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有感:第六十一至六十九回
第六十一回
先是迎春家的莲花儿和柳家因为吃鸡蛋的事情吵了起来,前者觉得给了晴雯吃为什么不给自己家吃,后者觉得现在正是节衣缩食的时间都没得吃。
于是乎,闹得前几日的玫瑰露和茯苓霜不见的事出来了。最后还是宝玉出面承认,才免了一场吵闹。凤姐想着,肯定又是宝玉善心大发背了锅,硬要查到底。还是平儿几句话劝得凤姐息事宁人。不提。
第六十二回
现在又到了宝玉过生日。虽然凤姐等人不在,不像以往那样热闹,但还是来了很多人啊。
大家坐在一起无聊,便开始行令。要求比较繁琐,打头的是宝玉。
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
碰到这种需要即兴出文章的事情啊,宝玉就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是黛玉心疼他。我满喜欢他们二人之间的这种小细节的。
于是大家一齐玩着游戏喝着酒,忘乎所以。湘云喝醉了直接躺在石凳子上睡着了,醉态可掬。
酒桌上结束了,大家伙便观鱼、下棋、聊天。“林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卿卿侬侬不知说些什么。”这四个字用得太好了,美如画。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知意。”从他们俩的对话中可以看到,黛玉对整个贾府的经济状况是分析得很透彻的:“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检,必致后手不接。”这里要结合之前王熙凤评价钗黛二人的管家能力来看,凤姐从没说这俩人业务能力不行,只是一个是身体有恙,另一个是态度上顾虑过多。所以可以说,黛玉的担心是基于调查分析的,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而宝玉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他对金钱和权力的毫不在意甚至是厌恶,在这个功利的世俗世界显得是如此可贵。可同样,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之所以可以毫无顾虑地谈论形而上的诗和远方,根本原因就在于贾府家底殷实。吃穿用度大手大脚惯了,从没考虑过会有崩塌的一天。而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宝玉对贾府衰败后的境况太过于乐观了。或者说,不叫乐观,叫无知。这也许就是他之后的悲剧所在。
袭人端了茶准备给宝黛喝,没想到刚好黛玉去找宝钗了,而手里只有一杯茶。钗黛二人一人喝了半杯。黛玉身子骨不好,一般不会和人共用杯子;宝钗素来处事得体,碰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让别人先喝。而共饮一杯茶的这个小细节,足以体现两人的亲密无间了。
香菱裙子拖在泥里,让我想到了宝玉第一天穿新衣就给烧了。而且宝玉和袭人立马给她换新的,也说明了香菱的人缘还不错:“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
第六十三回
大晚上的,宝玉准备整一桌酒菜闹腾闹腾。大家伙基本上都是从睡梦中被拉起来的,开始时是百般推脱,后来无奈才来赴宴。可最后都玩得挺开心的。这个前后态度的差别就很真实。
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
满满都是爱啊,无论何时何地都如此关心着黛玉。
大家玩了个类似抽签骨牌之类的游戏。宝钗抽到签上是一支牡丹,“艳冠群芳”,且有一行小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我觉得说得挺好啊。宝钗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得体”,所以很难显得亲密——当然现在和黛玉关系很好——愈是有规有距,也就愈是有距离,情感的表达也就会愈点到为止,乃至于是“无情”。可她做的事,让每个人感觉都是那样舒畅,不管她内心中是否认可,但她带给别人的几乎没有过麻烦,“动人”也就不奇怪了。
黛玉的是一枝芙蓉,以及“风露清愁”和“莫怨东风当自嗟”。也唯有芙蓉可以和牡丹一争天色了。
不知不觉,就快到十二点了,大家也要回去睡觉了。送了客,自家人又喝了几杯。醉着睡着了。
“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唾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
袭人为什么要将醉酒的芳官放到宝玉床上呢。前面有金钏之死,她不是不知道男女之事在府中是有多严重;以及宝玉把袭人当成黛玉的表白,让她转身就告诉了王夫人要加紧管束,也说明她对规矩向来看重。那她为什么,要在明知道不合规矩的情况下还要这么做呢。一种解释是她真的喝醉了,没想那么多。大家都有喝醉酒的经历,这个说法也还过得去。第二种解释是,袭人是故意的。前文说芳官“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既然俩人都醉了,袭人最方便的做法应该是直接让芳官就地躺下而不是和宝玉在一起。当然了,因为没有一定画面感,我这个描述也不一定准确。既然是故意的,袭人必定另有所图。可后文却没有说袭人到底图什么。暂且按下不表。
