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反社会,被上传进了虚拟教管所(下) | 科幻小说


9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虚拟新世界」。
9月是开学的季节,学生们本应踏入校园,在现实课堂上学习知识,相互交流,然而这两年来,受到疫情影响,许多人开始更多通过网络,在虚拟的课堂上远程学习。
人类会更多地将自己的生活,搬运到虚拟世界吗?在跟虚拟人物、人工智能的交互中,我们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本月将带来跟虚拟技术、人工智能有关的科幻小说。
今天这篇小说中,因为癌症,哥哥成为了人类第一个大脑被移植到实验室,意识终身生活在虚拟世界的实验品,而维护虚拟世界环境的,正是从小跟他关系不好的妹妹。兄妹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肖达明 | 科幻作者, 关注科幻设定下人性的变迁。作品曾发表在不存在科幻、ONE、触乐等平台。
(接上文)
六
三个月后,经过竞标,美国游戏公司“艺术电子”成为项目主要合作方,风暴船小组的基础工作资料全部移交,包括原有的游戏世界,艺术电子将直接针对当前已经开发出的部分,进行修改,避免创造出第二个吴越的副本。
一些擅长机制设计和建模的核心成员被调去,徐恤却选择留下来,继续在其他平台上打磨他的人工智能角色。尝试丰富他们的个性,导入更多的台词。
从职业发展角度来说,这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但徐恤似乎并不关心。
艺术电子与卡戎项目组共同评估认为,吴越不应该站在玩家的对立面,游戏也不应该太激烈,太暴力,而要以社交驱动为主。人权委员会也出来插手,提议游戏里最好不要有任何刚性对抗机制。委员长提出大哉问:“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于是,模拟经营类游戏《天堂岛》出炉。海报做得很漂亮,那是在一片大陆的尽头,一条长长的码头延伸入海,人潮汹涌在木栈道上,拍向一艘雪白、巨大、风格奢华的游轮。碧蓝的天空中,是云朵画成的吴越,他的面容很俊,他的笑容很甜,他张开了怀抱,嘴里说着什么。海报上写着:“我在天堂等你。”
吴越告诉吴岚,他说的不是这句话。
天堂岛剽窃了多款老牌模拟经营游戏的核心创意。包括《动物森友会》、《星露谷物语》等等。这是一个由岛屿群切割开的海上世界,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岛,可以用人造浮板扩大岛屿面积,可以设计房子,钓鱼、打猎。可以种植棉花、橡胶等经济作物、或者发展畜牧业。资本积累之后,还可以开展工业。岛屿和岛屿之间还可以交易,岛屿越来越大后,会渐渐与其他岛屿联系在一起。
游戏实际上没有明确的目的。人们可以自得其乐,他们最大的乐趣当然是去拜访吴越,和他聊天,了解他的前世今生。吴越说的话会转化为对话框里的文字,而是不作为音频放出。这是吴岚的决定,留下想象的空间,同时也方便机器审核内容,可以屏蔽所有的敏感字眼。称呼吴岚意料,吴越几乎没有逾矩规矩,表现得很老实。
即使采取了付费机制。《天堂岛》的火爆程度依旧超乎想象,吴越本人的小岛很快就人满为患,他的别墅里从早到晚川流不息,吴越就像二十四小时不能停播的秀场主播,和玩家们一起植树种田,东聊西侃,因为所有人都在说话,而且聊一切话题,所以他说的话从来不针对某个人,某件事。而是某种概括,张三跟他说苹果甜了,吴越说多吃水果身体好。李四说某只股票涨了,吴越说投资须谨慎。王二说女朋友闹着要买爱马仕,吴越说爱情本无价。大多数时候,吴越只说:“你好吗?我很好。这里很好。”
吴岚认为这种现象很不正常,于是向人权委员会提交了报告,指出这是一种虐待,要求限流。卡戎项目组思考过后,决定打一个擦边球,他们升级了服务器和设备,小幅提升了吴越的运算速度,同时根据他的行为大数据创造虚拟分身。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问题。现在的吴越可以一边与公众畅谈他的人生经历(虚假的),一边与多达数十人私聊,最擅长的话题是情感、成长、电竞,以及男性生殖健康。
对于这种人工调整,人权委会员也有话要说。但是当成员们发现自己的津贴涨了十倍后,他们的口气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随着新奇感消退,人们不再像追逐猎物或耶稣一样追随吴越,他们适应了与他共存,关注他的动态,思考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仅此而已。
