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林传说第十卷 京华梦
写于2014年
第一回 武林盟主竟会有这样的女儿,果真报应不爽
女帝登基已有整十年,如今芳林即使不算盛世也至少风调雨顺。不过,即便表面上是风调雨顺,里面总归还是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比如女帝的手段,比如宫廷里的环境。
芳林城 朱雀大街
皇城禁军芳林影卫都尉季然领着一帮人在街上追着另一帮人,“闪开,闪开,影卫捉拿妖道!”
东南沿海前几月来了台风,受了灾,便出了个通天神教兴风作浪,说什么天怒人怨,煽动人们信仰教主玉霄真人,辟谷修行,枉上作乱。凭女帝叶知秋的性子绝对不能容忍一些江湖骗子凭着一些骗术颠倒是非,跳梁小丑装君子,简直是如芒在背。
影卫们提到刀剑拔足狂追,那些个半桶水的道士岂是对手,很快被绞杀了大半。在路上流连的叶瑶光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呆在一旁傻傻地看热闹,瞧见惊险之处居然还拍手叫好,季然好奇竟然会有不怕血腥的小姑娘。那姑娘一身雪青色的衣裙,外搭一件茶色的长衣马甲,头上梳起一个高高的髻,带着一个镏金的髪冠,还留了两条长长的辫子出来,系着两个金色的小铃铛,没想到这般艳俗的打扮,放到她身上竟也娇俏。
妖道只剩一个,但叛逆首脑玉霄真人仍不知其去处,季然朗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玉霄真人在哪里?”
“我…我实在不知。”那人答道。
罢了,不管那人所说真假,此番怕是要扑了个空,索性挥刀削了那人的脑袋,给了个痛快。鲜血如井喷一样,当场的数人被溅了一脸,那颗脑袋也滴溜溜地滚到了叶瑶光的脚边。
“姑娘。”季然看着这个小姑娘愣在当场,脸颊上还滴着旁人的血液,望着脚边的头颅不知所措,怕是要吓坏了。
偏偏,叶瑶光毫无畏惧之色,抹了脸上的血,当做胭脂涂到了自己的唇上,樱粉的嘴唇顿时鲜红一片,笑问道:“你们说好看吗?”
众影卫见惯了血腥,倒也觉得这场面诡异得很,刚才的娇俏烟消云散,这姑娘是个疯子?
“姑娘,你不怕?”
“怕?我有甚好怕,你杀的又不是我。”
“可是若换了旁人见了这恐怖的场面,定会怕得不得了的。”
“我又不是他们。我倒觉得这颜色好看的紧,像胭脂似的,可我娘说等我长大了才能用,但是我实在等不及了。”听这说辞倒不是在说谎,也不像精神错乱的人,只是这般古怪的女子确实少见了些。
“天色不早了,姑娘,在下送你回家可好?”季然决心探探这姑娘的来历。
“好啊!”叶瑶光揪着辫子,笑道。
季然吩咐了手下人回宫里交差,与姑娘离了三步距离护送她回去,心里却想着京城里几时有了这号奇怪的人物,虽说在宫里当差已久,但是对武林还是熟悉一二的,除了如今威名赫赫的绿林四侠以外,好像便没什么数得上的人物了,比起若干年前的武林沉寂了不少,想必是叶知秋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走在前面的姑娘突然回过头问他:“你怎么不说话?”面上的血迹还没擦去,却因为少女脸上的表情生动不少。
“说什么?”季然惜字如金。
“什么都可以啊,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家呢?其实我家就在这附近。”
“额,其实,我想和你做朋友。”季然不擅长说谎,但哄人倒是一流,这个借口换了旁人倒不一定会信,但她就说不准了。
“朋友?我长这么大却也没个朋友,小伙伴们都不乐意和我玩儿,我娘说等我长大了就有朋友了,你真想和我做朋友?”
“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和你玩?”
此话一出,少女便沉寂了,没有答话,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过了一会儿,少女才答道:“他们嫌弃我不够聪明,嫌弃我傻,他们害怕我的傻会传染给他们。”
季然隐隐明白了些许,劝道“我见你倒不傻,他们不同你玩儿才是真傻,你莫放在心上。”
“你不怕我的傻传染与你?”
季然又哄道:“不怕,我这人就是太聪明了,别人都怕我,偶尔傻一傻也无妨。”
“你人真好!”少女笑着扭回头去,又向前跳了两步。
“倒是从未有人说过我是好人,你是第一个。”
“为什么?他们觉得你很坏吗?”
“我…我自然是很坏的了,你忘记了我才把人家的头给割下来?”
“你不嫌弃我傻,我自然也不嫌弃你坏。呵,可是你要当心了,你今日割下了别人的头,明日说不定别人就会割下你的头。我娘说了,外面的世界就是这般,我爹就是因为这因果报应才死掉了。你莫要走我爹的老路才好,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我既然做了这事,就自然想好了后果,你不必为我担心。只是你爹是谁,被谁所杀,你可还记得?”
“我爹是前任武林盟主,我娘说当年他威风八面,不过后来死掉了,我连他的样子和名字都忘掉了。被谁所杀我也不知道,我娘说出入江湖总免不了打打杀杀的,我们也管不了。”
“这么说,你是叶家的女儿?”
“对啊,我叫叶瑶光。”少女在一小宅子前停下。“你呢?”
“姑娘到家便好,在下告辞。”季然转身就走。
叶瑶光冲他喊道:“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姑娘日后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为好,可不是时时都能遇上我这样的坏人。”季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大步走开。这姑娘不像是怀了恶意,一如人们所说的失魂症,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想不到武林盟主竟会有这样的女儿,果真报应不爽。
第二回 他们为什么叫你李莲英
季然回到皇宫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此时还没有困意,想必同僚已经同女帝叶知秋禀报了今日的情况,明日怕又要奔波一趟了,此玉霄真人捉不到叶知秋果真不得安寝。想到这儿,季然心中一阵苦笑,因这女帝的多疑和狠心,不知有多少人牺牲于此。就连自己都难逃一劫…
很多年了,但是季然还是不能忘怀,哪怕此乃命中注定。十年前叶知秋平定西戎余孽之乱,逼得先帝昭珉禅位,两位皇子一位暴毙一位流放,整个朝纲脱胎换骨,整个芳林影卫也为此付出了所有的尊严。女帝安排影卫护卫皇城,就连宫城内的九重宫阙也要安排自己的人马,可是生性多疑,恐影卫在后宫滋事,于是下令全体守卫皇宫的影卫统统净身。虽然皇宫守卫在天子脚下上达天听,随时随地都会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可是这付出的代价不是人人都能负担得起。当初自己十二岁,家中七妹出生,全家上下十口人,上有八十岁的老祖母,下有襁褓内嗷嗷待哺的婴孩,仅凭父母二人四手实在难以维持,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无奈之余只得将大儿子,也就是季然自己,送入宫里当差,正巧碰上叶知秋即位,一去就是十年。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便,随着年龄见长,却明白了自己有些东西是注定得不到的,好在生性淡泊,安心当差,存够银两养家倒不是坏事,等老了寻个山沟沟避世就罢。
“季都尉,皇上有请。”小太监来通报说。季然每次看着他女里女气的样子都很想笑,面上却依旧一副威严的姿态,他心里清楚虽然明面上称呼不同,内里与小太监却无不同,鄙夷了他也就鄙夷了自己。
“皇上有说是何事否?”“没有,小的不知。”女帝有时会因为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或是想法而不分时辰场合的召见他,不过季然这样的身份倒不需避嫌。
“参见皇上。”季然步入宫殿,叶知秋搂着一件绒缎袍子,站在宫灯前,细细地挑,烛火一闪一闪。
“你来了。今日可觉得累了?”叶知秋粉黛未施,似乎刚出浴不久,却不失女皇风采。
“皇上有心了,卑职受宠若惊。”
“季然,你这是何必?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我一步步提拔上来的,虽然你是都尉,屈居统领之下,但是我可不曾亏待过你,我以为你会懂我。”叶知秋说的是“我”,登基后一直不习惯称“朕”,于是就未改口。若是不醒目的人听了会觉得亲近,可是细细想想其实不过是一些笑里藏刀的手段罢了,这女帝打从相识起性格就怪异得很,而与她走近的人比如自己,想必也是怪人。
“卑职不懂皇上所指何事?”
“今日你绞杀通天教余孽有功,可是我内心始终不安,这玉霄真人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舒坦,这种感觉你懂吗?”
