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睡在这样的大冷天,才能明白我不能吝惜的是什么

好!(节选)
天空弯下腰, 俯在我的房上, 晚霞如海, 一片汪洋。 在这玫瑰红的
海面上, 云彩的船 正在向南方开航。 它们要 驶过 玫瑰红的海面, 把锚抛向 彼岸—— 那白桦木的劈柴 正在熊熊燃烧的地方。 我 逛过 许多温暖的国家, 但是只有 这个冬天 才使我 真正体会到 爱情、 友谊 和家庭的温暖。 只有睡在 这样的大冷天, 大伙儿 紧紧抱着, 牙齿 格格发颤, 才能够 真正明白: 对人们 不能吝惜 棉被和关怀。 那些 空气甜得像果子露的 国土, 我们可以 走马看花, 转身离开; 但是 和我们一同 挨过冻的土地呀, 我们 怎能不 永远热爱?
作者 / [苏联]马雅可夫斯基 翻译 / 汪飞白 选自 /《穿裤子的云》,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Хорошо!
Небосвод, наклонившийся на комнату мою, морем заката облит. По розовой глади мoря, на юг - тучи-корабли. За гладь, за розовую, бросать якоря, туда, где берёзовые дрова горят. Я много в тёплых странах плутал. Но только в этой зиме понятной стала мне теплота любовей, дружб и семей. Лишь лёжа в такую вот гололедь зубами вместе проляскав - поймёшь: нельзя на людей жалеть ни одеяло, ни ласку. Землю, где воздух, как сладкий морс, бросишь и мчишь, колеся, - но землю, с которою вместе мёрз, вовек разлюбить нельзя.
Маяко́вский
1927年适逢“十月革命”十周年之际,马雅可夫斯基以颂扬的“好!”为题,创作了长达19节的巨幅“献礼诗”。全诗串联起苏维埃政权自革命以来坚韧开拓的全景,而节选自第13节的这个段落,则聚焦了1919年前后政权初期内外忧困的时日。因此,诗中“大冷的冬天”和“挨冻的土地”,不仅仅提示了11月革命爆发的季候,更实指着那个饥荒而赤贫的艰难岁月。
作为一首社会主义“史诗”,选段显然袭用了最具革命辨识度的二元对立结构,将批判的锋芒直指资本主义世界。十年之间,诗人以公开或隐秘的政治身份,走访过德、法、美诸国。
然而,这些“空气甜得像果子露”的“温暖的国家”,却反衬、激发并坚定了诗人对苏俄这片赤色冻土的“永远热爱”。“大伙儿紧紧抱着”,“我”集结成“我们”,无产阶级踏过资产阶级自私的物质牢笼,升华到共产主义的精神高地。诗歌开篇,“云彩的船”向南驶过“玫瑰红的云海”,期望抛锚的那个白桦木柴“熊熊燃烧”的“彼岸”,无疑隐喻着革命的心脏——莫斯科。
然而,二元对立的规则背后,马雅可夫斯基却始终摆荡在某种暧昧的二重奏之中。身为高举艺术至上的“未来主义流派”的领袖,诗人同时执行着政治的召唤。诗句的这种“阶梯式”排版,脱胎自先锋派的艺术理念,最终承担着无产阶级革命文艺的政治功能。
诗人坚信,诗歌艺术一定能在葆有节奏、韵调、抒情等优良水准的同时,探索出扣合政治先进性的最高形式。可是,当唯政治论、统一口径的苏联时代迎面撞来,诗人理想中的“两种声音”(高尔基语),势必撕裂为“两种命运”:一度发行千万、推广全俄的“诗坛神话”,转眼间成了批判的众矢之的。
所以,这首“献礼诗选段”优美的抒情质地,大概还牵连着政治背后的另一重声音。1927年7月25日,诗人在哈尔科夫火车站偶遇曾经的恋人莉莉,当夜便为她朗诵了《好!》中的第13、14节。1918年至1919年之交的严冬,苏维埃政府因德军逼近,将首都由彼得格勒向南迁至莫斯科,而诗人连同至亲的莉莉、奥西普夫妇,也顺势南下。
三人瑟缩在困窘而寒冷的波卢埃克托夫胡同,历经磨难而结成了彼此扶持、一生牵绊的爱情伴侣与艺术联盟。“只有这个冬天/才使我真正体会到爱情、友谊和家庭的温暖”——诗中那艘驶向南方的“云彩的船”,原来是要奔赴爱人的怀抱;而抛锚的“彼岸”,却也并非共产主义未来的乌托邦,而是转身回归记忆中玫瑰红的温暖过往。
“十月革命”百年后的冬夜,“牙齿格格发颤”的危机时刻,或许依然没有完结。而我们也仍能真正明白诗人的声音——
“对人们 不能吝惜 棉被和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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