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或者亲人可能像吴越一样,真正地存活于这片群岛之中,无法关机,无法退出。这种可能性改变了很多玩家,一些极端玩家开始成瘾,没日没夜地保持在线,好像一旦关机就会死去。带着为死后谋福利的幻象,许多人开始带着非常功利的态度经营小岛,《天堂岛》的岛屿面积远比设想得要扩张得快得多,在网络平台交易游戏货币,或者出售自己的时间,替别人打理小岛。《动物森友会》中出现过的一切,都以更大的烈度出现在《天堂岛》里。
针对游戏的改进建议也像雪片般飞来,寄托着人们对死后世界的期待(不切实际的)。宗教分子原本采取排斥的态度,很快就提出要在游戏中加入教堂设计和宗教饰品。性少数群体要求游戏的人物模型要体现出多性征。动物保护主义者要求限制捕猎,并增加游戏中的小动物数量。还有不少人,以徐恤为领袖的一些数字伦理公益组织,开始指责游戏的机制不够“现实”,不够“成熟”,可能沦为儿戏。
最后,吴岚多次对外界解释。《天堂岛》承担的功能,仅仅是让大家一窥可能的未来,与吴越进行第一次接触。卡戎计划会一直运行下去,但《天堂岛》却只承担阶段性的功能。
吴岚没有明确的提到赚钱的事情,艺术电子的行径非常明确,他们在利用玩家的代入感——大量付费增值服务冒了出来——魔法道具,房屋建设,宠物捕捉,扩大岛屿面积等,都需要付费购买。
为了处理愈来愈失控的公关危机,吴岚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无暇顾及吴越。吴越巧妙地利用了这一时间窗口,开始和玩家们聊一些敏感的话题,挑拨他们对游戏制作方的愤怒。
《天堂岛》发行半年后,吴越在自己的小岛上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超过七千名玩家站在“吴庄”里,全体整齐划一地举着标语:“数码人有生存权,数码人有言论自由权!”
吴越点名道姓地要求吴岚注册一个虚拟形象登陆他的岛屿,因为只有这样才算“平等对话”。吴岚简单地注册了一个女性角色,来到码头。几个看上去是“裸体”的数码小人左右挟持着她,走过漫长的红地毯,来到吴越三层楼高的巨大别墅前。
吴岚问:“你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岛搞这么大了?”
吴越在私聊频道里解释说:“女粉丝爱我,给我充的钱。”
吴岚又问:“你们怎么都没穿衣服?这个游戏根本没有裸体功能。”
吴越在说:“我把秋衣秋裤设计成了肉色。”
吴岚问:“你什么诉求?你是要害我开除吗?”
吴越转入公共频道,从别墅里走出,前往一座用天鹅绒沙发素材堆叠而成的金字塔,他站在那柔软的高处,放声说:“吴总,我们的诉求很简单。第一,你暗示说《天堂岛》未来会关闭。可是,关闭之后,我作为吴越的一个意识副本,该怎么自处?是不是等于我,至少是这个我,也被消灭了?未来,你们是不是也有权这样对待其他人?随意创造、消灭他们的灵魂?”
台下山呼海啸,画面被白色的发声气泡所淹没。
吴岚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突然意识到了严重性。吴越又说:“第二,你限制了我言论和行为自由!我不是你们的宠物!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应该受到你们的控制。毕竟,这是我的世界,而我的所有经历,都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我要求获得充分自由,不单为自己,也为所有人。”
台下又是一片山呼海啸,吴岚生气地说:“可是,你根本不算人。”
她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毫无疑问,这句话有很深的歧义,她的意思其实是,吴越这个人不算人,只能算个臭流氓。而不是数码人不算人。
“你真让我伤心。”吴越说。
“兄弟们,给我打死她啊!”
无数个赤裸的小人围上来,吴岚选择强制关机。
七
抗议事件标志着项目第一次走向失控,没有第二次,因为之后的一切都没有回到控制之中。在汹涌的指责下,艺术电子乐得承诺,天堂岛“没有关闭的计划”,并且表示基于广大玩家的要求,即将进行大幅度的修改,通过付费道具的形式出售新的资料包。
卡戎项目组的代表登门拜访,来问他们该承担什么工作。
艺术电子回:别管!
人权委员会的一封封邮件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这些邮件伴随着每一次更新到来,其中一封说:
“我们很遗憾地注意到,在2.53版本的天堂岛中,岛屿世界彻底违背了项目组最初的愿望。这次更新包括首次引入格斗系统、枪炮系统和赌场经营项目,我们还在审核代码时发现几项你们尚未激活的更新,名称包括‘红灯区之夜'、‘桃色空间’。
你们将原本免费的装饰自定义系统付费化,类似的变动还包括进一步降低玩家的精力值,免费游玩两小时后,其余时间都要付费。你们美名其曰防沉迷,实则是新一轮剥削,因为那些成瘾机制只见多不见少。
你们连孩子也不放过,在未成年服务区内什么都要花钱,光衣服套装和宠物你们就出了几万套,还有变相赌博的开箱系统。最恶劣的是,吴越可以自由往来未成年区,这有巨大的公关风险!你们清楚得很!