“卑职为皇上鞠躬尽瘁为的就是替皇上分忧解难,卑职不敢罔顾职责。”
“季然,你很聪明,尽职尽责又不居功自傲,很好,我没看错人。所以…”
“卑职一定抓紧时间捉拿玉霄,请皇上放心。”季然躬身。
“不,不,无论要达到什么目的,都一定不止一种方法,有人说这是不择手段,但聪明人做聪明事,有事半功倍的捷径何乐而不为呢?你说对不对?”叶知秋放下手中的细棍子,“明日我会令人贴一张皇榜出去,说我受天命感召,决意皈依通天教,要册封玉霄真人为国师,若是你见到他可要记得将他完好的带来见我。”
“卑职领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季然已是懂了十之八九。
次日
季然领人在朱雀大街巡逻,这玉霄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无论捉拿他还是请他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那些捉到的教徒也不知他的去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查找。
“大人。”探子报告说在烟花巷又见到通天教的教徒出现,季然立刻带人前往烟花巷,没想到竟是一个陷阱。
影卫人马一踏入烟花巷便被围住了,季然解释道:“皇上已收回成命,恳请告知玉霄真人请随我们回宫接受册封。”
“你们说追剿就追剿,说招安就招安,我们的教友就这么白死了?!谁知皇帝婆娘会不会过河拆桥!今日你们落入我们手上,且将欠我们的命还了再说!”通天教众蜂拥而上,季然眼看着多倍于自己的对手杀上来,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这玉霄贼心不死,有意向朝廷示威。可是自己决不甘心成为这斗争中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杀!”影卫什么世面什么挑战没见过,与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血战是常有的事,可是今日明显力不从心,己方阵型的弱点对方了然于心,这当中定是有内鬼!但早已来不及细想究竟是谁,刀锋已杀上面门来。种种江湖骗术的卑劣把戏全都使了出来,影卫们极大地受到阻碍,亦步亦趋,抵抗甚是棘手。
鲜血四处飞溅,还来不及分清这是谁的血就落到了地上,脚下的土地被染成了红色,季然渐渐觉得天空也成了红色的,甚至红得看不清眼前的人,只得提刀就砍。自己的身上挨了多少下也记不清了,一开始还会有些疼痛感,到了后面就麻木了,只觉得手上有些滑握不稳雁翎刀。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没想到这里居然藏匿了这么多人,难怪先前人影都无。可是在季然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心里十分不想放弃,如此不明不白就任由那个内鬼细逍遥吗!自己吃尽了苦头才走到今天,岂能轻易放弃!
挥出最后一刀,声音总算全都消停了,好像很久没有过僵持那么久的厮杀了,季然觉得很累,无力地躺在血泊中,大概可以在这里睡上一觉吧。
“喂!你怎么睡在这里?我娘说不能睡在地上的,地上很脏,快起来!”长裙金冠的叶瑶光竟然又出现了,为什么在血色里总能看到她,真奇怪,季然以为是幻觉,直至叶瑶光动手拉他起来,身体上的感觉才又回来了。
“小妹妹,你怎么又在这里!”
“小哥哥,你怎么又和人打架!”
“你不要学我说话。”季然不想和这个傻孩子多费唇舌,“你走开。”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你的名字呢?”
“很重要吗?”
“我很想知道。”
第一次有人说他很重要,对他的名字念念不忘,也没料到自己一场厮杀之后居然还能躺在地上和她开玩笑。
“我问别人,别人说你的名字叫李莲英哦?是不是?”
季然的脸色更加惨白,气血的流失让他说话有气无力,但是他还是很坚决地答道,“我不叫李莲英。”
“那他们为什么叫你李莲英啊?你到底…”叶瑶光说着说着,季然竟然睡过去了,“喂,你还没回答我,不要睡啊!!”
季然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包着纱布,这地方也不是自己熟知的,警觉地坐起来,“喂,不要乱动,不然伤口很难好的。”叶瑶光端着一碗粥进来。“这里是你府上?”
“对啊,我娘叫我看着你把粥喝了,为何受伤了要喝粥呢?也对,你应该少吃点饭的,你太重了,我背了好久才把你背回来。”
“多谢你,若不是你一直叫我不要睡,恐怕我已坚持不下去。”
“你娘难道没有教过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吗?我看你比我还傻,你一定也没有朋友。”
季然被她说中,与自己一起出入生死的同僚算不算得是朋友呢?他想不清楚,没想到自己一世孤高,会和这个傻子一样为世人所不容。“我很小就离开我娘身边,没有人教我。”
“那好,以后我教你。”
“好。”
“那你的名字?”
季然看她念念不忘的样子,道“哦,我姓季,草字然。”
“季然?恩,比李莲英好听多了。”叶瑶光笑了,“快把粥喝了,我替你吹过了,不烫。”
“好。”季然客气地笑笑。
第三回 我们当中有奸细
翌日
季然迈出门,家里只有叶瑶光一人,“你要走?我娘说你最好再呆两天。”
“不了,我还有要事要办。”
“你又想找人打架?你为何老与人打架?你们有仇?”叶瑶光问道。
季然摇摇头又点点头。
“额?究竟是有仇还是没仇,你可别骗我。”
“这世道非得要有仇才能动手吗?有很多人无冤无仇但是为了一些利益却不得不整个你死我活。像你父亲,你可知他是否是被仇家杀死?”
“不知道,我娘从未与我说过,估计她也是不知道的。这事大概只有我那些叔叔才知道。”
“叔叔?你有几个叔叔?”
“我有三个叔叔,我爹是老大,他们是我爹的结义兄弟,我爹当上武林盟主以后,他们为我爹做事,后来我爹意外死了,在新盟主没选出来之前暂替我爹处理武林事务。”
“没想到,你倒是记得清楚。”
“我只是留着个念想,我和我娘对他的事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所以我和我娘都记得很清楚。我爹是盗墓发的家,后来投身绿林做了好汉,行侠仗义,再后来当了盟主,听叔叔们说爹是想金盆洗手的,但是牵连了太多利益所以别人不肯放过他。你说,什么是利益呢?你杀人也是为了利益?”
“利益,就是荣华富贵,权力地位,人们知道它不好但是又抵不住它的诱惑。我杀人是为了讨好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她能给我一切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我家里有很多小孩,父亲脾气不好,母亲大字不识,很艰难地维持着,要是遇上旱灾水灾,我们是连野菜都吃不上的。于是我就到京城谋份差事养活家里。杀人,不是件好事,可我没得选择,但我所做的是为了让我的弟弟妹妹们能有选择。”
“吃饱穿暖,你现在不都有了?你为何不离开?”
“是有了,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想结束就能结束的,我的主子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我走,我如今这情况怕是也走不了了。”
“我叔叔说杀人会上瘾,你知道吗?”
“是么?我倒没听说过,可是我以为我是不喜欢做这事的。”
“那就是你的主子杀人有瘾,瘾还很重。他人很凶吗?我帮你去劝劝他。”
季然略有迟疑,挑开了话题,“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想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当新娘子。我还想知道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
“当新娘子可以穿漂亮的衣服戴漂亮的花冠,喜宴上还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烟花爆竹看。上个月对门的姐姐成亲,我没得去,在一旁看着可热闹了,受好多好多人羡慕。我从小没见过我爹几面,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我就是想弄弄清楚,虽然我天生愚钝,可我不想受人摆布。”
看着叶瑶光描述着自己的愿望,季然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初出茅庐的自己,满心希望,却不得不被赤裸裸的现实打败,世事不易,不是什么事都遂人心。可是自己竟然不忍将这些道理告诉她,她不明白也好。
“你的第一个愿望我帮不了你,但你的第二个愿望我可以帮你查查。”
“你人真好,你呢,你还有什么愿望?”
“没有了。”季然苍白的脸上有些许笑意。
“我知道了,你想离开,如果有一天我在街上遇见了你的主子,我一定好好劝她,让她放你回家。”
“别傻了。”
“难道你没听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吗?你就让我试试吧,让我试试!”叶瑶光开始撒娇,不停拱向季然。季然不得不松口,“好好好,让你试。”
皇宫
季然跪在殿下,叶知秋坐在宝座上,“季然,烟花巷一役究竟是怎么回事?全军覆没便罢了,我不在乎,可我想听你的解释。”
“卑职失职,折损了影卫大批人马,请圣上责罚。”
“够了!客套话不必多言。我不相信你们在当时会束以待毙,任人宰割。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皇上,我们…进入烟花巷被杀个措手不及,是因为我们当中有奸细挑拨,才导致了此次任务失败;卑职有试过向通天教解释,可是他们像是受人挑唆,势要与朝廷开战。”
“奸细?通天教本事倒不小,竟在朝廷安插了细作。好,我让你去查,好好查查清楚你手下的弟兄是怎么死的。追查玉霄一事先放一放吧,皇榜照贴不误,我倒想看看这玉霄究竟有什么本领兴风作浪,我势要与他斗谁命长!”
“卑职遵命。”
“季然,我怎么发现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妥?”
“卑职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怕我?还是你有什么瞒着我?我知你们年少气盛,但有的事适可而止就好,切莫惹了一身腥。”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只是有些累了,并无其他。”季然想到应是叶知秋的眼线,但如此堂而皇之的受到警告,一时真是难以适应。
“好吧,你且休息,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女皇笑意盈盈地看着底下的人。
回了影卫住地,有大批弟兄伤亡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季然回去后没有人问候,反倒遭来指责。首领皇甫朝歌道:“你在行动之前不查探清楚就孤军犯险,你一个人一意孤行就罢了,还牵连了其他弟兄,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皇上大度,不追究,可是你不能仗势欺人,你如何和弟兄们交代?!”
季然没有回嘴,低着头,道“我认,若是有哪个弟兄心中不平大可找我出气,是我季某人对不住大家,不过希望大家不要因此伤了和气,毕竟皇上还有别的任务交代。”
“你看你,这次大家都有损失,无论是你还是各位都要引以为戒。”皇甫朝歌又打圆场道。
季然习惯了他爱出头的架势,答道:“卑职知了,卑职倦了,先行告退。”皇甫这时也不好再多言,挥挥手让他走了,转身又去差使别人。
叶知秋的多疑,皇甫的虚有其表让他不禁产生离心离德之意,吃苦倒不怕,日日夜夜揣测别人的心思确真的累得慌。
第二天清早,皇甫朝歌竟亲自去找季然,季然打开房门的时候瞧见皇甫一脸兴奋的样子,“皇甫统领,这清早劳您大驾所为何事?”
