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房间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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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不扒瞎,我曾经有一任合租室友是精神病。
是个真的精神病,不是因为我跟他有啥过节才这么说。
起初一切都正常,那会我刚从我姐家搬出来,我姐很沮丧,甚至有点伤感,一再感慨在北京打拼这么多年终于买了房,唯一的妹妹却不肯与他们同住,说着说着差点掉下泪来。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在一起住了六七年,突然就这样分开,一点不伤感不感慨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即使一家人也应该有各自独立的空间,坚持搬了出来。
找房过程有些波折,先是被骗子中介忽悠走了一千多块。已经不记得多少朋友同事调侃时自嘲地说过这么一句——没被中介坑过,就不算真正的北漂。尤其租房市场还很混乱的早些年,遇到黑中介被坑被骗被扣押金等等,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些权且不表。
最终找到个三家合租的房定了下来,正经大卧室,季付,双人床大衣柜木地板,还有个小电视,自己又置办了点小家电,便携冰箱迷你电饭锅,周末冰点红酒整一锅小鸡炖蘑菇,也算有滋有味。尤其经过前面一番折腾,此刻这独立又平静一时的生活,挺好。
隔壁室友是个小姑娘,与我年龄相仿,脸白白的圆圆的肉肉的,跟人自来熟的那种,比我早几个月搬进来。挺爱说话,只是在提及另一个室友时有些欲言又止。
另一个室友,也就是二房东,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已婚女人,话不多,相貌倒也朴实。我刚住进去时挨个打招呼寒暄,从她含含糊糊的言语中得知,她老公在医院,要过些天才回来住。
然后就安安静静就地过了些天。
直到有天晚上,我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咣!咣!咣!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我披了外衣用毛巾包了头发去开卧室门,一个瘦了吧唧黑不溜秋年轻男的站门外,唇角眉梢都抖着热情洋溢的笑,细细弯弯的眼睛里挑着三分妩媚一分腼腆,见我开门,那兴奋劲儿就跟老朋友久别重逢似的。一开口说话,嚯!更不得了了,明明嗓音很沙哑,不知怎么就带着说不出的娇俏和阴柔,就差跨步上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娇唤一声:姐妹!
呀!你就是××吧?没等我回答,此男又一扭身一歪头,眼神抛向二房东的卧室,用冯骥才老先生在《三寸金莲》里形容月中仙的话来说,神气动作举手投足都扭捏羞涩婀娜娇柔,活赛女的!他指了指那扇门,好像我能看到门后面似的,说:那是我媳妇,让我来跟你打个招呼。
原来是二房东的男人回来了。
哦,你好你好。我只好客套一下:听说你前段时间住院了。
是啊!此男无比开心、又无比自然地回答:今天刚从精神病院出来。
精!神!病!院!?
我大惊失色!
可人家说的那个淡定,就跟刚从自己家菜园子溜达回来似的。
饶是我再拼命故作镇静,也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和震惊——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刚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人,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或者说儿时记忆老家胡同里的精神病,可是跟“疯子”俩字划等号的,就算不突然发疯打人,瞪一瞪眼睛也能让人落荒而逃啊。
眼前这位,交流起来倒也像个正常人。可要说正常吧,这过分的热情和一颦一笑间的妩媚,又让人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这么一想,他越是正常,就越是让人觉得不正常。
那那……那你……好好休息。我磕磕巴巴地说。
好,以后咱就是邻居了,互相照顾啊!这位前精神病人抛个媚眼过来:叫我小吴就行。
我也没多想,即便他真的精神不太好,毕竟在媳妇眼皮底下看着,况且我白天上班早出晚归,下班回家关了门各过各的日子,还能咋样?说是互相照顾,无非是随口一说的客套罢了。
然而我还真就低估了吴同学所说的照顾。
次日早,我的起床闹钟还没响,卧室门板突然被惊天动地敲响——咣!咣!咣!
啊!地震了?着火了?楼顶塌了?!我腾地从床上蹦起来,按着还在狂蹦乱跳的心脏,一时间没搞清状况,门外却已传来吴同学热情的声音:凤儿(我名字谐音),你醒了么?