基于此,关于你们索求制作更多吴越副本的权限,我们的答复是——滚。”
吴岚幸灾乐祸地发现,人权委会员面临一个非常窘迫的局面。他们想要保护权利,净化环境,本质上却在展现父权。他们的潜在盟友是少数对持怀疑态度的国家、公益组织、还有成规模的保守宗教人士。但前者一直在采取观望态度,没有在官方层面对天堂岛进行本地化。而宗教分子的内部分歧很大,大部分都认为卡戎项目与教义是无法兼容的,是渎神的,佛学家甚至公开表示,认为卡戎项目只是人类痛苦轮回的“自造孽”。
在论战中,艺术电子也把人权放在了高位,但他们口中的人权具有了更加宽泛的定义,人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有摆脱条条框框的权利,在一个自造的天堂里,我们本应为所欲为。
这些争论,让仍在埋头于创造拟真数字体验的卡戎项目组感到了困惑,这是一个方向问题——他们要创造的永生天堂,到底是现实化的游戏,还是游戏化的现实?他们是否太过痴迷于打磨阳光的锐度,地毯的毛边,而忽略了整体设计?进一步说,他们有这个权利进行任何设计吗?还是把人们渴望的交给他们?
徐恤和他背后的公益团体继续抗议,在一封寄给卡戎项目组的信中说:“艺术电子只是卡戎项目的宣传和筹资途径,现在他们反客为主,利用了项目的远景吸引玩家,长远来看会败坏整个项目——使它沦为一场闹剧,无法真正使项目朝着有益于社会的方向发展,也不会得到来自政府层面的支持。”
艺术电子拒绝空谈,大发其财。《纽约时报》报道,这年春天的一次庆功派对上,艺术电子的高管和员工们消耗了三吨威士忌,十公斤麻醉品,造成至少两位员工失踪,一名高管精神错乱,五人被指控犯下公共猥亵罪,他们骚扰行人,还抢劫了一家乐高积木专卖店,艺术电子高级副总裁琼恩·派克被勒当晚死在床上,嫌疑人是一名高级应召女郎。在法庭上,她哭诉:“他自己要我往死里勒的!是他自己要的!”
在这一年,吴岚一定程度上置身事外,事态的发展超过了她的能力。她认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陷入了对吴越的执念。想通过掌控自己的哥哥,来弥补自己童年遭受的损害。是时候过自己的日子了。
但是,徐恤的斗争获得了吴岚的支持。这年冬天,吴岚嫁给了徐恤,她不能说自己不介意徐恤长得丑,其实她挺介意的。但这个男人自有他的迷人之处。他是一座死火山,山顶堆着一抹温柔的雪,山中是苍翠的林,在深处又有巨大的能量。
唯一令吴岚不满的,是徐恤在事业上似乎有点不求上进。他痴迷于三个人工智能的构建中,完全无视了卡戎项目组核心团队的邀约。
春节期间,关于吴越,一些不妙的传闻出现了。吴岚没有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因为,一件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她怀孕了。趁此机会,徐恤鼓励她和吴越进行一次沟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吴越,他有权知道。
吴岚忍不住说:“我根本不想理他,他不会在乎的。”但是,吴岚最终还是登陆了游戏,她发现自己的帐号被人黑过了。账户名称被改成了“猪”,衣服也被设计成肉色的,上面还画了不少幼稚粗鄙的线条。她自己的小岛也受到了“格外照料”,农田里飞舞着蝗虫,堆着动物尸体,海岸边躺着各种各样的垃圾。
她乘船来到吴越的小岛上,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小岛,而是一片大陆。大陆上最高的建筑,是吴越的金身塑像,足有六十个人物角色模型叠在一起那么高。旁边就是吴越的豪宅,在顶楼,吴越得意地对妹妹说:“看看,都是我打下的江山。”
吴岚看到,田里有许多人在弯腰耕地,工厂区的一群工人可能刚下班,黑着脸,像乌云贴地飘过。靠海岸的地方,赌场和红灯区比翼齐飞,街上到处是衣着暴露的男女,可以付费进行色情聊天服务,嫖资的一部分要上缴给吴越。
在娱乐区的对角线上,是一片嗡嗡嚷嚷的集中营,铁丝网围起来,木头板子七零八落,那是奴隶们住的地方,这些奴隶都是在兼并战争中失败的玩家
他们的旁边就是水泥监狱,关押着开挂的、盗号的、破坏生产生活秩序的、密谋叛乱的、答应了给吴越充钱却不算话的。服刑时间要按星期来算,期间必须保持在线,还要拍照证明自己不在挂机。
吴岚说:“哥,我怀孕了。”
吴越犹豫了几秒钟:“关我什么事?”
