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瓦尔堡的图像学

前几天看布朗肖对“隐迹稿本”功能的论述，发现有必要整理互文性理论的内容，顺藤摸瓜了解到阿比·瓦尔堡的图像学研究其实本质上就是一种互文理论，对图像学关键概念做个整理，瓦尔堡的图像学不仅指代一个个单独的艺术门类，图像是一个富文本的集合，因此图像是一个互文的生发点，以下所称的图像都是指这个意义上的图像：

“好邻居原则”：一种图像排列的原则，即把具有互文特征的文本按照这个原则进行排列，单个文本和邻近文本具有互文关系；按照现实的顺序和历时的顺序进行排列整理，最重要的区分因素是细节的公约数，有这个公约数就是可以互文。

“细节症状式阅读”：一种研究艺术作品互文性特征的方法，焦点就是“细节”。“细节”就是某艺术作品与艺术历时时语境不易察觉的共同点，特殊的细节瓦尔堡称之为“附饰”或“附属的运动形式”，他看中细节是因为细节背后所沉淀的是文化、情感和艺术生命力的秘密，细节是“有意味的形式”。细节征候阅读就是寻找一个艺术作品与历史语境的深层互文关系。

瓦尔堡图像学的核心在于“发现古典文化精神的传递及其图像变形”。因而他的图像互文其实更偏重古代的文化因子如何在现代复现，说白了是一个古代文化的现代性转换的问题，但根本还是在古典文化。互文就是艺术作品与文化因子的精神共振。

“附属的运动形式”：即“附饰”，是一种在艺术历史语境中反复出现，并经过现代变形保存在艺术作品的形式特征和精神底色当中的东西。从横向来看，众多同时代艺术作品表现了相同的文化附饰，形成一种“艺术复兴”的思潮；从纵向来看，一时代的艺术作品对一文化附饰的表现成为下一时代艺术作品新的“附饰库”。 瓦尔堡认为图像学研究的任务就是厘清艺术形式的动力：表现生命运动。

“文化范式”：艺术作品个体心理的表现中隐藏的古典文化图示。 “情感范型”、“情感姿势语言”：同样属于情感的类属性规定，在瓦尔堡看来，情感范型就是“非理性冲动的符号化”浓缩，通过这个概念，瓦尔堡从对附饰的形式研究逐步深入到对文化深层心理的探究。

瓦尔堡的图像学的诉求就是“拓展艺术研究方法论的边界”，我们通常的方法是所谓的“政治史框架”——即再现论，和“天才论框架”——即表现论框架，而瓦尔堡属于一种历史批评框架——即图示论。

“极性”：瓦尔堡认为人类天性中对情感表现的维度，有两个维度，受尼采《悲剧的诞生》的影响，他也归纳为日神式的理性沉思观照和酒神式的梦幻沉醉观照，文化图式和情感范型就是这两种极性化表达的综合，合起来就是图像学的“人类情感表达的历史心理学”。

“古代遗存”：瓦尔堡在晚期更加偏重对古典文本特征的研究，提出了古代遗存的概念，这是他接受了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提出的概念，从人类学角度看，早期的艺术是对创伤性记忆的“模拟”，这种恐惧的记忆形成的作品就是文化遗存，是人在面对原始自然大地时的深度恐惧的表现。这其实是瓦尔堡对艺术起源这个问题的回答，从人类学的角度。基于人类的“极性”特征，产生了心理学意义上的“情感极性结构”和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化和艺术极性结构”，艺术就在这两个张力结构中诞生。

在瓦尔堡看来，互文的前提就是两个极性结构的特征：人类本能地采取极性的方法去认识世界和创造艺术，由此产生了“社会记忆”和艺术中的“古代遗存”，这些图示会反复出现，反复被互文书写，其实布朗肖所说的“隐迹稿本”就是一种综合了古代遗存和社会记忆的综合文本。而瓦尔堡认为人类的艺术创造就是遗存在集体无意识中的社会记忆和古代遗存的现代复活。

“记忆女神图集”：瓦尔堡图像学研究理念的尝试，依照情感范型和文化社会记忆进行现时代艺术作品的生成，是一个丰富的“症状性文本”，一部布朗肖所说的“隐迹稿本”，一座任何战火都无法焚烧的宇宙图书馆。

瓦尔堡的图像学就是一个互文性理论，但是他对艺术研究方法论拓展的表述是非常具有“灵晕”气息和神秘主义式的，他很重视原典、原点或元典，同时具有人类学，心理学和方法论哲学的视角，1912罗马国际艺术史大会上题为“费拉拉无忧宫中的意大利艺术和国际星相学”的演讲是他图像学研究方法的一个纲领，摘取一点：

“迄今为止，由于缺乏足够普遍的进化范畴，妨碍了艺术史将它的材料运用于有待写作的‘人类情感表达的历史心理学’。由于过度唯材料至上或过度的神秘倾向，我们这门年轻的学科还无法形成自己的全景式历史观。它不断摸索着，试图在政治史的框架和天才论教义之间找到自己的进化理论。我希望，我关于费拉拉无忧宫湿壁画的阐释方法可以表明，图像学的分析可以自如地进行，而不用担心边界的拘制，它可以把古代、中世纪和现代世界视作一个连贯的历史整体，把最纯粹的和最实用的艺术当作具有同等表现力的文献加以考察。我也希望表明，通过把这种方法用于照亮某个独特的幽暗时代，可以使伟大的、具有普遍性的进化过程在其相互关联中得到阐明。” ——20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