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五)
我感到疑惑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亲眼看见过渔民进城后的生活状态。
在动员大会后的一周,曾子韬和我被下令去新建房做采访与拍摄。那天是政府特地安排的媒体公开日,首次让全市各大媒体记者前来新建房进行参观。新建房分为四栋,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楼层都不高,远远望去呈一个个四方形,银白的外墙宛如铁皮的颜色。每栋楼底都有保安看守着,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遮阳伞下,一个又一个地刷着手机上的短视频。
领队的是一位中年女士,她带领着我们来到第一栋新建房,门前挂着欢迎莅临参观的字样。当我们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装修精致的房间,里面家具用品样样齐全,屋里是刚从旧渔港搬进去的渔民,他们看起来对当前的生活环境十分满意,总是面带微笑,看到大家的到来也连忙打起招呼。在接受媒体的采访时,他们笑容依旧,并流利地回答着记者的每一个问题,犹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当有记者提议想去其他三栋新建房参观时,中年女士却制止了,说那边的渔民还没正式入住好,而且已经为时不早,大家也就因此无济于事。我在下楼时瞥了一眼隔壁的那栋新建房,有一间房间的窗户敞开着,里面依然是精致的装修以及配套的家具,但却让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活气息。我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溜了过去,只见房间敞开着,光线有些昏暗,里面住着三四个人,看起来都无所事事,仿佛被迫下岗的工人,他们用麻木的双眼注视着我,没有一丝笑容。
突然我身后有人大吼了一声,是门口的保安,他一手拿着还在播放短视频的手机,另一只手愤怒地指着我,目光如刀刃般凶狠。喊声几乎刺穿耳膜,我急忙跑出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短视频中传出了大楼里唯一的声响。
这次经历后来让我做了很多次梦,梦里我看见一群人面目狰狞地张合着嘴巴,但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扯线木偶。我被外表华丽却如铁笼般的房间困扰着,那房间是我们这一代人生活的地方,而这一代或许已横跨百年。
到达旧渔港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沿着泥泞的道路往里面走,一眼望去几座房屋之间挂着醒目的红色横幅,上面显眼地写着关于搬迁与重建的口号。四周的楼房都已经被清空,遍布裂痕的墙壁上贴满了封条,像是绑着绷带的伤员,整个地方破乱不堪。在海的沿岸停靠着不少渔船,船上遗留着一些破旧的衣服以及出海所用的工具,船只被并排绑在一起,如同待埋葬的尸体,在大海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孤独。陆续有建筑商的工人从楼房边走过,他们的目光停留在这个即将被自己亲手摧毁的地方,并在将来重建起一座座不属于自己的高楼。此刻,风呼啸着从周围的缝隙间穿越,海浪若有若无地拍打着岸边,仿佛合奏着一曲动人的悲歌。
政府在旧渔港设立了临时的城市更新办公室,我被安排到了那里。离娱乐城动工的日子还剩一周,领导在我临走前一直叮嘱我时间的紧迫性以及事情的重要性,他说话时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我浑身难受。我翻着办公室里的资料,但似乎都是与娱乐城规划相关,以及一份仍未搬迁的人员名单,它们杂乱无章地散落在桌面,我不禁叹了口气。
突然间门口晃动着一个人影,我抬起头,发现那正是覃浩。尽管多年没见,但他看上去变化不大,嘴唇依旧干裂得像一块腐败的树皮。他手上捧着一堆图纸,十分惊讶地看着我,他并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开发商那边过来的吗?”简单的寒暄过后,覃浩一边放下他手中的图纸,一边问道。
“对,来处理未搬迁户。”我指了指旁边的那份未搬迁人员名单。
“这我有听说,他们好像是在最靠海的一带,那边还有一家酒吧。”他说完,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那快要脱水的嘴唇,“你现在混得不错啊,去了一家这么大的公司。”
“是吗?其实我并不这么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是迫不得已。”
