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恋人的一封信

亲爱的S先生：

见信如晤！

这一阵子迷恋一个人的偷欢，几乎爱上了一个人的旅行。也许是上一次长途旅行不过瘾，这一次又悄悄的把自己丢到陌生的地方，意外地看了场日出。

但是出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会有日出。我对日出相当陌生。我小时候就在农村长大，却对日出全无印象。我只记得城市的日出。太阳似乎是不需要酝酿，当看到太阳升起来，它就已经那样堂而皇之地挂在天边了。天空是一瞬间放亮，而无需冗长的殷红的铺垫。所以当我感觉到天亮了，它就那样由黑夜翻了个身，便来到白天。

那样的天亮是不费什么力气的，所以城市的人也并不总留意日头那些亮晶晶的光泽。夜与日都是那样的轻而易举，时间的流逝并不怎么紧要。只要头上有灯，那夜与日又有什么分别呢？

但是在寺庙是完全不同的。白天我到那里时，日光就极慷慨地照得整座寺庙像镀了金。我住的屋子门前栽了几株桂花。这时节，桂花是最猖狂的。

那气味随着阳光飘进鼻子里、嘴巴里、喉咙里，甜腻到无法言语。秋天的桂花是独一份的垄断和骄傲，她不仅擅长用气味掩盖一切植物的气味，而且那耀目的璨黄总吸引许多人的注目。

我看到寺庙里许多的香客被这桂花的艳味吸引。来到跟前，又被这花潇洒的颓然所感染。它们总是一边姹开，一边又落下，有桂花的地方有热闹，更有掉落一地的流逝。桂花是一种奔放洒脱的植物，从不留恋枝头。也许它们唯一执念就是那香是不是住到人心里去了。

有一对情侣他们牵着手，在桂花树下穿行，男的想在浓郁底下再嗅一嗅沉醉的味道。女的却揶揄：“傻瓜，你到了桂花树底下就闻不到香味了。”他们咯咯咯笑，像在枝头上撒着舞步的黄鹂，心甘情愿为一树的桂花伴舞。

白日的寺庙是属于香客们的闲散天地。多是一些老年人，也有一些年青人，她们慢悠悠也吵嚷嚷，三五成群，从不落单。香客在阳光里把寺庙踏出了许多闹哄哄的柔情。我在这柔情里找了棵树，读了本契科夫的短篇小说精选集。这是我在寺庙图书馆里找到的一本书。

图书馆不算大，约摸五六十平米。我震惊于这小小图书馆里藏书量的丰富，除了佛教类的书籍还包括了许多少儿、历史、政治、社会、经济等等方面的书籍，我甚至翻到了一本民间故事集本，但这并不意味着书目很杂乱，也有经典的藏书。

晚课稍累人，跟着师父们唱诵一个半小时，说是唱诵，我其实除了心经其他全部跟不上。但唱诵十分好听，根本可以算是一种悦耳的天籁之音了。心里在想，这悦耳是不是源自信仰的虔诚，又或者说这悦耳是不是也是佛教渊源不息的一份原因？

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信仰什么。有的时候是不敢去做那份坚定的相信，那些似乎要付出许多的诚实，可我连餐食不浪费都做不到。我无法对信仰不忠诚，所以我宁可就放任了自己懒懒散散地，就这样轻轻粘着在世上。只是天天得告诫自己，那些我真正爱的、盼望的，你不要停下做它们，停下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晚课过后，走出大雄宝殿，我似乎立刻就跨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日暮已经完全躲到山底下。天边的色彩只剩下灰黑了，还有散开的几颗寂寞的星星，早早得挂起来，免得人们忽略了——天黑了，山里的气温该猛地下降了。

因为图省事，我没有带什么额外的衣服，还好早秋的夜也不至于寒冷到熬不住。吃过晚饭我很想就这样躺下了，师兄却提议要带我们去静坐。我并不很想出去。此时的寺庙，看起来已在山里静静得睡眠下去了，再无什么香客的半点影子，师父们也早已收拾停当，各自归了各自的地盘安歇下。

外面漆黑黑，连一盏路灯也见不到，只有月亮和星星与空旷寂静的寺庙对望着，我不想破坏了夜的对望。却还是去了，几个人顺着路的印子，到了禅修室。各自沉默，默默坐了半小时。再回来时一觉睡到天蒙蒙亮。我大约是错过了早课。果然，小伙伴已在微信那头告我已经上完早课，可以去看日出了。

早饭是白粥和萝卜干，馒头我没吃。心里着急只想着别错过了日出。我爬到观音殿旁最高的亭子上。天已经是魅丽的粉红色，照得远处的塔像个君子一样，在斑斓里自岿然不动。

只一眨眼功夫，我就看到半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脑袋，涨红了脸挂在远处山顶上的“君子塔”身旁。

这个时候天空更红了，好像要为沈从文笔下翠翠和傩送的见面烘托出最激烈的氛围。太阳的整个身子全都露出来了，绯红而多彩的体态，因是羞怯，却仍然迫不及待，要将这灼热的期待，献于翱立的君子，他们在殷红的天际匆匆见了一面，三五分钟后，太阳的热烈便慢慢淡然下去，像是去追逐自己的天地去了。

当我离开亭子去爬山时又是一番新的光景了。太阳冷静下来，恢复了秋日里暖烘烘、淡淡然的温柔。她已经准备好了，只是照耀这吵嚷嚷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