所以,有了上面两种解释,宿醉醒来袭人的反应就很值得玩味了。
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躺下了。”
这里既可以是喝醉酒忘记了因而单纯嘲笑的说辞,又可以是故意将这一点指明让大家伙看到,好为将来所用。
跟着是平儿还东,宝玉回妙玉,重新给芳官葵官起名,不提。
贾敬死了,下人用的是帝王之死时的“宾天”,这就很有趣了。而且还被皇帝追赐五品之职。至少目前,贾家离衰落还有一段距离。
贾蓉完全没个悲伤的模样,还在那儿油嘴滑舌,不知好歹。
第六十四回
“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承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
一个死了爷爷一个没了父亲,整天脑子里想的竟然都是些男欢女爱之事,都他妈是些什么玩意儿。
因客少无事,宝玉便回园子里休息,也就是找黛玉去了。可听见雪雁说她心情不好,心下先是分析了一通,然后想着自己前去怕惹她更不开心,便先去找凤姐。
两人见面后,宝玉看见黛玉脸色无光,不禁心疼,自己言语中也已哽咽。
“他虽说和黛玉一处长大,情投意合,又愿同生死,却只是心中领会,从来未曾当面说出。”
如今这般情不自禁、难以自持的模样,自是对黛玉的关心甚于自己了。
“黛玉起先原恼宝玉说话不论轻重,如今见此光景,心有所感,本来素昔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
当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就当宝玉想要看黛玉写的诗,黛玉不给时,宝钗来了。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地看到了五首诗。说真的,写得挺好。“命意新奇,别开生面。”既没落俗套,又字字珠玑。
下面就是贾琏之好色了。这几日丧事,跟尤二姐尤三姐熟识后,“不禁动了垂涎之意”。
这里我最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我的天呐,这也太毁三观了吧。我心中顿时一万个草泥马奔过,惊呼贵圈真乱。郎有情妾有意,贾琏便和尤二姐勾搭上了。而且抓紧一切机会跟见尤二姐,刚好有个讨钱的事情,自己便亲自出马。
贾琏贾蓉叔侄二人一齐处理正事儿,贾琏专门提到尤二姐,看这个侄子有什么反应。后者何其精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用意,于是将计就计,说自己做媒把尤二姐给贾琏做二房。贾琏自然是心花怒放,于是“将现今身上又服,并停妻再娶,严父妒妻种种不妥之处,皆置之度外了。”这个贾琏,就只会用裤裆去思考,哪里知道会引来许多悲剧呢。
可这贾蓉又是什么好人了么。他给贾琏说媒,可不是真的为了叔叔好,而是因为之前父亲在家时,自己找不到机会跟尤二姐颠鸾倒凤。如今要是贾琏娶了她,则自己就可以经常趁他不在而去找尤二姐。呵,都是一丘之貉。
贾琏来到宁府见尤二姐的这段描写,将贾琏的性急以及尤二姐的滴水不漏都写出来了。
贾琏是不住地瞟,嘴里说着略有挑逗的话语,恨不得此刻就跟尤二姐动手动脚。而尤二姐呢,则是含笑不理,恐别人看见不雅,半推半就。最值得关注的细节,是贾琏将玉佩拴在手绢上撂给尤二姐,可她“亦不去拿,只装看不见。”恰好尤三姐来了,把贾琏给急得呀,使劲递眼色,尤二姐只装没看见。无法,贾琏只好起身跟尤三姐打招呼,跟着转头一看,手绢已不在了。
毕竟还没个名分,在众人面前过于亲密成何体统,所以尤二姐一直故装矜持。而手快收手绢,则也显示了尤二姐的机灵。在府里,没点心机还真过不下去啊。
贾蓉回来跟父亲贾珍一商量,后者说只要二姐同意就行。于是贾蓉便又来找二姐,说什么贾琏人好啊,凤姐身子有病好不了了,等凤姐一死就可以转正了之类的。鉴于贾蓉也是为了自己的裤裆,所以他编排凤姐的话,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第六十五回
贾琏娶尤二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当日两人就“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真是: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这些一时而来的新鲜感,让贾琏当真把尤二姐当个宝。“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
看到这里,我真替凤姐不平。辛辛苦苦操劳了大半辈子,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在自己丈夫眼里,自己竟没有任何优点,唯一的好处是自己也会死。这都是些什么人。还有的,喝醉酒醉眼看尤二姐,更是春心荡漾:“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我更是气,那样干练爽朗的凤姐,在贾琏嘴里就成了母夜叉;那样英姿飒爽的凤姐,在贾琏看来给尤二姐提鞋都不配。真他妈是瞎了眼、没良心的渣男!
