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尖角童话(立春)
这仍是一个来自琉璃世界的故事。
车窗外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在抽烟,吐的烟圈时大时小,他见火车内含胸坐着的娄杏彩正在看自己,顿时来了兴致,只几下唇舌齿间的合作互动,又吐出一个线条模糊的五角星烟圈来。娄杏彩见那男人看她,吓得低下头去,再抬头那人仍看着她,还咧开嘴笑,大粒的牙在日光下发着扎人眼的光。好在此时火车开动了,站台上的男人变成几条黄黑交错的线段,不声不响地就被均匀的啸呼声响擦拭得干干净净。娄杏彩又渴又饿,臀腰也发胀发酸发冷,面前小台桌上的水和橙子反射着罩人脸的暖光,凑近去瞧竟能照出她眼下又灰又沉的鱼泡眼袋。她实在是渴并且饿,但桌上的食物和水总是不敢去碰,怕别人听见或看见她吃东西;下小腹也是酸累得紧呢,车舱门上的卫生间指示灯一直是绿色的,她不敢离开自己的座位,是怕车厢内的其他乘客会注意到她。

火车的终点站是农桥市,也是娄杏彩的此次旅程的目的地。她要去给一件大案子做证人,由她弟弟娄栗彩陪着,此刻他坐在位子上啃鸡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书,酱汁滴在书的封面上,画出幅世俗且杂乱的画来,画名就叫《山破河碎》。娄杏彩看着她弟弟,皱起眉,从他那里过来的浓重酸辣味刺激得她更加不安起来。
听见有人在敲门,白丽泉赶忙从垫铺着用绿松石圆珠描花编织的珠帘卷的乌木大椅子上站起来,不过她只是盯着门看,并没打算去开门。门外的男人清了嗓子道:“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吧,要不,我们就直接撞门进来了。”她走近门问道:“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开门的。我这里所有的家具用品都添齐了,到时若真有其它要添的会打电话要的,你们还是走吧,别浪费时间在这里。”外头呵呵笑了几声才说道:“你明知道我们是谁,却耍这些没用的花招。”她不再出声,外头的人一直在重复原来的话,终于失去耐心撞门进来,日光领着好几层冷风,如尖刀般扎进屋子里来,打翻她放在玄关处的八个瓷瓶。她抬起双手遮眼,四五个大汉走进来,先在房内走了一圈,呼呼喝喝地喊着,随后走到屋正中,问她道:“就你一个人么?”见对方无反应,就将手铐锁在她的手腕上。

姆娘吃过早餐便顺手拿了把小巧的螺丝刀在手中,先到一楼大花厅右后角的电控房把插座里塞的橡皮泥都用螺丝刀抠出来,再把电源插头一 一插上墙上的插孔里后才退出来上楼。她一路开灯开窗帘,推开镶着瓷塑独角兽的原色大木门,里头昏暗一片,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道:“别开灯,别开窗。天亮了,光又来了,那是顶让人讨厌的东西。”姆娘先开灯再开窗,刚转过身来就见白丽泉从床上跳下来,刚着地就滚着身藏进床底。她倒也轻车熟路,在门后取下一个胶质的金嘴唢呐,蹲在床边使劲吹。小女孩终于扭着脸从床下爬出来,又要往浴室里冲。姆娘眼疾手快,钳住小女孩的肩膀往衣柜那边拉,喘着气道:“你横竖就那几个招数,又想把自己泡在浴缸里么?我早就把这屋里的水闸关了,真要泡就应该早点起身,到前院泡那鱼池喷泉去呀。”白丽泉抬了抬下巴说道:“那里太亮了,况且水又臭,我才不上你的当!”

