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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忆之旅2·瑞昌

冷清 2021-09-12 20:40:19

工业的扬尘激起了时代的浪潮，我们这些进化中的鱼，翻腾在这混浊不清的气息中，试图证明自己能在历史画卷中留下一撇痕迹。

泣与笑，恋与愿与恩怨。

妙乐与酒与玫瑰，不久住人间。

时间的脚步，恰如一束不会停止的光，却不会停留在原地等着一个人驻足。

潋滟的时光，在一次次的相遇和错过之后，沉寂下来，变得温和。

2021年3月底的春日时光，我极目眺望瑞昌的柳湖公园，天空多云，闷热中透着初春的凉意。我走上榭桥，听见一位老人在湖畔亭间絮叨这过去的岁月，看见一位母亲带着孩子在湖心岛的公园嬉戏。

忘不掉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场景，以及一些儿时的经历。

记不起那些已然失去的联系，以及那些故去的遥远足迹。

记忆的碎片

那是若干年前的某个夏天，童年的夏天，漫长的暑假，炎热的天候，工厂里似乎只有永不停歇的轧机的鸣响。父亲带着我来到了瑞昌这个喧杂的小城，探索工厂附近的那片区域成了那时的我的日常活动。

在清晨，厂长的女儿——那个我们这辈孩童称之为姐姐的人——带着我骑着单车，沿着宽阔的马路去小城的另一头吃早点；在热烈的午后，我和几个新结识的小伙伴在工厂旁边绿化带探索着，在香樟树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麻雀窝；在工作车间里，我和小伙伴们捉起迷藏，有模有样地学起大人们做事……这些往事，佛若隔着一层薄雾，朦胧而又清晰，触手可及般邻近却又遥不可及。我想，这一切也都物非人非了吧，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工业的扬尘激起了时代的浪潮，我们这些进化中的鱼，翻腾在这混浊不清的气息中，试图证明自己能在历史画卷中留下一撇痕迹。只是那样的勇气与信念，恰如遥远的星空，微茫闪烁，隐约不清。生于这个时代，便已然注定了成为这个时代的美丽烟火，无论幸或不幸，都终将与时代息息相关。平凡，是每个人成为伟大的必经之道；而多一点思考和行动，则是超越平凡所能做的尝试。在期望和挣扎中，我们与平庸抗争着，而生活处处谱写着的阻碍又令我们懊丧不已。与其在懊悔中廖其一生，不如目空一切，看淡名利。虽说我们终究要平凡地活着，但是我们活着总得要做些什么，总得要寻找到些什么。

要寻找到一些什么？

2021年3月27号，我在九江考完试时，时间已然接近下午5点。我冒着毛毛细雨，用一种特立独行的方式——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街头，借着导航和助力车，飞奔向汽车站。为了赶上最后一班车，我乘车过程显得焦急和冒失，以至于差点迟到让司机晚点发车。司机显然有些不高兴，我只得支支吾吾、没好意思地解释。

前些天，我忙着考试，并未对瑞昌这座小城去深入了解，所以对这辆车会开到哪也没有定数。我一边征求司机和乘客的意见；一边在电话里向父亲询问起十七年前，他那时来到瑞昌讨生活时的情况。由于一整天都在准备和考试相关的事情，我在车上已有些许疲惫，竟然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直到快到下车点时，才被司机的一句提醒叫醒。我连忙道谢，并定睛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生怕错过下车点。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此时，天空逐渐黑沉下来，路灯也通明起来。

这是一座我并不熟悉的小城，在十七年前我曾来过。十七年，斗转星移，特别是在这个工业尘埃飞扬乱舞的时代，这里也早已换了一副模样。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晚上6点多了。此时，天空逐渐黑沉下来，路灯也通明起来。我在确认附近没有共享单车之后，便借着导航地图，在下车点开始走向我打算明天一早出发的起点——人民机械厂旧厂址。

历史的兴衰

人民机械厂的事情，是我从父亲的讲述中得知的。他告诉我在十七年前，在他来瑞昌这边讨生活的时候，他工作的地方附近就是人民机械厂的厂房（人民厂二区）。我对瑞昌人民机械厂的全部认知基本源自一部名为《我们人民厂——江西『小三线』9333厂实录》的纪实回忆录。全书基本通过众多员工口述关于瑞昌人民机械厂的发展历程和琐闻轶事整理而成，还有一些员工创作的散文和诗歌穿插其中。书的编者众多，不同篇幅的叙事风格也不尽相同，甚至相差甚远。例如，一篇名为《瑞昌车间，609大院》的文章（内容大致描写职工宿舍的生活），多用短句和感叹句，叙事风格轻松诙谐，富有生活气息，活像是田园散文诗；而几页后的另一篇题为《不能忘却的历史》的文章，却大段用抽象化的长句和个人对人民机械厂历史意义的分析陈述，并以此抒发对过去的岁月的感慨和留恋，文笔深沉。

