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过的气不过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爱恋,我要送你爱的明信片……”
朋友圈里那个代表爱情的男子又发了一条名为“镜花水月”的摄影美照,夕阳安静地躺在透过栅栏孔看见的积水里,清晰的倒影,天空反倒是迷蒙的烟熏火燎。对焦对得真好啊,天地为镜我为棱,或天地为棱我为镜。
下床,拖着步子前往卫生间,一阵酣畅淋漓的便意终于从床上的憋屈释放出来。拖着步子往回走的时候,夕阳的柔光晕染在窗台与植物身上,柔软温黄得酷似黎明,但必不是,黎明总带着枝头的冷俏。
时间感就在此模糊。从睡了四小时的实际,到睡了一晚上的错觉,黄昏恰似启晨,睁眼是一样的惺忪,头发是一样的蓬乱,除了衣服,不用再当头套上。
在上了悦然老师的课以后,也许课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尽管她也经常透露写作与写作者的气息,但也许更多是心理暗示——一个写作者正在与我们交流,那样的激动感成了实际的鞭策。同时,安娜的影子也在我眼前浮现,我会像各笔记一样分裂吗?或只是像蓝色笔记一样日记,或只是像黄色笔记一样小说……我会像她创作瓶颈时只能像举着摄影机一样瞄准生活的一分一秒吗?可,实则我不注重记下以一天或更长为单位的事无巨细,这一单位必定是很小的,或是浴室惊恐、或是此刻梦里梦外。我只愿聚焦到某一刻,然后宛如历经自己的小说一般,写下。
这种断层感,与梦,想必是脱不了干系的。在校第一次,梦见了家里,却是如此。所有的情感细腻真实,那个我便是我,真实的我处于那样的情境也必定会如此,梦的必然性在于此。但这内容,这事件,却是梦自己的逻辑,加工生活中碎片零星的信息,而成一个假逻辑的梦;逻辑的前提在于潜意识中认定的可靠背景,但逻辑的推论来自梦对担忧的扩大,从而导向逻辑中错误的结果,而我,面对这一输出,力无反驳、声泪俱下。
与父亲在餐桌上畅快地交流,久违的哈哈大笑,饭桌上照常只剩下我们两位慢食者,我们一起走向楼梯,一前一后,他站在楼梯上已换好了鞋,回头笑着等我,楼梯上的高位补光让他显得像一位温暖的神祇,有些虚幻。回到房间,母亲照旧晃悠到我房间等我,只是这次多了外婆也在,她们在我床的两角谈笑着,温馨地等我回来。外婆指着床上的木桌子说,是她为我手作的床上桌,还拉出了线条波纹状的小抽屉,像是盼着我夸两句一般。我惊叹于红木般古典的润泽、繁复的花纹、质朴的造型,一边已经在想象每日晨醒只是拿起小桌子搁一搁托腮的手臂,又把它放回去的少女的闲愁。
于是画面便顺着我的思路改换成了我刚醒的逻辑,我躺在床上刚醒来,她们还在一边小声地温暖地谈天,而我却回忆着奶奶的声音:“你妈妈骨质疏松,她的脚有20,姑姑的脚只有4啊!”姑姑的小脚没有忍心在脑海中浮现,只是恐惧地放大了母亲体内的骨图,仿佛看见间隔的积液与脆弱的骨支。这时外婆的话忽然也钻入耳朵,“我的膝盖还没好呢。”然后像拄着拐杖一般一走一跳碎步地弹到我床边,又弹了回去。我受到了惊吓,所有疾病,奶奶的、母亲的、外婆的、还有父亲未知的……种种一下子涌上心头,我低低地抽泣起来。我听到外婆的声音:“我好像听到小露哭啊,不知道怎么啦。”对着母亲说的,但却像阻止对话一般要把焦点转到我身上,又不敢直接问我,因而转向问母亲。我心里有一脉轻轻的暖流,心想我慢长的哭泣也是被注意到的。母亲笑着、带着点好笑对外婆说:“她啊,经常看着书自己哭哭笑笑。(我们都习惯了,这孩子)”外婆说了一句什么呢,总之我不在看书就是了,于是她们一起走到我身边,母亲问:“为什么哭呀?”我语无伦次地说不出,只说:“我想到你们的病……”她像有些吃惊又半开玩笑地说:“怎么,(病怎么了),你嫌弃我们啊?”那一句贬到地狱去的猜测,我后来想来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只是一句玩笑罢了,可我气血攻心,担心、委屈、憋闷,所有说不出的都像积液一样拥堵在脑子里,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知道一片赤诚被曲解得扭结于心,泪像洪水一样滚落,急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只是受到万般羞辱般地吼出了一句:“我,我,我只是不知道how to!”因为无辞甚至飙出了英语,已经不是为了解释给她听,因为理智知道她听不懂英语,只是解释的匮乏与头脑的崩溃让我声嘶力竭地对着她喊出了一句随着泪一起滚落的苍白的嘶吼。梦随着这一声穿透现实,气球破了,梦醒了。而我的心跳还在梦里,我的呼吸急促地追回梦与现实的节奏差,我的头脑轻轻地迷惑:是早上了吗?
我只是不知道how to。是的,梦里当时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向母亲解释我看上去像早熟的从未吐露过的对他们身体的直接赤裸的担忧,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身边人的小疾。也许是最近主动地关心老年心理、老龄化等问题,从而将触角略略地探到死亡边缘,某些焦虑,对亲人、也对自己,在梦里,像被水珠的放大镜扭曲地夸大。但情感却是真的。或许正是真切的情感在现实里找不到出路才跑到梦里来塑造极端以疏泄一气,谁又能知道。
我只知道,继续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