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师的第七年

22岁一毕业就参加工作，六年过去了，现在是第七年，时间过得真快。直到现在还会跟朋友打趣：当年没复习就报名考试了，压根没有认真对待，却以笔试倒数第二的成绩进了面试；面试我也不想去，父母把好话说尽了，我才勉强着去了，就当去散散心，却又阴差阳错地考上了，自己压根没想到，当时还一股脑想出国读研。

前三年在乡下教书，教语文、当班主任，一周25节课，每天都要负责看学生吃午饭，没有午休时间，也没有觉得多累，倒是乐在其中，毕竟刚参加工作。后来到了县城里，学校每周给我安排了16节课，我开心得哇哇叫，根本不在意学校里课时量我最多这件事。但没有高兴多久，我就累垮了，这跟年龄增长有点关系，因为精力在衰退。有一段时间我一下班就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到别人说话，免不了我妈的唠叨，就穿上衣服下楼找清静。

在这个单位，以前一直都是负责两个年级八个班的英语，一周16节课，通常都是上午最后一节（40分钟），下午除了周一和周五都三节满课（每节课30分钟），干得久了受不住，便开始叫苦连天。现在工作内容不变，上学期领导说考虑招一个英语老师，这学期来连英语老师的眉毛都没见着，制度却变了，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一节辅导课，所以我们英语老师的课程安排变成了，上午两节课（每节40分钟），下午两节课（每节课35分钟），就不但每周的课时量没减，还生生的多出了一小多小时的工作时间，按照以前的课时标准，等于又多加了两节课。

这让人咋干工作呢？开学第二周了，我看着课表，心里绝望，什么创新型课堂，把课堂还给学生，转变教学模式......我累得没有力气琢磨这些，要备两个年级的教案和课程，头晕眼花，我现在的目标要求是：省着用自己，单位不心疼，自己得心疼自己。拿着不到3000的月薪，干着越来越重的活儿，教师队伍里有的人一节课都不用上，绩效却一分钱都不扣，我们一线教师吃了各种苦，那点可怜的绩效工资往往还拿不全。政策可能都是为我们制定的，毕竟我们没什么地位，另一波人坐享其成，一辈子也就舒舒服服地过去了。

工作第七年了，今天有同事问我怎么不往银川调？我开玩笑说，我自由惯了，去了银川的学校受不了过于严格的要求和约束。回头又跟其他人说：我好大的本事么。教师越来越难当，职称越来越难评。就一级职称，我们学校就剩我和一位大姐，她工作第九年，去年开始参评，以往都是每个学校每年都有一个一级职称名额，去年县城片区六个学校给一个名额，于是她崩溃掉了。那些名目繁多的比赛设置，都是为了套奖评职称，人生这样的升级打怪游戏，我今年彻底厌倦。评上当然好，工资会涨，但为了评这个东西要吃太多苦受太多累，而且都是我厌烦的事儿，我就有这个心理障碍。我见过太多年轻时候拼命工作，却在刚一退休就得了癌症、不久便离世的人，心里难受，我的人生三观逐渐改变：在温饱能保证的情况下，不要太为难自己，更不要为了争什么而累着自己。

说实话我现在挺受不了自己的单位，但又不能保证去了其他学校会更好，毕竟各种不合理的现象到处都会有。更何况，学校除了给我安排的课时量太多，其他地方还是不错的，比如我们同事之间相处得很融洽。心里再怎么抗拒，也不可能跟任何人争什么东西了，我不会、也争不过，我跟领导打交道会有各种心理障碍，所以在学校里我都是看见领导就绕着走。领导当然不会喜欢我，也不会给我什么好处。我们这些所谓“性格不好”的人，就没有过多的奢求。

目前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专心带一个年级的英语课，四个班五个班都行，有时间和精力好好备课、上课、辅导学生，带着学生一起成长，多一点走心的陪伴。而不是在八个班之间来回跑，腿都跑断了很多学生的名字我都记不住（惭愧），走马观花，有的时候谁作业没交，也不容易查出来。因此，有些孩子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浑水摸鱼，而口干舌燥的我只能抓紧时间稍微缓一缓。还希望能施行弹性工作制，毕竟不是班主任。越来越枯燥的工作，叫我认真对待，却很难打起精神，毕竟体力活（八个班来回跑）就把我累倒了。若问这工作七年有没有什么收获？除了一点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之外，可以肯定的说，什么都没有。换来的是，能力退步，激情破灭，不会跟社会中的人打交道，思想越来越迂腐落后，上进心减弱，心死了一半，经济状况始终贫穷，看不到什么希望。真是个笑话。

曾经会的东西，现在不会了，曾经不会的东西，现在连琢磨都不愿意了。懒到家，反正年轻时代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体制内是要论资排辈的。我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把繁重的课上了，对此我感到很愧疚，愧疚于按部就班地重复，内心的妥协，没有多余的精力带给小朋友们更多精彩的内容。而原本我是可以的，我很喜欢他们，但小学老师当久了容易变傻，当得越久越平庸，从气色就看得出来。太多地方要让老师把课上出花儿来，工资没怎么涨，要求倒是一天比一天多。今年看到安徽的老师补课被抓那件事、那个场面，心里很难过。对错不讨论了，确实有些无良的老师破坏了风气，但同时我也很想表达一个想法：老师的收入太低了，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糊口的情况下，除此之外，还能以怎样的途径去多赚点钱呢？意难平，就光在微博上搜索“当老师抑郁”几个字，就能看到几千条相关的内容。抱歉，我不是什么生命能量太多的人，我累就是累，我上不动就是上不动，不要跟我说什么“年轻人要积极向上”，我不想假装给人看，也最讨厌表演。大概只要是工作，就没有能让人开心的，人的天性如此，大多数刻意的为难，自我安慰，都是反人性的。

七年了，身体一年比一年胖，皮肤一年比一年黑（主要是能吃、能玩儿，若不这样，还真的得抑郁了），这份工作带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加班，能按时离岗。谢谢，依然有很多年轻的孩子想要挤进这支队伍，毕竟现在的就业形势不太好，稳定的工作很吃香。未来不像是小时候老师们说的会越来越好，路会越走越宽，认真走过的人会深有体会，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身背房贷，无资格说走就走，爹妈没有千万家产留给我，身为普通人，一切都要自己慢慢奋斗。买不起好车，穿不上好衣服，坐飞机进不了头等舱，飞三亚住不上亚特兰蒂斯。虽然人不应该不知足，往下看是求安慰与平衡，往上看却是每个人生存的本能。工作七年，工资涨了300多，苦是真的苦，看不到希望也是真的看不到希望。

希望一直都是有的，只不过不在这里，而是在别处。于是我不得不心猿意马，做好几手准备。幸运的是，我多年来对自己进行的“写作”训练，让我受益良多，我看的那些书，走的那些路都没有白白经历。它们让我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寻求到一片平静，让我觉得生活即便艰难，依然有美好可爱值得坚守的东西。我也在情感中探索实践，了解人性的复杂，了解自己，体会人和人之间的亲密与疏离。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中间的灰色部分才是我们会经历的常态。很感恩自己的努力，即便愚笨，即便运气不好，失败多次还是不放弃往前走，在get tough的道路上越来越勇敢，再厌倦的工作只要在岗一天，也努力干完。教育事业原本是伟大的，但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不配了。

过几天教师节了，想在那天关闭手机，跟老王去湖边钓鱼，不想听到或者看到任何“节日快乐”的祝福，再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特意跟身边人安顿：以后别叫我杨老师，叫我“杨总”，说不定被喊着喊着我就发财了，梦想还是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