我靠!一大早就打鸡血?合着把精神病院的作息时间带回家了?
穿衣开门,吴同学一脸真诚的笑,端一大碗汤汤水水站门口:凤儿,我熬了五谷粥,你也喝一碗呗。
五五五、五你妹啊!早上七点不到就跑到人门口送粥,关爱孤寡老人送温暖?我跟你很熟吗?虽说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可这越界越的,实在让人火大。
但毕竟人家一番心意,我压了压火气:谢谢啊,不用了,我早上去公司吃。
吴同学却热情不减,细细柔柔地好言相劝:这个粥可好了,特别有营养,凤儿啊,早餐一定要吃好,去公司还叫什么早餐啊,那都快成午餐了,你喝吧喝吧,千万别跟我客气。
不是客气,我……我想再次拒绝,却在看到他兴奋的眼神时把话收了回去,礼不礼貌是一方面,我实在很怕刺激到他,咱也没有跟精神病人打交道的经验,万一他生气了,犯病了,跳起来打我一顿咋办?或者一伤心把碗扣我头上也吃不消啊。
我只好道谢,乖乖接下。大清早整这么一出,觉是没法再睡了,洗漱完换了衣服想起这碗粥,尝了一口,好么,真叫一个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米是米豆是豆栆是枣五谷是五谷,各自界限分明地泡在一眼看得到底的水里,米是夹生的,豆是夹生的,只有枣是本来就熟的……能把所谓的五谷粥熬成五谷泡澡水,也算是牛掰。
好喝不?还碗的时候,吴同学笑眯眯地问。
嗯,挺好挺好。我昧着良心回答,只想赶紧溜掉。
吴同学却追在我身后喊出极具杀伤力的一句——明天,我再给你熬啊!
吴同学言出必行,果然,第二天一早,充满激情的敲门声再度将我从梦中惊醒,紧随其后的,是温柔与亢奋拧巴在一块的呼唤:凤儿,你醒了么?
开门时,我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门外那位却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笑得我好想迎面给他一拳。
我尽量克制着怒火,说:内个,小吴啊,我不习惯在家吃早饭,你真的、真的、熬粥的时候不用带我的了,谢谢啊。
那怎么行?小吴一脸惊讶: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不吃早饭怎么行?
对自己好一点?好到要用半生的豆子把自己噎死吗?还是要被你这个没分寸的精神病每天七点不到就吓个半死再气个半死?
不要惹精神病不要惹精神病不要惹精神病……我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耐着性子解释:我去公司吃,太早了我真的也吃不下,内啥,谢谢你啊,但我习惯了。
小吴有些为难地看着手里的五谷泡澡水,小眼神甚至飘过一丝委屈:我特意多熬的,你不吃就浪费了。
我犹豫了一下,他却瞬间捕捉到我的犹豫,顺势把碗推过来:吃吧吃吧,浪费不好。
离开的时候,他瞟了一眼隔壁小姑娘嘟囔:可惜小×上班早,我还带了她那份呢。
我终于明白之前小姑娘跟我提起这两口子时为啥欲言又止了。
然而我的态度并没有阻止小吴的热情,第三天早上,天未全亮时,半梦半醒间……咣!咣!咣!
凤儿,你……
干啥???我气急败坏,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吼一声。我去你大爷的精神病啊!精神病就可以天天早上骚扰我吗?精神病就可以这样打扰别人的生活吗?精神病就得让别人都惯着他吗?精神病打人我就不会打人吗?我前一天工作真的很辛苦啊,只想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静静睡到闹钟响,这要求过分吗?
