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的车站
道格站在铁轨中央,行又向左。眼前的,或是说脚下的铁轨,并不笔直。碎石之上起伏不断,但也大都只是在铆钉连接的地方显出,六角突起并不一致,给脚底的疼痛倒是相差无几。
在弯道前,一个铆钉附近,有一块明显要暗于周遭的形状被置放,漆黑与遥远让其的外观看起来几近于圆,而后因道格在铁轨上失败的独木桥行走,左右摇曳。四下甩动的头颅让道格观察到,漆黑的圆圈正在一点点展现自己的棱角。道格揣着火钳,换在枕木上踏行,火钳错位的顶端因手臂的甩动张合不断,碰撞、离开、再碰撞,有时甚至会被道格直接按在铁轨的外侧,刺耳被习惯。辅佐以适时的敲打,占据耳边的声音被熟悉,给道格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正在向着东普鲁士进军,满载军火的军列行驶不断,是在终结的路途之上,却还是忐忑不安。忙碌的进出,汗水与蒸汽混做一团的慌乱,却又不至于让整个运行瘫痪:这是道格所喜爱的愿景,临界于人与环境承载极限边缘的凌乱,同时趋势又允许自己不付出太多的体力,以一种并不彻底的摸鱼姿态迎接战争的结束,却还有自己的理由,用制造出来的瓶颈谢绝世界那霸权般的要求,这刚刚好让他满足。战争是他为数不多钟爱的幻想之地,尤其是处于优势且结束只成时间问题的境地,是能让道格达到幻想完美的温床。
他来到贺兰山景区边缘的车站应聘,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对那幻想延伸到现实里的妥协。又想在几无压力的情况下轻轻松松达到恪守职责来满足自我,又多少耐不住寂寞,便也就没有选择苏泊淖尔车站那样的没有人烟的。他甚至去查了近十年内贺兰山景区边车站的客流量,和景区数量一对比,完全不像是一个地方。因为道路没有修缮,使得这边的车站下车后,人们需要徒步翻过前面的山丘,而后直直下山,在满是灌木丛的地面行走大概三公里后到达景区的长长蔓延的栏杆界限。这时到达的,还是栏杆的侧面,再贴着其边缘摸索入口,选择方向正确的情况下十几分钟就能到达。边缘的旗帜代替荒凉迎接着这样到来的游客们,而在入口处,硕大的广告牌将他们分流,绕过之后等待他们的,是彩钢搭建的售票厅。
所以人们大都愿意坐到山脚下的车站,从这里到山上车站的路程,比起他们从这里做客车上盘山公路到景区口还要慢得多。道格投抱的,看起来像是贺兰山的孤儿,迟迟没有拆除,招聘的信息从未下架。
走到那奇怪的漆黑前时,发现只是块烧的无法辨认本源的纸团,且在道格能用眼神锁定其的时候,就能看见微风一点点将其吹散,吹乱。其外观二次塌陷着,不紧不慢。道格的步踏兴许带着点气浪,让不断重复且终将止下的前行,变成了附和式的逃脱。奇怪的规律也在吸引着道格追逐,没有带来多少新鲜感,但肢体的愚笨让他几个箭步都扑了空,葬送在了黑色褪下外壳的印记之上,偶尔因此碰到枕木上的脚趾尖,还会不识相的哀嚎几声。
单调的工作内容并不是让道格足以到来的原因,它确实足够清闲,虽然独自负责车站的各项事务,每个月有两次轮换,一次一周,虽然不符合常理,假期的数量却是足够诱人。工作基本就是值班,日常清理,每周的周末两天,会各有一班小列车到山上来,从银川的方向而来,从何而去就是未知,他见到的几次都是原路返回,在车站的铁轨上简单的换轨掉头就离开。道格上任时没人交代,站台上也没有告示之类的表示,那个车头本应该离开的方向在视野外的站台后就曲折在未知里,沿着山麓一路向下,却也并不陡峭,只是铁轨消失在各自遮挡之间,树林、磐石、灌木,还有一些有色彩存在的斑斓覆盖,约莫在遥远的山脚可见铁路踏上平地,只是要等一个大好的晴天。
追逐不再之后,道格的清理算是结束。他知道那顽皮的纸团,早已被烈火调教的懂事了太多,就算是不会自己消失,也会在碎石与枕木之间找到自己的存身地,腐烂、埋葬、逃离,火焰消失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亡了,消失本就是惯性的流程,物理学存在于世的苟且。剩下的任务是不存在的,手机上的周四提醒着他,工作内容基本还在后天。