瑞昌经济的发展历程，或许或多或少能从人民机械厂的兴衰反映出来。1964年底，解放军总参提出一、二线地区的21块地区为小三线地区（简称小三线）。江西作为华东区的战略后方，是中央确定的小三线建设的重点地区。而瑞昌凭借着区位优势，在国家军工业战略发展政策这股东风的助推下，开始曲折前行。人民机械厂原名为人民农具厂，1969年改名之后开始生产国防军用设备。70年代是人民厂的成长期，此时工厂处于的规模逐渐扩大、技术不断成熟的过程中。80年代至90年代初，是人民厂的发展期，此时国家“三线”企业（小三线和大三线）进入了“军民结合，以民养军”的调整时期，人民厂开始开发并生产一些居民日常用品以实现盈利，如“三钻牌”自行车配件。此阶段人民厂因连续多年的盈利和高额利税而被嘉奖和给予好评。1990年之后，人民厂入迁新厂址，开始生产优质钢制无缝气瓶，人民厂的发展迎来高潮期。而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通货膨胀导致的原材料价格上涨，气瓶销售受阻，使企业的发展遭到重创。尽管尝试了自救，但人民厂最终还是因不能扭转亏损的局面而进入衰退期。自1999年起，经历了多次的改制改革，人民厂最终于2005年被裁定“破产终结”。瑞昌人民厂的历史就此止步。

然而，瑞昌的发展并没有就此停下步伐。随着1989年瑞昌撤县设市，瑞昌在经济发展上的表现开始在江西省内鹊起。伴随着国营军工业衰颓的是民用制造业的崛起，依托临江（长江）优势，这座富有国防情怀的小城开始了新时期的发展历程。而我的父亲也正是在新世纪初来到这座正值民营资本兴起的小城谋生的。

但那些隐藏在每个个体脑海的回忆，那些不情愿或情愿，那些隐痛或快乐，会在意识深处成为他们在某处存在过的痕迹，以及成为历史的永恒。

明信片背面

我翻到《我们人民厂——江西『小三线』9333厂实录》的某处时，意外地掉出一张老旧的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幅人民厂一厂旧址所在地的摄影作品。在这张看似苍白的照片中，我似乎能隐隐地体会到那个时代平淡而温存的职工生活。沧海桑田的变迁或许使那些最普通平淡的经历磨灭在历史的大海中，但那些隐藏在每个个体脑海的回忆，那些不情愿或情愿，那些隐痛或快乐，会在意识深处成为他们在某处存在过的痕迹，以及成为历史的永恒。此时，我想起了那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里奔跑，

……”

我这次的探寻之旅的目的并不在于人民机械厂本身，因此我并没有在此处作过多深入。

舍弃了的与追寻着的

我抵达人民机械厂旧址附近时，夜幕完全黑了下来。环顾四周，这里已然算是繁华的小城中心了。在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是一座大型的现代化购物商场，周围有几个高级酒店，以及一个偌大的市公安局。我先去预订的宾馆拿到房卡，然后出门吃晚饭并闲逛了一圈。在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后回宾馆，并着手规划明天徒步行走的路线。父亲说，那时他工作的地方在人民路附近某条路的尽头，具体在哪他业已记不太清，毕竟那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我想，兴许沿着人民路一直走，也许就能找到一些线索。沿人民路向南是人声鼎沸的市中心，与我印象中的安然的画面不太符合；向北是老城街道，有一股旧时的感觉，加上父亲告诉我那时他工作的地点附近就是人民机械厂的旧厂址，我就循着这两条线索，决定往北边探寻。

晚上10点之后，我听见隔壁几间客房传来一群年轻人的声音，他们谈天说地，甚是欢愉，还轮流唱着起流行歌曲，唱罢，房间爆发出一阵阵喝彩。他们似乎是一群结伴出来旅游的青年，但我想附近也没有特别值得游玩的景区；也许他们只是一群想逃离繁重课业的高中生，趁着放假结伴出来放松紧压着的神经。他们这种无所顾忌的欢乐交谈持续到了午夜12点左右，然后在进行几句简短的对白后，突然安静下来。随着几声关门的声响，我的周围变得一片寂静，仿佛置于历史空洞处的无人之境。夜至深，空气沉吟，困意袭来。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天刚蒙蒙亮，空气还透着初春的凉意，我走出宾馆，发现街上有些许薄雾。尽管地处闹市，但此时街上没有几个人、几辆车。于是，我就在薄雾和黯淡的晨光中，进入这条凉意袭人、还未苏醒的小城街道。吃罢早餐，我开始沿人民路一路向北走。

我走进去观察了一番，建筑的格局保留着当年的风格，而里面显得格外安静，仿佛多一个人说话都会破坏这种恰似“岁月静好”的奇妙氛围。

沿着人民路往北走，我很快就到了人民机械厂三村了，这也是当时的职工宿舍——609大院。我走进去观察了一番，建筑的格局保留着当年的风格，而里面显得格外安静，仿佛多一个人说话都会破坏这种恰似“岁月静好”的奇妙氛围。环顾一周后，我沿着附近一条小街巷走了进去。这是一条任何一座南方小城都会出现的街巷，逼仄起伏，曲径通幽，街巷的尽头消失在一处流水流过的石拱桥处。我沿着这条并不熟悉的街道，循着并不熟悉的城市的气味，寻找着记忆深处的某个定格。桥畔的细流，林荫小道的鸟啭，微风吹过树叶的摩挲声响，都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自在景象。它们的每一个动作，发出的每一个声响，好像都无法激起我心底的涟漪。是啊，或许这里并没有我的过去和我的回忆。那渺茫的难以握住的时间维度，也许正如穿行在宇宙间的最古老的光束那般，早已离我远去了。无知无羞无惧无觉的童年，就如同《青年曲》中的妙乐与美酒——不久住人间。也许我早应告别那个阳光热且烈的童年夏日，也许我早应告别那些线性进程中的渺小的历史，也许我早应接受这样的不为个人意志而改变的现实。我踏上小径尽头的石阶，走上这条摧毁着旧的历史、创造着新的历史的笔直康庄大道，踏上我的下一次的旅程和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