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行记

到达拉萨的时候是正午，炫目的日光铺洒在整座城市。蓝天纯净不见底，白云镶嵌在画布上，红白相间的布达拉宫矗立眼前，和耸起的山丘融为一体。目之所及，一切都美得像画卷。

这一刻，仿佛已经等待了多年。

尼玛达娃说，世界上的人分两种，去过西藏的，和没去过的。很久之前，那座傲然挺立的世界屋脊，就对我有着神秘的吸引力。终年不化的冰雪，澄澈蔚蓝的湖泊，起伏绵延的高山草原，一切都因为它的遥不可及而让人分外着迷。

许多年后的这个夏天，当我终于踏上前往拉萨的绿皮火车，头脑因为即将到来的梦想成真而变得格外兴奋。火车由西宁一路南下，纬度越来越低，海拔越来越高。由无垠的青海湖到绵延的唐古拉山，一路欣赏美景之余，也感受到高原稀薄空气的阵阵冲击。经过唐古拉山口的时候，气流在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整个人像被施了紧箍咒一样浑身发直。原本就因为支气管炎而干痒的喉咙更加肿胀地难受，一咳嗽起来，就急促地喘不过气。这一切的身体信号在一点点消磨我的体力，却又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叫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然身在心中那片神秘的土地。

颠簸一日到达拉萨，海拔稍降，身体便好过了很多。下午在拉萨待了半日，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又在黑漆漆中踏上了去往林芝的大巴车。林芝古称工布，是西藏东南部的城镇，南部接壤印度和缅甸。大山的缺口使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得以进入，孕育了林芝地区茂密的森林，这里也因此被誉为西藏的江南。自然美景让人心驰神往，但一睹美景的过程却是格外艰难。从拉萨到林芝距离四百余公里，全程是险峻的山路，大巴车要开上将近十个小时。318国道上山高路险，常常发生意外。在我们到达西藏的前一天，一辆载满游客的大巴就在在类似的山路上不慎坠崖。带着和命运赌一把的心情，我缩在座位上，跟着这个庞大机器曲折前行，思忖着它会把我带到目的地还是无底深渊。车行六小时，停下来用中餐，再次出发时，车子却无法启动。修车花了五小时，好容易修好了车，却碰上前边的路段翻了辆货车封了路，又堵了两小时。等到再次启程的时候，已经是暮色降临。大巴没行多久就入了夜，又淅淅沥沥下起雨，车窗一片模糊，窗外一片漆黑，车子靠着车灯的微光继续向前，每一次的急转弯，都把心脏甩到嗓子眼儿里。

行到午夜时分，雨收了势不再下，云层散开，露出了月亮娇俏的脸。彼时正当月圆，偌大的银盘发出明亮的光，把山谷照得如同白昼。眼前的道路清晰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得明朗。月光像神圣的福祉，驱散了黑暗和恐惧。在暖哄哄的光芒里，我开始享受山路上的旅程。山路原是很美的，一边是耸立的山体，一边是流淌的尼洋河，河谷里有零散的石滩和浓密的花草；月光狡黠，云彩镶上银边，山雾缭绕，车行其中，真似入了幻境。尼玛达娃说：“如果你要选择一条路去走，那么就选择最难的一条。”正因路途险阻，才有独好的风景；正因内心历尽劫难，才能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幸福。

隔日是风景区的参观。无论是“神山神湖”措木及日，还是雅鲁藏布大峡谷，都叫人颇受震撼。自然以其不可抗拒的力量创造出苍翠的树，嶙峋的石，湍急的水流和水中的汀洲，其技艺之精巧，格局之宏大，气势之庄严，无不让人敬畏。由大峡谷返回八一镇的路上，汽车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自然村落。村落依山而建，另一侧是成片的农田，山林提供木材，河水保证灌溉，可谓得天独厚。这里的一切都是童话里的样子。每家每户围着杂乱的木头栅栏，山上的溪流由木桥下流过，屋里的炊烟自山林间升起。牦牛和小香猪悠闲地散步，猫狗四仰八叉地躺在路中，见到车辆也不闪不避，外界纷纷嚷嚷而不受其扰。闯进他们世界的我们，无意间也沾染了他们的自在与幸福。

林芝无疑是观赏风光的好去处。远离了忙碌喧嚣的城市繁华，这里几乎处于最原始的状态。人类文明的快速发展夺去了一寸又一寸自然的领地，技术的发达使生活空前便利，可心灵却遭受围追堵截，焦躁难觅归所。这也便是许多人向往西藏的原因。318国道上随处可见的背包客和骑行族，带着冒险者的姿态一路跋涉，找寻的就是心灵宁静的归属。

又是一天的山路奔波，一行人终于又回到了拉萨，回到了布达拉宫。如果说去林芝看得是自然风光，那么在拉萨看得就是人文风情。这里无疑是我见过的宗教气息最浓郁的城市。“拉萨”的藏语翻译为口头语言“是”，意指做事只需敬顺佛圣旨意，如理即化；又有“是”通“寺”,此地以佛寺立城，是为“拉萨市”。我们在拉萨的时候临近藏历的雪顿节，成千上万的藏民纷纷赶来拉萨朝拜。布达拉宫，大小昭寺，都被填得满满当当。去大昭寺的那日，藏民纷纷抱着孩子前来祈福。他们人手一只装满酥油的暖瓶，排着队进入寺庙，由左往右依次拜谒供奉着的佛像。他们为每尊佛像前的油灯浇上些酥油，再留下一些钱币，以显虔诚。寺庙里香气浓郁，喇嘛大声诵读着佛经，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寺庙之外，藏民们身着民族服装，手里数着佛珠或拿着转轮，口里低声诵着佛经。随处可见的还有磕长头的人，他们数万次地俯身，为了心中笃信的神明。有的人从很远的地方一路磕头到布达拉宫，然后便将所有的财产捐给宫殿；更有人自此出家为僧，视之为无上的荣耀和安稳的归宿。藏民大多淳朴，讲着自己的语言，坚守着自己的信仰，按照自己的节奏过着生活。那样的生活是外人难以体会的。多少年来，他们在这片雪域高原上生生不息，像这里的蓝天和白云一样简单纯粹。仿佛亘古不变似的，悬挂在山间的五彩经幡随风摇晃，播散的尽是圣洁的福祉。

在西藏的日子，总是有些昏昏沉沉，不敢快步走路，也不敢高声说话。稀薄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弥足珍贵。心脏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砰砰地跳，血液在周身流淌，清晰地昭示着生命的力量。在西藏，好几次都担心自己没法活着讲述这些故事，如今离开许久，却常常怀念雪域高原上的那些日子。我想，西藏是个我会再去一次的地方。

姚敏说，“每一个还没有去过西藏的人，都深信有一天会踏上那片土地。每一个离开西藏的人，都深信自己还会回去，因为将魂留在了那里。”

异曲同工的另一句话，“身体下地狱，眼睛上天堂，灵魂归故里。”

有缘必会重逢。

8/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