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林传说 第四卷 之 红袖楼
写于2011年
楔子
现在已是芳林第74世皇帝执政,但因先皇执政不力,祸乱四起;江湖中门派割据,你争我夺;朝堂中第一夫人和摄政王一丘之貉,虎视眈眈;皇帝已无当年贺连遗风,只能听从女首辅摆布,他该何去何从。芳林这一末日帝国是否终会没落?
在宫廷政变发生八年之后,武林中有后起之秀“红袖楼”已然风生水起,人道:“白衣足风流,满楼红袖招”,而在红袖楼的八位年轻人的背后竟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在此风云变幻之际,几位主人公被牵扯进数不清的爱恨纠葛之中,而最后一切都将明了…
一、 皓雪落
萧眉是在街道尽头看到他的。
那一夜,她回红袖楼复命,连头发都来不及束起,一看到穿云箭,就立刻冲上街来,头发闲散地披在两肩。
街道上人影疏疏,深夜时分,唯有街边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一袭红衣,一头黑发,像极了索命的女鬼游走在街上。而街道尽头的一袭白衣似暮时的雾气,一双眼犹如雾气茫茫的江面,目光如青丝,清清冷冷,与世无争。
她离他,渐渐近了,偏偏这时飘起了雪。
飞雪散,寒月隐。他在等她。
若是走近了看,他阴柔的女气就淡了去;春眉凤眼,皓齿明眸,那一刻他好像是眉间的白月光。
长街延展,一夜皓雪清辉落满城。
“你来了。怎么那么匆忙?”他说,眸如寒泉,映着漫天白雪。
萧眉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秀目纤妍,棱角如同斧削刀刻,一双勾魂的眼,一副英俊无缺的面孔。萧眉之前是见过他两次的,不过那时他都穿着又宽又长的白色斗篷,帽檐遮住了眉眼,只露着尖细的下颌和挺拔的鼻梁。
她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几乎想伸手去拥抱他了,好像这一路不管多么艰辛,所幸都被大雪覆盖,终于成就了他和她的永恒。
然而她只是恭敬地答道:“楼主有命,属下不敢怠慢。”不越雷池一步,伸手划开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楼主代号“白衣”,而“朱砂”是她的代号,红袖楼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萧眉又回想起来自己初到红袖楼的日子。
在龙家的子弟营里训练七年,七年后,有幸踏上红袖楼的土地,这个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红袖楼本不叫红袖楼,是龙家后人建立的一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侠义组织,另设子弟营训练有生力量,优异者可成为座下弟子,由楼主直接带领。可是八年前那一场宫廷政变掀起的国人暴-动不仅推翻了先皇的统治,更引得无数的“名门正派”前来围剿。一时间,武林各派明争暗斗,血雨腥风。
后来,余部重整旗鼓,易名为“红袖楼”,沦落成看钱办事的情报特务机构。
追根到底,萧眉不避忌它的变化,决定加入红袖楼是缘于一次街上的偶遇。
当时十二岁的萧眉走在街上,突然来了一骥银鞍白马,疾如流星赶月,一骑绝尘踏起沙尘滚滚,惹得众人避之不及。来人一身玄色斗篷,一晃而过,萧眉却记住了他的身影。不介意马蹄溅起的尘土,抓过旁人来问:“他是什么人啊?”
“刚才那黑衣人啊?听说是红袖楼的楼主。”
于是,她便萌生了加入红袖楼的决定,爹娘分外不舍,儿子萧寒被送进宫成了御前侍卫,女儿又要去那险恶的江湖吃苦,仅仅只是为了一睹楼主真容。
是的,她做到了。
眼前的一袭白衫,在岁月的光影摇晃,忘却了前世今生,时光早已游走在烟里雾里。
当初,她是最后一个来红袖楼报道的,那时,其他三人站在堂下报着名号,楼主穿着白色斗篷站在不远处聆听,帽檐遮去了大半张脸。
绿衣女子“柳叶刀碧落”;蓝衣女子“流星索蓝溪”;紫衣女子“惊蛰剑紫陌”,还有一个是管账的流沙。
“你呢?”白衣转向身穿红衣的萧眉,依旧看不到眼睛。
萧眉还没有自己的代号,不知如何开口,旁的有一男声道:“不如叫细雨针红袖?”,是黑衣男子“比翼弩墨引”。
萧眉立刻感觉白衣投来阴冷的目光,“不许用这个名字!”
