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B.梅耶:定义好莱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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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翻译过这篇文章的一部分,直到今天才弄出来翻完,真是光阴似一衣带水,岁月如同一首歌。时间长了,难免有错漏,见谅。)
1944年夏天,路易·B.梅耶(Louis B. Mayer)从他那位于Thalberg Building第三层的办公室窗口望出去,一个巨大的制片厂尽收眼底——那是他自己的制片厂——占地167英亩。1号片场约72英亩,全部32间摄影棚位于此,还有几幢办公楼和化装间,7座仓库,里面堆满各种家具、道具和布料。2号片场是37英亩的永久外景地,包括加维尔小镇和哈代家的房子(MGM的系列电影《安迪·哈代系列》),以及《相逢圣路易》(Meet Me in St. Louis)中的维多利亚大道。这里有大卫·科波菲尔住过的屋子,玛丽·安托万内特(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大革命时被处死)走向断头台的街道。
3号、4号、5号片场均用于户外拍摄,遍布的丛林与河流是《人猿泰山》(Tarzan)系列和电影《大探险》(Trader Horn)中大部分的外景,还有饲养着供拍戏使用的各种动物的动物园,其中包括在每部米高梅电影之前咆哮的狮子。长达十三英里的公路将各处连接起来。
在最高峰时期,也是当时整个好莱坞最高的,米高梅有6000多名雇员。公司有三个大门,一个在华盛顿大道上修成考林辛式风格的圆柱,一个在因斯街,而第三个员工大门在卡佛大道,门上有工人敲钟报时。
米高梅拥有40台摄影机及60台声音设备,33名正式签约的大明星,72名特色演员,26名合约导演。“同时在拍的戏总是有有十六部到十八部之多,” 演员Ann Rutherford回忆道,“每个棚里面要么正在拍摄,要么就是在筹备当中……你到每个排演厅或是棚里看看,到处活力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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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片厂有自己的牙生,自己的按摩师,自己的铸造车间。米高梅自己生产油漆,自己生产橡胶模型。厂区里面有店铺组装、出售老式汽车;其他像电器、玻璃、塑料用品的商店都不在话下。如果仓库里找不到某样道具,马上连夜赶制或者购买,米高梅每年花在道具上的钱不下100万美元。
每天有2700人在片场食堂吃饭,而研究部门每天要回答500个各种各样的问题。制片厂的洗印车间每年要印出1亿5000万英尺的发行拷贝。电力由位于厂内的发电车间提供,功率强劲到可供一座25000人的小镇使用。
米高梅制片厂内还有一家警察局,共50名警察,其中4个警官,2个便衣,一个巡警,还有一个局长——说来警力比整个卡佛市(位于洛杉矶西)还强大!所有米高梅警察都经过训练,为的是让他们认得所有签约艺人,以便向每个明星敬礼!
米高梅警察和大多数普通警察的规定有所不同。他们的一部分工作是要保护制片厂财产不受公众损害,同时也要保护不受自己人损害。不管米高梅演员做了什么事,警察局长Whitey Hendry都要从现场赶走本地警察,而公关部门经理Howard Strickling来安排好不要让丑事宣扬到报纸上。为此,制片厂在每个警察部门都安插了线人。
二十年前,当梅耶搬去当时还是戈德温片场的时候,制片厂只有40英亩土地,5块舞台,6台摄影机,6个明星,6个导演,600个雇员。其间的这些年里,路易·B.梅耶和他的副手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一个被公众和同侪认为是位于行业金字塔顶端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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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这座城里电影制片厂的代名词,”编剧Bernard Gordan说,“我1939年去米高梅时,我对自己说,那就是好莱坞!没有任何制片厂足以和它相提并论,梅耶就是老板。米高梅!梅耶!”
每个制片厂都有自己独特的氛围,米高梅就是极尽奢华,是品质的同义词。作曲家Harry Warren有个故事是说米高梅与竞争者们的区别。“在华纳兄弟公司,你早上七点来到大门口,墙上的警卫会用枪指着你的头,七点过五分,Hal Wallis就会叫你了,你的歌写好了吗?”