“噢,我是想与你探讨一下通天教一案,皇上下了命令,你我都不好耽搁。”
季然领了查办细作的命令,这通天教不是说暂时搁下,皇甫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季然不好讲皇上已有新的命令,思纣着怎么打发,皇甫见季然迟疑,便抢先说,“我始终是对烟花巷一役不能忘怀,你也不愿我们弟兄死的不明不白不是?这真相你我一定要找出来,难道就此算了么!”
“皇甫统领多虑了,只是卑职愚钝,不知统领要从何查起?”
“季兄,你就见外了,私底下你我大可兄弟相称,不必如此见外。”
季然倒是奇了,平日皇甫挤兑他不少,现在居然主动献殷勤了。莫非他想借这事儿捞一笔功劳?也像他性格。
“皇甫兄,请指教。”
“如今通天教在暗我们在明,若要洞悉其中秘密,只能釜底抽薪。”
“秘密?”季然是第一次听通天教还有秘密,皇甫怕是收到消息却对大家隐瞒了不少。“如何来个釜底抽薪?”
“乔装混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着容易,可是如何下手?”
皇甫一脸神秘。“季兄,你且听我道来…”
烟花巷历经一役,除了当日的血渍尚有残留以外,已恢复平日常态。街头巷尾几个货郎担逗留着,几家饭馆开着但门可罗雀,皇甫领着季然走入一间卖古玩字画的小店,“据说,想入门的人可以通过这间店和通天教的人联系上。”
“老板,可有白玉老虎?”
“有是有,价钱倒不便宜!”掌柜的从高高的柜台后探出头来,捋捋胡须细细地打量二人。
“估价几何?”“靠靠。”“太贵,小人财力有限,不如靠涉!”“好,杀你!”
老板从柜台后走出,作一揖,“二位请。”将两人领到古董架子前,其后竟有密道。“我看二位器宇不凡,我通天教此时元气大伤正是用人之际,二位必定能谋个好差事。”老板多嘴道。
“借老板吉言。这通道是通往哪儿?”季然道。
“自然是通天教了,只是老朽也没亲自走过,只负责守门,不知里面是个什么天地。”
“老板,你说得如此神秘,该不是谋财害命的秘密勾当吧?”皇甫打量着密道,密道里一阵古怪气味,壁灯昏黄,人声寥寥。
“怎么会!二位若要入门就快些,老朽还要做生意呢。”老板开始对这两个问东问西的人不耐烦了。
怕他起了疑心,季然又说道:“老板,进了你的店自然是想买到物有所值的东西,我们兄弟二人从小地方来,所有身家性命都付与这上面了。”
“啊,老朽了解,二位放心便好,这通道老实走着,到了尽头出去便有人接待。”
“多谢。”
季然和皇甫二人进了密道,密道曲曲折折麻烦得很,难怪当日烟花巷一役竟平地里杀出这么多人,原来竟是都躲在密道里。一路上也没见有什么机关,这一条道莫非真是一条道走下去?皇甫担心有人监视他们,掷一枚石子欲击灭壁灯,没想却击歪了,击中了壁灯上的按钮,无意中打开了另一条通道的门,此时便有两条岔路出现在眼前了。一是从这通道继续走下去,二是从这门走下去。皇甫道:“季兄,你我二人现下最好分开走,我还是沿着大道走下去罢,好会会通天教的一干人等,你不如从门走,兴许可以看看通天教有甚秘密,说不定你我还能来个里应外合,季兄意下如何?”
“皇甫兄说如何就如何罢。保重。”季然姑且一试,看着皇甫走远,转身迈入那道门。
第四回 简单点也未必不是好事
季然沿着道走,这一条道没有像刚才那条道那么宽敞,也没有灯,季然只能抹黑前行着,但是却不知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季然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一步步默念自己的步子。这种感觉好像是少时的经历,独身一人进入深宫,受尽欺负和侮辱,不仅要看老太监脸色还要受得住主子的脾气,因为身份特殊也不敢回家,怕因此受到周遭人的嘲笑。整个十年是在暗无天日的宫墙内度过,对主子强颜欢笑,咬牙坚持着影卫的高强度训练;他不想对人虚以委蛇,所经历的事于他不过掠影浮云,他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可是后来他才明白,不是深宫不肯放他走,而是他的身份注定不能被外界所接受。小时候的他一如现在,心怀希望在黑暗中摸索,深信终有一日会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如今的自己比那时坚强得许多,也麻木了许多,不禁为那时的自己惋惜。
好在,这条路是有尽头的,季然摸索了一周,发觉这竟是死路,没有通往另一处的门或是机关。这门后如若是死路,怎会生出这一门,此内也不像关押的地方,想必是另有洞天,只是自己不知而已。多番摸索,都不得出处,季然也不敢擦亮火折子,怕惊动了他人,这地方生疏得很,还是小心为妙。考虑到是否要原路返回再作打算,头顶上却有动静,以为是设下的机关,季然后退数步,观望着也不见有笼子暗器一类的飞出;再上前细听,发觉有点似人的脚步声,这上面多半是有人。
季然一跃而上,攀着墙壁,轻轻地敲敲天花板,另一头竟也敲敲。骇了季然一跳,险些掉到地上,上头竟是空的;再敲敲“叩叩叩”,另一头居然也“叩叩叩”回应,仿佛在与他开玩笑。这人应是对我无加害之心,季然一掌聚力,一下推开了天花板上的一块砖。
季然攀上去,见到的人却是叶瑶光,叶瑶光见了季然甚是高兴,手指置于嘴前作个噤声的手势“嘘”。环视周围,两人竟然是躲在神台之下,一张台布盖住两人不至于被人瞧见,这神台上供奉的应该就是叶瑶光的盟主父亲了。撩起台布张望,眼前聚在桌上议事的不是绿林三侠又是谁!原来通天教的密道一头竟然连通的是武林盟主的聚义厅,这里面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你怎么会在这儿?”季然轻声问叶瑶光,但看叶瑶光嘴角还沾了糕饼屑,便猜到了七八分。这叶瑶光许是偷吃神台上的糕饼,吃到一半三人进来,情急之下便躲进了神台下。季然抬手替叶瑶光抹去了嘴角的糕饼屑,即使叶瑶光偷吃被发现,毕竟她是三人的大哥之女,此番不是多严重的事,叶瑶光何苦怕成这样,躲在神台下动都不敢动。
“你怎知下面的人是我?”季然对叶瑶光耳语。
“不知,我不知这下面居然能藏人,不然我早就藏下去了,不过我听到有人“叩叩”,我以为是在与我打招呼。”
“你为何一直要藏在这里?你若老实承认,你的叔叔们怕是不会责备你。”
“我二叔很凶!”叶瑶光只说了这一句不敢再说下去。
季然想此时从叶瑶光口中怕也套不出什么,再次撩起台布看出去,三人围桌而坐,议论的都是一些武林中的琐事。琐事?琐事岂会弄得这般神秘,岂会费力修一条密道?
叶瑶光口中的二叔便是当今名震武林的“口里藏针”白逍霖,他的嘴巴里时时刻刻都藏着数不尽的绵针,平日里也不影响说话进食,但是若是对着敌人时,冷不丁就会从口中射出绵针,躲避不得;传言他的针是委托蜀中唐门所制,虽不淬毒,但也算得上暗器中的利器。三叔江润亭人称“大推碑手”,掌风强劲,随意一击便可将一石碑粉碎;四叔秋华“铁面书生”手执判官笔,内藏锋刃,不轻易出手,传闻至今仍无败绩。这与通天教苟合是他们三人共谋还是只是其中一人出卖,若是绿林四侠与通天教有勾结,那这叶盟主之死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死会是谁下手呢?甚是蹊跷,叶瑶光所知又是零碎至极,季然暂时还未有头绪。
这三人说罢,起身走了,叶瑶光拉着季然从神台下钻出,想来这小姑娘在下面躲了这么久闷坏了。可是动静大了,三人才出去不远,竟发觉后面跟着的二人,“什么人!”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叶瑶光拉着季然掉头就跑,季然一边被拉着跑一边哭笑不得,这妮子心太急,竟泄露了行踪,这傻劲一般人还真的担待不住,好在自己倒不怕他们,即使三人联手,自己拼死一战,未必就会教他们得了便宜。
不过两步之间,三人动作也快,白逍霖二话不说射出口中的针,招招绝杀,二人匆忙躲避,季然提着叶瑶光的腰闪过几针,季然瞥一眼那针竟然全数打进了旁的柱子,这要打进了人的身体里,表面上没有伤口,内里却要五脏俱损!
叶瑶光突然回身挡在季然身前,长袖一卷再挥袖一甩,接住了白逍霖的针又将射出去,那三人一骇停了一步,叶瑶光牵着季然,飞身上了瓦顶,施展轻功,无意间已跃出数十丈远,三人没再追上来。
“你这功夫是跟谁学的?”