尤二姐还勉强算是拎得清自己的斤两,说自己“无品行”。可她这句话,却是以退为进,是为了引出两人这样偷偷摸摸不是个长久办法这个话头。这尤二姐,心里跟明镜一样,碰到自己的前途,毫不含糊。
话说这日贾珍回来,和尤三姐两人在屋里卿卿我我。贾琏便进去一来跟贾珍道谢,二来热闹热闹。可不曾想这尤三姐如此“无耻老辣”,竟然反客为主,还怪罪贾珍贾琏放不开手脚快活。弄得两人毫无兴致。这就是《厌女》里说的,尤三姐僭越了。她作为女性,应该是处于被动的客体,是供男人玩弄的。可这般情形,让男性失却了主动,也就丢失了手中的权力,自然就觉得没意思甚至是冒犯了。
可男人呵,见到美色就垂涎欲滴。尤三姐一袭长发飘飘,敏感部位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加上醉眼朦胧更是淫浪,贾珍说:“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绰约风流个屁啊,无非是酒色二字作祟。把自己的好色之心掩盖到如此地步,什么玩意儿。
尤三姐应该是风月场的老手了,“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兄弟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兄弟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她明白,愈是让男人感觉被冒犯了,愈是让男子觉得得不到自己,他们就愈会对自己百般奉承,因为这事关权力和性。所以,她也才会打扮的风流标致,故作浪态,让男人们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这是她控制男人的手段,这是她所拥有的权力。
不过这些也都是要花银子的,贾珍也就因此“花了许多昧心钱”。和整个贾府每况愈下的经济状况一对比,我们也只能哀叹了。
这里还有个细节,尤二姐以前也是个淫浪女子,贾琏说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不算又能怎么样呢,你贾琏是个什么好人么。这两姐妹,可真是臭味相投。
贾琏心腹兴儿找来说老爷有事,于是尤二姐便问了许多凤姐的事儿。先是说凤姐“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倒是平儿为人和气。大家做错了事儿,凤姐定是不饶,找平儿求情就没事儿了。还说大家都怕凤姐,没人喜欢她,只不过她会讨贾母和王夫人欢心而已。又说省银子只是为了讨夸奖。还有什么好事自己领功,坏事全推给别人。
凤姐管家也是难。温柔点吧,没人听话;严厉点吧,背后快被人骂死。节省用钱更是惹得底下不快。可她能怎么办呢,为了贾府的长久,她只能这么做啊。这是她的工作。当然,她那个暴脾气也确实容易得罪人,也不怪乎大家不喜欢她,太凶了。但同样,就是因为她雷厉风行,贾府目前还没有一败涂地,能支撑下去。
尤二姐听了倒也敞亮:“你背着他这等说他,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他一层,越发有的说了。”是啊,这种今天说别人的,明天就可以来说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兴儿也是个见风使舵的鬼,跟着夸了尤二姐一大堆,还添油加醋地又说了凤姐许多坏话,什么醋缸粗瓮啊,什么用平儿去收贾琏的心啊。反正在他眼里,凤姐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果真,跟贾琏一个鼻孔出气。
跟着又说起了几位姑娘。不过这个兴儿对凤姐是百般诋毁,对钗黛倒是满口赞誉,一来嘛钗黛二人的品行才华那是有目共睹,二来兴儿跟她俩又没啥利益冲突。说黛玉呢,“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尤三姐是故作姿态,黛玉则是国色天香了;“一肚子文章”,一身的才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当然,还是身子骨太弱。宝钗呢,“雪堆出来的”,搭配上“任是无情也动人”起来,就能明白什么叫淡如水、冰如雪了。“我们鬼使神差,见了他们两个,不敢出气儿。”钗黛二人的气场很强大,可是我们看的时候不觉得啊,认为两个人当真可爱极了,哪像凤姐那般令人生畏。这就是曹公的笔力了,从每个人物本身出发,而不是一切都让位于主角。我们是上帝视角,可以完全知道钗黛二人平常的生活细节。可兴儿不是啊,他只是个仆人,钗黛二人在他眼里也真的就是主子,而且不常接触。加上两人的主角光环加持,自然“不敢出气”。
第六十六回
接着上面说到宝玉,还是老调子,不喜欢读书啊,只爱在丫头群里玩闹之类的。不过尤三姐还是对宝玉很尊重女性表示了肯定。