“而在米高梅,小鸟在唱歌,青草绿油油。每个人都在抽烟斗,胳膊下夹着当月的热门书。米高梅没人在上班。你只看到花儿在绽放。”
对观众来说,米高梅电影主要是一种逃避的手段。在1930年代,米高梅提供另一种“现实”来代替世界性大萧条下单调、肮脏、贫穷的生活,是桃花源似的躲避。二战期间,米高梅电影同时提供逃避和战斗口号——Mrs. Miniver是对英国和国际上反法西斯战争的支持,还有The Human Comedy及安迪·哈代系列用来支持国土防线。
说米高梅就等于好莱坞,最有力的证据是它的收入在所有制片厂中名列第一,自从1924年公司建立就是如此了。
前一年,就是1943年,米高梅公映了35部电影,其中有The Human Comedy、DuBarry Was a Lady、Girl Crazy、A Guy Named Joe、Bataan、Lassie Come Home,米高梅的花名册总是满满当当。1944年,梅耶出品了包括《相逢圣路易》、Gaslight、National Velvet、Thirty Seconds Over Tokyo和The White Cliffs of Dover这些片子。虽说外界正在进行战争——实际上就因为外界在进行战争——Loew's公司(米高梅的母公司)的米高梅分支在1944-45年总收入为9810万美元,利润2240万美元(财年从前一年的六月到第二年的七月),相比之下,派拉蒙利润为1450万,福克斯为1090万,环球为340万。
在业内,当派拉蒙或者雷电华拍出一部特别棒的片子,人们就会说,“它有着米高梅一样的品质”;在不公开的电影试映前,当米高梅的LOGO狮子开始在银幕上咆哮时,下面会自发地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歌手Tony Martin断言“在米高梅工作就相当于在纽约扬基队做投手,你是第一等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是第一等的牛人,毫无疑问你享有一切特权。”
“华纳兄弟当然有自己的演员阵容,”Ann Rutherford说,“但谁会愿意同Guy Kibbee和Hugh Herbert打交道?给他们拍马屁?……绝大多数和米高梅签约的人都愿意留下来,一直留下来,为什么?因为米高梅会照顾他们,华纳兄弟不会,他们总是在后面驱赶你,有时候就把你卖掉了。但当你和米高梅签约的那一刻,你会觉得,噢,现在是在上帝的掌心里。”
“一块自给自足的封建领地,”演员Janet Leigh回忆道,“所有东西都在内部生产,像一个完整的城市,有医生,专门的牙医,有教你表演、跳舞和唱歌的老师。有帮你理财的人。你可以住在里面,像一大家子,每个人都签了合同,不光是演员和制片人,包括电工。如果我拍完一部片子,马上我可以到另一部去,第二部的剧组可能和第一部是完全一样的人。你会感觉到这种很友好的氛围,熟悉的面孔。这种连续性很舒服。”
“米高梅像通用汽车公司那样运作,”演员Ricardo Montalban回忆,“效率极高,简直是奇迹。团队协作很重要。”整个机器的运行方式非常复杂,全部人马不管是否正在拍戏都在发挥作用。没拍戏的演员都盼望进行训练,参加表演、舞蹈、音乐或者演讲课程,与前途光明的天才一起试镜,推广即将公映的影片,或者穿上燕尾服参加制片厂的晚宴以便填满每个空着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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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有什么时候比1944年的这个夏天对这个正昂首前进的庞然大物来说更加关键。路易·B.梅耶正坐在他豪华宽大的办公室中,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他发现旗下最受欢迎的大明星是一个同性恋。
这个问题以前也遇到过,米高梅的首席男星William Haines和Ramon Novarro是同性恋,但那都是15年前的事情了。电影工业早就蓬勃发展,每周电影观众人次增加了三分之一,从1928年的6500万到1944年的8500万。所以,问题比当时严峻得多。
Van Johnson已经取代Lew Ayres在Dr. Kildare电影里得到角色,还在The Human Comedy扮演一个配角。影迷信件堆积如山,各种杂志疯狂地想要采访他,为他拍照。
Johnson是个魅力十足的人,也是能力出众的演员,以前曾是合唱队成员,据米高梅一个员工说“在百老汇声名狼藉。”梅耶很清楚米高梅的钱会堵住某些人的嘴,这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米高梅以前又不是没干过,就是William Haines那档子事儿,从此以后梅耶发誓决不重蹈覆辙。
