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9(周六)书摘:尤瑟纳尔《世界迷宫》;陈嘉映《旅行人信札》;韩东《五万言》
1、尤瑟纳尔《世界迷宫》I:《虔诚的回忆》
费尔南德的丈夫反对雇奶妈,觉得一个母亲不管自己的孩子而让一个为挣工资的陌生女人来喂奶是一件可憎可恶的事。法国北部那些贫民窟里的勾当他很清楚。一个穷人家的姑娘,随便找一个过路的情人,这事往往早就跟她母亲串通一气了,十个月或十一个月之后,这姑娘就可望戴上奶妈专用的花边软帽,在大户人家谋个不错的位置,如果日后她能由奶妈提升为照顾孩子的女仆,就可以干许多年,克先生为此义愤填膺。他就像当时的许多男人一样,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托尔斯泰精神,尽管不情愿,还受着时俗习惯的约束,没有勇气和愿望完全从陋习中解脱出来。决不可能让费尔南德的乳房变形。孩子得用奶瓶来喂养。
奶汁平息了小女孩的哭叫。她很快就学会了几乎是狠命地吮吸那橡皮奶头;美味的汁水流到她嘴里显然是她尝到的第一个愉快。营养丰富的流质出自一头专产奶水的牲畜,丰饶大地的象征,它不仅把奶水供给人类,到后来汁水轧干之后还把瘦肉献出来,最后贡献出它的皮、筋和骨头,人们用来造胶水或骨炭。这牲口差不多总是死得很惨,被人从它住惯了的牧场上拉出来,在专运牲口的车厢里赶很长的路,到屠宰场时已经满身伤痕,车厢里没有水,摇晃和噪音都让它害怕。或者被人赶到炎炎烈日底下的大路上,如果它不肯向前,人们就用戳棒狠狠地打它、折磨它,它气喘吁吁地来到执行死刑的地方,脖子上绑着绳子,几乎瞪爆了眼睛,被交到屠夫的手里,那种卑劣下流的职业让屠夫个个粗鄙暴烈,它还没有完全死,就被大卸八块。它的名字在对于它所养活的人类来说,本来该是很神圣的,但在法语中却很可笑,我这本书的读者大概会觉得我的看法和之前的那些议论也是很可笑的。
在孩子所生的那个时代和阶层里,雇佣仆役是一种制度。克先生和克太太当然有一些“下人”。至于阿尔德贡德和巴尔巴拉是不是比古代的奴隶或是工厂的工人更对她们的命运满意,根本用不着去考虑。在这里只需说明,这刚刚降生的婴儿一生当中,将会看到比仆役工作更没有自尊的奴役形式。当时,巴尔巴拉和阿尔德贡德大概会说,她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她们俩中间的一个或是阿洁丽太太不时地看一眼摇篮,然后匆忙回到太太的房间去。孩子还不知道(或者说已经不再知道)人的脸是什么,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圆东西凑近来,那东西在动,还发出了声音。许多年过去以后,她在弥留的混乱中也许会看到护士和医生的脸凑过来看她。
2、陈嘉映《旅行人信札》
到公平路同大伯在检票口惜别。
不时跑到甲板上去了望。刚刚出到海口。多云渐转阴。风大,浪也不小,迎风而立还相当冷。
5月18日 17:00 船出上海
大团的淡淡的云中,“金乌西没”,逐渐变得黯淡的海水。
因疲倦,又走上甲板。海面上何来这一片光明?举头时,只见一轮满月,皓皓临空,白光照海,耀如扶桑日出;俄尔,海光半收,再仰望时,满天絮云急走,光影重叠,一时掩了月,便卷了海上的光辉;一时从云隙中投出一道,纵贯海天。变幻纷繁,顿觉乾坤之莫测;海月无垠,始信人生之有穷。正是
身随海潮动,心载月光飞; 忽被浮云断,迷迷已忘归。
人们在看《无名岛》,却不来看这有名的东海云月。
这是此行所见的最为多彩的云月了。大自然似乎不愿我结束这次旅行,特用了这惊人的景象来诱我漂泊在造化的无穷尽之间!
21:15 沪青海航
昨天晚上,因同舱皆睡下,就熄了灯,到舱外去。到处都空荡荡的,由我上下前后左右乱走,也顾不得“旅客止步”的牌子。船入睡了,只有马达像心脏一样还在突突跳动,把海水推向后去,发出隆隆的响声。可惜我不通乐理,否则一定要把这宁静中的乐音谱下来。环望海周,零星有船灯明灭,天下是星、云和在云中穿行的月。可惜我不善丹青,否则一定要把这深夜中的光辉描画下来。无论谁留连在这海夜之中,都会了解内心的Natur[天性]同身外的Natur[自然]完全同义。
如果不是在上海跑得太累,本应在甲板上度过这神奇的夜的。结果一觉睡去,误了月落,误了日出,六点跑上甲板,日已一竿。这是一个明朗、清新、寥廓的早晨。立船首,海风迎面扑来,心胸爽彻。起伏着的清脆的圆环镶在白色的浪边上,构成了唯一的世界。
5月19日 7:10
3、韩东《五万言》
除了修行者的生活,任何生活想起来都令人悲伤。求生者必死,辉煌者必堕,除非是自愿的,结局无不令人扼腕。我们是多么珍爱自己的所成,多么不愿意。我们不是被毁灭了,而是被不愿意被毁灭给拘住了。
做这样一件事,就是要遭遇一轮轮的否定,没有人会赞同你。这几乎等于福音。并非凭借自信,而是,在无人相帮的情况下,空出了神秘的托底的位置,便有神明现身。信念,而不是自大,更非欲望。需要厘清的至少有这些。
从某种意义上说,凝聚精力是善,发散精力是恶。引而不发,放弃可能,转向纵深幽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