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火车

听到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可以表达贯穿一个人一生的东西，是什么？

在我这里，我应该是不假思索地想到它——我梦中的火车，从儿时一直行驶到现在，一直回响在我世界里的火车鸣响，从没离去。

爸爸是老铁路人，所以我们的住处永远都在铁路附近。小时候，我们小孩儿都是自己放学，自己回家，自己一个人呆着，大人从没有功夫理我们，他们似乎有做不完的工作，而这样，给了我完全自由自在的世界，当时的我不知道，那是我童年里只属于我自己的最为隐秘最为快乐的时光。

火车经过时总是要郑重其事地大呼小叫，用现在的话说，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仪式感，好像这是为了大声地告诉我，我来了，你快来呀！于是我会一边学着火车叫起来，一边雀跃地跑出去，看着它的黑烟呼呼呼地冒出来，像一个我的小伙伴拼命地炫耀自己，抖擞地呼呼呼，腾起一大团一大团白色的烟雾，我百看不厌，眼睛里充满了对司机叔叔无限的崇拜。

记得有一次，爸爸满足了我坐在火车头上面的愿望，有生第一次，这个神秘的地方展现在我的面前，我记得司机室有两排，我站在驾驶舱里，看着叔叔在后排踩开一个巨大的火炉，往里面添加煤炭的情景，里面的火焰雄雄燃烧，我当时在想，这就是它为什么呼呼起来有那么大力气的原因了。

还有几次坐在货车车尾的长凳上面，看车长叔叔拿着一个神秘的灯，和一个三角的小旗，上来下去，在经过车站或者火车交汇时，闪一闪摇一摇，火车就依次安全地停了走了，丝毫都不会乱。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把家里最大的钉子放在书包里，早早地一个一个放在铁轨上，默默地在站台上等着火车碾过，那样我就拥有了一把又一把铁剑了。

在铁轨上走猫步，或者在铁轨间的枕木间跳跃，都能带给我极大的乐趣。当然，有火车的时候，我会乖乖地呆在站台上，我更加喜欢看火车咔嚓咔嚓地呼啸而过，感觉自己脚下的站台反方向在走，那种感觉特别神奇。

有时候我看着火车里面人，我就会联想，经过我们这里的这些人，他们都要去哪里，他们都讲什么话，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呢？火车走了，我就自己发一会呆，然后埋下头，看铁轨震动时的样子，然后跳下来，摸摸它们发热之后留给我感受的一点余温。

火车站旁的植物简直不要太灿烂，一到夏天各种美丽的蝴蝶特别多，我记得我一连抓了好几对放在字典里，晚上就暗暗发誓，再也不捉它们了，做梦还祈祷，蝴蝶会不会来找我报仇呢？第二天打开字典，又有种特别的满足感，心想，再有一对更大的蝴蝶就好了。

我的童年是寂寞的，但有我的火车，却是那么丰盛，我用一辈子的时间都回忆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