“不是组织令我着红衣的吗?那要叫什么?”萧眉不解,居然回嘴。
“但是你不准叫这个名字。你,叫朱砂罢。”白衣利落地为萧眉想好了对策,不愿再提此事。
萧眉碰了钉子,不敢拒绝。今后萧眉就是朱砂了。
白衣接着道:“各位,在下逍遥扇白衣,往后我们都是红袖楼的一份子,大家要一起努力。”
大家拱手道:“谨遵楼主教诲!”
“那也不能就这样出来啊。”白衣挑起嘴角,平淡的话语把朱砂从回忆中拉出来。白衣拆下头上挽头发的簪子,他的发髻却没有散开,白衣扬手替朱砂将散落的头发绾好,并替她拂去身上的雪。这“玉钗托云鬓,窗影烛光摇”的暧昧举动让朱砂想到了“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身上,何处不可怜”,好像是他涉过了漫天白雪,替她挽起长的发。
“原来你一点也不丑。”朱砂在白衣靠近自己时嘀咕道。
白衣或许没有听到,只道:“你去凌波宫办件事吧。”
顷刻,长街延展,皓雪落尽,皎月又晴。
第二回 忘前尘
红袖楼表面上是个茶楼的模样,平时除了流沙在楼下大堂坐着,一般也不会有别人,客人来这自然也不是为了喝茶;朱砂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坐着,却不见有人招待。那位公子锦缎黑衣,玉带珠冠,一看就是贵公子。“帮我倒杯茶来。”公子头也不回,倒是客气,背影十分熟悉。
“我?”朱砂奇怪了,这地方可不是喝茶的地方。
“不是你还有谁?”
朱砂泡了一壶碧螺春,“只有这个了,公子可是有事相求?”朱砂坐到了他的对面。
“多谢。”公子接过茶壶,黑色袖子上还纹着金线,公子望了一眼朱砂,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朱砂这才看清他的面容,长得比白衣更为俊朗,星眸回转,笑容碧空如洗,何似光风霁月。
“你不知道我是谁?”这一问,朱砂就明白了,“你是…”来者必是熟人,却不常见,应该是红袖楼的人。
“比翼弩墨引,你倒是很少露脸。”此时紫陌出现,一把将自己的惊蛰剑扣在桌上,气势逼人。
“呵,惊蛰剑!门柱那句话是你加上去的?好功夫!”墨引笑道。
那门柱上写的本来只有一句“满堂春玉,”是以前这三层小楼的前主人留下的,惊蛰剑削铁如泥,紫陌来了红袖楼就在一旁补上了一句“一梦南柯”。真是蛮好的比喻。
“过奖了,比翼弩例无虚发,一箭双雕,更令人叹服。”紫陌收回刚才的气焰,谦虚道。
朱砂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紫陌,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有任务。”紫陌正要开门出去,却发现门外跪着一人,便将门掩上,对屋里的人道:“门外有人,你们且去看看,我从偏门走。”
朱砂迈出门去,对跪在雪地里的女子说:“你为何跪在这里?”
女子身上落满了雪,雪渐渐化成水,衣衫贴着皮肤,女子有气无力的答道:“我要见楼主。”看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有何事与我说也是一样。”墨引伸手将女子扶起,朱砂捏着细雨针,若是有动作就立马毙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
“我要见楼主。”女子执意不起,墨引的自作多情被抛弃了,而墨引热情不减,劝道:“你先起来,进去等,我替你去找他,好不好?”墨引对女人倒是温柔。
“劳烦公子。”女子这才肯起来,朱砂收了针,这人应是有故事的人,不然会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衣衫浸湿,站立不稳。
女子换上朱砂的衣服出来的时候,白衣和墨引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墨一白堪称双壁。
墨引悠闲地喝着茶,调侃道:“下次你还是别穿红衣了,你穿红衣不如朱砂穿着好看。”
朱砂宠辱不惊,盯着目无表情的白衣,他竟然轻易见客,揣度他是何用意。只听见女子淡淡答道:“以后再也不会了。”继而又跪下恳求道:“求楼主收留,普天之下已无我的容身之处了。”女子望着白衣的脸竟脸不红心不跳,不简单。
“如此大礼,在下消受不起。”白衣一手扶起,又问道:“昨夜冰雪可曾洗尽你心中的戾气?刺骨的寒冷可让你想清楚了过去烦扰的事?”原来白衣早就知道了她的到来,却迟迟不肯现身。女子摇摇头,“我还是放不下。”
“不妨说说你的故事。”白衣道。
女子便娓娓道来:
“我叫陆琏,是药王谷(神医传人韩若创立)的弟子,负责看守宝物天山雪莲,一年前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叫季景初,他说他是民间郎中特来药王谷求教,师父见他造诣不浅便留他下来,后来我与他相知相恋,却无意中发现他以民间郎中为幌子实则为潜入药王谷来偷天山雪莲的,他瞒着我偷到了雪莲,我几位师叔祖要抓他,我怎好眼睁睁看他被捉了去?终究为他叛了师门。没想到,他只是利用我。”说到这儿,女子不禁流下热泪,她擦去泪水,继续说下去:
