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is us影评】如何理解他者的完美教程——吹爆第5季13集

这一集真的从立意到剪辑都太好了，演员完成的也非常出色，让我有了一些对于自身advantage既得利益的反思和对disadvantaged minority社会弱势/少数群体处境的更深的理解。

要讲一个好故事，人物设定是成败的关键。This is us对于Kevin和Randall这一黑一白两兄弟的角色设定就非常完美，彼此性格相似又互补，人生发展也各有机遇，使得他们相当具有可比性。戏剧中的矛盾冲突点的发生也是自然而然，让人有代入感的同时又有教育意义，就好像编剧给我们展示了一道设计精妙的例题是怎么解的，而我们自己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和这道题总会有相似之处，解法也可以借鉴。下面来看看这道题和解法是什么样的吧（也就是这两个兄弟之间矛盾点的大致描述）。

如果没有领养的R，K是家里的独子（虽然现在也是嫡长子hhh），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个长相高大帅气还有特长（体育、表演都非常不错）的白人男生，性格阳光大方，朋友很多。遇到的重大人生挫折有两个，一个是因为受伤运动梦碎，转而做演员一开始也不顺利（但后来翻盘了成了大明星），而另一个是此生最大的痛——少年丧父（这点和R一样），自此他无法摆脱受到完美父亲的影响的daddy issue，无法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和家庭，最后还有遗传亲爸的上瘾倾向（酗酒）。

而R则从小成绩优秀，各方面都做到尽善尽美，听话乖巧，是爸妈的掌中宝，一路都是顶尖学生去私立中学和名牌大学，决定从政后也成绩斐然。他的挫折是作为白人社区白人中产家庭长大的唯一一个黑人小孩，尽管家庭完美和谐，父母对他较为偏爱也尽可能为他提供所有的教育资源，却很少正面讨论种族议题也从未对他领养的身份和心理进行疏解和沟通，甚至还故意隐瞒生父信息。而R的性格也是谨慎内敛一丝不苟的典型学霸作风，尽量为父母分忧让他们不用操心自己的学业事业。

这样的兄弟二人，虽都属于成功人士，但是个性和经历都非常不同。K作为一个老天赏饭吃人见人爱的白人大帅哥，会嫉妒R把父母的目光从他这边抢走（确实没有R他会收获更多的关注和喜爱），甚至一度发展不顺的时候在R的映衬下成了loser，所以暗暗跟R较劲，从小就对他展现出一些轻微（非原则性）的攻击倾向。而骄傲优秀的R也会毫不留情攻击K，也会把K当成假想敌和威胁（R成年后看心理医生时坦白自己最害怕的场景之一就是K事业家庭圆满而他和现实中的K一样单身酗酒）。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兄弟姐妹之间的攀比心理。

而这些设定，使得他们最终冲突的主题【种族】更加有趣且令人信服，因为在个人素质和事业发展上，这两兄弟除了种族之外其实相差无几：他们同被一对优秀的父母抚养长大，长相（R也长得不错有吸引力）、智力（K也很聪明只是没有用在学习上）、情商等方面的水平都很相当，只是个性截然相反，而他们的个性矛盾点也因种族问题而被愈发放大了。

在这集的吵架中R所说，如果他是白人，K对待他的方式就会不一样；然而K却不这样认为。他们看待事物的不同不仅仅是由他们本身的个性不同导致的，也受到种族的直接影响；甚至可以说，这两个人物个性的不同也是受到种族和社会经验的影响的：从小在白人社区受到周围人的另眼相待的黑人R，和人见人爱的白人帅哥K又怎么能有一样的个性呢？就像小时候相貌更符合社会审美标准的人相对也会更自信一样，自小来自周围的都是善意和夸赞，自然会培养出更多自信。矛盾症结点就在于，K的阳光大方开朗随性的个性使他无意（甚至是出于小小嫉妒的有意）地忽略了R遭受的种族歧视的伤害、甚至在无伤大雅的攻击和玩笑中直接对他进行歧视和排斥（R的原话: other me），而这些是深爱自己家人却因种族和领养问题深受痛苦的R所不能容忍的——如他自己所说，来自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的伤害是最痛的最难以愈合的。所以R才会生K的气那么久。而对种族问题毫无意识且不想深究的K，只以为自己对R的伤害仅限于“嫉妒”和“攀比”这个层面，从而严重低估了R因为种族和跨种族领养所带来的心理创伤，并认为R的这些痛苦是对父母不够感恩（从K的角度：你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是我的亲爸妈把你给捡回来养着，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抱怨，在这痛苦？）而R说，我当然知道我要感恩，而且我当然也非常非常感恩，但是你们这些人认为我除了感恩什么其他的感情都不应该有，我因为被自己亲生父母抛弃，所以我的人生中从此就应当有且只有感恩这一种态度，但凡有其他的想法，那就要立刻被打上“忘恩负义”的标签。

