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可能是最快的《俱舍论》学习方法
这又是一篇聊方法论的文章。聊方法论的文章,大都比较水。因为不涉及太多具体知识点,又容易给人一种“学到了很多”的印象。而实打实的知识罗列,会让大多数读者根本看不下去。反倒是聊方法论相对通俗易懂。其中内容,之前我在其他文章里也零零散散说过,这里不过是简单总结,没什么新意。不过,对学习《俱舍论》的朋友,应该能有些帮助。
1、不要按照次序学
不要先学《界品》《根品》。那样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会在《世间品》学完之前就放弃了。而且容易造成《俱舍》枯燥乏味的印象。因为你不知道学的十八界、二十二根那些具体有什么用。用处要到你学到后面——流转、还灭的道理才会发现,才会恍然大悟。但问题是,你在恍然大悟之前,就已经放弃了。
也不建议先学《业品》《随眠品》。《业品》太琐碎了。《随眠品》太难了。论趣味性的话,《随眠品》是非常有趣味、又非常根本的。可以说,《随眠品》是《俱舍》的核心、阿毗达磨的核心——假如硬要找出一品来作为核心的话。随眠理论是佛教与外道最不共的地方。但因为它太难了,不建议上来就学。当然,如果粗略了解一下三界五部98随眠具体是怎么分类的,倒可以,那是《随眠品》中最简单的部分。杨白衣《俱舍要义》、智敏上师《俱舍大要讲记》都可以看看,花不了多少时间。
《智品》也不建议先看。先看就不会明白《智品》在说什么。后看,《智品》就很简单。《智品》当中,也就通果心稍微难一些。其他只是分类而已。
建议先看《贤圣品》和《定品》。《贤圣品》中先看“见道”前后的部分。从“顺解脱分”到四向四果。这还是比较有意思的,修持的方法和成就的果位都在这里了。《定品》中先看禅支。
我常觉得,今天学习说一切有部阿毗达磨,应该出一套新的教材了——说的是和《俱舍论》深度广度大体一样的教材,不是简单版。《俱舍论》虽然非常好,但它是对已经入了门的读者友好,而对未入门的读者相当不友好。世亲菩萨那时候,学习阿毗达磨的人都是有一些基础的,基础体现在,对“禅定是什么”“沙门果是什么”有基本的认知。而今天学习阿毗达磨的人不具备这样的基础。就好比,小孩在学拼音识字之前,就已经可以和爸妈进行简单的对话,如果反过来,在完全不能对话的情形下,先学拼音识字,这就不是母语的学习次序,也难学到母语的效果。
如果我编教材,可能会先介绍“定是什么”,介绍三界九地、81品随眠。搞清楚定是什么,才不会去相信“跑到非想非非想处听人说法”之类的话。“三界九地、四禅八定”的架构,可以说是阿毗达磨的“世界观”。了解了什么是禅定,才知道为什么三果叫“不还”而初果和二果都还不拥有进入初禅根本定的能力。
先学习《定品》《贤圣品》还有个好处,对于吹牛的说法和段子,很容易看清楚。不会轻易被忽悠。
2、先把颂背下来
600个颂,加上首尾7个,三四个月背下来不算太难。不要想着看懂了再背。因为有些地方,想看懂是很难的。但不管什么地方,再难的颂,也是20个字,十来分钟也能背下来了。
背到哪种程度为止呢?我觉得,把所有607个颂背下来,时间控制在80分钟以内,就达标了。中间可以休息一趟,上个厕所喝点水。前一半,背进40分钟,到《业品》中间;后一半,也背进40分钟,这就行了。隔几个月,你会忘,会没那么熟练,再抽个一星期复习,就又能背进80分钟了。舌头溜的人,甚至背进60分钟都是可以的。
背下来之后,能理解多少理解多少,你会对阿毗达磨有个整体的把握。很多学者写阿毗达磨的论文,没有整体的把握,研究某一个知识点,专门找那个知识点的相关文献注疏,这是不行的,因为阿毗达磨理论是成体系的。也就是说,你必须学了后面的,前面的某些地方才有可能懂。必须学过别的知识点,这个知识点才有可能真正懂。举个简单的例子,“此除色声八,无记余三种”,这是《界品第一》里的,要学到《业品第四》,才能真正明白,包括“无表色”也是。而《根品第二》里的“心所二律仪,彼及心诸相”,也要到学到《业品第四》才能明白。
如果不通盘了解,就容易在细节上钻牛角尖,想靠自己去“琢磨明白”;实际上,阿毗达磨有它的定义。看到后面就明白了。比如,“竖中指”,这属于身恶业道还是语恶业道?说“语恶业道”吧,“语表许言声”,它的本质显然不是声界,说“身恶业道”吧,它不是杀、不与取,也不是欲邪行。这就需要去看看前人的讲法和思考。《光记》里面有讨论的。
3、多看原文
原文永远是根本。这里说的原文,主要是奘译《俱舍论》。真谛译是参考。不需要看梵本或者藏文本。在颂背熟练之前,少看注解,尤其不要太依赖白话文的讲解。虽然我经常向人推荐智敏上师的《俱舍论颂疏讲记》,但《讲记》也只是拐棍,还是要以原文为主。《光记》《宝疏》这些,早期也不要看——如果为了写论文当然需要看,但为了学《俱舍》,那些可以先缓缓。那些包含很多枝蔓,而本颂是根本。不要在本颂没有掌握大半之前陷入枝蔓的纠缠。因为细节是无穷无尽的。如果看《俱舍论法义》,会发现《光记》《宝疏》到处都是疏漏,但并不影响《光记》《宝疏》的价值,它们依然是《俱舍论》最重要的注释书。《光记》《宝疏》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白话文讲解了。尤其不要看今天的阿毗达磨论文去学《俱舍》。你会掉坑里。因为错误太多。学完《俱舍》,回头看那些论文是可以的。