“得手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换了一副无情狡诈的嘴脸,他说一切都是他设的局,利用我的心软和感情,我在他眼中不过是无知的蠢女人,现在没有了利用价值便要一脚踹开。我问他有没有爱过我,他又说我对他是无关痛痒的人,他心里的人不是我,是我有眼无珠。”
“咳,”墨引轻咳一声,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骗财骗色骗感情。“姑娘别为那种负心汉伤心,哥哥请你喝酒去,喝到醉生梦死,什么烦恼都忘了。”
白衣没有贬低那个负心人,反而若有所思,秀口一吐“若是不想见,便可不相知。若是不相知,便可不相恋。若是不相恋,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庸人自扰之,断了也好。”
好男人应有尽有,何苦为了一个负心汉执迷不悟?既然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倒不如痛彻前尘,早日醒悟。“是不是还有后来?”朱砂轻轻地问。
“后来…”陆琏的泪满溢出来,流了满颊,她赶紧擦了,接着说:
“我跟着他,一面关心着他的行踪,一面因他而伤心难过,我终于发现,他将偷来的雪莲给了冽香院的花魁韩秀裳,我竟是为别个女人做嫁衣。韩秀裳不会武功,我拿回了雪莲,他知道以后约我在城郊见面,竟为了别的女人与我一战。那一战,我拼尽全力,为了雪莲也为了我的尊严,心中满是仇恨,他死在我的剑下,我眼睁睁看着他流尽鲜血而死,最后我砍了他双手双脚,叫他死无全尸。”
此时陆琏泪水再也止不住,喷涌而出,她依然分不清心中是爱还是恨。“后来,我没有带走雪莲,又还给了韩秀裳,这是他拿命换的,我好恨啊,到底还是杀了他,到底我还是不忍拿走他的东西。天下男儿皆薄幸,为何他要告诉我真相,为何他不继续欺瞒我,为何他要与我一战,又为何踏入药王谷偷药?”陆琏在故事的结尾说道,“他从来没有为我打算过,我为了他叛出师门,如今不知该去往何处,药王谷不能容我,官府我也不想去,此刻只有红袖楼是我唯一的出路了。”她再次哀求道。
白衣起身,“死者已逝,但我红袖楼有红袖楼的规矩,恕不能收留你。”毫无介意刚才那句“薄幸男儿”,好像根本不是说他一样。
墨引扯来一绢帕子,地给她道:“都过去了,别难过了,改日哥哥请你喝酒。”然后和白衣一起离开,好像说的也不是他。
朱砂没有经历过这类事所以不知如何安慰,但想了想,在她耳边低语:“我不知道季景初与韩秀裳之间的关系,所以不清楚他偷雪莲给她是何用意,但是他算准了你必杀他之心,既换得了雪莲,又可换得你回药王谷的机会,你若带着他的尸首回去,药王谷的人说不定会网开一面原谅你。这样一来,两不相欠。”
“好一个两不相欠…”陆琏把脸埋进帕子里放声哭泣,好像是在追悔。在恍惚间,朱砂会零星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如同绿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白花,格外刺眼,让自己每一次都不忍回想,连自己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也忘了。
有些事终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但是在时间的流逝中,有的以为忘不了的事渐渐地,就真的忘记了。
三、凌波起
紫陌离开红袖楼后,直奔断璧城去,这次是受如意阁阁主慕容咏絮之请,她想得到断璧城城主南宫柳手上的断璧。
早就听闻过江湖上传言的“南慕之斗”争斗了二十多年,到头来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凌波宫宫主段天澜,这早已不是讳莫如深的事了,可惜到最后,三人仍是各自孤单,只叫江湖人看了笑话,这一回不知慕容又是吃哪门子的醋,非要为难南宫不可。
照例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无雪,却寒气逼人。紫陌伏在屋顶不敢妄动,瓦下就是南宫柳的卧房,紫陌自认功夫很好,不声不响地潜入断璧城。听闻南宫柳武功高深莫测,若是贸然惊扰了她,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忽然,紫陌心生一计。
紫陌从房上一跃而下,脚刚着地,便有人捏住了她的肩膀;紫陌从容地回过头,竟发现不是南宫柳。
“你?”紫陌看着这个陌生男子,好端端地哪里冒出个人来插什么手。
“在下如意阁云书凡,阁主差我来助你。”说是帮忙,其实还不是如意阁不放心故意找人来盯着她。
“云公子幸会。”紫陌装模作样地行一礼。
“紫陌姑娘,莫非是想自投罗网?”云书凡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南宫柳房内,主人早已入睡,但若真是传说中那样的绝世高手,竟然没发现两个外人在自己的房外逗留?