列车到来的时候,站台上会有铃铛作响整整五分钟,老旧的残余。据说在几十年前,上山来抓骆驼和岩羊的也有,私自采集贺兰石的也有,人们都在这条铁路线上会集,每周一次的时间不变。周六的时候人们抱着不同的目的坐着火车上山,周日按时集合,坐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朝着未知。道格听这些传说式的故事的时候自然迷糊不断,那个方向究竟朝向哪里,总不能真的和布扎蒂笔下的鞑靼人沙漠那般神秘吧。
交接发生在周日,接班人随着周六的车上山,周日送走上班人。两个人在周六的晚上互相作伴,算是奇特规律里难得的温情。故事大都在这个时候讲述,作为打发无聊时的谈资。破旧的值班室里,各自蜷缩在角落的单人床都有明亮的灯光照耀,交谈的话语无处躲藏。道格想不起什么时候她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利羡,奇怪的人与奇怪的标签。虽然乍一看比不上道格那般瘦小,但利羡的大头颅让她看起来相当的怪异,头顶偏后的地方凸起,活像动车头的模样。道格在她介绍完自己后就直言,四下里只有她身上,有点现代的迹象。
她盘腿坐在对面的床上,上面的黄蓝条纹床单因她的存在让黑暗有了些许存身之地。急切的讲述是比那火车运作时更能惊吓人的,那个方向,据说是直通蒙古边界的直通道,是当时马鸿逵在抗战后为自己留下的逃离路线之一,同时方便自己运输家业资产。她不断开合的口腔冒着热气,确是像火车在眼前运作不断。铁路蜿蜒到山下,与包兰铁路接轨,而后可以从包头到二连浩特,沿着铁路直接出国。奈何设想只是设想,铁路建设到中途就取消了,那已经是1945年,天皇收音机里的投降让一切预想落空。
道格确是不大相信的,怎么会有没有修建完成的铁路还在持续使用,他对利羡的讲述处处标注着问号。如同脱离网络信号的车站,标注是无法传达的,那是个再好不过的借由,隔阂只在道格自己心中,像是填充在她叙述里没有修建完成的铁路,让列车们先行离开,空留强行默契的二人在值班室罚坐。一同交谈成为某种奇怪的惩罚,也似乎是种意外的收获,道格原本不太和旁人交流,找寻这样的工作,也大抵是为了逃避交谈。交流的列车哐哧不断,又有谁能料想到,自己在一个没有去路的支路终点上,能够自如的听人交谈,虽然他早就不再主动讲话。他的眼神迷离在那个看不见火车尾部的哐哧里,故事愈发模糊,那些无聊的八卦细节,如同不再追逐的道格,如烧灼的纸团,四散躲藏在她身旁的灰暗地。
利羡往道格头上猛击,自己便走了出去。不被仔细聆听的事情早就时常发生,她到来的原因,早就卷积在自己的屁股旁边,等到自己起身,没有记下的道格甚至都没有机会亲眼见证其消散。道格没跟上出门,自己转身来躺下,回想到那没有去路的铁路口,这才起身。利羡已经不在门上,黑暗里的脚步牵着她前行,在有阶梯的地方停下。似乎是有点痒的缘故,利羡摸着突出的口袋,软作不见反抗。把塌软的烟盒丢到对面,在空中甩了个大大的回旋,差点就到了她的脚下,不过倒也算是前进了几步的距离。她起身跨过低阶,试图将烟盒踢进铁道的大大凹陷里,眼神却在黑暗里迷离。不见月光和星空的夜晚,多少是有点可怕的,利羡呆在原地,却一下子增出了几分闯荡的勇气来。
脚步声是难以躲藏的,利羡发现了身后的道格,没有回头。道格站在和她相聚两个立柱的地方,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你先前说的马鸿逵的事情,想逃到蒙古,怕不是要带着军队一起过去吧,不然只为了自己逃离,修这么长的路来干什么?你看我和你说,这和当年维陶塔斯去东方是一样的,只不过目的反了过来,维陶塔斯是为了作战,却像是要逃离,借着脱脱迷失的借口来给自己找一片新天地。事情想的都是很美,但就在沃尔斯克拉河,忽格鲁特的部队等待着维陶塔斯犯错,果不其然,维陶塔斯大败,也就没了再前进的动力。蒙古绝不是随便人就能进入的,多么神奇的地方,帖木尔、成吉思汗、兀鲁伯,讲真,我也愿意去逃到蒙古看看,究竟是什么样!