“我小时候我爹教的,我都快忘光了,我爹说一个叫“流云飞袖”、一个叫“八步赶蝉”,说若是日后遇上坏人也可在手下逃脱。”
看不出这傻姑娘竟身负绝技,“我见你倒使得挺好。”
“我爹教的那些东西我是记不住多少了,不过我小时候经常用这两招去偷隔壁家的风筝玩儿。”
“你叔叔们也追不上你的“八步赶蝉”吗?他们没有追上来。”
“不知道,不过我二叔知道接下他的针又还回去的人只有我,我出了招他便知是我,弄清楚是谁就不追了呗。”
季然心想,难怪你那二叔对你凶,是在忌惮你,普天之下能够克制他“口里藏针”的只有你这“流云飞袖”,偏偏还是个傻姑娘,与你动手分明捞不着便宜,何必多费力气。“你这替我一出手,你叔叔便知道躲在神台下的人是你,回去说不定要骂你的。”
“我说过要教会你保护自己的,你且学明白了,不要这么大个人了比我这个傻姑娘还傻。”叶瑶光漫不经心地说,“他们要责备我便由得他们,反正又不止一两次了。”
“你娘不会帮着你说话吗?”
“我娘说我们是孤儿寡母只有任人欺负的份。不过,骂我倒好,若是谁敢欺负到我们家头上来我可定不会饶过他的。”
“你娘可对你提起过你爹什么?”
叶瑶光摇摇头,“哎呀,你怎么老问我这些啊,烦死了,我饿了,我要走了,我要回去吃桂花糕了。”
季然突然被叶瑶光打断,却不知哪里惹恼了这姑娘,“那好,回见。”
后来想想,这姑娘不存坏心,也不是要生他的气,也许是糕饼只吃了几口,又躲在神台下半天,饿坏了,自然也没工夫理会别的了。有时候,简单点也未必不是好事。
第五回 我给你当新娘子,好吗
皇甫走了另一条道,竟然顺利加入了通天教,他说他会找机会见到玉霄真容,再劝说他进宫。倒也奇怪,叶知秋颁布皇榜以后真的吃斋念佛起来,赦了一批罪犯,出台了一堆普度众生的条例,号召全国上下六根清净。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演戏比谁都真,只怕到最后自己入了戏就在也出不来了,如今似假似真,季然也说不清个所以。
通天教的案子出了新线索,绿林四侠竟然与此有关,季然只好跟着这条线走,为今之计只能从叶家下手了,盟主遗孀看起来倒不是一无所知的样子,说不定与这件事多少会有些关联,剩下的绿林三侠始终把叶家母女置于监控之下,这当中也许还有道不明的意义。
匍匐在瓦顶的季然轻轻摘下一片瓦,屋檐下的母女像平常正常的母女一样生活着,可是季然隐约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却不见绿林三侠与她们有什么来往,叶瑶光最近也乖巧得很待在家里不出去。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一个家丁送一个信封来,据说里面装有万丰钱庄的银票,供两母女所用。银票是绿林三侠送来的不假,替大哥抚养妻儿,也算道义。每次叶母接到信的时候一开始是有些兴奋的,但是很快就消沉下去,好像没有表情一样。她居然坦然接受亡夫兄弟的接济,竟也不好奇追查亡夫的死因?
聚义厅那边季然再去却再也撞不上三人议事,三人的生活很正常,武林里也没有再起风浪,手底下的弟兄兴致高昂,好像没有因盟主的去世而受到影响。这三人还真有点能耐,一切正常,往往是更大的不正常。
皇甫说趁便去聚义厅搜过一趟,但是没什么发现,线索好像又断了。
季然于是等叶家母女睡后,直接去了书房,查看叶母的信件。夜很黑,凉如水,院子里有点点萤火。果然,这信件不是一般的信件,除了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还有一封笺子,只有数字:安好,勿念。再看其他,竟是一些隐晦的情诗,看得从未涉身情事的季然有些不好意思: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还有很多,每月两封,都是这些简单的字句,可是却能看出暗藏了很深的情感。绝不是出自她的丈夫,而是另有他人暗度陈仓,会是谁呢?
叶母,绿林三侠,通天教,影卫细作,事情渐渐连成了一条线,也越来越明朗了;看最后谁先按耐不住。
“你在干嘛?”叶瑶光执一柄灯站在书房门口道,她已认出了他。
“我…”季然可以扯个谎,但他不愿骗她,他知道她一定会信的。他想到了她之前说过的,若是有人欺负她们,她不会善罢甘休。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两的立场是不一致的,他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向她坦白,或是欺骗她。
“你不会伤害我们,对不对?”叶瑶光见季然没有回答,善解人意地替他做出了解释。
“对。”有些事他不想解释,她也不好奇不问。
黑暗中两人的眼睛映着灯火,像极了闪闪流萤,在夜色中散发出动人的光芒。
“我和我娘说起过你,她让我请你到家里坐坐。”叶瑶光提着灯为季然引路,带他出门。
“好,明日如何?”“好,我等你。”
翌日
季然如约而来,叶瑶光好像忘记了昨晚尴尬的会面,十分高兴。
“你来了真好,我煎鸡蛋给你吃好不好?我娘教的,我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好啊。”季然笑道,似乎被叶瑶光感染,任由她将他晾在院子里。进到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下,也不见叶母。天色有点灰,没有阳光,院子里种着两棵树,叶子从树上掉落,打了两个旋,落到地上;将季然的思绪牵远。
没入宫以前,自己很喜欢吃鸡蛋,是因为家里穷没得吃所以喜欢吃,若是叫他放开肚皮吃,他定能一口气吃下十个;入宫以后,经历多了,对鸡蛋失了兴趣,有机会吃却再也没了最初的味道。不知叶瑶光的鸡蛋是什么味道的?
叶瑶光突然跑来,手里捏着一只描眉的螺黛,打断了季然的思绪。“快,快,帮我画上。”叶瑶光指指自己的眉毛。季然“噗嗤”笑开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煎个鸡蛋居然烧掉了眉毛。
“好,我帮你,你老实着别动。”一边画一边笑,叶瑶光也笑,唇红齿白,明眸皓齿。
“你别把我画丑了。”
“只要你别乱动。”
灰蒙蒙的秋日里,两人在屋檐地下,相对而坐,男子为女子细心地描眉,屋外的树又落下了几片叶子,平地里起了一丝风,吹过叶瑶光额前的青丝。
季然从叶瑶光深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自己深邃如海的瞳仁,从冷冰冰变得有情感。
叶瑶光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便笑说:“季然,以后,我给你当新娘子,好吗?”
此话一出,惊得季然掉了手中的笔,如此放纵,差点坏了大事,他搞不清叶瑶光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自认是没有这权利的。
“我只把你当妹妹的。”季然惊慌地拾起笔递回叶瑶光手中,“画好了,你下次,且要当心了。”
“妹妹?你不是有妹妹么?为何又把我当妹妹?我不要当妹妹!”叶瑶光不服输地说。
季然赶紧圆场,不想让她瞧见自己涨红的脸。“你的鸡蛋可做好了?”
“哦!鸡蛋!”叶瑶光又匆忙地跑开。
不一会儿,进来的却是叶母,手里端着一碗荷包蛋,看得出手艺不错。
“快趁热吃吧,你就是上次瑶光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吧?”叶母姿色一般,一副温婉模样。低眉顺眼,看不出会做出与人私通之事。
季然点点头,下了第一筷,却没送往嘴里去,“瑶光她呢?”
“不知道跑哪儿生闷气去了,她小时候很孤独,所以脾气有点坏,希望你多多见谅。不过她要我和你说,她要当姐姐,是个什么意思,我倒不明白。”
“朋友间的玩笑话罢。”季然解释道。他却明白是她不想让他为难,有些事她不懂,可是她总能为了他不去追根问底,委屈自己为他留出一份空白,心中生出一股恻隐,多少年也没遇到过这般待自己的人,现在遇上了,又是如此一番光景。
“瑶光她,怕是拖累你不少吧?”叶母问道。
“不会,是她帮了我许多。”
“看见你和她一起,有你照看她,我便放心了。听她说,你在宫里当差?”
季然略一迟疑,叶瑶光不明事理,原话定不是这么说的,但不免人家父母对此是有怀疑的,不过如此发问也算给他留了面子。
“是,我在里面已有十年了。”
“那你倒吃了不少苦头。”叶母若有所思,咽下了心中的话。“哎呀,瞧我,光顾着与你说话,快尝尝瑶光的手艺。”
季然尽量不去细想叶母话中的含义,大口嚼下鸡蛋,这味道与数年前母亲送自己进宫前晚为自己送行给做的荷包蛋一模一样,久违的亲切感,眨眼间,季然眼内氤氲了一圈水汽。
季然放下筷子,道:“多谢叶夫人款待,晚辈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心中一大股感慨不知何处安放,只得匆匆离开。
你就当我是存心的好了,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持这平静不被打破,我才能,把身边的想要留住的留住,然后远远地不打扰地观望。
第六回 我贵为天子,你算什么东西
季然回宫里汇报情况,听说叶知秋今日没有上早朝,便到她休憩的碧波殿看看。十年前宫殿被烧,索性连着这几间宫殿都被拆掉了重建,唯独留了那块纪念碑,却从来不去。对于叶知秋的往事季然略有所知,但他明白叶知秋的性子,所以不去触碰。
被宣进碧波殿,季然闻到了一股檀香的味道,叶知秋一身素衣,看起来不似平日锋芒毕露,若是在佛偈里找到一方净土仍好,不过季然只把它当成是叶知秋的一个玩笑。
“圣上,可有不适?”季然作揖。
“并无。我今日不上朝,只因我不想,日日如一,例行公事,即使是佛也会倦的。怎么?察探到新消息了?”叶知秋示意季然坐下。
“是,叶盟主遗孀恐与绿林三侠其一有染,这绿林三侠兴与通天教有关。”
“好。皇甫朝歌那边进展也快,他与我说,成功见到了通天教主玉霄真人,我择日便要设国宴款待,你且等我命令。”
“殿下,当真要收抚他们?”季然觉得叶知秋说这话不似说笑,性子转变的也快,吃错了什么药,不似平日辛辣作风。
“照我说的办,你大可继续你的事,但这厢莫阻我。”
“卑职不敢。恕卑职斗胆一问,圣上莫非是有心事?”
