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

现在是二零二一年九月二十日晚,我要来说一个前两天做过的梦。
阿明是个男孩子,今年十三岁。阿明出生在嘉兴的某个小村里,宽窄不一的河水流经整个村子,村子和村子挨着,整个镇都好像漂浮在一片湖上。阿明经常在桥上看向水里,觉得水深不见底,湖面下好像有什么难以名状的存在也在回望着阿明,总是黑黝黝的。
那是还没有飞机或者高铁的年代,出行靠走,或者坐船,船会经过一座座或高或低的桥,穿过一片片柳树,晃荡着离开。阿明从小就想坐船,他曾经看到过村里有刚生下来的宝宝在摇篮里沉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他觉得应该就像坐船一样。
阿明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爸爸某天夜里喝醉了一头跌进河里淹死了,哥哥比阿明大五岁,阿明十岁那年哥哥坐船离开,说要去杭州找活做,等落脚后就会回来接阿明一起去杭州。阿明不知道杭州在哪里,他理解为在某条河流的尽头。但是哥哥再也没回来过。很多人去杭州,也有很多人从杭州回来,回来的人说哥哥被马车踩死了,也有人说哥哥是进了帮派被打死的。那会儿阿明其实不是很明白死是什么意思。他曾经蹲在河边看着哥哥把爸爸的尸体从河里捞起来,哥哥哭的停不下来,但是阿明没什么感觉,爸爸对他不好。爸爸觉得都是因为阿明妈妈才会死,但是阿明对妈妈更没有印象,因为他没有见过她。
总而言之,阿明从十岁那年开始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了。因为经常吃不饱,他也不再长个子,瘦瘦小小的蹲在地上就好像一只动物,沉默不语,两眼无神。他总是在村里游荡,会有一些好心的妇人给他一碗饭吃。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也有不少一部分人认为阿明是个不祥人,觉得是他害死了所有的家人,是他带来的厄运。所以村里有很多小孩看到阿明就会朝他丢石头,吐口水,辱骂他是不祥人。阿明并不理解。时间久了阿明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原来一些会给他饭吃的村民也不再理会他。茶余饭后遇到他,总会有些老妇人说,“阿明啊,你能不能把自己搞得干净一点。”
阿明不懂什么是干净。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里说,“要保持这种整洁,这种特殊的整洁,就得花钱。”这种整洁,那种干净,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天,一对夫妻找到阿明,女人说自己是阿明妈妈的妹妹,她说今天是阿明十三岁的生日,要带他回家吃顿饭。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和阿明说话。阿明的确饿了,他也懒得去想妈妈的妹妹是什么人。到家后,女人指着一个老妇人对阿明说,这是你的外婆,你妈妈的妈妈。阿明只想赶紧吃饭。但是他看到外婆怀里抱着个小宝宝,宝宝不停地咳嗽,整个身子一直在发抖。外婆要阿明抱一下宝宝,阿明不想,但是他又拒绝不了,外婆像塞东西一样塞进他怀里。宝宝盯着阿明,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随着咳嗽激起一阵阵涟漪。宝宝被裹在柔软的、细腻的、温暖的毛毯子里。阿明突然有点明白了“干净”是什么意思,但是命运没有机会进一步告诉他什么是“整洁”,什么是“洁白”,干净只是最浅显的那一层。
阿明吃完饭后,一言不发的男人要送他回家,女人和外婆都不见了,宝宝也不见了。说是回家,其实他也没有家。阿明家前两年被邻居修房子的时候推倒了一大半,新房子占了他家的地,于是阿明每天就睡在残垣的角落里。
阿明第二天是被人踢醒的,他在梦里感觉到一阵阵痛,醒来看到自己被一群人围着。其中就有昨天一起吃饭的那一家人,看起来他们才是带头者。昨天自称是外婆的老妇人一边跺脚一边哭诉说,“都是这个倒霉催的,昨天让他抱了一下我孙子,今天就染上瘟疫死了啊。”那对夫妻在旁边附和,“就是他,就是他,我儿子那么小,今天起来整个脸都是紫黑色的。”“大夫说是得了疫症,大夫都不肯看啊。”人群中有人说,“我们要赶紧杀了他,不然瘟疫就会传染给所有人。”于是人群都开始说,“杀了他,杀了他。”
阿明还是不理解。毕竟他也不知道“杀”是什么意思。阿明被他们拖到河边,他以为自己会像爸爸那样子,最后一动不动的趴在土壤里。但最后他们也没有真的杀他,也没有把他丢进河里。虽然他已经明明白白的看到河里有人在对他招手。人群最后散去了,阿明靠在一棵树上。他身上很疼,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在漏风。