男人们讲述自己梦想里的,或是钟爱的故事的时候,总是不忘抬高自己,试图让自己与人物一样遥在天边,而后供人崇拜,将身边的每个活人都视作不动的桩石。利羡随觉得好笑,但并没做出反应,谨慎常在的感觉让她感受到仅有的保护,在这黑夜之间。
帖木尔不是突厥人吗?怎么成蒙古人了?利羡回头,这么问着道格,寂静反倒让世界回温,奇怪的焦灼与对立让山顶的温度逐渐攀升。她遇到过很多人,似乎成了一种巨大的通病,人们分不清东欧平原、中亚和西伯利亚游牧民族的种群区别,蒙古一词几乎代替了所有。她相信道格也是如此,仅有的知识都用来缝合,再加以捏造,世界由这些真假难辨的故事支撑,如同完全暴露在黑暗里的站台支柱,终究有白日到来,却总让其更为坚实,抗耐风霜的经历让其的虚无更加庞大,直到无法支撑,也总有理由,归咎到人的极限之下。
利羡寻不见道格的面庞,不算肥大的身躯还算有点光迹可循,但脖颈之上,确实是看不见任何分界。她把那个理所应该的记忆里的头挂在上面,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回了屋子。回答在哪里呢?道格在等待有人能继续提问,只有叫不上名字的野物在嚎叫,也分不清是愉悦还是哀悼,没有光亮的指引下他也回了屋子,摸黑到自己角落的床上,眼前的巨大统一,似乎全是利羡的质疑,时不时也传来些许呼吸。
光亮刚到屋子里,利羡就起床,没去洗漱。抄起桌子抽屉里的坏凳腿,在道格不靠墙的床腿上轻敲,尔后慢慢加重,金属的回响比起光亮的速度,确实慢了不少,但总算是让道格起床。黑暗似乎还在延续,以至于他看见利羡的时候,像是一整团无法观测的空白,却又如此鲜艳的突兀在视野里,一点点在声浪回响里清晰起来。
下山的车还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来,两个人结伴,去站台对面的仓库里遛弯。一条铁轨的支路从铁门下转进,光亮让门与铁轨的距离几近最小,悬空的感觉也多少有了保留。铁轨一直延伸到屋子那端,在靠近墙边的地方中断,铁轨上停着两辆手摇车,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工具箱和铁轨条。看到手摇车的瞬间,利羡就小跑冲上去,站在上面,车子前后摇曳着,算是敷衍的做着反抗。熟练的上下压抬把柄,车子不断往后面的车上撞着,后车的车轮停滞在铁轨末端的阻隔之上,行又离开,又接触。道格把摇杆拨到前面,自己不忘站上去,主动摇了起来。
利羡一下子就跳了下去,示意着自己的不满,道格识相的跳下来,不回头走出了库房。脚下的铁轨弯折,朝着站台的方向而去,另一个方向的铁轨被开关封锁,等待不会到来的开启。道格下意识的踏上朝下的铁轨,这边的碎石明显要比前路上的要细碎一些,踏上去也并不怎么紧实,偶尔踏上的枕木抓紧机会憔悴的嚎叫,甚至有根直接被道格踩烂,猛然下沉几厘米的突兀就险些让道格摔倒。他感觉自己在朝着一个可怕的方向前进,完整的道路因使用的空缺而布满着怪异的可能性,人的制造终究成了巨大的悲剧容器。他不再敢向前,脚步却习惯性的继续向前,枕木没有接连断裂也让理由直接塞入脚步之间。一个极长的斜坡慢慢出现在自己眼前,可见的几只黑盘羊在铁轨上停留,靠山突的一侧抹着不平整的水泥,伴着直路下山,在一丛云杉前弯折进不可见内。
尖叫在靠近,道格回头看着利羡和车一齐朝着自己冲来,人的声音,铁轨的声音,枕木的声音,都在威胁着他,试图让他离开。道格确也识相的走开了,和踏独木桥一样站上一旁的枕木,一点点走到铁轨边,从铁轨和灌木中间的砂石一点点往站台走去。利羡在道格身边拉住刹车,看着道格不回头的往上走去,不再踏着铁路,脚步随着铁轨在弯折,影子在弯折,就连头发也随着风在弯折。男人的自尊是那么的可笑,经不起质疑与诘问,临了要么给人以背影,要么讲述一大堆自己的委屈话,只为了在坍塌的虚假里翻出一根还能当作旗杆的木棍,支撑依旧想要在他人面前飘摇的色彩。他对着背影大喊,也对着他对她讲述里连续道路的质疑大喊,你只能看见我的残影,而那行走着的人,这车,你像是装作忽视不见。驶过之后你才反应过来,却还要装出一副人为何不见了的态势,怎么从那大大的空白之间穿过,铁路和车都去哪了的质疑,你真有那么蠢吗?
