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日记03 | 红钩区有一家360唱片店,谷歌地图上你搜不到它
01
周三的晚上,我和马维去一家位于红钩区的唱片店,萨克斯手克里斯在那里办一个派对。
布鲁克林的红钩区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几片厂房,终日散发着码头鱼腥臭的风穿过高大又空荡荡的码头建筑,一块巨大的麦当劳广告上用中文写着“鲜嫩、多汁”,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区域花钱做一个中文广告。
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面上东一个坑,西一个坑,路边停了很多移民开的送餐电动车,看样子也大多数都是南美移民。
唱片店也没有名字,在谷歌地图上搜索“唱片店”的时候,甚至都不会跳出这家店来。我们就拿这家店的门牌号“360”来称呼它。
唱片店经常有个日本人在打碟,或者说就挑一些他喜欢的唱片,透过门口驾着的两个大音响放歌。我记不住他的名字,脑子里总记得是什么hibachi (烤肉)。
周三晚上,总是在打碟的“烤肉”也不在,反而是另一个黄种人面孔的陌生人在打碟。
这个新来的打碟人叫所罗门。他应该是某个亚裔家庭的不知道第几代孩子胡子拉渣得绕着嘴巴生了一圈,头发长到肩膀上,看起来3天前就应该要清洗了。脸上架着一副大框眼镜。动不动就出门去抽烟。
8点开始的派对,店里现在还没有人气的样子。我和马维就先往红钩区的码头走去。
红钩区有我们最喜欢的码头,同样也是在谷歌地图上没有名字。每次我们给别人推荐去那个没有游客,都是本地人的码头时,都要指手画脚道,你可以谷歌导航到一家叫霍克的披萨店。
经过味道并不好闻的红酒窖,一家一楼都是落地窗的咖啡店,你就会来到面朝大海的霍克披萨店。
朝着眼能所见的大海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会来到这个码头。码头正对着自由女神像,右手边是曼哈顿金融区最南边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海湾上漂着的邮轮,好似曼哈顿延伸出来的触手,像一座座巨大的移动城市。
日落的时候,海湾上白色的帆船像抹了一层金子。自由女神像的火炬也显得格外耀眼。两者交相辉映,每场日落都有股油画般的史诗感。
周三晚上,天气预报说要下雪。我和马维拿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我身上披着马维的大衣,在雨里走的哆哆嗦嗦的。
走到码头边上时,马维问我,确定要去码头吗?现在水上肯定急风骤雨的。我咬了咬牙说,都到这里了,想去看一眼。
朦胧的雨云里几乎遮蔽了曼哈顿所有的高楼,剩下的底层的灯光在雨里显得很妖媚。我们呆了大致2秒,就重新往360走回去。
02
店里还是只有所罗门一个人。马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无非就是,你住在哪边,怎么找到的360等等之类的问题。我百无聊赖地翻着店里的唱片。
这个天气也不可能再来客人,加之马上就到打烊时间了。
大概20分钟后,萨克斯手克里斯终于姗姗来迟。他刚从欧洲巡演结束回纽约,身上还带着新鲜感。我们抓着他问东问西,柏林好吗?碰到了哪些人?没有演出的白天你都怎么打发时间的?
克里斯脚上穿着双漆皮皮鞋,皮很亮,很吸引人。我问他是哪里买的这双鞋子。本以为他会说欧洲某个集市,结果他说是他24岁那时的未婚妻买的。
克里斯的萨克斯颇有些名气,和一些名号响亮的爵士乐手们合作过,好几个同行的乐手女孩仰慕他。
为此,我和马维还筹划着在他的演出现场帮他引开旧情人,给他的新情人开路等等。我还从来不知道克里斯有过未婚妻。
未婚妻是巴黎来的,我和她订婚的时候她30多岁,画画,老爸很有钱。分开的原因倒也不是我,反而是她。她老爸破产了,她整个人生轨迹也因此变了,回巴黎去了,克里斯说。
他接着又抛出一个大新闻说,我打算明年去柏林长居半年。就在那边做演出。欧洲的钱赚得比纽约更容易一些。
我和马维感到怅然若失。克里斯是马维在萨克斯上的精神导师,两人刚认识一年左右,克里斯就打算慢慢搬去欧洲长居。
也许他也一直更喜欢欧洲吧,我这样想着,把他目前的柏林女友和曾经的巴黎未婚妻都联系在了一起。
该来的雪一直没来,冷雨倒是淅淅沥沥地下了很久。我和马维提前离开了派对。第二天他惋惜地说,我们走后没多久,大家即兴演奏了一番——我们就等着即兴演奏呢!
03
随着冬至日的临近,天黑得越来越早。下午四点在家准备出门,外面已然有股夜黑风高的气色了。
我今天意识到这种无法面对北方如此漫长的黑夜,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于我并不想在无人见证的情况下成长。
人习惯在黑夜里独处,是一件需要习得的事情。以往我在舒适圈里,独处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在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时候,独身面对漫长的黑夜。
我感到的这种无人见证,也并非因为身边无朋友,无伴侣。好像是因为失去了和父母的联系。我的原生家庭比较温馨,我一直视母亲为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在他们不知道的天涯海角里,我度过24岁、25岁、26岁的生日。
2打头的年纪过半,我搬家,离开老友,去新的城市,开始研究生毕业后第一份正式工作;
我独居,养猫,男友偶尔来陪我。
上次离开父母时,我还是学生,和室友以及她的狗热热闹闹地住在乡下。
我现在成长为了一个我自己都并不怎么认识的人,甚至有些害怕父母来拜访的那一天,看到女儿会不会感到陌生。
说好像都不认识自己,倒也不是贬义。我现在在慢慢放下规划人生这件事。
父亲曾经指出过,你这个人生规划做得不够好,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焦虑。
但是现在,看看我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过的生活,以及因此我不得不因为这样新的环境而去适应,去变化成一个没有预料到过的我;我就想着,去你的,既然人生什么也预料不到,当初何必焦虑前程。
昨夜做梦,还睡在小时候住的房子里。青少年时期我最大的噩梦即是我无法证明现在的生活是梦还是真,万一有天我梦醒了,发现自己才7岁,床边站着穿白大褂的医生,告诉我心碎的父母说,在昏迷数年后,你们女儿终于醒了。
现在回头想想,最大的噩梦竟然是一场人生只是泡影,这么惜命,看来我这辈子也没白过。
后来学了些佛也就放下了,噩梦成真—人生本就是场泡影。意识到之后,反而牵挂的,珍惜的就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