“前几日,我差几个僧人来为我念了几段大悲咒,听着听着竟然听出了兴趣,仿佛听懂了一般,我自己跟着念了几句,竟有种别样的味道,蓦然想通了些许心事。”
“圣上,你是太过执着于心事,所以才对生疏事物好奇。”季然解释道。
“我的事你竟也听过?”叶知秋眉心略皱。
“卑职冒犯了。”
“我不让人说,是因为提起来觉得伤心,并非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知道也罢。你也觉得我是心狠手辣之人,狠心将心上人与宫殿以大火烧毁?”叶知秋松开皱起的眉心,反轻松一笑。
“圣上当时实属无奈之举,十年来被权力和胜负囚禁想必也偿还了,一句“心上人”终究承认当年之事,死得也不算不明不白。”
“季然,你可知: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我好胜至此,自是不愿让步半分;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我是自找的。”
“世间所行皆是出于贪、痴、嗔,圣上你三者占全,贪其情爱,痴其怨恨,嗔其求不得。难怪了。”
“爱而不求,求而不得,才最是悲苦。我希望他死去,不必如我这般为难,同时,我也希望他活着,也好让我不必因歉疚而久久不能忘记。”
“圣上肯坦然面对也是好事,心中大石不必再背负下去。”
“直至我坐上这权力的巅峰,他走了,我醒了,才有勇气面对我爱他的真相,可是前事已远,后事已毁。穿山水,度日月,我时至今日才明白,不恨便不爱,不爱才可忘记。我不懂,他究竟有什么好,令我思忆漫长,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世间万般精彩也抵不过他给我的悸动,似乎可以靠着曾经的悸动为余生取暖。”
“凡所有相,皆属虚妄。圣上早该放下。”季然听懂了叶知秋话中的佛偈,可是他没有经历过感情,不知情之苦、爱之怆,只得顺着叶知秋的话说下去,心中还因叶知秋信任他而有一丝喜悦。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若是有得选,谁又堪承受这万古凄凉?季然,你自小便守在我身边,你更应明白才是。你可曾后悔?你可曾怨我?”叶知秋认真地问道。
季然思虑半晌,淡淡答道:“季然记得自己身份。我只是遗憾,我没有在最好的年纪用心地去爱一个人,一个也用心爱我的人。”
叶知秋走入珠帘后,头也不回地说:“季然啊,你可知人情冷暖最禁不起深究,须淡淡地看,闲闲地视,倘一相信,便要失望。我好心提点你,你可千万别重蹈我的覆辙,我的事还不够教训吗,放下不易,相信亦难。行了,今日与你诉了一遭,心里顺了,我也倦了,你且回去吧。”
果然,皇甫劝动了玉霄真人前来受封,不日举行国宴款待,通天教人满满皆是座上宾,叶知秋还谦虚地让出了上位,甘愿坐在下首。“真人,往日是我不懂道义,冒犯了真人,而今才想明白,通天教乃与国祚相关,是我糊涂,于是快快派人摆宴请真人前来,还请真人不计前嫌任国师一职,也好助我治国安邦。”
玉霄真人听了这一番恭维,脸上难掩喜悦之意,嘴里却还要谦让说:“圣上折煞老道也。圣上英明,老道绝不敢居功,过去之事实属误会,老道见了圣上诚意如此,若还是拒人千里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真人心胸大度,识人度势,佩服佩服。来,我敬真人一杯。”叶知秋笑道。
“谢皇上!”玉霄看着叶知秋饮下,也将酒一饮而尽。季然守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与玉霄身旁的“弟子”皇甫朝歌隔桌相望,皇甫倒是也高兴得很,陪着笑,不时还与季然使眼色,似乎立了大功。
“真人,国师一职万万不可推辞,碧波殿旁的烈焰轩乃特意为真人准备,通天教义我还有诸多疑惑要向真人请教。”叶知秋亲手递上国师令符,笑道。
玉霄笑得满脸褶子,强装镇定,捋捋胡须,道:“老道及通天教上下承蒙皇上抬爱,老道平日只会炼丹问道,这国师一职实难胜任,还请另请高明。”
“真人当真推辞?枉我诚心一片。”
“老道年事已高,避世清修还好,定国安邦实在有心无力,还请另请高明,老道座下…”
叶知秋嘴上僵住了笑,右眉跳了跳,抢白道“真人倒是老实,既然真人推辞,不如趁现在替我解了一问如何?也好免我寝食难安。”
“啊,老道洗耳恭听。”
“传闻真人道行高深,可使盲者视,聋者听,瘸者行,病者愈,可是真?其中可有奥秘?”
“呵呵,”玉霄凑上前,“皇上真想知道?此乃天机…”
“恳请真人与我这一面子,解我心中所惑。”叶知秋笑意更深。
“古有董仲舒天人感应之说,老道灵感通天,这起死回生之力自然是自天道所得。”
叶知秋收住了脸上的笑容,伸手扼住了玉霄的脖子,“放肆!我贵为天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自己通天?若是信了你的君权神授,我坐上这皇帝宝座,是不是还得要你首肯?!”
皇甫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季然拔出雁翎刀,横刀在前,皇甫急急低语:“你这是干嘛?护驾呀!”
季然面无表情道“坐回去!”皇甫一跺脚,无奈又坐下。
通天教的人全被影卫制住。
“老道失言,皇上饶命。”玉霄被这一吓酒意和笑意顿时全无,阴了半张脸。
“只有我才是受命于天!”叶知秋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玉霄倏地从嘴里射出两针,叶知秋另一手素指轻扬,竟轻快夹住飞针。“你?!”
“想不到吧?龙家人的嫡传功夫我竟然会,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专程用来对付你等小人。”叶知秋哼笑,将手里针塞回玉霄嘴中,封住,双手合力扼死了这招摇撞骗的老道士。
叶知秋抬手将倒地的老道士面具一掀,原是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笑!包藏祸心,该死!
“来人,将皇甫朝歌带下去,解去影卫统领一职,明日执坑杀之刑。”
皇甫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爬到叶知秋跟前,揪住她的裙角,讨饶道:“卑职冤枉,卑职只是卧底查探消息,请皇上明察,还卑职一个清白!”
叶知秋不语观望,一旁的季然说道:“你才是影卫中的细作,是你将影卫的情报出卖给通天教,现今又恬不知耻地伙同玉霄妖道求荣。”
皇甫惊厥,指着季然道:“是你造谣!”
“别忘了,皇上手中不止我们这一波人马,你时刻都受着监视,你太得意忘形,太急功近利、贪生怕死却行事太顺利,露出了马脚!”季然道,同僚一场,心中顿生怜悯之心,话里却不敢带有什么情绪。
皇甫心灰意冷,哀求道:“皇上,卑职是害怕下半生无着落,才一时鬼迷心窍,看在卑职多年效劳的份上,请皇上开恩,可否给卑职一个机会,从轻发落?”
叶知秋扶起皇甫,替他理理凌乱的衣衫,“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难道忘了一进来就没得选?难道忘了我是疑心重心狠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过,别担心,我不会亏待你,特意准备了很多很多的黄金送你一程,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皇甫才明白,方才进门就见到的艳丽的笑意竟是催命符!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是叶知秋的性格;时也,命也。皇甫收了声,手上也失了力气扶不住叶知秋,再次跌坐在地上,面如枯槁,心如死灰,嘴里喃喃道“谢主隆恩。”
第七回 我倒要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通天教一事被叶知秋利落地拦腰斩断,烂摊子却还得季然去收,看着皇甫下场至惨心中大恸,可是令他更为着急的是,要如何将这消息告诉叶家母女。死去的玉霄竟是白逍霖扮成,与叶母有染的想必也是他,武林中会有大批的人被牵连而起,连余下的绿林二侠和叶家母女怕是也不能幸免。虽只是相识一场,但他把她们看成是自己的责任。
果然,去了叶宅,只余叶瑶光一人。叶瑶光忘性大,似乎忘记了上次生气的事,道“你怎来了?”
“令堂在何处?”