道格似乎是没有愤怒的起来,他等待利羡一点点超过自己,尔后在前面的上坡路上停滞,下滑,呼喊着自己寻求帮助。沉默帮他敷衍着质疑,脆弱不堪的身体靠着行走在勉强支撑。质问自己的破城槌运作不断,焦急的心开始呐喊,快到来吧。急切似乎已经让他走上铁轨,开始相信步骤一定会进行下去,丝毫不考虑其余的可能性。咚咚咚,破城槌在发声,利羡压着摇杆从他身边穿过,不算轻松但还算顺利的超过他,径直驶入库房。质问终究还是将他俘虏了,他摔个了踉跄,却没完全倒在地上。她为何会如此的了解自己,能给自己如此致命的打击呢?他们接触的实际时间,好像没有七八天的时间,道格一点点掐算着,紧紧追赶的质问让他行又放弃。道格的疑问突然都盘踞在利羡的周围,她的故乡、她的家庭、她的学校,最主要的,是她亲口说出的故事,都是空白。他们的相遇也是虚无的,从打招呼到正式有过交流,都花了好几周的时间,这第一次的正式交流就让他如此溃败,道格的思绪开始慌乱。他感觉自己的向往的似乎总是虚假的已经逝去的过往,拿到学历的他四处找寻工作,只为了和自己的所想有重合,做着投入梦境一般的逃离。梦想和进站的车头们是一样的,看到那个弯折进虚无里的方向,掉头是永恒的答案。而原先呢?自己的列车上贴合的标签,是哪里到哪里呢?他花时间想了想,填充期间空白的是对自己的嘲讽,需要回想的梦想真的会存在过吗?
好像是想到了,却又模糊不断。仍未走到车站的道格停下休息,质问不再追赶的轻松意外到来。转身看着背后的山林,略带近视的双眼看不清树顶摇曳的细节,倒也仍算看得到大部分美好的迹象,眼睛自带的距离感让他感觉到和世界的隔阂,但仍能亲自触摸,在这心灵破碎的节点,足以安慰。沿着云杉林隐约出现的铁路自然也是模糊的,从眼前的地方开始,道格的头沿着轨迹游动,遇到看不见的路段,就与下一段直接连线,却很快就完成了模拟,意犹未尽。上课时经常填充时间的游戏,自己带着本地图册,或是铁路,或是公路,或是地图里分不清的各种界限,道格都会拿指甲在上面游走,缓慢耐心的走过那些陌生的圆圈和汉字。他记住的绝大部分城市,都是在地图册上认识的,如同眼前的铁路,回头往车站行走,那若隐若现就是彻彻底底的虚无,从未抵达的城市,合上书页也是如此,自己那想不起来的梦想,似乎也是如此,不亲自踏上,就不会有完整的印记,似乎一次次被印证。
在下山休息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和利羡的不愉快使得他选择不多,也就去了库房,准备真的下去看看,那些看不见的铁轨之上。在库房前,四下确认了利羡不在,便将那辆前面的车推翻到一边,驾着后面的车前进。没驶出之前,道格就感受到了满满的阻力,便下车,拿着润滑油在转轴开口上点了几滴,效果确实好了不少。检查了刹车杆的情况,也算合格,除了尖锐嚎叫之外没什么可以挑剔的。离开前,利羡的话语如回马枪般再次到来,就因为回头看了下推翻的车,质问也一同上门,如宪兵一般清查安逸的内心。道格猛地下压摇杆,车不算流畅的前进,直到抵达斜坡。他试着回想自己的讲述,却没法完整的拼凑出来,只有那几个名词还可见:忽格鲁特、维陶塔斯、蒙古、帖木尔,笔直的林立在道格的心头,被没有武装的宪兵们抄起。
