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
我读汪曾祺老先生的散文《四方食事》,里面有一句“无声细下飞碎雪”,是形容切脍之细的,却让我想起了真的雪——童年故乡的雪。
近年来,随着全球气候变暖,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对四季的界限感受也不再明显,春天总是倏忽而过,冬日也没有了凛冽之感,我们很难看到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瞬间就覆盖整座城市或村庄的画面——我指的是我生活的河南。
于是,连冬季的雪也成为了我遥远的乡愁,可回顾而不可往复。
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困,虽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在寒冷的冬季,在西北风呼啸尖叫的乡村,没有空调暖气火炉的日子,总归是十分难熬的。
每年入冬之后,换上厚厚的棉衣——妈妈牌手工制作,又厚实又保暖,但也常常因为已经穿了几年而显得不那么贴身暖和,更谈不上轻便。脚上是手工纳了鞋底的棉靴,这种棉靴不太适用化雪天,千层底总是轻而易举就湿透了。手上会戴妈妈织的手套,通常是废弃的毛衣拆了织成的。
那时候,下雪就是鹅毛大雪,甚少有细碎的雪沫子。每次下雪,整个村庄就白茫茫一片,站在高处几乎看不到黑色的屋檐,只要枝丫伸展的老树和松柏俏生生立着。
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会用从村里卫生所拿过来的滴水瓶,装了满满的热水塞进被窝,这样等我们上床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就有一块地方暖暖的——也就那一块地方是暖的。
我和姐姐同睡一张床的两头,一人脚底放一个暖水瓶,往往睡着睡着就蜷起来了,因后半夜暖水瓶没了温度,反要我用体温去暖它——这就得不偿失了。
早上起来,屋檐下挂着尖锐的细长的冰凌,妈妈就要我们拿根棍子敲打下来,防止冷不丁掉落砸伤了人。我们常常因为好奇,会用舌头偷偷去舔,凉气瞬间侵入四肢百骸,整个人打起寒颤,又笑嘻嘻得互相取笑起来。
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火炉,冬天都是烧的柴火灶。一个灶两个孔,前边的孔放大锅做饭,后面的孔放小锅炒菜——也兼做热水储蓄,我们早上起来洗脸刷牙都用这里的热水。
我妈常说,一到冬天我就特别喜欢帮她烧火,整个人团团坐在灶火前,暖融融的,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地方了。只要我妈蒸馒头、煮饭,我就抢先坐在那里不挪窝了。
有一天早上,冷凝的大雾弥漫,妈妈要我去村子后头给人家送什么东西。我骑上自行车呼一下就出去了,没戴手套帽子,等到回来,手就肿成了小萝卜头。妈妈说受了寒可不敢马上用热水洗,不然今年冻坏了,年年就要冻坏。
出门上学,我们走过棉被一样的厚实的雪地,脚下咯吱咯吱响,一脚一个深深的雪窝。幸而我家与学校斜对门,走几步路就到了,不然可要费老劲了。
学校有两个门,一个大门是与我家斜对角,一个小门在侧后方。后面入口处有一个斜坡,是进入学校必经之地。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讨厌当时教我们的语文老师,常常在课堂上与他作对。这位同姓的语文老师,就住在学校后面,因而他来学校时常常都是走后门进入的。
那天又下了大雪,作为班里不服气的头号分子,我号召小伙伴们做在课前做一件神秘事件——就在学校后门斜坡上。什么事呢,就是把斜坡上的雪踩平压实,然后一遍一遍滑下——直到斜坡表面变成镜子一样光滑的程度。
我的目的,是要这位语文老师在经过镜面一般的斜坡时,摔个屁股蹲儿。
这事儿到底有没有成功,我也不晓得了,只记得,在制造那个镜面一般光滑的斜坡时,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倒是摔了不少屁股蹲儿,还很快乐。
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冬天已经没有那种连绵不断的鹅毛大雪了,老家的房子也不再破旧矮小,我们保暖的工具从暖水瓶到火炉、空调,我们的衣服从手作的棉衣到轻便的羽绒服,我们再也不会被凛冽的寒风入侵,现在的孩子也很少会生冻疮了。
但我们,好像也没有那种冬天下雪时,简单的快乐了。
透过时间的帷幕,我好像还能看到儿时的傍晚,洋洋洒洒的大雪无声落下,寂静的夜晚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皑皑白雪上,我踩着厚实的雪,脚下嘎吱嘎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