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作者:徐美丽)
开了几年茶馆,越发喜欢一些老物件,一度痴狂到小儿指着路边的石墩都会与我说,妈妈,把这个扛回茶馆吧!
傻瓜!你哪里晓得老物件的意义,让人珍藏不舍,是因为物件里有记忆中的某个人。譬如去年冬天,你用来暖脚的铜炉;辟如茶会时,你用来做茶席的老柜子;还有2004年装修时,你执意扛来的,雕刻着宝宝人儿的长木板……那些都是关于我的,关于我的外祖母的记忆。
我对家族里其他祖辈的记忆其实是没有的。祖父母走的早,不曾让我一睹仙颜。小时候的我也淘的很,每次被父母亲追着打的时候,却没有像别人家的孩子那般总有祖辈护着短。只有外祖母偶尔来我家小住时,才会在我挨打的时候,死命护着,责怪父母亲的不懂事。
那时候,其实不是不欢喜,应该说是不懂与人亲近。出门,碰到长辈,总是不叫人的,所有该有的招呼都以一笑代替,唯独“外婆”,我叫得亲热。
外祖母住在邻乡。如今看,哪里远?但那时乡与乡之间不必说公共汽车了,路都是坑坑洼洼的。过年,我要坐在父亲的二八杠自行车上,颠到外祖母家拜年。那时候的冬天真冷,即便我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袄、厚厚的棉鞋,到了外祖母家时,脚也已经冻得“木”了。外祖母总是一口一个“我的小乖乖”心疼地唤着我,把我抱在她腿上,用铜炉给我暖脚,更有甚时,直接把脚放在她的胸口去焐热。此时想来,心窝都是热热的。
记事起,我总是喜欢往外祖母家中跑。学会骑自行车后,更是一放暑假,就自己骑车赶十八里土路,到外祖母家过暑假,和表姊妹们玩耍。我们一起躺在那张雕着好多宝宝人儿的雕花大床上,外祖母摇着蒲扇,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我们在不平整的草席上睡得口水拉撒,满脸横印……
后来知道,外祖母也曾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伢儿,却与贫苦寡言的外祖父一辈子相守。他们养育了四个子女,简单生活了一辈子。外祖父去世后,儿女们把老屋翻了新,拆了那雕着宝宝人儿的老床,换上崭新的床和棉被,装上了现代化的卫浴……想让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舒心一些。可我看到这些,映衬着外祖母孤单的背影,并没有觉得开心,反倒隐隐伤悲起来。
渐渐地,外祖母听不见了,他们说她“呆掉了”,她会独坐在门前晒着太阳,有些呆滞地絮叨着什么。但我从来不会相信,因为每次见到她时,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会紧握着我的手,会说,“美丽好的”;每次与她道别时,她也依然会塞给我些东西,会说,“美丽要好好的”,更会继续抱着我的儿子唤着“我的小乖乖”。
后来,外祖母病重住院直至去世。一切是那么让人悲伤,又那么理所当然。携守一生的老人,没有承受太久的分离,可以在另一个空间相聚了。我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世上唯一对我无私爱过的老人,真的离开了人世。而我只能用眼泪去忏悔长大后对她的冷漠,我只能用心的绞痛去忏悔追不回的时光。我看着外祖母最后光洁的面庞,她带着微笑,散发着安静的光芒。我痴痴地看着,移不开眼。身后的表妹拉了我一下,我对她说:“你看,外婆的脸,外婆多像……只是睡着了……”
关于外祖母所有的片断,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存在我的记忆里。而这些有关外祖母的老物件,我用心收着,存在我生活过的地方,挂在我的眼前——因为这是外祖母的守护。
2021年10月16日发表于茅山民俗文化研究会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