门外静了静,阴柔的声音却再度坚韧地响起:我熬了……
我不喝!!!我真是气得肺都要爆炸了,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黑的跟包大人有一拼。
大概是听出了我的怒气和坚决,门外踟蹰了片刻,终于窸窸窣窣地离开了。
五谷泡澡送温暖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然而安生日子没几天,又起了新的幺蛾子。
我们住的房子在塔楼的转角,所以带了个半圆形的室内阳台,二十平左右,面积不小,平时就晾晾衣服,放放杂物之类的。但吴同学回归之后,那个房间竟渐渐热闹起来。
起初我以为只是他们两口子的朋友来做客,因为厨房和阳台中间有一扇窗,我做晚饭时,隔着油腻腻的玻璃,能清楚地听到男男女女的声音,欢歌笑语的,还挺热闹。
再后来,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到访,除了欢歌笑语,甚至还会传出音乐和频频碰杯声。
在阳台上开party?两口子人缘不错啊。我有点纳闷,一个不工作的家庭主妇,一个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精神状况不详的前病人,也没见有个营生,据说老家还有个三四岁的孩子,靠啥活的呢?还能天天在家呼朋唤友?
正疑惑,吴同学在厨房门口一探头,神秘兮兮地说:凤儿啊,我叫了朋友来玩,你也来热闹热闹呗。
自从上次被我隔着门板喝退后,他倒也没什么不满,见了我就跟啥事没有似的,搞得我反倒有些别扭。
不过也确实不想跟他有太多交集,我客气地说:不了,等会还要加个班。
哎呀来吧来看看嘛。吴同学娇嗔:不会耽误你工作,来看看我的成果,给你个惊喜。
那撒娇的架势,我要不去的话,恐怕他真要嘟着嘴上来挽我胳膊,我赶紧从了。
等我看到他的成果的时候,喜倒没有,吃了一惊倒是真的——偌大的阳台,居然被他搞得模样大变!
霓虹彩灯粉沙发,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张类似宴会用的长条桌,煞有介事地铺了雪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红酒和果盘瓜子花生糖,还有若干高脚杯,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blingbling闪闪亮。再看满屋子男女,明明相貌穿着气质都很……朴实接地气,可就在这个九十年代建造的老破楼的老破阳台上,表情清一色地像是在参加名媛名仕至尊晚宴,人人脸上都挂着高贵、端庄又神秘莫测的微笑,真叫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我这是……误入了什么非主流杀马特领袖年终盛宴了?
吴同学得意地看我,大概把我惊讶的表情当成了惊艳,像一位体面又好客的主人热情招呼:凤儿啊,随便吃随便喝啊,都是家人,我给你倒杯香槟?
家……人?香……槟?谁知道他又给我喝什么鬼东西!
我借口还要工作,赶紧退出了他们那个光怪陆离的诡异阳台。
然而,“家人们”的聚会热闹程度却一天胜似一天,音响放得咣咣响,瓜子咔咔磕得像闹耗子,就差在屋里蹦迪了,每晚一直嗨到我睡觉的时候都不散场,居然也没有邻居来投诉。当然,我也很怂,打110投诉扰民吧,怕他们回头报复我,谁知道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跟房东告状呢,我连房东人影儿都没见过。况且,一个姑娘自己在外租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上搬走的话也不行,押金打水漂我也心疼。先忍几天吧,我咬着牙对自己说。
又过几天,来敲我门的居然是吴同学的媳妇,这位大姐,老公天天早上给人送温暖的时候不吭声,平时窝在屋里不露面,此刻却带着一脸亲切的笑容,相当不客气地径直走进我房间。
你平时工作挺忙的吧?大姐笑眯眯地看着我,笑得我都有点尴尬了,继续说:来了这么久了,也没问问你做什么工作的,看你总加班,挺辛苦的吧?
我……在互联网公司,做娱乐的,还行。我莫名其妙,但还是答了。
哦……大姐眨巴眨巴眼,沉默了好一会,估计实在难以就着互联网这个话题探讨下去,突然就把话题生生掰了大转向,说:你平时不怎么喝水吧?
我:???
我……我在公司喝得比较多。我干巴巴地说。
救命!这究竟是什么诡异的阴间对话啊???
