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我妈是知青,很恋家的知青,因为是老师,所以一到寒暑假她就带着我回老家。
回老家要在重庆转车,很久以前了,重庆火车站在菜园坝吧。绿皮火车时代,一趟车坐下来,一头一脸的煤烟,脏得很。
我两三岁左右,假期结束,我妈带我从外婆家回程。在重庆下了火车,我妈说打算带我先去站前广场洗把脸。那天下着毛雨,她担心我淋了雨,就让我在屋檐下等她,自己拿着毛巾去了不远的露天洗脸池。
我妈说她打湿了毛巾,拧干,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的是先给自己洗把脸,然后再回去给我洗。
“幸好我没先洗自己,不然你就找不回来了!”每次讲述这个故事,我妈都会这么感叹。很难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先顺手清洗一下自己,也许是冥冥中的幸运之神保佑,也许是因为她和我爸爸一向所有事情都是以我为先,而这一点,父母全身心爱着孩子,我曾经以为是世间的常理,日后才发现也是另一种侥幸的庇佑。
我妈转头回到屋檐下,我就没了。
周围的人说,你小孩低头在这儿玩,过来一男一女,就这么牵着走了。我妈抬眼望去,远远的那一男一女已经牵着我快到检票口了。
“我大喊你的名字,”我妈说,“我鸡声都喊出来了。”这是我妈每次的形容。我小时候总是嘻嘻哈哈听她讲这些,有了小孩以后才明白她当时该如何地嘶声力竭。
我听到了我妈的呼喊,抬头发现牵着我的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大喊着”妈妈“,扭头就朝我妈跑过去。我妈冲过来抱紧了我,人群也聚了过来,警察也来了,问有没有看见拐子的样貌,说这几天丢了好几个孩子了。我妈啥也不知道,只知道把我抱得紧紧的。
等回了我家,我妈写信告诉外公外婆路上的事情,那时候车马慢,事情过了快一个月了,才收到外公外婆的回信,”把我诀(骂)得狗血淋头,啷个能把小娃娃单独放一边“。那一个月,我妈每天晚上做噩梦,她说,总是梦见你被卖了,一会儿变成了哑巴,一会缺胳膊少了腿。
可是有那么多的父母,竟然在快千禧年的时候还会开启噩梦,而那噩梦到了2022年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