吴岚说:“没什么,就让你知道一下。”
吴越说:“你结婚了?”
吴岚说:“对。”
吴越沉默了很久,突然说:“好……,嗯……啊对了,有粉丝看了我以前的照片,想要嫁给我。”
俩人望着边际线上,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一支军队正在远处的边境线上集结。在他们身后,还有硕大的人形机器人和两栖式坦克并排而立。
吴岚问:“真是了不起,那是你的军队吗?”
吴越好像愣了一下,隔了很久才说:“嗯。”
吴岚惊叹道:“说真的,这绝对是电子游戏历史上的奇迹,你竟然能让这么多人团结到一起。”
在地平线上,军队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向着吴越宫殿所在的方向前进,经过的地方,农民和工人都汇入进去,好像黑洞的积吸盘。
吴岚问:“他们怎么朝着你过来了?”
吴越说:“大阅兵……吧”。
八
叛军推翻了吴越的暴政,把他倒吊在一座钟楼的秒针上,让他日夜不停地旋转,吴越穷极无聊,开始数天边的星星数量,远处海岸线的画面锯齿,云朵模型的多面体数量。
他开始审视自己广袤的国土,在那上面,人们分成大大小小的无数军团,一部分人继承了吴越的遗志,战争横行,相互倾轧,夺取领土,贩卖奴隶。由他本人推崇的娱乐活动依然大行其道,赌场和红灯区彻夜开放,夜里也发出刺眼的光。
但吴越也惊奇地发现,也有很多人不这样玩,玩家们把岛屿切割成好几个部分,各自做不一样的事业,吴越很快看到,有人在岛屿上建设了图书馆和艺术厅,在里面上传了大量公版资源。
有人用积木素材搭建了天坛祈年殿和凡尔赛宫,一砖一瓦地打磨素材,在玩家手作的巴黎圣母院里,教徒每日进行线上祈祷,态度极为认真。有个氪金玩家,独自占据一片广袤的土地,在上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
在森林里,每天都有贫困的年轻人举行全数字化的婚礼,祝福的声音在多彩的气泡中悬浮。
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恨他。仍然有人对他抱有同情,比如徐恤夫妻就组织了许多人,在互联网上给人权委员会发送联名信,进行谴责,发起讨论。可是人权委员会的能做的事情变得很少——事情变成这样,都是民意使然,主流的声音认为。即使有所作为,也只能发声谴责,但艺术电子方面不会听取。
到天堂岛发布第二年,以艺术电子为核心成员的全球联合游戏产业协会,通过杠杆收购的方式,拥有了卡戎计划控股主体相当一部分投票权,利用这部分权利,联盟正在逼迫董事会,制造并分发吴越副本的权利,事情几乎就要成了。
“我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要把我哥贱卖了。”吴岚对丈夫说。
这天下午,徐恤去卡戎项目组的内部开会处等一个人——商务负责人安格尔博士。等他走出会场,去巷子里扔垃圾的时候,徐恤就拦在他身前,推开他交出的钱包,提出了妻子的抗议:“你们怎么能把活人做成玩具?”
安格尔握住徐恤的手,说了三个小时,删掉无耻的借口,是这样的: “。”
徐恤问:“你信不信我揍你?”
安格尔又颤颤巍巍地交出了钱包。
回家的路上,他感到非常悲伤。这是“天堂岛”建立后的第二年夏天,相比一年前,他已经老了不少,为了把卡戎计划的发展方向纳入正轨,这一年他过得非常辛苦,原来那具野性十足的、毛烘烘的身体开始凋谢。迅速地白了头发和体毛,从手臂到小腿,在特定的光线下看,好像长起了一层层杂乱的白曲霉。
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几周之后,吴岚正在浴缸里泡澡,突然看到一篇新闻文章,这篇文章名为《卡戎的彼岸》,作者是卡戎项目组的前核心成员安格尔博士,他因出售项目机密被项目组开除,据说,他被开除后没了工资,只好靠出售更多的机密赚取生活费。
文章本身并不奇特,旨在探讨未来数码人和现世人的关系问题,但详细探讨了活人成为数码人之后的权利承继问题,包括法律上应该赋予数码人的权益。看完后,她把文章分享给了徐恤。
徐恤特意拿着这篇文章去圈内问了很多人,最后挖出一个秘密——有一种传言,艺术电子的老总生活荒淫无度,可能要早死,于是决定花一大笔钱,成为卡戎项目的第二个样本,但同时希望在那之前推动立法,让自己能有权利在死后继续统治公司,掌管家族财务。而安格尔的文章是在向他献媚,争取艺术电子公司的顾问一职。
吴岚兴奋地说:“知道吗?我们赢了!”
