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奇作品中的两性特征与异端信仰

《梦游西方美术史》正在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展出,从展览入口就能远远看见颇具神秘色彩的《蒙娜丽莎》。
《蒙娜丽莎》是西方美术史上一个异常独特的存在。1502年,当时已经极富盛名的达·芬奇回到了他的故乡佛罗伦萨,开始创作《蒙娜丽莎》,从它问世开始,这幅作品便被各种神秘元素所萦绕:神秘微笑,原型和身份,创造的时间,扑朔迷离的盗窃案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除了《蒙娜丽莎》,达·芬奇本人以及他画作背后所暗藏的符号学、神秘学、宗教信仰等更是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和研究,其意义和诡谲程度已经超过单纯讨论《蒙娜丽莎》这件作品本身。其中比较广为人知的就有丹·布朗撰写的《达芬奇密码》。

《达芬奇密码》中有很多关于艺术品、宗教、秘密仪式等有悖于主流观念的描述,例如:圣杯的秘密、郇山隐修会以及达·芬奇的性别倾向和宗教信仰等等。然而经考证,《达芬奇密码》仅仅是一个基于政治阴谋和信仰质疑的充满想象力的小说。[1] 尽管小说里的大多数描述是缺乏权威性的,但小说中所揭露的达·芬奇作品中有关两性和异端思想的内容还是有据可查的。
“两性人” (hermaphrodite)
达·芬奇崇尚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和谐,他热衷于在作品中让男性元素和女性元素共存,因此他创作的人物往往会被视作“两性人”,比如,他的代表作《蒙娜丽莎》,蒙娜丽莎不仅和达·芬奇自画像在人物的脸部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并且蒙娜丽莎的名字Mona Lisa也是由埃及传说中代表男性生殖的神阿蒙(Amon)和代表女性生殖的神伊西丝(Isis,古代文字曾将其读做L’ISA)的名字重新排列而成的。

事实上,达·芬奇晚年的创作在人物刻画中经常会让人物具备两性共有的特质,比如,他最杰出的代表作《最后的晚餐》里圣约翰(耶稣左手边)被刻画成女性的样子。

而达·芬奇作品中将两性特征结合的最典型例子的便是《施洗者圣约翰》。画中的圣约翰体态较为丰满,手指尖细,眼神专注而妩媚。圣约翰向上指天的手势,具有强烈的主观引导性以及暗示性,暗示了光明的来源:冥冥之中,别有洞天。

除了《施洗者圣约翰》,达·芬奇在《肉身天使》中更显露出了他对世俗性别观念的背叛。在《肉身天使》手稿中,将女性与男性的特征置于同一画面,而人物的姿态也与同一时期创作的《施洗者圣约翰》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难看出,圣约翰是达·芬奇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形象,达·芬奇对其情有独钟,这是因为圣约翰本身同样也是一个兼具两性美的形象。在公元二世纪,流行着一系列并未被教会承认的假托圣徒所作的著作。它们统共被称为《新约伪经》。其中,有一部分叫做《约翰行传》,讲的是《圣经》没有记载的关于圣约翰的事迹。《约翰行传》将圣约翰描写为一个“年轻的,没有胡子”的形象。尽管教会不承认,但是这套著作在教徒当中很受尊重。[2]
那么达·芬奇为何热衷于探索两性之间的融合呢?或许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就在《飨宴篇》中给过解释:最初“完美的人类”,兼具“两性”,后来被惩罚,劈成了两半,每一半都是残缺,每一半都在寻找另一半,但常常找错,再也复原不了“完美”。达·芬奇毕生所做的事情就是寻找完美统一以及对生命的原始忠实。他思考两性之间的对立以及和谐的各种可能性,并在绘画中模糊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边界,展现出雌雄不分的个体,而这种审美方式从那时一直到当今的艺术美学领域,都属于绝对前卫与现代的话题。
“异端信仰” (Heterodox)
除此之外,达·芬奇善于创造复杂而又模棱两可的象征符号,并赋予相互矛盾的含义,他会把异端信仰偷偷藏在画作中。最早是体现在达·芬奇的手稿中,达·芬奇保存下来的手稿大约有6000页,手稿内容从工程学、地质学、生物学到解剖学几乎无所不包,其中《大西洋古抄本》是他手稿集册中最大的一部。古抄本上的文字是从右向左写的镜像字,这是因为达·芬奇要保护自己的研究,而他手稿里所包含的思想内容在公元15世纪会被教会视为异端学说,这些手稿上的内容一旦全部公开,会严重挑战当时意大利教会的权威。[3]

