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与听》杂志采访:老友Kent Jones对谈PTA:Licorice Pizza / 好莱坞往事
Licorice Pizza:好莱坞往事
文 / Kent Jones
Paul Thomas Anderson带着70年代初洛杉矶的脱线浪漫故事,谈论了接受限制和框架,保持放松,还有现在小孩都喜欢干什么。
【自译 / 禁转】

“咱们能不能聊聊——其他人的电影啊。”我们在下曼哈顿见面的那天,Paul Thomas Anderson这样跟我说。我们见面的场合,基本上都是在聊别人的电影,这也能提供我们一个角度,间接地去理解Paul这部万花筒一般新鲜惊喜的Licorice Pizza。我先谈起了Gene Kelly在1956年的作品Invitation To The Dance,Paul还没有看过(“来劲儿啊,我马上就看!”)。话题经过几番天马行空的排列组合,我们又说到了1983年的Pharos Of Chaos,一部主题是Sterling Hayden的德国伪纪录片,这次轮到我没看过了(“如果你想跟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Sterling Hayden一起呆在一个4x4的小房间里,你肯定喜欢这部片”)。然后我们谈到了Harry Potter系列电影(他的孩子很迷Harry Potter),说到它们为什么不在HBO和HBO Max上播了(“Harry Potter电影是华纳制作的,但是Harry Potter的家庭娱乐影视协议是跟环球签的,所以华纳必须去找环球,把他们自己制作的电影租回来,在华纳自己新的流媒体上放一个月来揽客。这就是现在资本建立的疯狂交易迷宫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再到1938年Ginger Rogers的Carefree,1935年Norma Shearer的Riptide,还有1935年的Alice Adams,1951年的A Placce In The Sun,以及1973年的American Graffiti……正好给Licorice Pizza的话题做个开场。
Paul Thomas Anderson的第九部电影——如果算上他2015年拍的振奋人心的音乐纪录片Junun,那就是第十部——讲述了一个爱做白日梦的少年Gary的故事。他是一个老实自信的中学生,由Cooper Hoffman扮演(他是Paul已故挚友,御用男演员Philip Seymour Hoffman的儿子。)。他遇见了Alana,一个比他年长,更尖锐不安,却不太有智慧的女孩,由HAIM乐队的Alana Haim扮演(Paul为她们导演过9支MV)。主要角色Gary和电影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是根据事实,或加以美化的事实改编的,经历这疯狂的一切的是曾经的童星,年少创业家,现今成功的音乐/影视制作人Gary Goetzman。Paul这部电影就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被搬到了1970年代初的圣费尔南多谷和好莱坞,在放松透气的节奏,如同Eric Clapton的Promise,抑或1974年J.J. Cale的专辑Okie的音乐声中,从线轴上慢慢展开。
“我二十几岁的时候,通过Jonathan Demme认识了Gary。”Paul讲述道。“我特别喜爱Jonathan的电影,所以我也知道Gary的名字,他一开始是制片经理,后来变成了制片人。最重要的是,我记得他的样子,因为在Jonathan的电影里,他总是会客串出镜一个小角色,他的角色一般都叫Guido Paonessa,他表亲的名字。”当年仅仅16岁的Goetzman在Ed Sullivan电视秀的后台遇见了25岁的Jonathan Demme,当时Goetzman是去和其他童星卡司一起宣传1968年的经典家庭喜剧Yours, Mine and Ours,卡司一起在节目中表演了一段精彩的宣传节目,这一幕也被亲切地还原在Licorice Pizza的剧情中。Jonathan Demme导演事业的起步也要归功于比他小将近十岁的Goetzman,是他的牵线Demme为当时洛杉矶的议员Joel Wachs(电影中由Benny Safdie扮演)拍摄了一个阻止好莱坞房地产开放商建筑许可的电视宣传片。