“不会是出事了吧?”紫陌握紧剑柄,扫视一眼四周就要冲进去,云书凡按住她:“且慢,若真的出事,也该由断璧城的人处理,说不定这是南宫柳的陷阱。”
但是紫陌还是觉得不对劲,“不如你我分头行动,既然你们阁主派你来,何必再牵扯上我,莫非你们技不如人?”
“说实话,在下的确没有姑娘你武艺精湛、冰雪聪明…”紫陌见男子服软,虽是客套,心里还是得意了一下。
“分头行动也好,姑娘在明,云某在暗,保重。”云书凡一个纵跃,闪入旁边的树丛,消失不见。
“看来你还算识趣。”紫陌喃喃道。
悬着的心将落之时,不知何处又跳出一人,冲着紫陌就动手。“大胆狂徒,竟敢夜闯断璧城,是何居心!”面对女子犀利的剑锋,紫陌没有拔剑出鞘,只用剑鞘格开女子的进攻,问道:“姑娘是谁?”
“南宫柳座下二弟子史素遥。”紫陌假意不敌,几招之后被擒。
地牢
紫陌在牢里百无聊赖地玩着稻草,终于听到脚步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颀长,一身水蓝长袍的男子,微笑落拓,宛如花中君子。
“一见玉郎误终身,不见玉郎终身误。”江湖所言不假,紫陌认出此人就是南宫柳座下大弟子洛玉辰,史素遥的师兄。
“在下知道姑娘是红袖楼的人,奉命行事,断璧城也绝不为难,但还请姑娘透露一二,此次闯入断璧城所为何事?”洛玉辰彬彬有礼。
“若是我不说呢?你能奈我何?”紫陌挑眉。
“在下自然不能把姑娘怎样,所以…”洛玉辰识趣地退出去,“还请姑娘在此休息,待心情好了,再说出来也不迟。”
紫陌好强的性子已经蠢蠢欲动了,冲着他背后说:“别以为你一把锁能把我锁住,就是三十把锁我也照样开。”
洛玉辰迈出两步回头道:“若是困得住没有锁也能留住你,若是困不住有锁也不能留住你。”丝毫没有挫败之感,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气窗外,云书凡扔进一张纸条,大意是:白日里断璧城内只见到弟子们,南宫柳一直没有露面,断璧城里翻遍了也不见那块断璧的踪影,希望紫陌能亲自潜进南宫柳住处找找。
大殿
洛玉辰站在师父身边看着殿下的那个少年,心里摸不透他是何来意,史素遥那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南宫柳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脸上蒙了面纱,时不时还有两声清咳,看起来像是染了风寒。
殿下的少年开口道:“晚辈云书凡,特奉师父慕容咏絮之命前来拜会南宫城主。此次前来,师父希望我代表如意阁与断璧城座下大弟子洛玉辰切磋武艺,不知城主意下如何?”云书凡语气里挑衅意味十足。
躲在一旁的紫陌暗自笑道,“云书凡这理由也太蹩脚了。虽然说云书凡也是面如冠玉,可和这洛玉辰相比,相如秋满月,眼如青莲华,看着就掉了一个档次,动起手来未必捞得着便宜。”
而南宫柳却没有任何表情,按理说多年前的宿敌今日再度交锋,怎么还能如此平静?
