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事美术馆|众妙之间
应该是今年看的最后一个展了,久事美术馆的“中•欧艺术邀请展:众妙之间”。今天突然大降温,刮风吹倒楼下一片自行车,但是太阳又很好,充满矛盾的天气,纠结了一下还是出了门。在光华楼妖风的支配下感觉整个人都是被推着走的,有时是加速度,有时简直走不动,真是瞬移到北方秋冬室外。
坐10号线到南京东路,出站走了不到十分钟,总觉得路线异常熟悉,直到看到和平饭店,才发现就是昨年来上海玩时逛外滩的路线。久事美术馆在正对外滩黄浦的一栋大楼内,因为周五预料人不会很多,没想到是根本没几个人,整个展厅全程加上本人就来了三个观众。没有时刻盯着你的安保人员,随便想在哪副画面前停多久都可以,还能容忍我这种习惯性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整个观展过程还是非常舒适的。

这应该也算一次比较大的展,但从个人角度来说,感觉具体的展品水平也参差不齐。有一些作品比较具有独创性,让人印象深刻,但也有一些比较陈词滥调的手法或主题。这次展览试图做一个中西艺术文化互通,将东西现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混杂在一起布展,并且以历史线索划分了基本的风格阶段。这一目标确实部分地实现了——大多数画我能够在第一次看时判断出作画时间,但是居然不止一次混淆了国家,有些以为是国内作品的,居然是荷兰或德国某个外国艺术家的作品。
第一副让我很无语的作品是庞茂琨的《证婚人》,无语是字面意思上的,因为当我心情平静地看了上个世纪珂勒惠支和林风眠的作品后,转过来一下子看到这副极具现代颠覆意义的作品时,很难不卡顿一下。作者在扬凡艾克的《证婚人》中将自己画了进去,并且是用鲜红的颜色热烈地宣告自己的存在。扬凡艾克的这副画本来就以其镜子的凝视、反映等主题研究而闻名,作者所进行的现代再创作,无疑在古今之间再次进行了一次撕裂,为画作本身带来一种来自未来的、异质的凝视目光。

作者的另一组画《温存》,很明显也揭露的是一个现代性问题:赛博人的发展、技术和人性的互动。一只手托着一个孩子的下巴,两幅画乍一看一样,但是在细节上,作者进行了颠倒置换:左边画作中的手是一只机械手,似乎说明接触孩子的并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有着血肉之躯的人类;而右边的手恢复了正常,孩子的耳朵和手臂却成了机械组装的了,似乎我们也不知道画面中的孩子是机器人还是真人。温存这个主题在对比中成为一种漂浮在半空的疑问,让人质疑的最后成了情感本身——在现代技术发展的未来,旧有的温情是否会消亡?

这组作品之后,一副巨大的布面油画吸引了我的视线。这也是我搞错国别的作品之一,画家是荷兰的艾德•瓦特科伊,题目是《巴伐利亚》。这副画让我驻足的更多是技法问题,因为它在表现手法上似乎显得过于保守了,写实的笔触,用色鲜亮得近乎卡通,一种倒三角的透视法视图……作者似乎有意让观者看出那些学院派式的传统作图方法,以便表明这是一副“标准的”作品。但也正是因为它太中规中矩了,让我忍不住反思注意到它的原因是什么。然后我顺着透视法的斜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两侧房屋的比例似乎都被刻意缩小了,因为太小近乎到了失真的地步,就像一个玩具积木块。和中间占主导位置三个人物相比,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幅极度歌颂人的作品,它要高扬的就是人的力量——人成了世界中的巨人,这应该是整个展览中最“文艺复兴”的作品了,汗。

此外,还有一些装置作品很有意思,观看的好方法是将它和墙上投影的影子结合起来看,总会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下面这尊工业风明显的无名氏,当它的影子变成受难的十字架时,就变得庄严起来。也是因为最近在重听《圣经》英文剧场版,很容易带入情感,当你在现代的生活中想要再次树立信仰,并发现这是不可能的——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就会产生一种过渡感:不是分裂,而是你同时变成了更多个你,而所有的这些你又都不是你。我没有信仰,但是我有要去守护的东西,这是属于我的十字架。

另一件装置作品方力钧的《2021》,影射当下生活中人们彼此隔绝,内心压抑的现状,应该也和疫情有关。一个由无数小方格组成的魔方般的立方体,有摇摇欲坠的脆弱感。仔细看才会发现里面有人形的、如同被火烧成灰烬的残骸,他们姿势各异,代表不同都市人生活的处境——孤独、缺乏沟通、自我毁灭,像极了深夜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开始emo的人类。很奇妙的是这件装置居然是陶瓷的,这些看起来纤薄如同纸张的材质,其实也很考验功力,作者还有几组同系列的作品,都体现出了同类风格。

丁乙的《十示2021-8》是让一副让我看了之后对艺术家本人极其感兴趣的画。它的创作让我觉得作者应该是心思细腻而纤柔的,从细节上看,这些繁复的工作需要极度的耐心和自制力,就像画一颗有着成百上千片叶子的大树,你要完成它,只能一点一点重复地花掉你手中的时间,别无他法。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充满情绪,与其说是完成工作,不如说是在梳理和发泄自己的思绪。到最后工作完成的时候,你会收获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壮观感。因此这副画除了近观,还必须远观,我差点没有发现在更远大的视图下呈现出的十字。我想,作者应该是在理性与感性中挣扎的一个矛盾体,并且沉浸在想法里,有某些独特的经历并塑造了其还在探索、并试图变得更好的生命。

蔡国强《来自火星的问候胎动II》这组作品,个人感觉有点太过了。很强的个人特色,但是表现的风格是相当文艺的,以至于有些不太自然。它的基底是爆炸图,作者用物理测量、数学计算、哲学联想等方式跨学科式地对其进行了表达。当我看到作者写的一排“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老子》时,莫名觉得这组作品变得太私人化了,作者与其说是在展示作品,不如说是在展示个人——“我”的理解视角、文化偏好、经历地点……这么说没有贬义的意思,毕竟所有的作品都是个人的,但是我个人更趋向一种广阔感,必须先在作品中丧失“我”,才能进入它。所以,虽然这组作品呈现的历史背景——爆炸或许是个开放性的“事件”,但是它在这幅作品中的形式已经不再是它本身了。

最后说一下杨重光《时间的玩笑》,作者的创作方式是拿长杆刷子直接在倒塌、废弃的墙面上作画。这种在地创作的方式现在也很受关注,也可以和城市变迁、乡村、老龄化等议题结合起来。但是与其指出这些宽泛的话题,首先浮现出的更多是一种情感因素。这种作画方式让我联想到纪录片《脸庞,村庄》,和瓦尔达、让•热内一样,他们都试图与时间的流逝并肩,一起进行创作。每个瞬间都是时间隐形的脸庞,现在,通过创作将那些逝去的事物以想象或纪念的方式记录下来,即是一种新生,也是一种怜惜时间本身的善意。

“我们不能留下的,不必强求。只需要此刻,让时间被看见。”
看完展出来,沿着黄浦江一个人逛了逛,下午三点半,晒着太阳喝红茶。游客不多,江对面的东方明珠塔在蓝天下清晰闪光。物是人非,在上海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比预想的更加平静温和,渐渐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既享受交流,也热爱孤独。生活始终比想象更加真实,也更加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