“河边,娘说她去洗衣。”
季然与叶瑶光赶往河边,路上来不及解释,到时只见叶母趴坐在河边,双颊濡湿,眼中满是恨意,悲痛欲绝。
“这事是你做的?”叶母道,面色铁青。
“若是我做的,你是要杀我报仇,还是要杀自己解恨?”季然答道。
叶母确是无能为力,她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去恨去怨于她都太辛苦,两度失去依靠,痛失情郎,她不过一普通柔弱女子,操控不得。她就像掐去捻子的烟花一样,虽满腹情事,却再也不能燃烧了;前几日还可温婉地与季然言谈,今日竟像被抛弃的弃妇,了无神采。
“你以命殉他,却负了自己。当真值得吗?当真快乐吗?”季然劝道。
“何为值得?何为快乐?我知我所作不见得光明磊落,但我心甘情愿。”
“可你还有叶瑶光要照顾。”
说至此,叶母再度流下泪来,“对啊,他说:“宁愿有遗憾,亦愿和你远亦近”,我早该知,我这美梦气数已尽,重来也是无用。纠缠皆成往事,不过春光大梦一场。你来是要带我走的?”
“我只是想问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恐怕不行!”凭空里杀出二人,正是“大推碑手”江润亭和“铁面书生”秋华,拦在叶家母女前。
“正好,二位也跟我走一趟。”
“我们说的你未必会信,你请回吧。”秋华下逐客令。秋华生得高大魁梧,深眼浓眉,高颧修鼻,这般长相的人在芳林甚是少见。
季然拔出雁翎刀,刀长不过三尺,刀薄如剑,刀尖微微向上。“那休怪晚辈我得罪了!”
刀锋带风徐徐而来,江润亭欺身上前,双掌合十硬接下他这一刀,脚不断地退后。秋华在一旁并不参战,罢了,同时对付两个和一个接一个也是一样。季然横刀一击,江润亭岌岌松手,随即挥出双掌,直冲要害。季然身子一弓,足尖一点,旋即跳开。
江润亭摊开手瞧,双手被割开血,雁翎刀刀背上带有反刃,却无血槽,怪不得原先握刀时丝毫没有感觉。江润亭双掌聚力,舞得虎虎生风,脚边飞沙走石,季然不敢硬拼,不停躲闪,退至河里,脚尖一点,整个人倒挂着悬空而起,斜斜劈来一刀。江润亭掌势刚去,收身不及,一截长袖飞起,缠绕着季然的刀一圈,再一拂袖巧妙地化解了刀势。
“你干什么!”季然怒对叶瑶光道。
“你答应过不会伤害我们的!”
“君命难违。这非是我本意。”
“我们与你并无仇怨,难道就不能放我们走吗?”
“我说过,这世间不是只因仇怨才会有血腥,今日事必须有个了断。”
“我以为你与他们不一样。”叶瑶光看着季然的眼睛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知你不喜欢这里。”叶瑶光冲过去握住季然执刀的手。
季然有一刻的动容,继而说:“你别说笑了。不可能。”剥开她的手,收刀回鞘。“你们若要走,除非我死在这里。”
叶瑶光此时看他的眼神里分明蓄满了泪水,却带了恨意,她不明白为何没有个两全之法。
两人都不说话,差点就匆匆错过,因为他相信命运,而她怀疑生活。
叶母起身,道:“其实,此事尚可解决,此事与在场诸位均无关联,面子什么的从来就不是我关心之事,事情原委我实说就是,请诸位移步。”
叶家
季然将信将疑地凝视其余四人,细细听叶母所言:“通天教一事原是亡夫与,与白逍霖合谋之事,亡夫与白逍霖本就是心不定之人,势必要做出一番事迹来,只是中途因我而渐生罅隙…”
“于是你便和白二哥合谋害死了大哥?”此话是江润亭问的。
“我没有动手,我也是在他下手时才知道的,那时已经太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居然!…”江润亭脾气急,话没说完就被秋华拦住,“待她说下去。”
叶母轻轻一笑道:“我与白逍霖相识于少时,就和你们差不多大,后来阴差阳错嫁与亡夫,其后细想白逍霖是有意相让,有所图谋,他自初就与亡夫不大和契。江三弟秋四弟是之后加入的,先前的事他们并不知晓,我可以作证他们是完全被蒙在鼓里,至于我,作壁上观,罪倒不浅。”
秋华劝道:“嫂夫人多虑,充其量是知情不报,哪有那么罪大恶极。”
“长恨生不逢时,不能与君相始终。我也不知自己怎的就走这端。我也没命好活的,我这一生活得太糊涂,从此以后每一个时节都萦绕着曾经的哀伤与怆痛,挥之不去,却超脱不得。是我活该。”
季然想了想道,“我会如实禀报,不过我信倒是其次,恐怕皇上不会善罢甘休。”转而对秋华道:“还请先生进宫一趟。”表情仿佛猜到了几分。
碧波殿
叶知秋居然在这里召见他,不过叶知秋行事向来是古怪的,她决定做的事向来是胸有成竹的。过去是,现在还是。秋华踏入大门,在来的路上问季然是怎么看出他的身份的,季然说他这幅长相让他觉得奇怪,但是却有一种感觉冥冥中指引;季然他和叶知秋一样有副好直觉。十年前在大火中得以逃脱,他是不敢奢望再与她相见的,碰巧无意被一少年撞见,于是有了生死浩劫后的再度相见。
进去的时候,叶知秋端坐着一手托腮,盯着大门,见到来人,从石像变回了活人。“季然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
“别来无恙。你此刻心里是怨我,恨我还是…”秋华,或者说,哥舒轩辕走进她,凝视着她的脸。
“你我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还不够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我竟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叶知秋与他对视,很久了,没好好看过他的脸,脑海都模糊了他的样子,还好,十年没有什么变化。
“今朝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我倒要感谢你,赠我空欢喜。”哥舒绝口不提当初她利用他,加害他的事。
“空欢喜?”
“起初我真以为我会有一美好结局,没想到一场大火毁掉了这一切;不过现在也不差,可惜的是少了你。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只是为了摆脱怀旧的重负,那么多年我心里全是愧悔。我以为我爱可以全心全意地爱,恨可以全心全意地恨,可是我做不到。”
“你只需告诉我,你同意与我见面是否是来投诚的?”
“不是,我一个人代表不了整个武林,而西戎早已覆亡,何来投诚一说。知秋,你须明白,昨日之事皆成过往,你不必介怀,你应学会放下。”
叶知秋也向他走近,两张面孔只隔着一掌的距离,即便是从前也少有这么亲近过,“我明白了,你既不恨我,亦不爱我。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无须再当说客。我这位子的苦你们都不懂,不是囚禁你便是禁锢我。”
“我想说的是,过去我怀揣着对你的爱意像是怀揣着赃物的窃贼,永远不敢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你留下的最真实的回忆都是提醒我失去你的声音,让我心如刀绞;后来我才领悟,我们无法在一起,但是却应该勇敢地面对彼此的爱意,面对我们以后各自的人生。”
“当我了解到,不爱了,连回忆都是负荷。我只能和你说,很抱歉,当初是我因一己之心负了你,我亦还不了你什么。”叶知秋说得云淡风轻。
“是我不能一尝你的夙愿,所以我来带你解脱。”哥舒牵着叶知秋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相安无事便不枉我挂念了这么多年。只是这天下我便是愿意抛了,又能抛到谁人手中?”叶知秋轻轻拥抱住他。
一个拥抱过后,哥舒道,“我还要恭喜你,一箭双雕,既除了通天教又平了武林,现在群龙无首,你好安插你的势力。”
“你往后还会留在武林里继续做你的绿林大侠吗?”
“会的,我的后半生才刚开始。”哥舒朝她笑,“往后不会再有人与你为敌,你对身边人也别再像对我一般算计,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大度。”
“我亦不是对每个人都像对你这般毫无戒心。”
“那好,皇上,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第八回 我想亲你一口
人世总是无常,相聚有时,后会无期。秋天已远,冬天亦久,每个人都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直至下次再度遇上。
叶瑶光已经忘记曾经认识过那么一个朋友,在大寒天气里在雪地里放爆竹时遇见浑身是血的季然才忽然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季然顾不上理会叶瑶光,冲到一口水井旁跳下去。其后很快追来几人,恶狠狠地问道:“丫头,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子没有?”
叶瑶光老实指着那口井,道:“他跳井了。”
为首的男人冷笑道“这么大冷天还浑身是伤他会去跳井?你耍我?”说罢揪起叶瑶光的领子,“到底在哪儿?”叶瑶光于是战战兢兢地随意指了一个方向。
男人瞥了一眼,意思是算你识相,又匆匆忙忙地追去了。
叶瑶光小跑到井旁,朝里面喊:“喂!”水面平静,只飘着几朵血花,凝着不散,像是点点落红的梅花。天气冻得吓人,他不会冻死了吧?“喂,喂!”叶瑶光伸手在井里胡乱地捞,什么也捞不到。
身边的小孩子早已跑开,叶瑶光趴在井边独自叫着,她把打水的木轱辘放下去,“你要上来就拽住木桶,我拉你上来。”
水里终于有了动静,季然一跃而出,攀着井绳爬出井外,躺在雪地上喘气,身上的血都已冻住。“喂,你别死啊,我就你一个朋友,你死了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叶瑶光终于想起了他是谁,发觉他呼吸弱了拼命摇醒他。
叶瑶光又喊人,半天没有人理。于是只好背着冻成冰块的季然赶往大路,一路上轻功使得磕磕绊绊的,终于在路上拦下了一辆运柴草的牛车。赶车的是一位老汉,老汉好心地替他们铺上一层禾草,“你这位朋友怎么弄成这样?”
