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
贵州大叔进病房的时候是笔直地腆着肚子走进来的。像个老板,后来我还看到他的手臂上有纹身。其实他只是在工地上打工,颈椎骨折前都还在工地上,直到彻底动不了脖子。这样的他,每晚都发出巨大而深沉的呼噜声,我和右边的病友以及整个病房的陪护,大家每天都伴着他巨大而响亮的呼噜声入睡。沉沉的,像潜到深海底,旁边怎么还卧着一只会打呼噜的河马。
吃过止痛药的大叔睡得更香了,但听医生说了手术的难度和复杂诊断,大叔和妻子都不知所措。大叔发表了一番关于生死有命的豪迈言语后,说如果风险太大就不治疗回家去了。其实他很想拼命地活下去,这个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很想,他努力地吃止痛药,毫不费力地入睡,每天可以呼呼睡上十个小时。中午睡,晚上睡,连护士抽完血后也睡得回去,几乎是睡眠行家,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的打呼,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呼噜声很有节奏感,右床的阿姨半夜走过来,看我没睡,问我是否被呼噜声吵到睡不着,我虽然点头,其实第一天觉得吵闹要带着耳机入睡的我,第二天已经习惯了呼噜声,这个呼噜声盖过了隔壁病房的尖叫声。大叔打呼噜是有音律的,到顶峰时像一只睡意昏沉的大老虎,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山中轻轻踱步,蹑手蹑脚,屏住呼吸,生怕他被吓醒,可他从来不会被自己的呼噜声吓醒,大叔的妻子说她也不会。
他花了几天时间才穿上了医院的病号服,他个子太高,又壮实,第三天大叔的妻子才为他找到了一条合适的裤子,第四天才找到了合适的衣服。他的头固定着,无法腾挪,像个被钢筋困住的人,但身体意外地自由。医生那些危险的话从他耳旁像子弹穿过,擦伤了耳朵,但并没有搅乱他的呼噜声,他依然躺在床上,和所有人共同分享着对死亡和痛苦的恐惧,但他要遗忘地更快一些,因为他总是睡得很早。
饭点的时候,闻到左右的饭菜香味他都要问问,是什么饭菜,他没法转头看个清楚。听到回答,他说他明天也要来上一碗,他吃什么东西都香。
后来我看到他手上的纹身,没有纹着什么虎豹,好像是画着儿童简笔画的房子,流水,和像是OK的字母。
他坚持要回贵州老家去,放弃了手术,他出院那天,我正在手术。右床的阿姨鼓起勇气决定到另一个院区开始治疗,也出了院。放弃和鼓起勇气,谁都不知道哪个更恐惧一些。我手术回来的时候,病房里空荡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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