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
九月九号是农历八月初三,老头子生前的生日。这算是我唯一一次记住的农历日子,却也是老头子走了之后。
讽刺也罢,荒唐也罢,老头子倒没有嫌弃,反而间歇来梦里瞧瞧我。前晚,见我的时候没说话,只握着我的手,手暖和得很,像是知道我这几天内心的起伏。倒是也符合他跟我的相处风格,少用语言来表达愤怒以外的情绪。
老头儿年轻的时候强势里带着强硬,也把我推得不太敢大大方方靠近撒娇。对我也有温柔的时候,跟我妈说,你看看,看看枕头上掉的头发,别叫她学习啦。拖着声音喊,媛~,奥运会开始啦。媛~,看爸爸把超级玛丽打通关啦。
老头儿第一次脑出血的时候,他和家人打配合不给我知道。那时候电话还没有视频功能,我妈说她跟我姐去外地旅游了,我爸嫌热去山里避暑了,没跟去。电话给老头儿的时候,问在干嘛呀爸爸,老头儿含混不清说在山上呢,信号不好。我有些气,又喝酒啦?他说嗯。我说少喝点,就没带好气挂了老头儿电话。那时候其实老头儿刚手术完,戴着氧气罩恢复,还有些中风后遗症。他不想给我知道,我也以为就是喝大了跟我说话舌头捋不直。
后面几天我怕老头子喝酒不克制,打电话过去大部分时间不接,偶尔来个短信。正好我梦到老头儿脑袋被石头砸了个洞,要送医院。我托朋友跑去家里看看具体怎么回事,邻居说住院一个多月了。
这前前后后我觉得不对劲,但愣是没觉察出去医院了。
我飞回家的时候,没在屋里见着老头子,一猛子出院子,往日那个精神伙子低着头,左腿抬不高,划着圈,小心翼翼往前挪。我红了眼圈,小声喊着爸爸,冲到老头儿跟前,抱着他,老头儿也跟着我嗷嗷哭。再上次见老头子哭还是邓小平走的时候。
中风后,老头儿走路左脚不太抬得起来,总得划着圈儿拖着往前走,左手基本是握拳样,不能完全伸展开。每次回家的时候,老头儿不是在电脑前打斗地主,就是躺在床上划手机,看电视。锻炼不够,左腿肌肉有些萎缩。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老头儿的童年生活,转胳膊,捏捏他不常活动的腿,捋他的手指头,尽量让血液循环通畅些。第一天按摩十分钟,第二天五分钟,一周后,我也懒得动了,叫老头子自己用他右手按摩左手。偶尔拍拍老头儿马屁,说想吃他腌的糖醋蒜。他一边哼着说,我手都这样了,怎么腌。我白他一眼,又离开一年。
再回家的时候厨房的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好几瓶腌蒜。我变本加厉,爸爸,外面的橘皮太贵了,你晒点给我,我脾胃不好,要多喝橘皮水。老头儿没吭气。
老头儿慢慢开始失去记忆了,说好了一起吃午饭,他九点半就到餐厅了,一会儿来个电话,我说爸爸还不到点哩,老头儿说没事,我已经在这坐着啦。结果十点多我跟老头子就吃完了午饭。
去年年底,老头儿进了重症,医生叫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疫情我不能去医院,我们就商量着把老头儿接回家,我们互相能见到对方。隔离结束我心焦焦回到家,我握着老头儿的手,喊爸爸,老头儿睁着圆溜溜眼睛认认真真看着我,一下也不眨。我说爸爸,知道是我你就捏捏我的手,他的手轻轻动了动。那么轻那么轻。我久久站着,喉咙重到说不出话,手始终不舍得松开。
老头儿一瞬间就变回成一个小孩,没有了原来的力量和倔强,只有那半眯着的透亮的眼睛。
过年的时候大扫除,厨房柜子里没有了腌蒜,但多了一袋袋橘皮。
这是老头儿对我的惦记,不比我对八月初三的惦记少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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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225646456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9-29 15: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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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心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9-15 17: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