对路易·B.梅耶来说,同性恋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和他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梅耶认为同性恋属于心理上的病态,可以成功治疗——尤其是通过一个合适的女人。梅耶对Johnson疑心日重,他安排每个片场上可供驱策的女人对这个年轻的演员投怀送抱,想让他成功建立异性关系。
没用。
但现在有一个机会……
1943年4月1日,在拍A Guy Named Joe期间,Johnson在威尼斯大道上的车祸中严重受伤,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康复,在他最好的朋友、米高梅的性格演员Keenan Wynn——传奇喜剧巨星Ed Wynn的儿子的家里。在休养时,Johnson向Keenan Wynn活泼可爱的妻子Evie示爱。他到处跟人讲Evie在他受伤后是如何温柔体贴地照顾他,他又是如何嫉妒Keenan对女人的品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闲话自然很快就传到路易·B.梅耶的耳中。于是梅耶派他的执行秘书和保护人Ida Koverman——被人们称为可怕的Ida,送了一辆豪华轿车给Evie Wynn。
梅耶的办公室设计得极具压迫感,非常壮观。秘书们工作的前厅非常大,而胡桃木门后的大厅更大得多。Evie Wynn步入这个办公室,看到它如此宏伟和洁白——纯白色的。地毯、天花板、墙壁、桌子、椅子、沙发和灯都极尽圣洁,仿佛置身一个现代化的神殿。
最里面的白色月牙形办公桌后,坐着五英尺半高,175磅重的路易·伯特·梅耶,就是这个人对20世纪这二十五年来美国梦的形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看起来很矮小,温文尔雅,柔软光滑的手掌掩饰了他实际上曾从事过多年的体力劳动。
“我已经让Van在June Allyson、Gloria De Haven和Sonja Henie这几个里面随便挑,”梅耶开始说话,“但他只想和你结婚。我们看能否解决这个问题,你的条件是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看起来是一个久经世故的和蔼的男人在对同辈女人讲话,告诉她自己的兴趣和弱点,以请求她的帮助。
Evie Wynn吃了一惊但并未哑然失色。“其实对Van我也考虑过很久,”六十年后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Keenan很忙;工作就是他的生命。他老是说,‘和Van一起去!’所以我和Van去参加派对,参加首映,Keenan却不爱抛头露面。我想Keenan认为Van是安全的。可能他知道Van的性取向,但他从没说过什么。Van三十岁,我真是糊涂透顶。”
梅耶显得有些悲伤,继续向她解释米高梅正左右为难。对米高梅来说性格演员一点都不希罕,公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Keenan虽说是个天才演员但也是可以牺牲的。
解决之道是存在的。如果Evie与Keenan离婚,然后嫁给Van,制片厂自然会有所表示。也就是说,如果Evie这样做了,会对自己、对 Van,尤其是对米高梅都有好处,作为补偿Keenan会签一份更优厚得多的新合同,比所有性格演员待遇都好。这很公平,对他和Evie还有孩子来说都是如此。
此外,还可以保证Keenan在好电影中拿到好角色——不是B级片,也不是烂片。最后,三个月的带薪假期,金牌明星都享受不到,米高梅保证向Keenan一年支付52周薪水,长达七年。——不可拒绝的美事。
梅耶要求Evie考虑一下目前的局面,仔细考虑考虑。每个人都会获利,没有人会失去什么。
“梅耶很友善,”Evie Wynn回忆说,“我吓得要死。我要保护Keenan。现在想来,梅耶为我安排婚姻,和后来环球公司为Rock Hudson安排其实是一样的,今天觉得是闹剧。但我们是真的结婚,我爱Van,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他原来是同性恋,我是不会干的。”
Evie答应梅耶仔细斟酌此事。最后果然如梅耶所愿,在这次办公室之会后大约一年,Evie同Keenan Wynn离婚,1947年1月25日,也就是离婚当天,她嫁给了Van Johnson。这段婚姻维持了21年,两人还生了一个女儿。