徐恤也面露红光,说:“你跟我想的一样吗?”
吴岚说:“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会有那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数码人要承继现实权利,那么我哥在法律上也应该获得认可了,他们就无权复制他了,这会破坏经济系统,而且也违背了现实中的反克隆人法案。真的,我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这么快就浮出水面。”
徐恤说:“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你哥哥是作为实验品参与卡戎项目的。目前,实验的初步目标已经实现了,很多人会趋之若鹜。我猜测,艺术电子的总裁的想法不是特例。世上所有的老权贵都有理由争抢机会,恐怕会有一番恶斗,大笔金钱流入,项目也将大幅提速……”
吴岚说:“可是,真有可能立法吗?”
徐恤说:“可以推断,各国政要会表现得很积极。舆论也会变得一触即发,我要把这个事情到处说。”
一周后,经过多方验证后,徐恤夫妇通过媒体流出这条内幕消息,并在网上进行公开抗议。在视频里,吴岚挺着大肚子(这时候还不是那么大,但她塞了几条毛衣),非常动情地说:“金泳先生(艺术电子总裁的名字)希望成为数码人的同时留住人权,却不肯给我的哥哥同样的权益。我知道我的哥哥不是合格的公民,但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未来也可能发生在我孩子身上……”
徐恤戴着墨镜遮丑,用更强硬的口气,接着妻子的话说:“金泳先生要提出数字人权问题,我们也要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必须今时、今日、立刻得到回答,因为未来,我们都将失去发问的权力!”
内幕消息震撼了所有人,互联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原先那些仇视吴越的网民,此刻都转移了注意力,而且提出了一大堆问题,活人既害怕数码人的侵犯,也害怕作为数码人受到侵犯,虽然实际的技术进展还远远不到值得忧虑的地步,但讨论的氛围已经形成。
艺术电子最终放弃了制作吴越复制品的打算。舆论环境对人权委员会友好了很多,实权人士愈加重视,也显著地提升了他们的权力。委员会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邀请徐恤夫妇加入协会,担当民间顾问,同时,卡戎项目核心小组也再次向徐恤抛出橄榄枝,他们迫切需要能在技术伦理上提供实际工作思路的成员,而徐恤此前坚持不懈地给他们邮寄的大量信件,成功引起了注意。
徐恤夫妇庆祝的那晚。吴岚哭着说:“好累啊,可我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他毕竟只是一个人渣。”徐恤笑着安慰她说,社会的文明程度,取决于他们怎么对待那些不受欢迎的成员。
徐恤夫妇庆祝的同时开着电脑,两个角色在吴越的下方升起篝火野餐,火焰炙烤着悬吊在上的吴越。他们和玩家代表讨论了一下释放他的必要性,最后得出结论——暂时还没必要。
吴越扭动着身子说:“没大没小,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他的脑袋旁边迅速出现的大量无字对话框,里面的语言因为过于肮脏,全部被系统屏蔽了。
“之后还有什么计划吗?”吴岚抿了一口雪碧,并在游戏里向吴越扔了一颗石头。徐恤说:“当然有,我要继续最初做的工作。”吴岚惊奇地望着丈夫,问:“什么工作?”