“Gary跟我是同个地方的人,所以我们认识的人都差不多。我父亲跟Bob Ridgely是好朋友,他是一个特型演员和配音演员,演了很多Jonathan Demme的电影。如果你们都认识Bob Ridgely的话,那你们肯定会成为死党的。几年来,Gary一直在给我讲他传奇人生中的这些奇闻轶事。”Goetzman真的靠水床生意赚大钱了吗?他和他的女朋友真的去嗨到神志不清的好莱坞大制片人Jon Peters(他曾经是一位发型造型师,然后成为了制片人,厂牌高管,在片中由Bradley Cooper扮演)的豪宅,给他送过水床吗?他们真的因为送货大车没油而从陡峭的山腰一路倒车溜下去了吗?他的女朋友真的见证了一个老牌电影明星(Sean Penn)被酒友(Tom Waits)怂恿,骑着摩托车在高尔夫球场上越过火堆吗?电影中发生的事情都有真实生活的影子,被高大耀眼的好莱坞棱镜折射出来,成为了口口相传的好莱坞传说。
不过,这最后一个Penn和Waits的镜头的灵感来自于一个不同的故事。“让我来理理清楚,Tom Waits现在70多岁了,对吧?电影发生的时间是1973,也就是说他扮演的这个导演应该是导演默片的。我去看了1980年Kevin Brownlow的剧集Hollywood,我就觉得——真的是太棒了,真遗憾我没早点看它。其中有一集讲的是Harvey Perry和他的动作替身,他们其中有一个讲了一个1928年拍的电影叫做The Trail Of '98,在拍摄的时候出了事故,他们在河上拍,结果出了事,死了两个人。这场戏是一个大场面动作戏,车上载着摄影机去拍。原本的计划是让演员下到河里去,但他们刚到那里看见河水,就知道凶多吉少了——那个水啊,涨得好像密西西比河最泛滥的时候。结果死掉了两个演员,他们连尸体都找不见,因为水太冷了,尸体都浮不起来,只能沉下去。他一直记得死去的一个演员,叫老红,他说:老红就只能干这个,但跟他一起合作还是挺开心的。他紧接着指向Brownlow和工作人员用的摄影机,对他们说:当时并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设备,当时就只有一卷胶片,几块钱,盒饭,我们只有这些,但我们很快乐。”
我认为在所有优秀的电影中,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能令人共情的冒险和最简单和基本的事实才是让电影充满生命力的法宝。Paul最优秀的作品中,每一帧每一幕都充满了这种生命力,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的大部分电影都是年代电影。“距离我拍当代时装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2002年的Punch-Drunk Love之后我就没再拍过当代背景的电影。当代电影拍起来真的太他妈的麻烦,因为你根本不能放松喘口气——一点都放不开。”但Paul确实接受并拥抱年代电影所受的时空限制,在这个框架中,他与他的演职人员尽情挥洒。“拍Licorice Pizza的时候,我们在德文郡大道上拍摄,这条街车流人流量都比较大,我们拍摄时间是下午三点,但五点以后才有可能戒严。那我们怎么办呢?想办法啊,那就不拍街道了呗,把镜头全部对着沿街商铺。但商铺的窗户上又会有车流人流的倒影,怎么办?那我们就再等等,等车和人都少一点的时候再拍。这种挑战很棘手,但也很有趣,这样在狭窄的裂缝里即兴发挥的感觉。”
同样地,Paul也发现,跟18岁以下未成年人拍片的时候,工作时间的限制也给这部电影别样的能量。“跟未成年人拍片的时候是有特别的规定和原则的,让他们拍摄的时长是有规定的。这是我第一次在拍电影时经历这种规定,每一天我去工作,从脚踏进片场那一刻起,到下班孩子回家,我都需要盯着我今天定下的必须完成的目标。没时间给你做实验,没时间瞎搞,我很喜欢这样。有时候旧习惯难改,我发现我还是想试着多拍几条,探索更多可能性,但是——没那个时间。”
从本质上来看,Licorice Pizza是一种特殊的浪漫,它设定了一个段落式的节奏,在这种节奏中,一对小情侣不断地将他们关系的正式确定推迟,因为他们之间不停的误解,错误的时机,喜怒无常的青春和情感上的幻想——想想Astaire和Rogers的电影,1940年的Philadelphia Story和1954年的Sabrina。在Licorice Pizza中,这对小情侣是由两个魅力无穷,纯真可爱的年轻人扮演的,他们两个从来没有专业表演的经历,都是第一次出演电影,但他们却为银幕上两人的每一次狭路相逢带来了无限的火花和魔力。“有人说,这部电影让他们想起在电视上,有时候看一个新剧,第一季都是特别好看的,因为这些年轻的演员就是横冲直撞,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然后第二季一上来,之前那些单纯可爱的演员旧貌换新颜,大家都靠第一季赚了,然后有明星包袱了,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我并不是说Cooper和Alana一无所知,这话说的有点难听了。但我真的希望有一个平行时空,在这个时空里我可以保护他们不受这部电影带来的影响,他们只需要一直做他们最擅长的,在镜头前面尽情表演。”