完美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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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路易·B.梅耶来说,安排婚事不过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应付这一行内各种酗酒、自杀、性乱的风险都是他经常性的事务,就像每天和导演、明星谈判合同,就像为几代美国人设计梦想与神话一样。
对于路易·B.梅耶来说,那不过是办公室里的普通一天。
对梅耶来说,永远不会有妥协这回事。
“这个人就是魔鬼在世,”通常总是彬彬有礼的Helen Hayes说,“不仅是魔鬼,简直就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恶毒的人。他没有才能、卑鄙、刻毒、记仇。他暗中害人,喜欢挖墙脚,Buster Keaton、Billy Haines。他让人们彼此反目成仇,而自己仿佛万能的仲裁者。他会对你当面撒谎。”
“路易·B.梅耶就是犹太人中的希特勒,他是法西斯,” Ralph Bellamy说,“他对少数民族没有同情心,包括自己。对人民也没有同情心。当他发现Lew Ayres拒绝服兵役,很恼怒,他告诉每个人Lew Ayres害怕杀人。然后他就毁了Ayres的前程。”
另一方面,也存在不同评价。Adela rogers St. Johns认为梅耶“判断力一贯正确”。那是一个制片人需要的唯一素质……他领导着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制片厂,他是唯一永恒的偶像。
“所有关于他的事都是讲对他的控诉,”导演Clarence Brown说,“路易·B.梅耶比好莱坞所有制片人加起来包装的明星都多,他知道怎么对付天才;他知道怎样才能成功,他身边有最聪明的商业奇才在帮助他。他就像是报业中的赫斯特,他创造的是一个王国。”
米高梅的故事编辑Sam Marx说:“梅耶被过度诽谤了。他的名誉并没有实际上说的那么坏。他曾跟赫斯特说,‘现在有两个罢工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开张一百万美元的支票就没事了。’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和忠诚的共和党人,但他对人并不像一般所说的那么暴力。他的工作要求他不得不很强势,如果不树敌的话就很难办到。”
尽管Helen Hayes离开了那个她痛恨的人,还有他所创建运行的公司。“那仍是世界上最好的电影制片厂,”她承认,“不止是在美国,在好莱坞,在全世界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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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理解建立这样一个制片厂的人,可能我们必须寻找中间立场,以能够达成一些基本的共识。那么,梅耶首先是一个极好的管理者。“梅耶是非常好的经理人,他如果去经营通用汽车公司,肯定一样出色,”编剧-导演-制片人Joseph L. Mankiewicz说。
“梅耶生来就是为了成功,”制片人Armand Deutsch说。“在各种外表掩藏之下,他是一个热烈的人。有时候他的眼睛会燃烧。他之所以有今天,米高梅之所以伟大,原因是他什么事都坚持做到最好。使得这个工厂发动,每年向市场推出四五十部影片的马达就是路易·B.梅耶。”
他是个生意人,一个有先见之明的生意人,一个与众不同的电影巨头,他在电影中持鲜明的道德态度——一种狭隘的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礼仪风尚。他热衷于今天所谓“家庭价值”的观念——作为安迪·哈代电影背后最主要的推动者,他规定了电影的价值观。他表面上不为米高梅片场上如云的美女所吸引。但他并不止是同她们保持工作关系,和其中某些人坠入爱河不过是他的个性使然。一如所有的犹太电影巨头,不管他看起来多么顾家,他的第一任妻子最终还是被抛弃,由一个非犹太女人取而代之。
而梅耶在他的电影中希望(当然总是成功做到)的是将男人、女人还有他们生活的世界完全理想化地表现。梅耶认为电影决不是生活的真实反映,而应是对生活的逃避。他相信美女、魔力、明星制度和物质主义。