29岁那年,达·芬奇承担了一个巨大的工程,为一个修道院绘制祭坛装饰画《博士来拜》。这是达·芬奇最大的工程之一。在此之前,有关博士来拜情节的绘画作品展现的都是神圣的列队游行的主题,例如同时期波提切利所创作的《博士来拜》,来自东方的博士们根据星宿的指引找到了圣母玛利亚和圣婴耶稣,并为圣母子献上黄金、乳香和没药等礼物以示崇敬,得知了这个消息的人们络绎不绝地从四面八方奔走而来。整幅画描绘了形形色色的人们云集在三位博士周围,他们围绕着圣母与圣婴,画面唯美至极。

但是达·芬奇却将《博士来拜》转变成了混乱、骚动的场面。画中所有人物的反应都是相同的,他们举起双手,露出诧异的表情,双手都指向天堂等,画中这种不和谐的反应在当时是绝对前所未有的。

1483年,达·芬奇受到教会的委托,花了七年时间为米兰圣弗朗切斯科教堂的礼拜堂创作了祭坛画《岩间圣母》。修女们事先确定了油画的尺寸和主题,虽然达·芬奇按照她们的要求来做画,但当他交上画作的时候,却引起了教会的不满。这幅画作中充满了一些引发争议和令人不安的细节。例如:圣母的头上没有光环,圣约翰没有十字架,天使也没有神圣的翅膀,画作画的是约翰为耶稣祈福,而不是耶稣为约翰祈福以及大天使乌列诡异的手势等等。

因此,教会拒绝付款给达·芬奇,双方在法院打了好几年官司, 最后的判决是,达·芬奇必须为修道院重画一幅同一题材的画。后一幅画是达·芬奇在弟子阿姆勃罗乔·德·波列迪斯的协助下完成的。画里加上了明显的光环、十字架和天使的翅膀, 同时去掉了天使乌列的手势,画面上的宗教味变得浓厚了。[4]

这些将异端思想隐藏在画作中的行为是极其危险的。在达·芬奇当时生活的年代,教会与教皇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教会用强硬的手段建立了一种学说,并将其作为绝对的真理。在这个女性处于边缘化,艺术科学文化都要服务于宗教的时代里,同时代的波提切利奉献了多年时间去描绘但丁的宗教诗集神曲, 米开朗基罗书写了大量的宗教的诗歌,但是达·芬奇的作品中却大胆地凸显两性之间美的融合,将自己的异端信仰暗藏在画作中和手稿里,并对教会的绝对权威进行大胆质疑。
达·芬奇通过自己对世俗权威的挑衅和对世人的温柔悲悯,把人的本身以及男女两性重新置于与宗教信仰平等的维度上来进行探讨与创作,这足以证明达·芬奇在当时就已经展现出超前的对事物的认知态度。同时,达·芬奇将绘画视作一门科学,他认为只有“真实”才是神的意思,他的艺术观念也深深影响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后辈艺术家们,为文艺复兴以后的美学理论研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科学方法和艺术实践观,推动了艺术史的进程,其地位和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
注释及参考:
[1] 小说里的主要观点参考了在当时仍被视作文献的《圣血与圣杯》。《圣血与圣杯》的借鉴书是《雷恩的黄金》(L'Or de Rennes),这本书的创作者正是书中提到的组织郇山隐修会的创始者,而郇山隐修会经历史考证是一个在1956年成立一年之后便已被政府列入“休眠”名单中的恶搞团体。而这间接证明了达芬奇密码中有关宗教传说的表述不具有可信度。
[2] 翁昕. 看过《最后的晚餐》,但没看得这么细,也没想这么多[Z/OL]. (2017-1-18)[2021-8-28]。
[3] 央视网. 达·芬奇的人生密码[Z/OL]. (2015-4-29)[2021-8-28]。
[4] 胡素. 关于达·芬奇两幅作品的说明[J]. 世界美术,1982(02):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