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性主义--我父母和我自己
我觉得关于女性主义,我从来没有脑子像现在一样接近清醒过,所以要赶紧记下来。
我觉得现在很多关于男女平等的论述,感觉就是一场阴谋,让人看不见究竟女性主义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上野说的,女性主义从来不是想让弱者变强,让女人变得和男人一样,争夺最强者的名头。正正相反,女性主义是认为弱者值得获得和强者一样的尊重。总是想要竞争的,需要有人在最上面的权力金字塔结构,那正是女性主义所想要反对的。
可能有人一听到弱者和女性放到一起就觉得是歧视,在看完《末路狂花》之后,我觉得,女性落得今天这样的场面,大概离不开力量上和男性的悬殊。当男性一个巴掌打过来,反手扣住一个女性的时候进行强暴的时候,有多少个女性有力气挣脱呢。我觉得承认vulnerability就是女性主义的一部分,vulnerability一点都不可耻。以弱为耻的,那才是赤裸裸的歧视。
现在我一点都不排斥对抗了,如果弱者只能通过制造混乱才可以让对面的人坐下来好好听听弱者的声音,那有什么理由非要要求非暴力呢?不知道其他人如何,至少我在违反规则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心惊胆战,比如鼓励我妈对抗我爸,坚持过年不回家这件事情。毕竟所有人包括我妈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件过于忤逆,会遭到周围人包括女性亲戚友人谴责的事情。但这大概就是规则的阴谋,所有人都合谋着让结构里的被压迫者无法动弹,因为结构就是这样设计的,大概也不会考虑给弱者一些弹性空间。那硬碰硬又如何呢?
当然了,不是为了制造混乱而制造混乱,目的是让双方能够回到谈判桌上。如果一方在桌子下,一个人坐在桌子上,且认为其他人都活该在桌子底下,那这样的互相喊话是无效的。这个时候,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掀翻桌子了不是吗?
值不值得尊重,值不值好的生活,和收入高低没有关系,和力量大小也没有关系。每个人都值得尊重,每个人都值得更好的生活,每个人至少都值得坐在桌子边上,让声音被听到。我曾和我男朋友聊过结婚后孩子的养育问题,我明确的表达了我不会愿意在家里当全职家庭主妇这件事情,因为我assume了对男女不公平的社会待遇并不会在接下来十年有太多改善,比如狭窄到几乎不存在的女性返回职场的道路,失去经济来源后极有可能附带的家庭话语权的丧失。我男朋友不理解,他说,如果你能够赚钱养活我,我可愿意当家庭主男了。现在想起来,这大概是最特权的发言了,因为在他的社会经验里, “外出赚钱=劳累”“在家带孩子=轻松”,这样的对于“再生产”工作的刻板印象养育着这个太多的家庭不幸。
我觉得一些女性如生俱来的感性与细腻适合“再生产”的工作这一点我一点都不排斥,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养育者和照顾者。包括我现在在社会企业的工作,也不是一个“生产者”的角色,我也一点都不被去参与社会生产这件事情所吸引,因为我深深的觉得这个世界的问题是大家太执着于“生产”了,对生产的执着养育着消费主义和太多其他的社会问题。如果“再生产”的工作也可以得到足够的尊重,大概也不会有我如此抵触全职主妇这样的角色。但太多全职妈妈的经历让我能预想到不幸,最接近的案例便来自我的父母。当然背后可能不只是“全职妈妈vs忙碌爸爸”的简单叙事,但是家庭话语权与经济收入与人格独立的绑定,这样的“弱者歧视”,实在是令人害怕。上野给我的启示是,其实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夫妻双方把对方当人看,都不需要什么吹捧女性生育或者为家庭牺牲什么的伟大光辉,基本的同样的尊重就可以,一种不需要根据“经济收入”的对人的尊重。女性主义是,请把人当人看。
现在想想我父母的争执,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的妻子歇斯底里的时候,觉得对方是个疯子,却不过问是什么让她过得不好?当然这反过来在男性身上也成立。我现在越来越能清醒地看到我父母身上重复的每日的悲剧。那就是假装过得像个正常人,出现问题便归结到“你为什么还过不去”,两个人的问题凭什么让一个人“过去”?真的是过于荒谬。
我妈幻想着如果她的对象是另一个更善解人意的男人,可能人生便不会如此被动。现在想来,我觉得这就是所谓“个人的就是政治的”这个口号想要回应的问题。这不是一个男人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再善解人意也抵不过这个结构的倾斜。当然一个更有性别意识的男性能够撑开一些上面说的“弹性空间”,可能也只是把对一个人的压迫分散到两个人身上。如果同样的事实,在不同的人身上反复出现,那么这样的pattern大概就已经不是个人选择的问题了。
我经常对我妈的境遇非常不耐烦:对自己的情况全部不满,又觉得自己无法动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对身边的人一次一次复述自己的不幸。现在我想,如果从头至尾,一个人就没有获得过机会被公平对待,自然需要时间练习直到能够捍卫自己的权益。反正有的是时间,我们充满耐心的练习便是。所谓“一人一杀”,我觉得在这场运动里,如果每个人只有能力支持一个人,而对于我来说这个人是我妈,我觉得我愿意花足够长的力气和时间,直到她能够回到和我父亲同一个level-ground上。
我必须说,这对于我父亲来说也是一种磨练。如果这个社会结构已经让他没有办法看见自己最亲近的人的痛苦,那他必定也要接受磨练。这大概是件好事,这样会让他不那么麻木吧。因为我觉得对他人痛苦麻木的人,对自己的痛苦大概也不会太警觉吧。让我想起受压迫者教育学里说的,在一个压迫的结构里,压迫者和被压迫者都一样痛苦。我父亲不是一个坏人,甚至是一个对社会对公共事务充满关怀的人,我印象深刻的是无论我们搬到哪里他和保安环卫都像是老朋友,公共空间像电梯和楼梯出了问题他也从来不会只是旁观。但很有趣的是,只要回到家庭关系里面,他就变得无法动弹。我常常很疑惑,究竟是什么让这样一个鲜活的人,没有一点办法去感知妻子的痛苦。
这让我想到上野说的男性无法“弑母”的情结,但这好像对于我来说有点超纲了,或者对于我对于女性主义的探讨有点超纲。所谓的婆媳矛盾,大概就是最值得我继续去研究的女性话题了,究竟这里面,是谁没有把谁当人看呢,又是什么让被压迫的女性心切地想要去传递自己的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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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2073579 赞了这篇日记 2022-10-04 11:5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