我突然想到,今天我们的谈话一直聚焦在限制与自由之间的平衡,在过去的黄金时代电影中学来的创新,以及对当代电影的不断探索。“每个人都在大声宣传数码摄影机——‘不打光也能拍啊!’让你摸不着头脑,诶,不对吧?因为不管怎么样,你想拍日光,还是得找到正确的时间和地点才能拍啊。我跟摄影师Darius Khondji聊过,他劝我用Alexa 65拍,然后我就去找了一个来做实验。傻子如我,我在Panavision搞了一个,直接去他们停车场角落阴影拍植物,我想:确实能看清角落里的植物,但没光啊?你还是得打光啊?无论如何,你都得对自己的拍摄有观点,得搞清楚到底要怎么拍。摄影机不会帮你拍,你得自己来。现在的电影制作太不一样了,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可以拍电影,只不过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前景。很多年以前,当Coppola说一个14岁的女孩拿起摄影机都可以拍出世界上最棒的影片,我们都觉得这个愿景诗意极了,美丽极了。现在来看,他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不过就现在这情势来看,不一定是每个人都能拍电影,而是每个人都能拍抖音。”

+ 不算成长的青春电影 +
“成长这个词我不喜欢。”Paul Thomas Anderson说。“它让我想到Matt Dillion演S.E. Hinton的YA小说改编:已经不是孩子了,但也还没长成男人。这种设定和叙事的语境就是限定了一个中心:我要从别人身上学到点什么,然后就成长了。我个人的经历不是这样的,我认为成长是很他妈长的一段时间,每一次的呼吸你都是在成长。”
American Graffiti (1973)
“拍片之前,我给我家孩子放了American Graffiti,并不只是因为想让他们看,是因为Charles Martin Smith在他那镜头的前30秒就把车子撞坏了,但他没停,还是继续演下去了。现在的小孩用手机拍电影很流行,不仅是喜欢拍电影,他们喜欢的是NG笑场幕后。我家孩子如果拍个五分钟的小电影,那NG笑场至少有十分钟。我跟孩子们说:‘我知道你们都会用自己的手机拍电影,喜欢录笑场片段,因为你们自己拍没关系的。但拍真正的电影时候,不管是撞墙了,还是不小心摔了个盘子,你们都不要笑,就像Charles Martin Smith一样,继续演下去,不要听,不要抬头看我嬉皮笑脸地说诶呀不好意思我演坏了。’这就是我最喜欢American Graffiti的一点。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它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它就是在Modesto拍的,在Burbank和Coldwater Canyon有一块地,有三个80英尺高的电台天线还有一块沙地。后来我才想到,哦,哪里就是Wolfman电台播音的地方啊。这我才知道,American Graffiti就是在山谷拍的,Licorice Pizza里甚至有Cooper和Alana在那里跑来跑去的镜头。"
Fast Times At Ridgemont High (1982)
“太棒的电影了,我爱它,我爱它,我爱它!每次看它我就更爱它一点。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才13岁。我要怎么把时钟拨回去,到我13或14岁的记忆呢?那就是我看Fast Times的时候,这部电影对于我来说就是过去时代的替代。更不用说这部片的大部分拍摄也是在山谷进行的。知道吗,Jennifer Jason Leigh在Louise和Ventura大道的街角,就是我们家下面那条街,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变化。”
The Apartment (1960)
“我在写Licorice Pizza剧本初稿的时候就在想:我该写成什么样子的呢?然后我想:嗯,我感觉这个故事有一点Billy Wilder感觉在里面的,我去找一部来看看,然后我就找到了The Apartment。你看这个故事也是女性为主角的,那么多糟糕的男士来来去去,而那个最好的最适合她的男人一直就在她的眼前……你也渡过Billy Wilder的剧本吧?或者是Preston sturges的剧本?那种精心雕琢,原石化璞玉的剧本真是一种灵感与动力,让你想跳起来好好写成他们那样,怪不得它们都成为了永恒的黑白经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