4、重视《大毗婆沙论》和《顺正理论》
《俱舍论》看不懂,往往不是读者的问题,有些地方,是论本身太简略太概括了。学《俱舍》,最重要的参考书,是《大毗婆沙论》,而不是任何注释书。不是《光记》,不是《宝疏》,也不是《明了义疏》之类的。世亲菩萨说,“迦湿弥罗义理成,我多依彼释对法”,《婆沙》才是《俱舍》的根本,是《俱舍》的详尽版。尽管《俱舍》有不同意《婆沙》的地方。
《俱舍》和《婆沙》的章节编排不一样。有些内容在《婆沙》里有明晰详尽的解释,但读者不容易找到。这就要多翻《婆沙》,无需每次翻都一行行看,要知道大体上哪些问题在哪些地方。也有个方便的办法,就是通过《光记》《宝疏》和《法义》的注解,去找到《婆沙》相应的卷数。
另外就是《顺正理论》。《婆沙》《正理》对《俱舍》的参考意义比《光记》《宝疏》等更大。到经常通过《婆沙》《正理》学《俱舍》的阶段,有部阿毗达磨就已经入门了。不过,同样不建议从头到尾去通读《婆沙》《正理》。建议以问题为导向,碰到哪里查哪里。查得多了,就等于通读了,比通读效果还好。
5、避开一些语言的坑
学了阿毗达磨才知道,很多概念不能想当然地去理解,不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有些学者以为,想理解佛法是什么,必须学习梵语巴利语。我不赞同。我觉得,他们这么说的重要原因,是他们懂梵语巴利语,又不懂阿毗达磨。当然,人家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来说我。
在部派佛教兴盛的时代,那些经师论师是见过比今天的学者更多的原始材料的,也比今天的学者更熟悉古老的佛经语言,而他们对法义的理解,涉及到的大大小小分歧,多以阿毗达磨的形式保留了下来。
我就见过一个学者从语言的角度讨论“缘起与缘生”,所得结论,他可能认为是新奇的,而实际上,那个结论在《顺正理论》中已经被记载和批评了。虽然他的论文也引用了《顺正理论》《俱舍论》等,但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一段——因为那段没出现在他的引文附近。
偏依语言工具的学者,常觉得凭借语言知识、语法分析,足以“还原”出古老纯正的见解,而后起、流行的则属于歧义或误解。实际上,也完全可能,那些符合字面含义的解释是曾经因为法义的扞格而被诸部论师渐次抛弃的,并不是论师不知道可以这样理解。
诺曼在著作中强调“四圣谛”的含义,问:“圣谛”到底是“神圣的真谛”还是“圣者的真谛”?他从语文的角度给出的答案是“圣者的真谛”,并认为很多学者在这个问题上错了。这个问题在《婆沙》里也有讨论,毗婆沙师的倾向和诺曼一致。了解阿毗达磨,会知道这是一个早就被讨论过的老问题。
此外,还能从阿毗达磨中看到许多从语言上根本不能那样理解,而论师坚持要那么解释的地方。如果靠语言去分析佛经,就会和论师的见解打架。比方说,佛经上曾说,大意是,一个人杀生,对方都已经被杀死了,杀生者仍然“加行不息”。语言上看,百分百是“加行”这个词,但论师必定要说:经上说的是“加行”,实际上指“后起”。类似的地方,不是能从语文上得到答案的。
阿毗达磨和语文的不一致,会形成坑。比如,有随眠缘的心,不一定是“有随眠心”,无漏心也可以有缘它的随眠,但它是“无随眠心”。再比如,“欲界系”和“在欲界”不一样。在欲界的法,不一定是欲界系。初学阿毗达磨,搞不清这种区别,很容易掉坑里。避开了坑,阿毗达磨也没那么难。
经部和有部的争论,相对来说,经部更倾向从经文的字面意思来理解,而有部的理解往往扭曲好多。但经部也常有否认字面意思的时候。毕竟,要是都从语言、语法分析的角度理解,会发现同部类佛经中都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矛盾。
佛陀曾说,五戒有能学一分的,有能学少分的,有能学多分的,有能学满分的。有部认为,受五戒,必须五支全受,不存在单受一支到四支的情况。经部反对,举的例子就是佛经上这句话。有部说,受五戒都是一样,都是全受,但受了的人不一定能全持住,就能不能持说一分、少分、多分、满分,而不是就受——要不经上怎么不说受一分、受少分、受多分、受满分呢?
像这样的争论,不是玩文字游戏。不是有部不懂语言或者经部不懂语言,是因为阿毗达磨是个体系,在体系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见解不能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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