这会儿有个人叫他。“嘿,阿明。”他看到一个整洁的人,是大夫的儿子,阿泽。阿泽今年十八岁,穿着干净的白衬衣,灰裤子,头发一丝不苟的立在额头上,戴一副眼镜。阿泽说,“阿明你知道吗?其实那小孩的死和你没关系,他已经病了好多年了,身体已经不行了,他家里人不想再花钱给他看病了,也不想再这样被拖累下去了,是他爸亲手掐死的,你只是个替罪羊,什么事情和你扯上关系,也没人会追究了。”阿明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这段话他也听的不明不白的,但是他说,“说不准哪一天真的会来瘟疫也不一定。”
阿泽说,“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你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开心。”
“那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杭州,去找我哥哥。”
“那我们就去杭州。”
阿泽说三天之后在村头河边的老柳树边碰面,他会带上食物和钱。但是第三天阿泽又说要再等两天,因为村里真的发瘟疫了。阿泽让阿明躲在桥底下不要出来,说大家都觉得是阿明带来的瘟疫,如果他被捉到了,就不一定会有上次那么好应付了。这两天阿泽的爸爸四处看病都不在家,还要再等两天。在桥底那两天,阿明总是在想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呀。他不知道杭州究竟在哪里。阿泽每天都会给他送吃的,还给他穿不要的衣服。阿明想这也许就是开心,有吃的,有穿的。
瘟疫越来越严重了,阿明看到河流里有尸体漂浮过去,但是他并不害怕。这天阿泽气喘吁吁的过来,拉上阿明的手就往外跑,阿明看到他的白衣服上全是红色的血。阿泽似乎很兴奋,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等离开村子好远了,阿明终于忍不住问,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阿泽说,我杀了我爸爸,我终于杀了他,我们要赶紧跑。
夜晚,他们躲在草堆里,看到有成群结队的举着火把的人在巡逻。他俩都觉得是来抓自己的,只能躲的更深一点。和阿明比起来,阿泽高大太多了,阿明总是靠在他怀里,好像当初他看到的小宝宝。白天,他们在无人的河流里洗澡,躺在草地里,夏天来了,野草长得飞快,阿明总觉得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草就已经比前一晚高了不少。
等到了邻村,阿明觉得阿泽也不知道杭州在哪里,他们只是一昧的乱走。阿明说应该找人问路,阿泽怕被人看出来他们是逃难的,总是沿着村落外走。阿泽这两天总是发呆。阿明已经有点意识明白“杀人”是什么意思了,就是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他也明白“死”是什么意思了,就是不再活着。
阿泽说,他不能再带着阿明一起走了,他不想去杭州,他想去上海,那会儿上海是最应该去的地方。为什么该去?阿明不知道。他没有给阿明思考或者拒绝的机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泽已经走了。阿明看着空荡荡的周围,和空荡荡的自己。几天后的晚上他饿的不行了,朝一户人家走去。开门的是一个大娘。大娘给阿明倒了水,加了衣服,给他饭吃。大娘说,“现在世道这么乱,这么小怎么能乱跑。”
世道又是什么。阿明一边看着窗外逐渐靠近的火光一边想着。大娘握着阿明的手使劲的揉搓着,想给他再多一点温暖。这会儿门被踢开了,一群拿着火把的人进来。他们大声喊着,“这是个不祥人。就是他把瘟疫带来的,邻村已经死了一半人了。你怎么还能让他进村!”阿明看到大娘呆住了,松开了他的手,接着疯了一样的把阿明往地上推,“带他走!快点带他走。”她死死的盯着阿明,“你为什么来我家,你这个该死的不祥人为什么来我家!”
阿明被他们捆着拖走的时候,他已经非常困了,他想起来在摇篮里的宝宝,想起来在阿泽怀里的时候,不知道他有没有到上海。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挺整洁的,这应该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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