“师父…”洛玉辰向南宫柳请示。
南宫柳抬手示意,径直起身走到云书凡五步之外,摆摆袖子,将手背到身后,“你说,我断璧城凭什么要接你如意阁下的战书?”语气有些沙哑。
云书凡看不清她面纱下的面容,但她的眼里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气焰。云书凡嘴角牵出一丝微笑,他早知道南宫柳不会答应,否则她怎么会忍气吞声这么些年,可他又明明感觉到她的气势。
“呵。”南宫一拂袖,离开了大殿。
云书凡出了大殿便见了等候的紫陌。“怎么样了?”
“我找过了,没有。”紫陌丧气地摇摇头。云书凡正要开口安慰她,洛玉辰很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云兄怎么跑来这儿了?哦,紫陌姑娘也在,你们认识?”
紫陌和云书凡异口同声地答道:“不认识!”
洛玉辰对这明显的谎言熟视无睹,“紫陌姑娘可曾见了我那师妹?”他对紫陌越狱的事也置若罔闻,好像眼中只有师妹。
“你的师妹自己不看好?怎么反倒问起我来?”紫陌反问,云书凡也暗自揣摩其中端倪。
“我这师妹身世可怜,不免多关照几分,姑娘不要误会。”一句平淡无实的话说得紫陌好像是在吃醋一般。云书凡忙岔开话题,“洛兄,虽然你师父回绝了,但我以为我们私下交流也未尝不可。”
“这…”洛玉辰面露难色,紫陌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洛少侠还要忙着找师妹,云兄,我们可别挡了他人的道。”说完扭头走了,云书凡冷笑一声,也跟上去。
洛玉辰看着两人的背影,料定两人一丘之貉,怪事多多,不由得警惕几分。
是夜
“月落乌啼霜满天”紫陌躺在屋顶上吟诗,“江枫渔火对愁眠”云书凡倏地跃上瓦顶,接了下一句。“紫陌姑娘真是好兴致。”
“这南宫柳不是不在嘛?”紫陌灵巧地坐起来。
“那依姑娘之见,从南宫柳身上拿到断璧有几分胜算?”
紫陌字正腔圆地答道:“十分。”“哦?”云书凡惊讶她的自信。
“云兄难道看不出吗?南宫柳看上去无异,但武功底子可不及你我。只是我不想凭武功巧取豪夺,这件事恐怕另有蹊跷。”紫陌胸有成竹。
“什么蹊跷?”云书凡不敢与紫陌四目相对,将脸别过一旁。
“其一,南宫柳在江湖上不过是浪得虚名;其二,南宫柳大病一场武艺衰退;其三,南宫柳是假的。”紫陌在回答时,眼里射出像惊蛰剑一般凌厉的目光,云书凡继续别着脸道:“而我认为,这第三种可能性最强,如若是真,那人武功不济却还是制服了南宫柳绝非泛泛之辈,断璧城的弟子怕是也蒙在鼓里。”
“这玉璧也许在真的南宫柳那里,而只有假的南宫柳才知道真的在哪里,若是找到了断璧,洛玉辰等人阻挡,还望云兄多担待些。”
“你让我拦着他?”
“反正,云兄不是早就想和他一较高下了吗?”见那南宫柳的身影由远及近,紫陌轻点足尖,跃上对面的枝头上。
青莲居
这是南宫柳住的地方,可是却不是很宽敞,屋子里只有一些简单的物件,想必屋主人也是个与世无争的简单的人,难怪会容忍慕容二十年。
南宫柳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着,紫陌好奇她究竟是谁,这人不是如意阁的,如意阁不会对断臂城主的位子感兴趣,也不会是别的帮派,断璧城向来不与人结怨,莫非是断璧城里出了叛徒?
南宫柳进了屋,拿了一个小白瓷瓶往书橱走去,暗处的紫陌可看仔细了,她动了一下书橱里的书,书橱就动了,其后别有洞天。待南宫柳进去后,紫陌依葫芦画瓢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外面若是有麻烦,云书凡会替她解决的。
密道里很黑,只有南宫柳在前的半点亮光,还好紫陌有夜视能力,一路上紧跟南宫柳,那南宫柳发觉身后不对劲,回头看却什么动静也没有。紫陌是攀着天花板走,免得留下脚印,南宫柳回头看自然是看不到。南宫柳为防万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带着紫陌绕圈子,想把她甩掉让她困在这密道里,好在紫陌早有准备,她射了一粒香珠到南宫柳身上,循着气味便可找到。
那南宫柳走了几趟,进了一间密室,那密室布置很好,许是住着真的南宫柳,那么她手里拿着的那白瓷瓶是毒还是药?可惜南宫柳一迈进密室,其后的门就合上了,紫陌再想去开却发现锁上了。不过又岂能难倒紫陌,紫陌拔下发簪往锁眼一捅一拧,门便开了。
南宫柳见床上女子在熟睡,放下白瓶儿便离开了。紫陌看见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容颜憔悴的女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紫陌一眼看见女子颈上的断璧,伸手去拿,女子却睁开了眼,握住了她的手!