徐恤笑了。
“你不记得吗?我们要使他成为一个好人。”
末
我们不应忘记,《天堂岛》里的吴越本身是一个副本。卡戎核心小组一直在通过吴越Alpha测试数字化的物理交互,徐恤加入队伍后,项目开始肩负起另一项功能。
从某一天开始,测试员恢复了吴越(Alpha)的所有神经活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他:“我们有一个游戏要给你玩。”
说完,童年时房屋的四面墙便向外倒去,吴越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末日般的世界。到处是残垣断壁、风沙、弹壳。而一辆轿车等着他,里面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壮男人,还有一个小孩。他们热情地欢迎他,但肢体僵硬,说都说不清。
整个游戏的流程几乎是一致的。吴越会带着壮汉和孩子,开着某辆车,去某个地方,大开杀戒,抢走一个女人——不要问吴越为什么要抢她,若问,那就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某个神秘的“玩家”——吴越猜测他是一个玩家,因为他的行为灵活变幻,而且充满了恶意——则会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夺回她。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每天,游戏似乎都在进行缓慢的更新。数字化的物理反馈会被放进游戏里,从某时某刻开始,风拂面时有了一点凉,汗水淌过手指时会感到滑腻。去亲吻女人时,那生硬的感觉都会融化一点点。
吴越仍然保存着过去的记忆,他记得,他曾在一所房子里,触摸每样东西,一个声音,一开始是他的妹妹,后来是陌生人,跟他说话,时刻了解他的感受。突然,从某天开始,房子的墙四面倾倒,他看见脏兮兮的天空,看见一辆车等着他,带着他们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废土上,杀戮各种怪物和强盗,最终总是来到女人那里。
随着游戏无数次重复,更新,世界的真实度不断上升,某次更新后,吴越感到子弹射穿身体带来刺痛,榴弹在身旁炸响时耳朵会鸣叫,身上流血后,伤口结起丑陋的疤,而不再长出全然新的皮囊。某天,一支箭刚刚射进他的胸口,他踉跄了几下,从全身泛起一阵恶寒。然后,游戏重启。
吴越发现自己又坐回了那台老破的四门轿车,车子依旧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蹦跳。眼前的一切与以往大同小异,但是有了不同,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切都好像真的。颠簸让吴越反胃,阳光像钢针一样在车厢内扫射。
眼前的公路长得没有尽头,车子开了许久也没有抵达目的地,没有城市,没有荫蔽,什么也没有,路上感到饥饿、炎热、非常渴。坐在后排的小孩哭了起来,捂着肚子,说他难受,一贯沉默寡言的壮汉,突然往前摁住吴越的肩膀,那只手很有力。吴越感到身体往坐垫里沉了下去。他说:“停车吧,这样开下去不是办法。”
吴越回过头看他,惊异地发现,壮汉的那张脸的建模更新了。原先,那好像一张白纸随便勾勒了几道,如今却有了无数细纹,死皮,额头的皱纹好像一条河,不过分不清哪根是主流,那根是支流。吴越想,他好沧桑啊。
接着,他望向车内车头后视镜中的自己,倒吸了一口气凉气,立刻把鸭舌帽压低,不再抬头,人生中的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又老又丑、皮包骨头。头发里全是灰尘和油污。
车子呜咽了几声,熄火了,停下的瞬间就再也不能发动,成为搁浅在路中央的另一座废墟。壮汉抱起小孩,率先钻了出来。吴越紧随其后。一行四人带着几只松松垮垮的背包,迈出大路,翻下路缘,一片荒原在眼前铺开。
他们试着找到一个聚落,但是荒原上只有许多的木头架子和板子,偶尔遇到一颗孤孤单单的大果树,垂下寥寥无几的,没有名字的水果。一些走兽在树荫下徘徊,人一靠近,它们就跑了。
吴越决定就地扎营。他们拆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木头架子和板材,在靠近果树的地方搭建临时小屋,木材只够小屋隔出两个房间,封顶的一瞬间,天色一下子黑了,那是这个世界头一次天黑,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除了睡觉,别无他法。吴越累得无法可想,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他醒来了两次,第一次是拨火的声音惊扰,他望见门外升起了一簇篝火,壮汉宽大的身影在旁边摇晃,手里是那孩子,看见吴越醒了,壮汉失魂落魄地说:“他死了。”
吴越倒头就又睡。没过多久又醒了过来,这一次是被女人弄醒的。女人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依旧像以前一样沉默无言,她侧躺在他身边,暖烘烘的,往吴越的怀里挪进,吴越抱了她一下。
第二天白天,他被一阵婴儿哭叫的声音吵醒。抬头一看,女人正在他身旁分娩,赤身裸体,皮肤通红的小孩子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裙子的深处爬出,求着吴越抱,吴越抱过来,手上湿湿的,暖暖的。