然后是跟尤三姐说媒,原来她日夜牵挂、非他不嫁的人是柳湘莲。三姐也不含糊,当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一心一意等起柳湘莲来。
奉老爷命贾琏出门办事,刚好路上碰见了薛蟠和柳湘莲。仇人合好了,原来是柳救了薛一命,两人干脆义结金兰。贾琏便说要给柳做媒。
柳前来见宝玉,后者闻得此事,很是开心。柳疑惑,问宝玉为何知道尤三姐是“绝色”,宝玉便解释了。书中这段描写十分深刻:
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之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哈哈哈哈,我看到这里直接笑出了声。看来,宁国府的淫乱是出了名的。虽然柳本身可能也是个登徒浪子,但他是不肯做这个接盘侠的。所以说什么也要退婚。
碰到这种情况,尤三姐的烈性是我没有想到的。直接用柳送她的鸳鸯剑自刎而死。要解释的话,她是把风月场和感情分得很开的,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但是,你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驾驭男人的权术,又怎么能期待自己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呢。
柳见此情形,也是惊叹,迷糊中跟着道士出家了。
第六十七回
尤三姐自尽后,大家内心都挺伤感的。薛姨妈正高高兴兴为湘莲准备贺礼,听到消息后也蒙了。还是宝钗看得开,一方面说这都是命中注定,另一方面说薛蟠应给那些同去的伙计们接风洗尘,不然失了礼数。无论何时,宝钗还是那个满分孩子。
正说着话呢,小厮们带来了两个大箱子,里面全都是薛蟠带回来的礼物。宝钗笑他,特地带回来的东西都能放个一二十天,不然只怕要放到年底。还有那些宝物,宝钗全不在意,倒是一个薛蟠模样的小泥人,让她爱不释手、哈哈大笑。这个细节可以看出来,宝钗还是挺重兄妹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唯独喜欢这样一个不值钱的泥人儿。
话说回来,她处理事情可真是让人佩服,除了自己用度的东西,其他的便都往园子各处送去。“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钗黛之间的感情真好。
话说黛玉收到礼物,一来很是开心,能够被人挂记;二来呢,想着别人都有家人疼,唯自己孤苦伶仃,不觉伤心起来。这时宝玉来了,已知其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想着法地找些没要紧的话聊,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黛玉见宝玉如此紧张在意,心情倒也好起来。于是便一起去找宝钗。
聊着天,宝玉借着话头说下次给我们多带点,他是想讨黛玉欢心。黛玉瞅了他一眼便道:“你要你只管说,不必拉扯上人。姐姐你瞧,宝哥哥不是给姐姐来道谢,竟又要定下明年的东西来了。”反正只要黛玉笑了就好。
而赵姨娘见宝钗给自己儿子也送了些东西,“心中甚是欢喜”,更觉宝钗的好。“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又一次地,写出了在旁人眼中钗黛二人处世的不同。虽然对宝钗赞扬,但赵姨娘还是见不得他人好。于是想去王夫人面前嚼舌根,问宝钗为何不送王夫人。还好后者心如明镜,给怼了回来。
又一个细节,袭人去看望凤姐,路过一个葡萄架子,有个嬷嬷正在赶蜂。两人说话间,嬷嬷摘了个葡萄让袭人尝尝。“袭人正色道”,说这不合规矩。在袭人眼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赶得上“规矩”二字吧。
凤姐也通过平儿的口风知道了贾琏娶尤二姐的事情,只是还不清楚缘由。先是质问说漏嘴的旺儿,骂了他一顿,随后找来了兴儿。
这次语气倒平和了些——因为是要见真招了——只是让兴儿从实招来,不然有他好看。兴儿本来没想到这件事上,挨了打之后被凤姐点明才想到说完了。
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于是跟凤姐求情:“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好家伙,都这个节骨眼的还讲条件呢。凤姐直接爆了粗口,就是一句“放你妈的屁”。
知道了前因后果后,凤姐心里自有算计。还命令兴儿从今往后不能出去,必须随叫随到。他要是去通风报信,那自己的如意算盘可就打空了。
第六十八回
请大家记住章回名里的“苦尤娘”和“酸凤姐”,正是这一回的主旨。
贾琏要出门办事,凤姐待他走后亲自上门找尤二姐。这里很少见地描写了凤姐的容貌:“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就是一个字,美!