覃浩愣了一下,似乎被触及到了某些东西,他突然变了个口吻,“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从要参与娱乐城建设的消息传到我们公司之后,我立马被父母安排到了这里,他们说这是锻炼自我的大好机会。一个星期了,我在这里每天就是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么令人恐惧。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在父母的安排下我去学了建筑,慢慢地我发现那其实并不是我喜欢的,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我被寄托着他们的厚望。毕业后,我在当地找了一份与建筑毫不相关的工作,那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有一群朋友,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虽然每天的生活依然像个转不停的陀螺,但至少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没过多久,我父母便要我回家帮忙,他们年纪开始变大,繁重的业务处理不过来,公司内部也出现了一些状况。刚开始我内心十分的抗拒,这意味着我将失去那时的生活,并一头栽进浑浊的泥潭里。但我也没法拒绝,家里需要我,这似乎是我必须完成的一个使命,我跟朋友说起这件事时,他们都劝我回去,说家里的事业要紧。
“在我来到渔港的第一天,我就感觉一切都完了,我无法想象我该如何走出这个地方,在这里迎接我的是那些充满坏笑般的裂痕的楼墙,它们如五指山般把我压倒。我只能每天都窝在这个办公室里,看着这些图纸,一切对我来讲就像是你说的迫不得已。”
覃浩的这番话如呐喊似的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聚焦在桌面,办公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我不知道如何接上他的话,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接近崩溃的样子,目光涣散的似乎没有了灵魂。我后来才想明白,那是动物被奴役的状态,除了表情以外相差无几。与此同时,我们觉得周围正酝酿着某些改变。
夜幕降临后,我独自向靠海一带的未搬迁户走去。入夜的海风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张牙舞抓地掠过,零碎的月光腐蚀着大地,岩石在海浪的不停冲刷下变得面目全非,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一切都在夜幕的指引中通往黑暗。
“小伙子,你也要过去酒吧吗?”我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如寒蝉,瞬间烟消云散。我转过头,只见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头,发丝斑白,脸上的皱纹如同身后房屋上的裂痕。
“啊……是。”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知道在哪吗?”
“跟上我吧,那是夜晚最好的归宿。”老头迈开双腿,他看我满脸疑惑的样子,继续说道,“可能过不了几天,这里就要拆迁,酒吧大概率要关,人也没多少了。”
“可是政府不是有给你们安排新的住处?”我似乎觉得他会知道些什么,连忙问道。
老头摇了摇头,深情地望着周围,“这里才是我们的家,政府只是想得到他们想要的,根本没考虑过我们少数人的感受,大部分人都被强制搬离了这里。可是在当年,城市刚要发展的时候我们都想进城里,政府却为了保留渔港的传统不让我们入城,那时可是我们另谋出路的最好时机,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再进城里还能做些什么呢?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却是他们的大金矿。”
我仿佛在哪听到过类似的话,几年前同样也是出自于一位渔民口中,十年如一日的捕鱼生活似乎让他们无法离开渔港,如果一项文化传统的形成是以数代人民自我牺牲式的继承为代价,这到底该如何选择?
通过老头的这番话,之前埋在我心头的疑问也得到了些许解答。看来在网上被删除掉的新闻并非谣言,而政府所大力宣传的也并非全是真话。可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跟上老头的步伐,路面的碎石让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发出尖锐的声响,逐渐撕裂前方的黑暗。我们转进了一条巷子里,两边的房屋亮着四周仅有的灯光,如篝火般闪烁。酒吧出现在巷子的尾端,敞开式的大门外歪歪斜斜地摆放着三张长木桌,上面坐着零星几人,他们向我们招起手,似乎都是未搬走的渔民。
“你居然能找到这里来。”当我还在环顾四周的环境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转过头,看见陈凝端着两杯啤酒从酒吧里走了出来,她把啤酒递给了门口两位客人。
“真巧。”我跟着陈凝走进酒吧,店里的墙壁上都是些灰蓝色的涂鸦,天花板上吊落两盏昏黄的灯泡,两把风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动着,风懒洋洋地伴随音乐吹出,那是一首后摇。
“是因为工作而来的?”陈凝也给我递上了一杯啤酒,酒体浑浊且散发着热带水果的清香。
“对,公司让我处理未搬迁的人员。”这里的音乐突然让我有些伤感,“听说酒吧也要拆了?”