“你要干什么?”有气无力,此人恐怕大限将至。
紫陌没有拔剑,退后两步,道:“南宫城主,那冒牌货是你什么人,你竟这样袒护她?”紫陌心生疑窦,既然真的南宫柳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么就一定知道假的来过。
“你想干什么?”原来这人真的是南宫柳。
紫陌拔剑,将剑一挑,那脖子上的玉便到了紫陌手中,紫陌笑道:“断璧城的家务事晚辈不便插手,心愿达成,不打扰了。”
南宫柳却心慌了,“把玉留下,我的性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那好,晚辈不客气了。”紫陌扬剑正要动手,一掌袭来,偏了剑锋。
原是假南宫柳又回来了,“多一个又如何?”紫陌踏步而去。
惊蛰剑剑如银蛇,气焰萧杀,假南宫柳徒手去接,她竟带着天蚕丝手套,薄如冰绡,刀枪不入;“好家伙!”念她武功不如自己,紫陌无所顾忌,一时剑光大盛,密如星河落雨,对手悉数屈指弹开,寒光闪烁。
“你究竟是谁?”竟有天蚕丝,难道真南宫柳已将掌门之位传位于她?紫陌剑锋一转,横剑指着真南宫柳的咽喉,“小女子既不图财也不害命,只求把玉带走,请不要为难。否则…”紫陌伤不了两人,怕是难以脱身,云书凡见自己久久不出,怎么还不前来相救?
“不要让她把玉拿走!”真南宫柳硬撑着吼道。
“看来你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紫陌说着就要刺下去,拼一把说不定可以杀出去。
“住手!”紫陌听出了来人是谁,来者一双温柔的眼像是被驯化的白马,眼中的光似一束照亮她年华正好的光芒,温暖地照在她的身上。这不是洛玉辰又是谁?
真是可惜,云书凡没能拦住他,紫陌苦笑,竟被人瞧见杀他师父,紫陌一时杀气大涨。
趁紫陌愣神之际,假南宫柳眼疾手快,一掌打来,后到的云书凡一把拽住假南宫柳的手,这才没有伤到紫陌。
“难道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紫陌朗声问道。
洛玉辰迟疑了,云书凡更是扯下了假南宫柳的面纱。
“素遥师妹,是你要夺这城主之位?”洛玉辰大惊,他觉察到城主不妥,便尾随而来,没想到竟是青梅竹马的师妹。
“当然不是,”南宫柳扶床坐下,吃力地说:“一切都是我授意的。”语罢,史素遥跪在地上,“徒儿对不起师父,没能完成你的嘱托。”
“素遥,你做得很好了,只是我…”南宫柳和声劝道,继而转过头来看着其余三人,又道:“你若执意要拿,玉你就拿走吧。”
终得到许诺,紫陌也不心急离开,问道:“南宫城主,晚辈可否听一听您的故事?”
四、斗相思
二十年前,还没有凌波宫、也没有断璧城,只有慕容家的如意阁,那时,段天澜和南宫柳也只是如意阁的门生,段天澜却得到了慕容家千金慕容咏絮的青睐,慕容家人有意促成此事,段天澜本来就是最为出众的一个弟子,但是段天澜和南宫柳两情相悦,所以他没有接受好意。慕容咏絮起初不知,后来被她撞破,南宫柳以为她会一怒之下将他们赶出如意阁,可是她只是找南宫柳谈过一次。
慕容咏絮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是差人端茶上来品茶,接下来她才开口:“我想南宫师姐应该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我对段师兄是真心实意的,父亲也嘉许此事,所以师妹有个不情之请,师姐可否就此放手?段师兄他身负绝世才华,而只有我慕容家才可助他扬名立万,我明白师姐情深不渝,可师姐也不想误了师兄前程是不是?”
南宫柳道:“段师兄也这样想吗?”
