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发呆、没结婚、没儿没女的三爷

三爷一辈子没有结过婚，晚年生活在养老院里。

他的一生，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记忆的东西。

爷爷和二爷是太爷爷的第一个老婆生的，三爷是后老太生下的第一个儿子，没上过学，所以总是糊里糊涂，虽然没有人叫他傻子，但总归是脑子不清醒的那一拨人之一。

六爷爷早年就去了沈阳，靠卖鱼发迹，九十年代就成了百万富翁，所以家里他盖的老房子，就一直留给老太和三爷住。

那间瓦房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很整洁干净，院子里栽满了各种果树，樱桃、李子、桃子、梨，这些水果不断，我小时候总爱去老太家的园子里摘各种水果，尤其是樱桃。由于和老太差了两辈，我就会叫上比我还小但比我大一辈的小叔一起去。。

去归去，似乎也没有在老太家里怎么吃过饭。

老太还用篮子提着樱桃和搪瓷杯去小学门口卖樱桃，一杯五毛钱或者是更低。

老太住西边的主房，三爷住在中间的杂物房里。里面除了炕，还堆着一堆的各种农具，古老的箱子柜子家具，我很少进去。他除了干农活，还会去捡破烂，背着一个大大的麻袋，戴着一顶革质圆帽，一件老旧的磨损的皮大衣，总也是神出鬼没。

后来老太年纪大了，也做不动饭，就搬去跟七爷住。

三爷一个人在老房子生活了一些年，后来也年纪老去，腿脚变得没那么方便，应该是患上了老寒腿之类的毛病，见人的时候总会口齿不清地说他腿疼的事。

我妈总说，你三爷可怜，一辈子没结婚，没儿没女。所以三爷到我家待会儿时，我妈总会拿给三爷各种吃的，让三爷自己带回家吃。

后来三爷腿的问题实在严重，连凑合照顾自己存活都成了问题，就也去七爷家住。可他总想着回到自己的老窝，在七爷家有人给做饭反而不习惯。我们一家人对三爷说话的语气都非常客气，但是寄宿在七爷家，因为一起生活的问题，所以对他说话也并不友善。

人的生存之外才是尊严的问题吧，我从来也不知道三爷对于尊严这两个字是否有看法。

总之他总是愿意回到自己的老房子居住，别人劝也不听。没办法，年纪大了又一根筋儿，有伤病在身起床穿衣都成问题，或许“连有一天死了都没人在身边”。

后来七爷只能把他送进乡里办的养老院里，和一堆没儿没女的老头老太一起生活。

那间养老院坐落在河的南岸，远远望去是不错的建筑，我没进去过，但小叔经常去，平时去给三爷送东西，或接三爷回家吃饭（逢年过节，或吃一些杀猪菜、水豆腐一类的大菜）。小叔说养老院看着干净，也有专人打扫，但毕竟老人那么多，素质卫生参差不齐，屎尿味儿是一直弥漫不间断的。而且养老院里也是个小社会，有的老人立棍儿，有的调情，有的打架骂人，也有各种鄙视链。

三爷一辈子也没什么爱好，打牌下棋他不会，电视广播书籍他也看不懂没兴趣，在养老院里待得也不高兴，就想着自己回老房子居住。但以他的年龄和身体状态，我们都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回到老房子独住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总以为自己还属于那里，觉得自己有一天回到老屋。

有一年过年时候，他生病住院。我买了吃的去看医院看他，他那么老了，眼珠子模糊不清，口齿也模糊不清，记忆更是模糊不清，但居然还能记得我这个常年不在家的人，能够叫出我的名字。他还问我，还上学（xiao，读2声）呢吗？我那时已经工作了好几年，但三爷印象中，我还是那个学生，他的记忆里我也一直是那个上学的男孩吧。

医院里暖气充足，热得人头脸发胀，三爷说过几句话，还想着问什么，但好像脑子里有好多话，也不知道怎样讲出来，加上口齿不清，很快，他就睁着眼睛，躺在那里，瞪着天花板，发呆，发呆，一辈子的发呆时间。同所有老人一样，发呆。行动不便，思考不便，表达不便，就只剩下发呆。

盯着三爷发呆，我会想，人一辈子要发多少呆。有多少呆是幸福的，有多少呆是苦闷，有多少呆是什么也不想，就是任着时间流过的。

三爷后来去世，我不在家，没去参加葬礼。七爷家替他办的，想必也是很简陋，毕竟三爷这个人也没有朋友，只有这些老去的几个亲戚，年轻人对他既不认识也不亲近。

我会想起来，他去山上，还是哪里，拿来一兜枣子，来我家掏给我，一把一把，然后也不坐着歇会儿，不留下吃饭，就直接走了。

他葬礼上流泪的人想来没几个，我爷爷奶奶可能会叹气。

我爸妈都感性，肯定会为他流泪。

我妈还会念叨那句话，你三爷多可怜，一辈子孤苦伶仃，没儿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