沿着斜坡慢慢加速,身体逃逸的感觉慢慢压制了宪兵们的进攻,而眼前依旧笔直的云杉们,用逐渐巨大的拖影遮挡着所有的威胁。速度越来越快,但在某个数值上开始停滞,而后下降,再上升,道格在不彻头彻尾下降的路途上握紧刹车杆,不敢松懈。紧张的氛围里,道格似乎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力量、敏捷、细致,这些东西都紧紧贴在自己的背后,兴许是惧怕被风浪吹散,才勉强如此。驶出云杉林的时候,是大片大片的虎榛子和酸枣,也都在快速之下模糊、庞大。道格与植物们一同随着行驶膨胀,思量着利羡的言语,试图做出一些反击。她提到着道格只能看见她的残影与过往,但明显的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在路途上捕捉最为清晰完整的轮廓与剪影。至于过往,更是滑稽可笑,她的言语里从未提及过自己的事情,却又像是提及过了,逻辑无法自洽的进攻被迫停下。车还在前进,周遭的事物道格已经无心顾及,注意力全放在了进攻之上,心中的沙盘操演是他钟爱的事情。她还说到人被忽视,但又说过来,她利羡是否真正注意过自己的事情,自己的轨迹呢?他确实又不确定了,因为有次讲述自己家庭的故事时,她提到过你说过这个,而什么时候最先说到的,却是无法回忆到的。
来来回回,在心里从回忆里掉出利羡话语的模型,再捏造,最后如解剖般的将其分解,绑在稻草人上,用拙劣的武器一下下尝试穿刺。而在那玩笑般的暗杀里,道格终究因疲倦而停下,一个无法完全击溃的利羡的模型依然在眼前。质问的宪兵们再次到来,询问那个无法时时刻刻被拖影保护的他,是否做好了愧疚的准备,没有回答。
车还在行驶着,但明显速度没有先前那般快了,眼下已经到了平缓的路上,没有按压摇杆的道格与车一起慢慢向前,无限接近停止的界限。太阳因桦树的遮挡,一时间没法追寻,但他是知道的,继续向前意味着携带着一个庞大的决定。那是逃离的路线,也是前进的路线,生活在这条路途的两端都有车站可寻。他要探寻到底吗?为了那个是否连接着的道路的证明?还是就此回头,去面对那个几句话就已经让他千疮百孔的利羡,还有那个见证掉头不断的车站呢?他觉得自己的梦想,确实是如此消失的,在恍惚之下到达了某个节点,忘却了到来的历程与未来的决定,终究还是选择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前进,便是回头。但更可悲的,似乎是他的选择,只能限定在这个轨道车,和铁轨的两条线上,周遭的拖影们是他的屏障,也是牢狱,路途的框限,道格只在站台上拥有选择权,却只在路途上享有自我。一旦路途结束,那些藏在他身后的特质便会背离他而去,追寻那些气力更足的,如利羡那般勇气十足,魄力十足的人去了,宽大的身躯也成了软弱的拖影。
没有转向机制的存在,使得道格还是走下了车,吃力的将车推倒在一旁,拉上车闸,掉个头再推上去。他怀疑自己能不能靠自己爬回去,但决定与过往相同,梦境里的清醒,便是他返回过往的号角。他绝对是有勇气的,他要面对的是明明确确的伤痛之地,与那个浑身布满武器的利羡,以及丢失特质的自我,丢失梦想的自我。摇杆下压,此时的他,才想起来一个不会出错的故事,那个没有经过自己缝合过的纯粹的记忆,向着沃尔斯特拉河前进的脱脱迷失。在反复的失败里,脱脱迷失仍旧选择继续抗争,而在等待他的,似乎是明明确确的失败。道格还在回想着故事的全部,在这个半途返回的铁路上,在这个隐约看不全,到现在依然没有走完就要回头的铁路上,他还是要回头面对过往,那些被他无限放大的几近于战争一般的人间小事,以及围绕在周遭,无意义可找的虚无,而天色还在等待,落日前他一定会回到车站,注定的结局由不得他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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