“他是男人,怎么会舍得功能名就的机会?即便他现在答应你了难免日后也会因此后悔,段师兄对我也没有恶意,不过碍于师姐这边不好交代罢了,我想,师姐大度,定是能成全师兄,成全我们。”话说的这番明白,南宫柳再多加阻拦也于事无补。
南宫柳后来去找了段天澜,段天澜却没有解释,甚至不愿找一个借口搪塞。南宫柳以为他默认了。
南宫柳说着这个故事的时候,眼里没有愤恨,只有痛失所爱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绝望。
“那这断璧?”紫陌接着问。
“这是他赠我的定情信物,那时我满腔悲愤,索性拿了这块玉出来,摔断在他面前,一刀两断。我出走如意阁,再也没有过问他们的事。”
“可是这不是还剩下一半?”
“毕竟我还是舍不得放下,留了一半在手里,才有了这断璧城。”
“我想你已经不怪他们了,宽恕他们亦是宽恕自己。”
“师父,那你的病是怎么回事?”洛玉辰焦急的问。
“是情花毒。”史素遥抢答道,眉宇间冰霜一片,“是慕容下毒害的师父。”
南宫柳虽被情所弃,仍为情所扰,二十年来,即便段天澜有负于她,她也难以将他忘怀,日日夜夜,玉璧虽断,情思难断。
“您这是何苦?”紫陌叹道。
当初一念之差放弃掉一段感情,可是却花了二十年时间也无法将心底的人忘记,如今因思念被情花毒腐蚀至深,危在旦夕。情毒侵心,相思蚀骨。慕容差人来拿玉,妄图掩盖一切,取而代之。可是段天澜宁肯另起炉灶,也不肯留在慕容家,答案还不明显吗?
无人尽日花飞雪,一寸相思一寸灰。在这相思的斗争里,只有她化成了灰烬,换得他永生铭记。慕容咏絮机关算尽不过是竹篮打水,紫陌为这狭隘心胸不齿。
“曾为情重负情浓,而今才知相思痛。”云书凡惆怅地说了一句。哪怕他们当初因为不够信任分开,但至少,他们付出了毕生的相思,守住了彼此的永恒。
“师父,难道情花毒无药可解吗?”洛玉辰已显悲恸,他始终像一丝浸在水中的纱绢,温润得不忍践踏,如水空灵,如纱柔软。紫陌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心里不禁揪痛起来。
“南宫前辈您还想再见一下段天澜吗?”
“我等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可是见了他也无话可说,我想我还是继续守下去吧。”南宫柳脸色开始泛红,眼里闪烁着光亮,她已经进入弥留之际。
“素遥…”
“师父。”
“我现将断璧城正式传位于你,难为你这段日子替我撑了这么久,以后你要好好照料自己。玉辰,你为人耿直,心肠软,不知人心险恶,往后要多多留心,替师父照顾师妹好吗?”不似严师,更胜慈母,一双徒儿跪在跟前连声应道。
紫陌上前握着她的手,“南宫前辈,我会把这一半断璧替您送到凌波宫,告诉他,您从未忘记过他。”
“谢谢。”南宫柳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了眼,松了手。
她没有带走离恨,只带走了相思。
容我再等 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 等你弹一曲古筝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 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 再等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 我们
等南宫柳入殓后,紫陌才离开断璧城,洛玉辰出来送她,洛玉辰这几天人瘦了不少,眼底一片青灰,有时紫陌会怀疑像洛玉辰这般行若清风、淡若流云的人是如何在乱世中存活的。
“紫陌姑娘,此番你去如意阁复命可要小心,若是因为断璧城的缘故而与如意阁结仇,我也怕姑娘为难。”
“绝对不会,洛少侠,你放心好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不会轻易把命丢了。”紫陌浅笑樱桃破。