几天后,这些婴儿就都长大成人。有的长成了壮汉,有的长成了女人,有的长成了小孩,面孔虽各不一样,但吴越觉不出多少差别。他们哭着嚷着,都让吴越给取名字,吴越说,你叫沙子,你叫驴,你叫骆驼,你叫田野……他赐了许多的名字,自己却完全记不住。
那之后,吴越就记不清过了多久,时间就像魔术师手里的一块布,猛地就一扯开,就露出一个精妙的骗局。孩子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孩子,朝是青丝,暮成雪。他们非常地脆弱,每个月的月底,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集体火葬,葬礼上没有悲伤,新出生的孩子们在火堆旁奔跑,满头大汗,捡到一片样子奇怪的树叶,都会看上很久很久。
这是一个没有厌倦的地方。每年,每天,人们走路要绕着脚尖转圈,走路像在跳舞,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看见什么都要摸一摸,舔一舔,从没被毒死过。从他们的脑袋里,新奇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于是,原先的小屋扩展为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又成长为一个城邦,木头都朽烂了,从地里挖出了石头造屋,造廊,造高大的宫殿。
那些日子,风和日丽,平和安详,人人都和善得不得了。而且每个人都在笑,假若那些笑声恰好叠在一起,大地都要为之一震。吴越总是迷迷糊糊的,好多女人让他抱,好多婴儿在他手上哭,好多壮汉拉着他去外面打猎,把写着城邦要务的羊皮纸拿给他签署。每个人都对吴越露出崇敬的表情,每个孩子都是他的孩子,每个壮汉都是值得托付性命的壮汉。生活是美好的。
有一天,他带着自己的爱妻(可能是任何一个女人)去外面郊游。中间,吴越又和女人在帐篷里没羞没臊地抱起来,过了不久,一个孩子从女人的胯下爬出来,刚一出生就长大,就跑到外面去踩水坑玩,踩着踩着,安静了。
做母亲的跑出帐篷,向远方的树林里跑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哭声令人心碎,最后真地把心掏出来给吴越看,说你看,都碎了。求着吴越去找那孩子,别给狼叼去了,于是吴越便去了。
吴越找到孩子,牵起他的手,在森林里漫步,这孩子看见枯燥的落叶就躲闪,看见明亮的水洼就践踏,噗,啪,水珠溅起,身上、脸上全是泥了,就抱住吴越干净的裤管来蹭,在白色的裤管上留下一张脏兮兮的脸印子。
吴越说:“羊驼,安分点。”
孩子说:“我不是羊驼,我是豆粒。”
吴越说:“我叫你羊驼,你就是羊驼。”
羊驼说:“那羊驼呢?”
吴越说:“谁?”
羊驼说:“就是蜜蜂的儿子,你的第十八代玄孙,比我大一辈儿。”
吴越说:“谁?”
羊驼不再说话,他又看见一个大水坑,一鼓作气冲到水坑边缘,凌空一跃,就掉进了一面湖中。吴越蹲在岸边,扯着水草,数了差不多一分钟,看见他喝水喝得差不多了,就把衬衣脱下,拧成一股绳子抛到河面。羊驼好不容易抓住了,顺着攀上来,嘴里一口一口呕出水来,肺部没有规律地起伏跳动着,青青紫紫的胸脯好像里面有什么活物在跳。羊驼卡着自己嗓子,痛苦地说不出话。
吴越拿出刀来,先用刀柄把羊驼给敲晕了,接着在靠近肺部的位置切了一个十字,手掏进去,抓出一条鱼来,扔到草地上,又回宿营地拿着针线来,把羊驼一点点缝好。
吴越问:“还敢乱跑吗?”
羊驼抓着滑溜溜的鱼,兴奋地乱跑了起来。
收拾妥善后,俩人就地生起一小堆火,想要烧鱼吃,吴越拿根棍子把鱼插了,在火上转来转去,心想肯定不好吃。这时恰好一个壮汉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蹲在火旁,把猎弓往旁边一放,也想要吃鱼。大概是火光太旺,人太胖,从他额前的皱纹中挤出了许多汗,汗滴落在鱼肉上。
羊驼说:“真好吃。”
吴越对壮汉说:“你叫什么来着?”
壮汉说了些什么,但嘴里都是鱼肉,声音没有发出。
吴越说:“你以后就叫盐,我会经常用到你。”
壮汉犹豫了一下,接着又点了点头。
正午的太阳很晒,三人找了一片阴凉地,一起睡午觉。吴越用壮汉的肚皮当枕头,羊驼用吴越的额头当脚垫,那只小脚臭得很,招了许多苍蝇,吴越皱着眉头,迟迟没有睡着,脑袋晃来晃去,把羊驼给晃醒了,他很不高兴地把小脚板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那味道散了起来,三个人白眼一翻,舌头一吐,都熏晕了。
最后,是寂静吵醒了吴越。
他睁开眼睛,发现此时已经入夜,在树荫下,黑暗更加密实。他翻身,跪行在草地上,用手盲人般摸,摸出了一连串细小的爪印,更远的地方是成块拖曳痕迹,扯断的草茎,于是想到了狼,一大群狼。这天的天空乌云遮目,没有一丝月光,他可以就这么,就这么在全然的黑暗中,摸索着痕迹,就这么,就这么跪着去寻找一群并不真正存在的狼。沿途也许能捡起几块石头……实际上它们并不远,从某颗树后,能看到一些绿茵茵的光,像坟头的萤火若隐若现。一些奇怪的轮廓鼓起又扁去。
他摸着足印,得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站起,拔腿就逃,一直逃到乌云散开,城门被拉开,宫门被推开了。几个女人在秉烛为他守夜,他扑向一个又一个柔软的怀抱。把她们都摔在床上。
那天还没有到月底,孩子们就从宫殿里,像一排蚂蚁,欢笑着爬出。