“掉井里了。”叶瑶光搪塞了一句,趴在季然身边为他盖上自己的外套,刚才无意中弄掉了自己的头冠,长发披了一身,旁人看着像极了一只吸人血的女鬼趴在一具惨白的尸体旁边。
叶瑶光将他的手捂在心口,盯着他的脸,毫无血色,嘴唇开裂,闭着眼,睫毛在眼睑处形成了一道小小的阴影,尖下巴上的水滴结成了冰渣子。叶瑶光伸手替他揩掉,他却迷迷糊糊地醒来,见自己的手被塞在她的心口,男女有别,极力要把手抽回来,叶瑶光自是不肯,再把他摁住,“别乱动。”
“你…”季然此时都无力气说话了。
叶瑶光见他白净的脸上有了生气,居然不合时宜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亲你一口。”
季然已然无力开口说话,也无力拒绝;叶瑶光上来就朝嘴上啃,从轻轻地亲吻,到吸吮,舌头调皮地敲开他的牙关,在他的口腔里绕了一圈才肯出来。叶瑶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像是爱惜自己的玩具,闭着眼不停地亲,黑发细细地披散开来,盖住两人的脸,两人之间留出了一片阴影,阴影内只有两人,全然忘了还在牛车上。季然像是一滴水融入进大海,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冰冷的唇齿间扩散开来,温暖了他这具遍体鳞伤的残破的躯体。他也由抗拒到接纳,慢慢地回吻她,这一刻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伤痛疲累都抛在脑后;直至叶瑶光亲得太用力,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才肯住嘴。
“你可知你差点就死了?”叶瑶光质问他。
未等他回应,又问,“你可知整日打打杀杀是不好的?不是说了要你学会保护好自己,你怎生得这么笨,学也学不会?”
“要是你死了,见不着我这个朋友,你不会难过吗?你那个主子比我这个朋友还重要?”
“你那么重,还总是要我背你,你羞不羞?”
连珠炮似的问题,像是老妈子教训儿子,季然听了忍不住笑,开口一字一字地说,“若是没了我这朋友,你大可再找一个。”
“不行,我有你这一个就够,别的我也不稀罕!”叶瑶光凶巴巴地答道,说着又鼻子一扭,吧嗒吧嗒地掉眼泪,“除了你,没人会再和我做朋友了。”
“可是主子对我有恩,她要我办的事,我不敢不答应。”
“如果她让你杀你爹娘你也去?”
这一问,问住了季然,起初他进宫是为了家人过上好日子,可是如今失了原则失了自己,若是真有这一步,自己真的能狠心迈出去吗?拼尽性命是为了什么呢?永远被关在里面他可以忍,但是他不想背叛身边的人。
“不会的。”他安慰道。
“若是,若是她让你来杀我呢?”
季然想了想,睫毛闪了闪,落下一行泪水,“我会杀了你,然后再杀了自己还你。”
叶瑶光替他擦掉泪水,“我娘说男人流眼泪不好。”
“我不是男人。”
季然最终还是对她坦白,他感觉到她对他的确存在一种异样的情愫,始终都要对她说清楚,哪怕她不明白,不想误了她又骗了自己。
“啊?”
“意思就是,我生不出小孩子。”季然思索着该如何把这残忍的事实解释给她听,尽管这从未碰触过的事实他亲自提起像是刀子凌迟。
“男人当然生不出孩子啊,我娘说只有女人才能生孩子的。”叶瑶光认真地说。
“而且还不能与女人有肌肤之亲,你明不明白?一辈子不能娶亲,不能有后,受人耻笑。”
叶瑶光实在想不明白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男女之事她只懂得一点点,但若是喜欢一个人,男女之间自然而然就会发生肌肤之亲。“肌肤之亲?就像我们刚才那样吗?”
季然哑然,她痴傻不懂人情世故,但不代表他可以蒙骗她。宫里宦官可以有对食夫妻,但他是影卫,执掌生杀,最好连家眷都没有。
叶瑶光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不懂他为何如此苦恼,笑道:“两人若喜欢就该在一起,何必理会肌肤之亲、是否有后、别人是否耻笑这一些琐事喔。”
“以后你就会发现,这些并不是琐事。”季然怅惘地说。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理会的就是琐事,我的脑袋就那么大,我可记不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叶瑶光面露难色。“为何你的手捂了这么久还不见暖呢?”叶瑶光将季然的双手从怀里拿出来。
“因为心本来就是冷的,自然捂不暖。”季然身上的水结成冰,现在又化成水,身下的禾草已被血水浸湿,滴到雪地上,竟宛如大寒天开出片片桃花。
“是么?”叶瑶光往季然手心呵气,雾气从手里化开。
“够了,别乱吹!”季然慌忙抽回手,没想到叶瑶光却还是不愿放开,“哦!原来你怕痒!”似乎发现了季然的一个天大的秘密,叶瑶光一边吃吃地偷笑一边继续呵气。
“别吹了!”季然佯怒道。“你让它变暖了我就不吹了。”“暖了,暖了。”
叶瑶光将手掌放在脸颊上蹭蹭,好像是暖了,于是又把手塞回怀里放好,惹得季然哭笑不得,这傻姑娘要怎样说才说得明白,男女授受不亲,不过刚才所做之事显然打了自己嘴巴。
老汉此时回过头来,道:“小两口先别忙聊,到了。”
叶瑶光扶季然下车,原来是秋家庄。
秋家庄
家丁禀报后,秋华出来迎接,季然客套道:“叨扰先生了,劳您为小的治伤。”
秋华帮着将季然搀回客房,“我倒宁愿你叫我秋大侠,我救你不是看叶知秋的面子,而是看在瑶光的份上。”
“听闻秋大侠戎马前半生,雷厉风行,不像是这般温和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叶知秋太固执,你别学她的样。”秋华为季然把脉,写了个签子差家丁去抓药,又拿来金疮药,看了叶瑶光一眼。
叶瑶光不肯出去,一定要看着季然变好才行。“她要留下你就随她吧。”季然道。
秋华解下季然的衣服,背部线条瘦削,一对蝴蝶骨十分漂亮,但是却遍布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旧的伤口只剩下疤痕,新的伤口还在流血;秋华前后撒上金疮药,包扎好,叶瑶光盯着狰狞的伤口在一旁呆呆地站着,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
秋华淡淡道:“我也不想你学我,我们不是你的好榜样。”
季然听出了话中所指,道“我并无此意。”
“不管你有意无意,我就这一个侄女,你可要护她周全;同样,但愿叶知秋也不会为难你,你哀求她难,你与她开条件倒易些。”秋华收拾了东西,出了门去,“你且休息,药煎好了就送来。”
季然瞧了瞧旁边的椅子,又瞧了瞧叶瑶光,叶瑶光乖乖坐下,“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可我现在还不困,刚才在你背上睡得够多了。”
“额,那你现在想干嘛呢?”
“我想听你唱歌,从小我还没听过别人唱歌。”
叶瑶光一脸得意的表情,端坐好,开口唱:
园外雪 在凝聚 酣睡娇眼在瞒罪
春色消退 躲于心中废墟 柔肠待结 万里梦魂待相许 晓雨惊溅花中蕊 离人泪 一点痛 落瓣不再缀 浮萍碎 半分爱 染山水 情欲开却闭月里 遗恨似花飞尽 莺啭出的半音 留梦里 怀内血 像情泪 人望高处像禾穗 景色消退 终于冰封太虚 柔肠未折 万里梦魂未相许 凄风惊散花中蕊
离人泪 千般痛 落瓣不再缀 浮萍碎 百种爱 染山水 情欲开却闭月里 无恨此花飞尽 将贪恋的半生 藏入髓
季然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这岭南小曲,很像很久以前母亲哄小妹妹睡觉的口吻,小姑娘空灵纯净的嗓音唱出了柔肠百结的味道,听着听着有了睡意。待一曲唱罢,叶瑶光发现季然已沉沉睡去,睫毛随着呼吸声颤动,白净的面容不似先时那般冰冷。
第九回 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
碧波殿
叶知秋半抬着脸,睥睨着堂下的人,“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卑职不敢。”季然躬身。
“那这个算什么意思?”叶知秋掷来一封信函,季然一看信上的字迹就知是叶瑶光的手笔,居然写着“芳林皇宫 皇上亲启”,拆开看,幼稚的字句无非是劝皇上高抬贵手放季然自由,绝口不提和季然的关系。
“你从进来的那一天起,就该知道不会再有出去的机会,除非死在这里。你当真执意要走?”
季然抬头看着宝座的女子,人人都说她暴戾,在那夜夜不能安寐、机关算尽的十年里,耗尽的不仅是她的高贵优雅和清明持重,而是她的寿数。从登基的那天起,坐在宝座上的就是一具日渐腐朽的躯壳,断情绝义。
宫里人人避忌她,无人敢与她视线相接,宫廷中弥漫着关于她的恐惧和腹诽;如今分崩离析的国土已被连缀起来,只要天下一统,她至少不必再理会那些千头万绪的事情,可惜为这件事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先帝和皇子被禁,左氏终身未娶,慕容氏绝后,桓氏残废,西戎覆亡,她自己永世禁锢。
她狠心至此,季然不敢奢望她会应允。
“你就当我死了吧,我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卒子,死了一个你还可以找到千个万个。”
“就为了那武林叛逆的女儿?”