我们以为,凤姐是来兴师问罪,可她说的话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对尤二姐说,一是因贾琏误会自己会不高兴,所以娶你没有对自己说;二是你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闲言闲语,都算不得数;三是自己有了你这样一个好姐妹,开心还来不及;四是希望你能在贾琏面前说点自己的好话,解除误会。“说着,便呜呜咽咽哭讲起来。”
这一手以退为进的感情牌,打得太到位了。尤二姐又是感动又是怜惜,遂将凤姐当成了自己人。我们当然都知道凤姐不会就这样算了,想必报复还在后头。
于是凤姐将话引到了让尤二姐搬到大观园里去住,两人住在一块儿才像个样子。尤二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之前经凤姐一闹,园中众人早已知晓。只是见到今天凤姐携尤二姐的景象,虽很是疑惑,但一来畏惧凤姐之威,二来贾琏这事确实没甚道理,所以都不言语。而正是因为贾琏娶尤二姐名不正言不顺,落了口实,也才方便了凤姐。
开始三天,尤二姐在园里过得还不错。跟着就有个丫头善姐不服管,尤二姐让她去拿些头油,她拒绝了,所用的理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尤二姐心想说得有理,也只好将就些。渐渐地,善姐连饮食也不上心了,“尤二姐说过两次,他反先乱叫起来。”这个手段很高明,路要一步一步走,从小的开始试探,直到最后一击必杀。尤二姐也只好忍气吞声。可她是凤姐带进来的,既然她俩是姐妹,丫头不听话当然可以找凤姐告状。
这便是凤姐的高明之处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凤姐还是隔个几天就来看望,态度依旧亲昵。最要紧的是,凤姐主动提出要是丫头们不听话就让尤二姐告诉自己,好惩罚他们。这一招太厉害了。若凤姐不提这茬,尤二姐是可以委婉地诉说自己的苦衷的,毕竟她们的身份是姐妹。可凤姐主动说出来,重点就不在于帮助尤二姐,而在于“惩罚”下人。尤二姐作为贾琏的媳妇,难不成还怕教训几个下人吗。这就是为什么,凤姐要等贾琏出门去。一来你唯一的靠山不在家,而且你大观园里根本没有任何根基,你尤二姐没了贾琏谁正眼看你。所以尤二姐是不敢在明面上大闹的。二来还是名正言顺的问题,在道理上本来就先理亏,哪里还敢提什么要求。三来自己以后还需要靠底下的丫头们服侍,得罪完了谁来做事。所以,尤二姐不仅没诉苦,还帮丫头们遮掩,就是这个理了。
凤姐要的,不是让尤二姐受点委屈,而是要彻底扳倒她。
她让旺儿去调查尤二姐的底细,明白了一切,于是让订了亲的张华写状子,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这罪状可就大了,“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把凤姐给气得呀,钱和状子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出个人就行,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便答应说有事自己担着,张华才敢去告。还一面打点督察院,后者也明白该怎么办。剩下的就是走流程,凤姐要的就是这个流程。
她来到贾珍府上,气色不善,开口就骂,骂完就哭。贾蓉只得跪下求饶。凤姐不仅骂,作势就要打贾蓉。贾蓉道歉说自己打,于是边扇自己耳光遍问自己,场面很是滑稽。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说自己从没受过这等不明不白的委屈,要么去见官说个明白,要么把自己休了。“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下人们跪了一地,捧上的茶也被凤姐给摔了。
王熙凤此时的做法,跟我们在网上看到的撒泼是一个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可是大家心目中的凤姐啊。因为她必须要占领道德的高地,她要让大家认定,自己背的这个官司,是天大的冤枉。尤二姐背后的不清不楚,现在要自己来承担。她愈是表现得委屈,愈是让大家觉得自己痛苦,就愈是在道德上占有主动权。她愈是想要个说法,愈是骂得凶,就愈让大家认为,贾琏和尤二姐两人“不合规矩”。所以凤姐接下来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贾蓉一句“胳膊只折在袖子里”,让凤姐明白必须顺这个台阶下了,闹太过了也不好收场。知道见好就收而不是矫枉过正,正是凤姐在这件事上成功的原因之一。