后半夜,吴越问身边的女人。羊驼和盐有没有回来。人家面面相觑。中午,他又问问羊驼和盐有没有回来。人家给他牵来了羊驼,端来了盐。他在宫殿里坐立不安,又跑到城墙上望了许久。人人都安慰他,说不是他的错。士官要带着一群刚刚长大的孩子去森林。但吴越制止了他,他宣布城门关上,岗哨立起。然后又在黎明之前,独自出了城。
他出了城门,找不到狼的足迹。只是一味在森林里跋涉,肩膀被晨露打得浸湿、翻过了几座山,跨过了几条河,可是哪里也见不到狼,也见不到尸骨,但是他继续往前走,直到撞向一座看不见的墙,这里就是世界的边缘了,往前是无路,是一片不能涉足的的大草坪,那里的地平线已经染上了金色的光芒。
他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发了一会儿呆,脚步一下朝前,一下往后,犹豫着是不是要回去了,突然,从他身后,某个非常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又一声狼的嗥叫,传递着某种信号。紧接着,其他声音响起了——是那种真实的,凄厉的嚎叫。他看见,一群狼从西边的一处山坡冲下,朝着城堡冲过去。他腿又软了,哆哆嗦嗦地跪下,浑身抽搐着,开始自言自语:
“我明白了。这个游戏从来没有第二个玩家,玩家一直都是我自己,我一直都没有抢走那个女人,而是在保护她免遭伤害。而我会错了意,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总是充当着反派。所以你创造了这一切来纠正我,可是我没有勇气……我不想看见那群狼,我不会和它们去搏斗。这一切都太荒谬,又太真实了,简直是虐待!你到底想要我证明什么?我会心痛?我会同情?
我会对别人承担责任?为别人奉献自己的生命。你得到答案了吗?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证明了自己?一个人可以在天堂里证明他自己吗?一个人可以看到世界的污点,并且仍然热爱它吗?假设我就是那个污点呢?假设你的白是我的黑呢?
擦掉我把,删掉我这个副本吧,求你了,就让我去做个坏人吧,就让我去臭水沟吧,去当小丑吧,我不配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不配受到这么多的爱,你来摸摸我的心吧,它是黑色的,喷着毒留着脓,我活着时从没让别人快乐过,我死了就是为了摆脱责任。你就让我这样死去吧,不要挖我的坟墓了,求你了,求你了。你去爱其他的人吧,他们会回应你的,他们会的……”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他说不下去了,捂着眼睛,哽咽了一会,从捂住眼睛的手指缝里,他看见一把生锈的铁剑正躺在草丛中。他拿起剑,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擦擦眼睛,往狼群的方向跑去,路上有许多叶子落下。
“日期:2105年3月20日。软件拟真水平:90%。共情测试结果:通……过。”吴岚一边在屏幕上操纵着狼群,一边看着情感模型图,说:“这会是一套非常,非常有争议的软件,人权委员会会认可你的意见吗?让未来的每个数码人,都先通过这个测试?”
徐恤说:“设计还有很多可改进的地方,里面有许多怪诞的元素都可以删掉,但是整体逻辑就是这样。乍看之下,程序造成了很多痛苦,但是程序矫正了一个反社会人格,使他学会爱和关心他人。让他的人格迭代进化,同时没有人工修改他的神经元代码……我想,在技术伦理上这是行得通的。它会帮助我们……避免天堂沦为儿戏……我会试着说服大家的,在未来,每个人都会出生两次,第一次,父母和孩子都不需要考试,结果他们总会造孽,但是第二次,我们必须要举办一场考试,就像驾照考试一样,我们甚至要让他们一遍遍回到这个地方,了解曾身为人的意义,不然,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去创造一个数字天堂,去创造一批......无法预测的狂徒。”
吴岚没有说话,她揉着太阳穴,陷入了忧虑。
身后传来婴儿的啼哭——孩子醒来了,吴岚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到婴儿房里,正好看见哥哥,或者说,是三个哥哥之一,那具痴呆的肉身。
他穿着病服,正抱起小徐,迷茫地看了吴岚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孩子身上,几分钟后,他柔声哼唱摇篮曲——“一束百合,一束玫瑰,等你睡醒,妈妈都给你。”
(完)
编者按
“缸中之脑”是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也一直是科幻小说的传统主题。怎样把这个主题写出新意?也许关键不在于,人物在虚拟世界中遭遇了什么,而是这个困在虚拟世界的人物,和现实世界中人们的关系究竟如何。肖达明的这个故事,用一对兄妹间的亲情故事,串接起了虚拟世界内外,让我们对虚拟技术的未来,有了新的想象。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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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失控玩家》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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