“嗯,但我们打算努力营业到最后一刻,虽然这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刚过来时有听那位老头说起。”
“那你应该大概知道一些真相了吧。”
“但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还是不太能明白。”
“我当初也有过困惑,就像我上次跟你说的,我在试图寻找一个答案。渔民的经历触动了我,你还记得我们中学时去看的那片海吗,我一直没有忘记当时那位渔民所说的话,以及当我看到现在的这一片地方,他们与我们之间是何等的相似。
“我们时常怀疑工作的意义,这跟渔民疲于保持渔港的传统相差无几,我们都在为社会的繁荣、家族的兴旺而过着按部就班的人生,如果选择接受这一现实,工作是没有意义可言的,这是一个社会游戏,我们只要进去就很难走出来了。”
“那如果我选择不接受呢,像渔民那样为了传统的保持而牺牲人生可能性的做法确实有待商榷,但对于我们来说,不工作似乎就无法生活下去,到头来也就不得不去接受了。”我感到一丝无奈。
“我记得在我还在工作的时候,有一天下班之后,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行尸走肉般地行走在大街上,很多车辆从我的眼前穿过,它们堆积在马路中央,从各个方向不断地涌向十字路口,直至道路瘫痪,鸣声四起。后来我走进了一家酒吧,在店员给我端上啤酒的瞬间,我感到她是快乐的,从那弥足珍贵的笑脸中透露出来。相比之下,我似乎好久没有露出过那种笑容了。但明明在大多数人眼里我所做的工作更加让人羡慕,我赚得更多的钱,应该更加开心才对,可我始终没有那种感觉。就如你所说,我们不工作就无法生存,但其实不是这样,而是我们从小就根深蒂固地认为在写字楼的工作才是真正的工作。我们不是还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而且你能相信吗,在我们每天工作拼死拼活所耗费的时间里,可能只有不到一半的产出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被支配着,他们夺去了大部分成果,大家为什么还能够接受呢?”
“或许是因为不了解?”我想了想,“我们总能轻易地接受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甚至那是我们所厌恶的。”我似乎对陈凝心中的答案有所领悟,从她那歇斯底里的话语当中,蕴含着她一直以来对生活的思考。
此时,覃浩走进了酒吧,看到我,“你果然在这,我快要被那些图纸榨干了。”他环顾了四周,与陈凝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你们在聊什么?”
“工作的意义。”我说。
覃浩听后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们居然还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我工作的意义就是那堆狗屎般的图纸。”他瘫软在椅子上仿佛一坨湿透的海绵,“那婚姻的意义呢,又是什么?我要被家里无止境的相亲安排给烦死了。”
“你觉得呢?”陈凝说。
“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连那狗屎般的图纸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也想不明白。”覃浩的语气中透露出更深的绝望,“可能是因为孤独?所以人才会渴望有个伴侣。”
“对,两个人一起面对那堆狗屎总比一个人好。”我笑了笑。
“也许是呢,”陈凝若有所思,“但大部分人只是借此模糊了孤独的概念,而没有真正摆脱孤独。我们总是感觉到独孤,但又缺乏独处的时间。婚姻真的能解决问题吗?两个人真的能一直相爱吗?或许也只是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的一个环节吧。”
“你是说按部就班的人生?是意味着什么?”覃浩一脸茫然,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两簇昏黄。
“意味着你要结婚了,下一步就该生孩子,再下一步就是求领导涨工资然后去给孩子报早教班,如果再这样下去,等他长大后也许就会跟你一样看一辈子图纸,”我说,“可我觉得人生来并不是为了追随父母的,或许他们只是不愿意舍弃亲手经营数年的家族或事业,他们的安排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痛苦。”
覃浩瞬间放大了瞳孔,神情恍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此时,门外的客人陆续地离开了,酒吧逐渐变得幽静,巷子两旁的灯光也依次熄灭,老头端着酒杯踉跄地走进酒吧,胡子上还沾有着啤酒泡。他双手撑着桌面,身体缓缓坐下,看上去并不连贯的动作中带着一丝醉意。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晚的狂欢咯,”老头喝了口手中的啤酒,“你们是在怀疑着什么吗?”他看着我们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说,“确实,与认定的想法相比,我们应该更认同怀疑。怀疑让我们试着去思考,否则,在这个地方会很危险。
“就像这个渔港,或许未来将会变成一座娱乐城,我们无法阻止这个进程,新闻上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美好,但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是否真的是这样子?如果只是一昧地相信,真相恐怕会越来越少。”
“其实一开始我有试着相信,”陈凝低声地说,“但周遭的一切都让我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而且在我尝试去寻找某些事实的过程中却充满着阻挠,让我觉得有道理的东西都被埋没了,这让我要怎么去相信呢?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稳定且高速发展的社会吗?如果这样的社会本来就是不合理的呢?”