你……做饭也是用自来水吧?大姐更加干巴巴地继续:那个,其实对身体特别不好。
我实在是接不下去了。
于是,我干巴巴地看着大姐,大姐干巴巴地看着我,俩人带着快要风化在脸上的微笑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大姐突然转身出门,没等我关门又迅速跑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桶。
是的,一个桶,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装水的桶。
这个,是我最近在用的智能桶。大姐的话终于说得溜了一些,大概是之前不知给阳台上的男男女女们讲了多少次:这个桶,真的特别好,有多重过滤、净化功能,就咱们家里的自来水,放到这里只要几小时,就能处理成特别纯净的饮用水,不用烧开,直接喝、做饭都可以。
大姐滔滔不绝:不止是净化,它处理过的水,还含有多种对身体有利的元素,我们现在每天都用这桶喝水,自从用了这个之后,别的水根本喝不进去。而且,这个桶最近在做活动,价格特别的实惠,原价三千多,现在不到两千就能拿到。
另外……大姐顿了顿,说:你看你在大公司上班,如果推荐给同事,还可以给你返奖励金……
折腾这么多天,终于知道他们在折腾啥了。
哎,我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大姐您作为营销人员不太合格啊,开场白整得这么生硬,咋可能让客户自然而然地体验沉浸式购物的快乐呢?
我看着大姐终于闭上的嘴和充满期待的灼灼小眼神,说:内啥,这桶太高级,我用不起。
大姐笑了:你们这些在大公司的白领,咋会用不起?女人啊,要对自己好一点。
真不愧是两口子,说辞都一样一样一样的啊!
我也笑了:姐姐,我也想对自己好一点,但你看,我连房租都快没钱交了。
大姐盯着我的脸,又张了张嘴,大概从我笑嘻嘻的脸上看出了绝无掏钱的意思,她的笑容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快速蒸发了,眼神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拔凉。她干巴巴地看着我,我也干巴巴地看着她,几秒钟的对峙后,她才更加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你早点休息,改天再聊。
再聊?聊你妹。
这之后,两口子终于放弃了对我的热情期许,再聊的时候,聊得就是涨房租的事了。
俩人是二房东,当初我租房,因为急着定下来就没想太多,也没仔细看合同。当然,那会法律意识也不强,不是从正规房屋中介租的房,就算出了什么状况,也不可能真的去按照合同掰扯——都是打工的,谁有时间和精力去为了一千多块钱的房租还打个官司啥的?
吴同学跟我谈的时候一扫往日的娇嗔和客气,简直像一个刚被扶上位的小姨太,要把一个早就看不顺眼的丫头逐出府邸。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打算把整套房租下来自己用,我和隔壁小姑娘的两间房统统要收回。
其实即使他不说,我也早就打算尽快搬出去了。这两口子一个精神病一个跟家里搞传销,是个正常人都不想跟他们一起住啊!
关键问题在于什么呢?吴同学跟我提这事的时候,我租房的时间还有两天就满一个季度了。
如果房子到期你还没搬走的话……抱歉,房子押金就不能退给你了。吴同学故意做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说:等你找到新房搬出去之前,房租要按涨价后的价格算。
他一定是想留给我一个得意洋洋又冷酷的背影,因为他大概算准了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找房和搬家。这样,他不仅能从我身上榨到油水,顺便还能挫一挫我的威风给他们两口子解恨——让你之前不识抬举!
没问题啊。我虽然心里气得够呛,还是故意笑呵呵地打破了他最后的这点小心思,说:明天我就搬,押金一分钱也不能少。
——做北漂,在这种窝囊的时候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可以依仗的至亲,是多么难得的事!
当我和我姐坐在塞得满满登登的搬家面包车上,回想吴同学阴谋未能得逞的一脸失落还强装若无其事的表情时,真是开心极了。
也怪我大意,几天后,我居然又回到那个曾经度过疯狂的三个月的房间,去取我没来得及更新地址误寄过去的一个快递。
咣!咣!咣!我站在门前吸口气,举起拳头,像吴同学那样,气吞山河地砸了砸铁门。
吴同学的脑袋从门缝挤出来,见是我,一句话没多说就缩回去了,转身伸出一只胳膊,嗖地把快递扔出来,随后迅速地、重重地关上了门。
在门彻底关上之前,从他极力想遮掩的身后,再次传出了男男女女的欢歌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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