于是说了一番话,一是表明虽然贾琏瞒着自己娶尤二姐,但在大方向上自己还不至于犯糊涂;二是自己很喜欢尤二姐,并不是针对她;三是自己如今这般,全是因为吃了官司。最要紧的,是她把这一切过错全推给了贾琏:这事原是爷做的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仿佛现下这一切,跟她跟尤二姐跟张华都没有关系,全都是贾琏惹出来的。这个情形下还在搞统一战线,让大家伙知道我王熙凤真不是针对在座的各位,凤姐真是了得。
贾蓉便道给张华银子打点一番就行了。凤姐笑着说,这等诬告的无赖之徒,贪得无厌,给银子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一番话说的,处处是在为贾蓉想,其实是在打自己的算盘:张华拿了银子不告了,自己怎么把尤二姐赶出去呢。
贾蓉心眼转得快,明白了凤姐容不下尤二,说自己亲自去找张华,看他到底是要钱还是要人,给个准话。
凤姐见此,也就欢喜了。临走前还对尤氏说,自己对尤二是一片真心,只是现实无奈才成今天这个局面。既然闹大了,那就必须去见长辈,说辞什么的自己想法来搪塞过去吧。又俘获了一波人心。
回到府里,凤姐将这番事情对尤二姐说了,重点突出了自己的不二功劳。
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章回名。尤二姐“苦”吗?当然了,好端端地竟生出如此事端,而且自己根本说不上话儿,全凭凤姐一张嘴。可尤二也明白,这件事确实委屈了凤姐,况且她还对自己这么好。尤二姐是真有“苦”说不出。凤姐“酸”吗?是又不是。与其说她是吃醋,倒不如说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在婚姻里不如别的女人,她没办法接受权力有任何被消解的可能。她在大家面前变现出的“吃醋”“委屈”,都是手段。
第六十九回
凤姐带着尤二姐来见贾母。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加上尤二姐确实漂亮,贾母倒也欢喜。虽然王夫人因为她名声不好有些担心,但见今日礼数,放才放心。
表面功夫做足了,凤姐便唆使张华不要钱要人。而张华呢,本来只是图财,况且官府收了银子自然想快点打发。禁不住张华又告,甚至连其父亲也请来了,他倒乐得人财两进。
于是凤姐又在贾母面前来诉苦,说是这个指腹为婚让自己很是头疼。贾母想着反正也没圆房,何必拆散别人的婚约。眼看着计就要成了,可贾蓉素知凤姐心思,横插了一棍子,让张华父子见好就收。
这可苦了凤姐了,毕竟有把柄在张华手里,书中写凤姐此时的反应是“悔之不迭”。并且叫让旺儿要么随便寻个罪告死张华,要么半道上将他杀掉,“务将张华治死,方斩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我们何曾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凤姐,只是这一整件事不仅关乎自己的名誉,如果让大家知道是凤姐在背后指使,那她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所以这种果决和狠辣是凤姐从来不曾表露的一面,在这种生死关头,必须杀伐决断,绝对有不得半点含糊。
可旺儿觉得既然人都走了,没必要置于死地。张华没死,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之后的一个大伏笔。
贾琏回家后,看见尤二姐不在原来的房子内,一问看门老头,“镫中跌足”,被凤姐拿到了,这可如何是好。于是赶紧向贾赦报告出门办事的情况,喜得父亲给他赏了个丫鬟秋桐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前一秒还在为尤二姐的事情担心,后一面就想着跟别的女人快活了。这贾琏,我已无话可说。