婚姻是神圣的,母亲是值得崇拜的,因此要使其无性化(desexualized)。当米高梅拍摄The Human Comedy时(他麾下八百多部电影中自己最喜欢的一部),Fay Bainter演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五十多岁的Bainter演这个年长庄重的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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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耶是一个道德家,但他归根结底还是生意人,所以米高梅赖以自豪的是公猫般性感的克拉克·盖博,水性杨花的吉恩·哈罗,楚楚可怜的茱迪·嘉兰,热情似火的琼·克劳馥,还有轻灵飘逸的葛丽泰·嘉宝——梅耶的个人发现,就像海迪·拉玛尔和葛丽尔·嘉逊。
为了得偿所愿,一旦遇到阻挠,梅耶会哀恳,会祈求,会安抚,会咆哮,会威胁。而一旦哀恳、祈求、安抚、咆哮、威胁都不奏效,他就放手交给演员、导演或制片人,随他们去吧。如果影片最终失败,他肯定会说:“我早告诉过你们这样不行。”但如果影片成功,他也会承认自己的错。
梅耶还在世的时候,他的价值观和他喜欢的电影已有被取代的势头。自从1957年去世后,纽约的知识分子称他为粗人、暴君,陈腐烂俗的象征,尽管这些人的薪水就是由那些粗人发放。德高望重的影评人送他一个外号“魔鬼”——这个词一般是用来指称那些将犹太人赶入货车车厢的刽子手,他们把梅耶看作Frank Capra电影中的Edward Arnold。
所有的看法都忽视了这样的事实,相比其他所有制片人而言,梅耶对大众口味与需求有无与伦比的深入洞察和理解,他能够成功运作设计出迎合这种口味与需求的影片。
纽约和洛杉矶挑剔的精英份子们可能会嘲笑安迪·哈代电影或者米高梅歌舞片,但梅耶清楚那些俗套自有妙用。当时,乃至现在也如是,人们(尤其是美国人)都喜欢明星、奇观和乐观精神,当然偶尔再来点多愁善感也行。他们不喜欢被质询复杂的社会问题,不喜欢引导教化,只需要轻松的娱乐,为了商业上的成功,强调影片的审美价值远不如迎合特定稳固的群体更重要——而且特定稳固的群体总比其他人更好应对。
《综艺》对梅耶的评价非常精准到位:“从某种角度长远看来,梅耶可能是对电影工业发展至今能够愈加繁荣昌盛、影响日益巨大最为有力的推动者。”
他是多种角色的化身——光大亨是不够的。Elia Kazan懂得什么是凶猛的野心,他将梅耶和另几位创造好莱坞片厂系统的人物同到阿拉斯加淘金的人进行比较:“绝望的人在崎岖的山上赤手空拳地攀爬着,像绝不掩饰自己的无赖,像Frank Norris或是Theodore Dreiser笔下的人物,影响力和品味都差不多……不过,如果他们觉得有必要,会毫不犹豫地扼住对方的咽喉。”这么形容梅耶绝对靠谱。
他是个充满狂热但缺乏创意的人。竞争就是一切,电影就是他判断信仰的手段。他和其他的大亨们竞争,看是谁拍出了年度最好最大的卖座片,谁签下了最炙手可热的明星或作家或导演。通常赢家总是梅耶。
他喜欢故事情节剧化,喜剧充斥着浓烈的伤感。他爱虚张声势、魅力非凡的过火演员如Lionel Barrymore和Marie Dressler。他迷恋片厂为他带来的尊贵感,他热衷主持午餐会和到访名流互相吹捧带来的虚荣。查尔斯·林白和萧伯纳到洛杉矶时,他们参观了米高梅。他像孩子一样自我陶醉。对他来说最高的赞扬就是提到某人时说“我喜欢他,他可以和我说话。”
他爱听音乐,以及配乐有特点的片子。他最有远见的创举是让作曲家Arthur Freed当The Wizard of Oz的制片人。那部片子初次上映赔了110万美元,梅耶立即给了Freed组了自己的团队,仅仅凭着预感。
Freed的回报是大量产出各种影片,有些至今被视为这种电影形式的代表作:For Me and My Gal、Girl Crazy、Meet Me in St. Louis、The Harvey Girls、The PirateEaster ParadeThe Barkleys of BroadwayOn the TownAn American in Paris、Singin' in the Rain、The Band Wagon和Gigi——这些加起来就是梅耶对后辈最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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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对电影的理想化追求,在这一行里,可能除了哥伦比亚公司的老板Harry Cohn,好莱坞没有比他更可怕的人了。他非常记仇,一旦你上了他的名单,很难摆脱。如果他恨你,他会尽最大努力不仅让你从米高梅滚蛋,还要让你干不了电影这行。
梅耶来自俄国,他的教育程度十分低微。他的外孙Daniel Selznick记得梅耶送的圣诞礼物和生日礼物上的贺卡,总是文辞不通,单词拼错,句首字母也不大写。