“我一世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总有一天会来。”
“季然,你这副残躯还想奢望人生美满吗?!痴人说梦。是,这是我一手造成的,皇甫朝歌,还有你们所有人,你们可以恨我,我就是要你们为我陪葬!”叶知秋妖孽般地发狂大笑,“我看着你们天真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谁都懂,你怎知你们不是因为恻隐之心?你怜她痴傻,她怜你残破。”
“爱在左,同情在右,将这一径人世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得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我心甘情愿,是爱还是同情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我要走,为她还是为我也不重要,人活于世,不是每件事都要分得清清楚楚的。”
“呵,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世人笑我太冷漠,我笑世人太肤浅。你回去想想吧,七日后,想通了带她来见我。”叶知秋敛了张狂的笑容,此刻季然辨识不清那个是否还是真实的叶知秋,叶知秋像是疯了。
“我带你到我家去可好?”季然对叶瑶光道,叶瑶光自是不会拒绝。
老家十年未归,路已难辨,旧居都改建,但那怀念开枝散叶般蔓延,物会磨灭,事不可改变,逝去年代往事清晰可见。村里的人早已认不出他是谁,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倒也从他身上佩的雁翎刀看出来,他就是季老三家送进宫的大儿子,没想到,十年了,从小小少年变成长身玉立的男子,只可惜…
叶瑶光不知身后的一帮村民究竟在议论什么,心里为即将要见到的小弟弟小妹妹而开心。季然也当听不到,牵着叶瑶光,凭着记忆找到了回家的路。家里还是破败的老样子,真不知捎回来的银两他们用去了哪里,家里大人和大孩子都下地去了,只有几个小孩子看门。小孩子没见过季然,怕生不敢开门,双方隔着柴扉,叶瑶光好奇地伸手去摸摸小孩子的头,小孩子惊慌地躲开,一双眼睛像是小兽的眼睛,单纯、警觉又灵敏。
“季然,你弟弟妹妹怎么不开门?”
“他们不认识我。”季然无奈道。
大人听了村民的叙述,从地里赶回来,见了季然,母亲老泪纵横,一口浓重的乡音道:“哟,娃儿你可终于返来了啊,阿母还以为你死在外面咯。”一双斑驳的手覆上季然的脸,“一转眼竟然这么大了。”
父亲把柴门开了,请两人进去。
“来,快快叫大哥,他是你们大哥。”母亲对几个孩子道,见了身后的叶瑶光迟疑了,“这个是?”
“她是我朋友。”
叶瑶光进了门,立刻去摸刚才那个小弟弟的头,小弟弟涩涩地倚着母亲,任由她摸。
“外头风大,进屋坐吧。”父亲又说。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农活要做?”季然和父亲围着简陋的四方桌坐下,母亲烧上水,火舌舔着壶底;叶瑶光和小孩子们在一旁玩耍。
“再加盖一层茅草,今年太冷了,不然土冻坏了,来年犁开又得多费好多力气。”
“家里一切可还好?”
“好,好。”
“我托人捎来的钱你们用去哪里了?家里怎的也不修葺一下,小孩子们上学了没有?”
“你问她。”父亲指着烧水的母亲。
母亲被季然一看,吞吞吐吐道:“我都收起来了,那是你卖命的钱哦,阿母怎么舍得用?而且还要留着给你弟弟们以后娶老婆用的。”一介村姑目光短浅,甘心祖祖辈辈蜗居于此。
“用吧,弟弟妹妹识几年字念几年书是不能缺的,那么多钱娶老婆也够了,不用难道留到以后带进棺材里吗?”季然道,自己心中所想他们是不懂的,可是他们要过怎样的生活也由不得他。
父亲一碗浓茶下肚,开口道:“那女娃儿你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季然不语,端起碗,往茶里吹气。
父亲却好像明白了,一个劲说:“作孽啊作孽!”
母亲看见父亲神情不对,也过来说:“娃儿,阿母知你命苦,不过你别误了人家女娃,让人家返去吧,别人见了多伤风败俗哦。”
季然喝净碗里的粗茶,道:“我只是回家看看,没别的意思。”
父母愣着了,“恩?”
季然在桌上放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我往后会更少回来,好好待着弟妹们,不要他们像我一样。”季然牵了叶瑶光,“我们回去了。”
“不食过饭再走?”母亲问道。
“不了,晚了回去的马车就赶不上了。”季然和叶瑶光踏着夜色出门去。
叶瑶光完全还沉浸在和小孩子的玩闹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直走到村口,都听见村民的嗤笑声“大太监占了人家黄花闺女不知廉耻云云”,上了马车也不敢问清楚。
露冷,月残,雪覆长河,零落的子规声里只有马蹄达达的步子,载着两人通往未知的路途。叶瑶光微微笑着,不同他说什么话,而他觉得为了此刻他已经等了很久,他顿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他知道他即将获得自由。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你若是与我一起,会受尽奚落与嘲笑,你甘不甘心?”季然道。
“你若是与我一起,也会受尽奚落与嘲笑,你甘不甘心?”叶瑶光反问道。
季然笑了笑道“你那暴脾气的三叔和你娘,许许多多的人会阻扰我们,你也愿意?”
叶瑶光突然认真地问,“你还想回头么?”
是啊,时至今日谁都无法回头,命中注定有此劫难,那条很短很短的来路他们走了很长很长的岁月。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幸运的是,两样他都做到了。
第十回 世间一死宁无惧?君为家山我为君。
碧波殿
叶瑶光和季然待在大殿下,叶知秋冷笑道:“你还真的敢带她来,不怕我杀了她?”
季然薄白的嘴唇抿成一线,叶瑶光在一旁思索着叶知秋口中的那个“她”是不是指的是自己。
叶知秋伸手递来一把糖果,示意叶瑶光接去,叶瑶光喜滋滋地接过,却不马上吃,而是收进兜里,想想又拿出几个递回给叶知秋,“我要这些就够了。”
季然目不转睛看着,一言不发;叶知秋对叶瑶光笑笑,又道“即便你想与她一起,你确定她能明白什么是情爱?她真的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而不是把你当成了一个有糖吃的玩伴?”
季然道:“我确定。”
叶瑶光同时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世间一死宁无惧?君为家山我为君。我是想和季然一起的。”
叶知秋听了鼓掌道,“好,很好!勇气可嘉。”说罢,抬掌就要往季然的天灵盖拍去,叶瑶光敏捷地拦在其前,季然恨恨道,“瑶光你让开!”
“小姑娘,我可以不杀你们,可是我的东西我却要拿回来,做一个了断。”
“他会被你拍死的!”叶瑶光吼叫道。
叶知秋嘴角一挑,“若是拍死了我大不了再赔你一个。”
季然牵着叶瑶光将她护在身后,宽厚的肩胛挡住了她的视线,他仰起头从容地应对叶知秋的一掌,闭了眼,仿佛听见了掌心带出的风的声音,还有身后,叶瑶光倚靠着他她心跳的韵律。季然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般,这些年来的记忆,开心的、痛苦的、无奈的、不舍的,所有的爱恨,统统都离他远去,但是剩下的不只是一个壳子。
这一眨眼间的时光好像几千年那么漫长,再睁眼的时候原来世间还是没有变化,叶知秋废去了他所有武功,他再一次是孑然一身。
“谢皇上开恩。”季然将雁翎刀抽出,往地上一插,刀刃映出三人的身影,他带着叶瑶光要走,“等等。”
叶知秋叫住他们,“我没说可以放你们走,我派遣你们去守皇陵,如何?”
皇陵
“在这个阴森的地方住你怕不怕?我们只有这两间小屋子。”季然问叶瑶光。
“不怕,这里只有我们两,所以这里的所有我们说了算,以后我们可以再盖两间大房子,一间请小朋友们住,一间给狗狗住,你说好不好?”叶瑶光甜甜道。
季然搂住叶瑶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为何遇见你以后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叶瑶光从他怀里跳起来,毫不留情地捏他的脸,“醒醒,不是梦啊,是真的啊!”然后又将两人的头发握做一束系了一个同心结,“呐,你害怕这是梦的话,我把我们两的头发绑在一起,醒来你就可以顺着这个找到我了。”
“可是我们怕是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里出不去了,你后不后悔?”叶瑶光小时候受尽欺负和白眼,可是她却没有因此变得任性,季然为她感到心疼,但是她又何须别人的心疼呢?
叶瑶光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推一下季然的脑袋,笑道“你傻呀?怎么老问这么傻的问题。有你陪着我啊!”
“可是这个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你为我唱过一首歌,不如我为你念一首诗吧?”季然道。
“什么诗?你写的?”
季然摇摇头,“是我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那好吧,你念吧。”叶瑶光微微皱眉。
我喜欢,你不为我痛苦。我喜欢,我不为你悲凄。 我喜欢,可能有些可笑、有些任性、却不玩弄语言的游戏,甚至不会在窒息的热浪中脸红, 当我们把衣袖轻轻连起。
谢谢你,谢谢你的心和手 ,因为对于我,你还不甚熟悉。
你喜欢的是我深夜的安静,黄昏时少有的相遇。
你喜欢我们不会去月下漫步,喜欢太阳不会在我们头上升起。
你的痛苦不是因为我,我的悲伤不是因为你。
End
2014.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