见到凤姐,也只是有些愧色;见到尤二,仅仅是叙旧;反而是秋桐之事,让他有“得意之色,骄矜之容”。我不知道凤姐和尤二姐看到此番光景,又作何感想。为了这么个烂货男人,值得么。
凤姐表面上还是待尤二姐很好,只是私底下悄悄对她说,大家都说你名声不太好,我很生气,可是又没查出来是谁造的谣。好一副我为你好的模样。嘿嘿,赶不走你,我还恶心不死你?真是惹谁也不要惹凤姐。
而秋桐就更厉害了,因为是贾赦所赐,所以谁都不惧。对尤二姐,那是直接正面表示看不起。让尤二姐很是难受。
那尤二姐唯一的依靠贾琏呢。自从有了秋桐之后,对二姐也就渐渐淡了。还是那句话,见一个爱一个,随之而来的是新鲜感逝去后的无尽空虚。
凤姐倒喜得看这一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在秋桐面前故意挑拨其与尤二姐。于是秋桐不仅正面硬刚,还跑去贾母王夫人那里告状。这下子好了,长辈们都认为尤二姐不是个好东西。
尤二姐何曾受过如此折磨,病倒了。睡梦中,见到了妹妹尤三姐。三姐说,不如学自己,一了百了。二姐说,自己原先品行不堪,今日这般也是报应,原该承受。若是天怜,也就好了。三姐笑了,你虽改过自新,但毕竟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如何安生。
醒来方知是梦,便告诉贾琏自己有了身孕。这里才叫虎狼医开虎狼药,直接导致了尤二姐小产。这个医生到底是谁找来的呢?书中之只说是小厮。但恐怕不是凤姐就是秋桐,我个人认为是凤姐的可能性大一些。如果,生下来是个男孩——后文已经表明果然是男孩——那别说把尤二姐赶出去了,凤姐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况且,连人都敢杀,堕个胎算什么,自己也小产过,没在怕。这件事,凤姐真干得出来。而秋桐呢,虽然讨厌尤二姐,那只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罢了,远没到非要出手的程度。而且,思维如此缜密,真不像总是想着正面硬刚的人能做出来的。
可凤姐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烧香拜佛祷告,还煲汤送水,众人无不称赞。可暗地里一个劲儿地敲打秋桐,说她地位岌岌可危。秋桐本身就醋意大发,经这已撺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找到了邢夫人告状。尤二姐又是有苦说不出。
晚上,跟平儿说了番知心话,感谢她这段时间的关心。平儿也只是抹眼泪。睡前,尤二姐想了又想,觉得何必再这样下去受气了。索性吞金自杀。
第二天,丫鬟们见尤二姐没有叫她们去服侍,倒也乐得清静。倒是平儿说了几句,她们方才进去。哪知,已经香消玉殒了。
“众人虽素习惧怕凤姐,然想尤二姐是在温和怜下,比凤姐原强,如今死去,谁不伤心落泪,只不敢与凤姐看见。”大家都知道凤姐和尤二姐的间隙,但现在人已经走了,实在忍不住,只好偷偷伤心。
贾琏痛哭不已,凤姐也假惺惺地哭。贾琏要钱办丧事,凤姐推脱有忌讳。还好平儿对尤二姐充满了同情,偷了二百两银子于贾琏,这才诸事办妥。
到这里,尤二姐尤三姐两姐妹都已经死去了。我们要如何评价她们呢。
首先是三姐,她因柳湘莲要退婚,感觉自尊受到了侮辱,于是自刎。可是啊,自尊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给的。尤三姐尊重过自己吗。是,她完全可以把风月场上的事情仅仅当作谋生的手段,她的秋波暗送、霁月风光,都只是为了工作而已。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在把男人当玩物的同时,自己也是男人的玩物。妓女难道就不能有真爱吗?你当然有追求甚至捍卫真爱的权利,但你不能要求真爱必须毫无芥蒂地,接受你那如此不堪的过去。
那些淫和浪愈是毫无遮掩,尤三姐的死就愈是震撼和壮烈。可是啊,就像宝玉批评、反思“文死谏”一样,尤三姐的自刎,只是为了成全那个所谓的虚名。她没有用自己的行为来证明自己的品行,反而是期望用死亡来消解那些恶劣的行径。可真能消解吗?除了震撼以外,很难再有更多的正面情感了。她的悲剧在于,实际生活的肮脏与内心追求的纯粹之间,存在着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说句题外话,书中好像没有正面写到尤氏姐妹的过去,基本上都是侧面描写,对吧?)