为了生存他必须进取,为了发达他必须无情。帝国的建造者就是应该为了金钱而奋斗,为权力而奋斗。他们可能会同时对动物和小孩仁慈,但从不犯错:如果在生意上有人要受到伤害,绝不会是他们。Charlie Chaplin在Monsieur Verdoux里说,生意就是无情的生意。本就不该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说演艺圈是丛林,米高梅的象征可是狮子。
“除了梅耶自己,没人了解梅耶,”20年代中期米高梅编剧Fredericka Sagor Maas说,“他是条变色龙,强大残忍。他的手下都很尊重他,但他用小手指就可以毁灭了你,他很清楚这点。他绝不容忍任何忤逆或降低他权威的事情。他对自己害怕Loew's的主席Nocholas Schenck一事感到烦扰,Schenck比他还有权得多。”
他追求的就是他需要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择手段。一个米高梅员工回忆道:“通常他尝试各种手段。如果前门不行,就走后门。如果后门不行,就试试烟囱。烟囱还不行,他会把房子弄垮。”
“他总是在演戏,”米高梅明星Esther Williams说,“他才是片厂最好的演员,但我又不要嫁给他,我才不管他是否诚实。但你要信他就危险了。”
Jack Warner永远是Jack Warner,Sam Goldwyn永远是Sam Goldwyn,Darryl Zanuck永远是Darryl Zanuck。但梅耶对不同的人来说,是不同的人。如果你需要父亲,他就是你的好爸爸。如果你需要一个严厉的教练,梅耶会把横杆放高六英寸,告诉你他知道你能跳过去。他会哭诉,他会倾听、提供忠告。他可以做需要他做的任何事。他总是看到最后的残局,总是从他想要的角度去收拾残局。他是好莱坞最厉害的后援投手。
梅耶珍视的价值是家族的忠诚。只要是米高梅的雇员,从克拉克·盖博到守夜人都是一家人,都是他个人帝国的一部分。他从没写过、导过一部电影,如果他想干的话也做不来。他从不跟编剧讲怎么写故事,从不告诉美指该怎么设计。不过他成长的年代,要求生意人看到好的手艺要懂得赞赏,这就是梅耶欣赏的品质。他对欺骗顾客深恶痛绝,他信奉要交出好货。他从不停止感受和嗅闻货物。他从来不装成自己懂电影(cinema)——他看电影的时候经常不喜欢——但他懂那些片子(movies),懂买片子的人,懂电影院里的人,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精。
没有创意的人却在创意产业里工作,这个问题看来是很难解决的,但和许多生意人不同,梅耶拥有抽象思维的技巧,他是驭人的大师,很多人天性善变,但他能让他们交出片厂需要的东西来。他最高明的天赋是理解明星制的本质,以及观众的需求,这要拜多年经营影院的经历所赐。
米高梅电影并没有最好的剧本和最好的导演,多数情况下也没有最好的作品,但的确拥有最大的巨星浓度,最闪耀的明星,这对Sunset Boulevard中的Norma Desmond所说的“黑暗中奇妙的人群”来说是最重要的,对观众来说,米高梅就代表着电影是什么。
很多年来,梅耶只被看作一个生意人,协调管理、制订预算,给Irving Thalberg放行,后者是掌管米高梅制作的神童。Thalberg于1936年去世,大家都等看米高梅摔跟头。
但那没有发生。米高梅越来越强大,挣的钱越来越多,影片也拍得越来越好。米高梅又兴盛了十几年,直到时代和口味的变化合力摧毁了梅耶,然后是他的制片厂。
对着梅耶这号人苦笑或是作惊恐状是很容易的。他已经在各种回忆录里被妖魔化得够了,在通俗艺术里被无情地小丑化成情绪化的暴君原型,如Michael Lerner在Barton Fink里盖棺论定的喧闹演绎。但这些故事足够提供真相的回声。
“他可能很讨厌,”Evie Johnson说,“他是条斗牛犬,你必须相信他所相信的。他的主张都是正确的,不许有争论。社交的时候作为晚宴上的宾朋,他很能逗乐——迷人、和善。但你要记住他也是个独裁者,用的是胡萝卜和大棒的政策。”
制片人David Lewis,是Irving Thalberg的门生,说他“才华横溢、循循善诱、不守规则。比起梅耶,响尾蛇都是温良的。但总而言之他是个天才,在电影业里我只遇见过三个这样的人。”
梅耶时代在米高梅的公路上散步就像参观奥林匹斯山。有嘉宝和帮她擎着长裙的拖地裙尾的一班随处,有三个Barrymore,有克拉克·盖博,似乎他体内有什么散发着阳刚之气的聚光灯打出来。还有问题小孩们——酗酒、暴烈的John Gilbert,粗野、愚钝的Wallace Beery,他虐待着Mickey Rooney,直到导演Sam Wood和他打起来。
米高梅以超越任何影片的方式定义了好莱坞,其中有些是无形的——魔力、光芒,以及米高梅管弦乐团独特的声音——但有些不是,是路易·B.梅耶定义了米高梅,正如米高梅定义了好莱坞,好莱坞定义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