get it right next time

譬如未知。这种来自外界的信号常使人焦虑,于我却很少。我不是很担心未来的不确定性,因为我不害怕挑战,有时甚至还期待它;而至于机遇,不会有人不喜欢它吧。
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外坚强,对内脆弱。别人说我乐观,说我外向。他们没说错,但那些都是表面。我不拒绝甚至主动接触人,我在和别人的交谈中轻描淡写地提起困难,这样做其实是在自我防备。我刻意隐藏了悲观与闭塞的一面,因为我不愿被人看到我的脆弱。
面对室友们我几乎可以推心置腹无所顾忌地交流。但走出寝室,当我面对自己真正希望深交的人时,我反而畏手畏脚不会开口了。我感到孤独,这种孤独又何尝不是我自己造成的呢。
And now that you have been broken down
Got your head out of the clouds
You are back on the ground
And you do not talk so loud
And you do not walk so proud
Any more
And what for

一个孤独的人,渴望有所依赖,却发现自己亲手断了依赖别人的路。之前我的设想是拥抱自然,因为后者足够博大,能够包容我所有的混乱与恶欲。对此我还编织了一系列的解释,我说人类本就是动物,拥抱自然事实上是一种回归。
后来我察觉到这个解释的荒谬性。它并非错误,但很难适用。我毕竟不像《燃情岁月》里的Ludlow一家生活在山川之间,不能效法Tristan做一个不羁的猎人。我如今处在全国最缺少自然气息的城市,并且还希望留在此地,我面对的是一群脱离自然许久的人,我不能把这座城市里的人简单地理解为自然中的动物,同样也不能任由我内心的动物性肆意破坏。或许多年以后我大可出游乃至旅居,但当下我必须学着在一个与原始的自然世界迥异的环境中生活,而且是让自己心里不那么别扭地生活。
Well I jumped into the river
Too many times to make it home
I am out here on my own
And drifting all alone
If it does not give it time
To read between the lines

但也许有些问题本就无法被解决。我如果作出改变,或许能让我自己不再那么矛盾和撕裂,但那时的我也将不再是我。我做不到忽视同时存在于我身上的对立面中的一方。我能想到的只有继续提升承受痛苦的阈值。除开产生更大的痛苦外,见识更多的恶欲大概也是一种办法吧。
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开始密集地听摇滚,大概就是出于后一种目的。那些躁动的旋律和直白的歌词渐渐地使我对种种贪婪的念头熟视无睹,这并不代表我抛弃了是非观念,只是当论及它们时不会感到难以启齿,不过现在往往是坦率过了头反倒让他人不好接受。
Cause I see the storm getting closer
And the waves they get so high
Seems everything we have ever known is here
Why must it drift away and die

至于前一种办法,说来特别有意思。很多痛苦是在看书时产生,随着阅读量的增加,一些原本的困扰不再是困扰,然而随之来临的是更深的、更不易消解的困扰。这就使得看书成为了一项不能结束的活动,一旦终止,人就会在当下的困扰中越陷越深。室友建议我往前读,读得越多越应该意识到更早的书的价值。他的建议有道理,我的这位室友是很有思想的人。
但还有一些困扰并不是替代式的,而是累积式的。譬如,读得越多,越感到自己的幼稚和愚钝。我的known unknowns在增加,我对unknown unknowns的恐惧也在上升,同时我越来越不满足于known knowns。黑塞的书能间或舒缓我的心情,《德米安》和《荒原狼》尤为明显。然而一放下书,困扰便又涌起。
这种表达看着像是无病呻吟,因为它很难让别人产生共情,也不会有人教我如何面对。也许我暂时只能自我麻痹,用同样越来越难以触发的愉悦感受遮蔽矛盾与撕裂的痛苦。
点开了齐柏林飞艇的《The rover》,三分十几秒开始的那一段间奏再次让我着迷。我不知道它还能让我着迷多久,权且先用心感受当下吧。
I never find anyone to replace you
Guess I will have to make it through
This time
Oh this time
Without you

依旧是自娱自乐。写了这么多,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看起来更像是一次情绪的宣泄。但这次释放对这几天的我很重要。就像引用的歌词和插图,这是枪花的《Estranged》的mv。我很喜欢这首歌,因为它恰好表现了内心的挣扎状态。但这种喜欢难以被分享出去,很多人不会对这个老古董乐队感兴趣,更别提这首在这个乐队的作品也算冷门的歌了。
我终究要在整理完情绪之后独自出发。以后要少一些这样的呻吟。或许未来我还会遇到心情低落的时刻,到那时我会翻开这篇日记,看看2022年2月28日的这个窝囊又颓废的懦夫是有多么不堪,然后转而带着一种不甘,去继续热爱,继续听取,继续自省,继续超越。
I knew the storm was getting closer
And all my friends said I was high
But everything we have ever known is here
I never wanted it to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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