在说尤二姐之前,先说说王熙凤在此期间的作为。
如果我们从结果倒推的话,凤姐可以说是逼死尤二姐的最大原因。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得过于可恶。但她也是有原因的。
前文已写过,贾琏和鲍二媳妇乱搞的时候,凤姐就无法忍受,更别说是现今偷摸着娶二房了。而且正如我强调了,凤姐与其说是吃醋、妒忌,倒不如说恐惧权力的消解。作为管家的,她在府中大小事物上几乎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这种权力,一方面来自极其出众的业务能力;另一方面,则是自己作为贾琏的妻子,以及贾母等的喜爱。现在自己大病初愈,还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全盘接手工作,那如果连身份都无法再保持的话,那自己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就可能要崩塌了。
所以尤二姐是必须要走的,不可能留得住——那为什么她不对秋桐下手呢?书中说了,凤姐虽然恨秋桐,但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干掉尤二姐。当有两个敌人时,最好的办法是先拉拢其中一个以干掉另一个。凤姐在这个时候展现了很强的战略思维。而且,就算没了尤二单剩一个秋桐,凤姐赶走她还是有层顾虑的。这个顾虑就跟秋桐如何嚣张的原因是一样的:她是贾赫下面的人。所以,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但是她是王熙凤,不能像秋桐一样做事毫无顾忌,她还是要脸面的。所以步步为营,先是对尤二姐示好,一来让其放下戒备,二来赚得个好名声,并趁机处处给她难堪。跟着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让自己师出有名。如果不是贾蓉从中作梗,尤二姐是不会死的。刚好来了个秋桐,刚好贾琏喜新厌旧。她便将计就计,借刀杀人。最后趁你病要你命。
我们可以看到,当想到自己的名声可能毁于一旦时,凤姐会毫不犹豫地起杀心,要干掉张华。当自己的仇敌已死,她既可以表现得很伤心,又可以在需要自己出力时百般推辞。
杀伐决断,心思缜密,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这段时间的凤姐。虽然让人一下子难以接受。
最后是尤二姐。
其实细细看下来,尤二姐更多地是出于一个被动的状态。面对各方面的指责和不公,她根本无从反抗。那她做错了什么呢。
是的,她也有一段肮脏的过往,但这只是落人口实,不至于送命。真正让她无路可走的,与其说是凤姐,倒不如说是贾琏。再进一步说,是她过去毫无廉耻的淫欲带来的,对感情盲目地追求。
如果不是因为她跟贾珍贾蓉不清不楚,贾琏纵使有意,也很大程度讨个无趣,更别说贾蓉不怀好意地帮忙做媒让自己娶她。况且,风月场的男人都是穿起裤子就不认人,何曾像贾琏一般,有如此温存。她沦陷了。
只是好巧不巧,偏偏贾琏的正室是王熙凤。尤二素问其名,也知是个狠角色,再加上处于丧事期间,所以也能接受这段偷偷摸摸、丝毫没有得到承认的婚姻。
凤姐的到来,是她没有想到的。凤姐长得如此好看,气场又这般强大,对自己又是这样地好,她没有办法不相信她。于是一切听凤姐安排。至于丫鬟们不听指挥,还用她来路不正来搪塞,她是听进去了的。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于私德有亏,所以才不声张,因为她有羞耻感——不像尤三姐,可以将实际作为和精神追求完全分开——她明白自己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也就甘愿承受。
凤姐的官司,秋桐的紧逼,长辈们的指责,都让她心力交瘁。她也只当是报应,没想过是背后有人作梗,更没想过要反抗。可睡梦中尤三姐说得对啊,她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岂能安生。意外小产,以及更多的言语暴力,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在大观园的这段时间,做错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做错,从来都是隐忍。不管别人待她有多么地不公,她愣是生生地承受下来了。宝黛一干人等知道二姐来了没好果子吃,也只能暗暗送些体恤,别无他法。平儿因为就在身边,还帮衬了一些。我想这些为数不多的关心,应该让尤二姐多支撑了几个夜晚吧。
可当她看到贾琏有了秋桐就把自己丢在一边时,心中作何感想呢。她会不会想到,几个月前他也曾是这般对待自己。如果那个时候,她分清了贾琏对自己到底是真爱还是一时兴起,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而且,如果不是贾蓉另有算盘,如果不是贾琏色心大起,是断不会做出在丧礼期间嫁娶这等完全蔑视规矩之事,那尤二姐身上所背负的罪过,也就只是那段过去了。她也就不至于在道德上完全处于绝对劣势,毫无翻身的可能。她的悲剧,从碰到贾琏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可是死亡呢?
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折磨,孩子也没了,身体也不见好,似乎除了死亡,没有别的选择。尤三姐是信仰的幻灭,所以自刎。那她呢?当梦中妹妹劝她一死了之时,她拒绝了。一是她认为这是惩罚,应当接受;二是,她想要救赎。这是她的担当,她不认为死亡是个好办法,她还是想过要改变的。只是周遭的一切,都如炼狱,还是算了吧。
她最终也没能逃离过去带给自己的影响,但至少在大观园里这段时间,她没做错什么。而且在她死后,大家都情不自禁地伤心落泪,她平时的为人,也是不错了。可是啊,我们又何尝能逃脱,自己过去所犯下的罪过?那些罔顾尊严、失却道德的行为,难道就能直接算了吗?从这个意义上说,尤二姐的死亡,也是因为自己活该,因为自己那些毫无廉耻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