K的这些态度和说辞真的太常见太自然了，其实看完这集很多观众也支持K，觉得R就是自寻烦恼的矫情。可是真正触动我，让我反思的就是这集里面R的表现和他的台词（也就是指责K和剖白自己的那些话）。没错，每个人都有为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感到愤慨痛苦的权利，这与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无关。而且人心是复杂的，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就像K质问R难道你不想生活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收获这样一对优秀且疼爱孩子的几乎完美的父母吗，R说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复杂。他当然不会说不愿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收获的是多么天大的幸运，这就是为何他拼尽全力也要成为父母的骄傲成为那个闪闪发光的乖孩子，步步小心生怕自己做错任何一件事（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而K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任性去试错（退学、离婚、父亲离世后酗酒逃避），因为他是社会中的宠儿，他是多数，他就有这个底气。R的自律和成功，以及对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尽心尽责（虽然有时候可能适得其反过犹不及了）都是他对自己领养家庭感恩的表现。但是除此之外，他当然可以有寻根了解亲生父母的渴望，有对种族身份的彷徨，有在家人不理解和无视这些渴望和彷徨之后愤慨痛苦的感情。而刚刚说过，也正是他足够爱自己的家人，才会因为家人的不理解和无视自己真实的需求之后真情实感的为此受伤。R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求过什么，只是希望自己的这些心情被看到、被了解、被认可而已。K听完R的这些话十分动容，表示了对他的痛苦的充分理解和认可，他们互相拥抱和解。然而编剧并没有到此为止，这天晚上，K再次主动提起并向R承认了自己对他从小到大的攻击和排斥应该不仅仅是出自羡慕嫉妒，同时也有排斥他黑人身份的成分，并郑重真心地再次向他道歉，这次的R听完流下了眼泪。这晚，R终于睡了好觉做了美梦，心结彻底解开了。

我的反思是，作为majority社会多数和advantaged group既得利益群体，作为K的位置，确实很容易就忽视相对自己更弱势的他者的一些痛苦和纠结的心境，因为推己及人，无法感同身受，就像很多认为R就是又自私又作（谁还没个人生挫折了，怎么就你不行）的观众一样。但无法感同身受，并不能成为不理解对方、甚至否认对方的心情和诉求的理由——如果你声称自己爱这个人在乎这个人（K对R），就更加不应该这样做。大家的人生境遇都不同，“推己及人”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对于多数/既得利益群体来说尤为如此。如同最近看的一篇文章从“如何看待谷爱凌”观察中国正在形成的民族、阶级、性别观 | 兼论两种精英文化中所反思的那种精英文化：一些精英是完全看不到/不承认少数群体的不公正遭遇的，他们非常认同和支持这个世界的规则，认为在这些规则中“失败”的人都是咎由自取，都是矫情和心理阴暗，怎么就看不到世界有多么的美好？然而这些人没有看到的是，他们的“世界”和弱势群体们的“世界”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他们享受的东西其他人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们在这些规则中“胜出”要比少数群体“胜出”容易得多，他们以为自己也遭受挫折（像K一样觉得自己试镜失败也很惨），但是他们遭受的这些挫折的严重程度和少数/弱势群体所遭受的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有时候他们（包括我自己也曾经这样）会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和自己一样性格开朗阳光善良热情积极向上，甚至将其他人的落寞视为自寻烦恼的矫情，但别人无法拥有同样的个性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好或者不够努力，因为不是所有人都生活在积极向上正能量的环境里面：正如《寄生虫》里穷妈妈说的，我如果像她（富人家女主人）一样有钱我也会像她一样善良啊。

生活很复杂，在一些方面上是majority多数/既得利益者的人，可能在另一些方面也是少数/弱势群体。在这部剧里面，K和R的优势和劣势地位也是不够明显的，R一直比K成绩好而且更懂事又因领养和种族的身份更受到父母的偏爱，这些都阻挡了K去理解R的处境和R的痛苦（K：你这明明有很多地方比我好，我可崇拜你了呢，你竟然还哭惨是什么毛病？），生活中这种复杂的情景也广泛存在。理解他人永远都需要反思自己，但是仅仅从个人层面反思是不够的（就像K一开始的道歉，说他确实作为兄弟没有保护好R让R受伤害了，但R对于这个肤浅的认知并不买账），还要从家庭、社会这些宏观结构上去反思（就像R提到的自己在整个白人社区格格不入的经历和在家庭中成长的经历），而且要知道，人的思想并不独立于社会结构，成长在社会中被社会影响所带来的歧视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于每个人的认知中，承认它的存在并不可耻，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是法西斯就是种族主义者，反思自己永远都是勇敢的行为，也可以进一步拉进和对方的距离——就像本集的末尾，在已经拥抱和解一起看电视之后，K继续向R道歉并承认了自己内心深处有歧视成分，将这一集的立意又拔高一层。现实中，我认为做到K这样是很不容易的，K的坦白歧视可以看作是附加题extra credit，因为兄弟和解其实发生在坦白歧视之前——在K认真听完R的叙述并表示理解和支持后他们已经和解互说I love you了。也就是如果K之后没有再主动提起，在R那里已经可以翻篇。所以即使做不到承认歧视，要做到理解他者也很简单，只是给予一份理解和认可，去承认对方的遭遇，认可对方因为这些遭遇而带来的痛苦和挣扎的合理性，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比如“是的我知道你是很痛苦，但是XXXX（一番论述）所以大可不必”这种话就不是理解和认可，All lives matter也不是。

希望我们的世界都能多一些理解和反思。从我做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