“我之前总是会想,如果没有当年的遗憾,政府让我们进城发展了,现在的我会过得怎样,”老头缓缓地靠在椅子上,舒展着身体,“生活会因此变好吗?”
“说不定会呢?”覃浩说,似乎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复,“城里机会这么多,很多人都因此发家致富了。”
老头摇摇头,舔了舔胡子上的泡沫,“后来我才想明白,如果当年我进城去,只为赚更多的钱,过上社会认可的生活,”他顿了顿,“是没有什么会因此变好的。”
“这他妈太绝望了。”覃浩犹如被闪电击中似的,悲愤地说。
“是啊,就是这样。”老头搀扶着桌子站起身,“渔港要拆,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要去哪?”覃浩上前帮老头挪开了椅子。
“一个能让我感受到希望的地方。”老头说完,颤巍巍地走向酒吧门口,逐渐融入到远处的黑暗当中。
“能感受到希望的地方?”覃浩顿时回想起在渔港这段不堪的时光,不断嘀咕着,老头的话语似乎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沉浸在老头所制造的语境里。
不知不觉中酒吧只剩下我们三人,月光洒落在门前凹凸不平的台阶上,如一块包裹着伤口的纱布。我们也准备离开了,陈凝迅速地收拾好酒吧,把门外的桌子搬了进去。我和覃浩站在门外,陈凝把门口的铁门用力往下一拉,铁门上出现了一双猫头鹰眼的涂鸦,锋利的眼神凝视着我们的忧伤,以及周围的破败不堪。
在回去的路上,覃浩仍然一脸沉重。
“你怎么了?”我问道。
“他打动了我,”覃浩说,“那位老头所说的话,我觉得我是时候要做出一些改变。”
“你能改变什么呢?”我说,“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自己不也打算逃离这里了吗,说不定明天拆迁队的就要来了,这个地方正在坍塌。”
“不是,会有办法的。服从父母的安排协助家里,我曾经认为这样便足够了,认为这样是迫不得已,还认为这是为了可以延续家族的兴旺,”覃浩停下脚步,“直到刚刚我突然意识到,我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潭浑水里呢?我要走出这里。他刚说的能感受到希望的地方,让我想到高中时常去的那片海,你们还记得吗?不如我们回去一趟吧!”
陈凝和我都愣住了,我没想到覃浩会在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大的思想改观。与此同时,随着当年的记忆再次被唤醒,关于那片海的画面不约而同地在我们脑海中闪过,那里是我们成长的摇篮,孕育着对我们未来的憧憬。
“走吧,我也相信那里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吗?”陈凝微笑着,微弱的声音在风中却显得格外有力量。
回去的路程比想象中漫长,一路上我们积攒着期待,并相信那片海会是现阶段的出口,是希望的所在,是改变的起点,它会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如同慈母等待着远去的游子一般。
我们于黄昏时分到达渔港附近。我们在山坡上奔跑着,朝着当年的那个方向,只是步伐或许已不再轻盈。那片海就在隔山的对面,树木阻挡着我们眺望的视线,我们不禁加快速度,急促地想看到当年的那片渔港,以及在夕阳下的波光粼粼。这幅画面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熟悉且美好。
可当我们冲上了山顶,迎接我们的几乎是一片陌生。渔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商业楼宇,以前停靠在岸边的渔船也变得无影无踪,如今停泊在那的全是亮白色的游艇,岸上还旋转着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一阵忽如其来的窒息感迎面而来,我们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覃浩傻傻地站在原地,他脑海中所幻想的美好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对于先前想好的改变也瞬间感到力不从心,眼前的高楼林立让他奔溃,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任由头发被风凌乱地吹起,双手无力地下垂着,像脱臼了一样。
时间像是被拉面师傅抻开了,我们一直静止着待在原地,周围树木上的蝉声让四周的空气变得聒噪。覃浩突然冷笑了一声,抬起了头,迅速转过身,说,“我们回去吧。”
“这是怎么了 ,我没搞明白。”我仍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都清楚了。”覃浩说。
覃浩朝着远处山脚的阴暗走去,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像熄灭了。我们只好在背后跟上他走着,我时不时转身眺望,直至山坡重新将我的视线遮盖,便回过头。想着,他都清楚了,他清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