姆娘给她换上一套米色底浅紫色格纹的圆领密扣小套裙,又问道:“晚些还要出门呢,想梳什么头呢?”白丽泉对着姆娘嘻嘻笑个不停,猛地低头就往她的手腕上咬去,姆娘早有防备,手上只轻轻一甩一挥,却叫她扑了个空,白丽泉仍笑嘻嘻道:“这样冷的天,我哪儿都不去。气死你,气死你们所有人!”姆娘手脚利落地给她梳好头,也笑道:“原来你竟是一个讨人嫌,他们都不让我告诉你呢,白先生给你买了小马驹,大概下午就有人送过来了。白太太说晚些要带你去参加镜水池的游园会,你就骑小马驹去。”白丽泉捧过姆娘的脸来亲,又问道:“小马驹就单我一个人有呢,还是哥哥姐姐他们都有?”
姆娘笑道:“他们都大了,哪里还玩这个?小时候当然也是跟你一样,都有的。”白丽泉问道:“他们以前都有?!是有一个呢还是有好几个?”姆娘拿了一个白太太旧年的铂金多层雪花胸针别在小女孩的马尾辫底座上,才说道:“你只有两条腿,那马驹有四条腿,就一匹就叫你应付不过来了,还不够么?”小姑娘应道:“我不管那些。爸爸是最疼我的,从来都说他们没有的东西我有,他们有的东西,我要更好的,没有更好的,就要更多的。马儿不是巧克力,不能用来吃,尝不出好坏,只能比他们多出一个两个来才好。”
一只红头蜘蛛在窗角织网,才刚织了小半却撞进一只个头足有那蜘蛛四五倍大的屎壳郎来,只见那蜘蛛及屎壳郎和织了小半的网全都挤掇在一处,摇晃着掉了下去。娄杏彩先是站在窗前看这敏感的热闹,后来拿了个盐罐子来,只一个右手翻转,便将那团在一处的不堪混乱用咸涩腌了,又想到那可怜的虫子原本就没有几日活头,于心不忍,就装了冷水进去,等着它们抖翅动背的爬出来……娄栗彩只穿着沾满污汁的球衫摸进厨房来,还不及灶台高,就在那个角落来回转悠着,问娄杏彩道:“有吃的么?我饿了。”

娄杏彩仍看着那盐罐,应道:“你再挨一下子罢,马上就要做晚饭了。”他边走边摇头叹气,在洗手池边找到半管牙膏,趁他姐姐没注意,就全挤进嘴里,揪眼缩鼻地咀嚼几下,再从洗得雪白的瓷水壶里倒出半碗隔夜茶来就着吞下,呛得他眼泪直流。她抄起一个方角平板的锅铲追着他跑,大声喝骂道:“真真是作死,又偷嘴吃那牙膏!现下又要花钱去买,那半管牙膏值好几斤面粉哩;难道是饿死鬼投胎不成,就差长出满嘴的铁牙刀齿来啃尽这地下的泥石去!”
里屋的娄妈妈听见外面的响动嘈杂,知道他们兄妹就打架了,便弯下上半身去,在床底下摸出一根废旧灯管,吐了口浓痰在床头边生青霉的玻璃直筒杯里,敲着泥木混糊的薄墙哑声劝道:“你们姐弟别闹架,要相亲相爱才是,要大护小,小敬大才对。”娄杏彩在这头软声回道:“我们闹着玩的,并没有打架。妈妈好好睡吧,肚子饿了么,有什么想吃的没有?”那头静默了半响才说道:“你昨天做的鸡骨汤还有么?那个味儿清淡点的还好,你热一小碗,再烤两片黑麦面包,没面包,有隔夜饭也可以,加盐炒到热,不要放油,我将就吃些。”

娄杏彩拾掇好吃的送进去,七八平米的漆黑小房间里一股毛发燃烧的怪味,她正要去开窗,又听见娄妈妈嘶声叫道:“嘘,别开,那外头的河水味是腥的,我闻了要吐的。”她听了依言不敢再动,就垂手站在原地,又听见她母亲问道:“太阳下山了么?我想念她的光亮。”她便又要去开窗,娄妈妈再次唤道:“别开那个窗,我受不了那个味,那水腥得很,那水恨我呢,你别开窗,若过意不去,你就开个灯给我瞧瞧。看不了真风景,就当看图画解下馋倒也罢了。”长年卧床的中年妇人双手蒙脸看灯,渐渐摊开手指,口里“嗯嗯哼哼”的叫着,好不容易撤下手来,一面看那日光灯一面流泪。
未完待续,两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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