洛玉辰点头称是,“姑娘,后会有期。”紫陌笑着离开,走向驾车等在不远处的云书凡,云书凡识趣地没有打扰二人道别。
“他好像,对你有好感。”云书凡道。
“那又如何。”紫陌宛如一曲清歌,笑着答道。
如意阁
慕容咏絮见到二人回来的时候,以为大势已成,不由得欣喜万分,“你们终于回来了,快拿东西给我瞧瞧。”
紫陌生硬地避开她的笑颜,默然不允,见紫陌神情肃穆,慕容便问:“怎么?你没有拿到?”眼里万分不信。
“我拿到了,只是,不能给你。”紫陌稍有歉意,她想解释清楚,免得云书凡被责怪。
“你!”慕容柳眉如珠,大动肝火。
“这一笔就当小女子没有办成,回去我自会和楼主交代。”紫陌说道,听闻,慕容更为恼怒。
她随手抽出随从的剑,直指紫陌眉心。
“师父!”云书凡心急如焚,却不敢上前阻拦。
“看在断璧城的份上,我不会与你动手。”紫陌依旧云淡风轻,对于这种人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只觉得不屑。
“把玉留下!”慕容厉声说。
“就算我真的把玉留下又如何?你真的能得到他的心吗?你出身名门,却阴险善妒,不要为你的不择手段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南宫柳死了,段天澜会永远记得她,而你永远也得不到段天澜!”紫陌说得理直气壮,大快人心。
“你!”慕容急红了眼,举剑便刺。
云书凡一个跨步拉过紫陌闪开,只挑断了紫陌一缕发丝,“师父,不宜与红袖楼结怨。”
“我慕容家还怕他红袖楼不成?”慕容笑声狂妄。
“慕容家确实不必怕我这小小的红袖楼,但是我自己的人自会管教,若是阁主伤了红袖楼的人,天涯海角,誓报此仇。”一个素衣锦袍的男子闯入,浑身散发着冰山般肃杀的寒气。
紫陌赶紧上前认错:“楼主。”
“犯了错还不快回去领罚?”白衣道,央紫陌离开。
眼睁睁看着人被放走,慕容质问道:“白衣楼主是想挑衅慕容家吗?”怒火有所收敛,面色威严。
“岂敢,红袖楼办事不力,在下特来登门道歉,还望慕容阁主海涵。”白衣拿出袖中银票放在桌上,“这是慕容家给的佣金,现在双倍奉还,你我再无瓜葛。”白衣淡淡道。慕容也只好忍气吞声。
从此以后,再无“南慕之斗”。
五、描眉宇
本来是没有借口的,这回紫陌拿了断璧回来恰好有了理由,所以朱砂还未来得及探望因责罚受伤的紫陌就被白衣差去凌波宫了。
凌波宫传言在芳林河水下,来之前红袖楼已经送过拜帖,所以一进入芳林河水域便有人来接,其实凌波宫是坐落在一片宽阔水域中的小岛,宛如世外桃源。
“朱砂姑娘,幸会。”来者是一位十七八的女子,身穿湛青长裙披着藕荷色的袍子,细眉凤目,一开口竟是端庄大方的感觉。“在下贺未稚,奉宫主之命前来迎接。”
“幸会。”朱砂答道。
朱砂跟在贺未稚身后走往段天澜住处,这凌波宫可真是美,漫天杨花如雪,四周碧波环绕,山清水秀。路过相思湖的时候,朱砂便瞧见对面湖畔上坐着一个一袭月白衣衫的男子,倚栏袖拂杨花雪,手里不知在弄什么,时而扬起袖子扫开落下的杨花。
“白皓宇。”贺未稚首先喊了出来,“我先带客人去见师父,等会儿再来帮你。”
白皓宇忙起身,对这边微笑示意,阳光洒落湖面,闪烁起金灿灿的光芒,湖水呵气成雾却掩不住他的笑靥,心中立刻安静下来。距离不远,朱砂分明看见他朗目楚楚,亮如白昼,与白衣相似,却比白衣要真实得多。
尔后又跟着贺未稚走了。
段天澜在大厅等着朱砂,虽然身为宫主,却一点架子也无,反而觉得亲切非常,笑容灿如云霞,如同“云破月来花弄影”一般赏心悦目。
“朱砂姑娘,幸会。”“段宫主好。”朱砂行一礼,双手奉上玉璧。
段天澜看见玉璧一下子就愣了,从怀里掏出另一块,两块玉璧拼成一块,断璧重圆。原来当初他捡回了另一半,也许在面对她的质问时,他不是心虚,只是他不想解释,他以为她会相信他,可惜她没有;她紧张他,她误会他,他知道她生气了,他一直等她来说不计前嫌的那天,可惜她也没有。一寸相思一寸灰,他没留住过往,也没守住今夕,日复一日等着,可是他们这样生生错过,他再也等不回她了。
“小柳她,和你说了什么?”段天澜眼底泪光闪闪。
“她从未忘记过你。”朱砂平静的说,深情若是一桩悲剧,必定以死来句读。
两人仍舍不下对方。他的脑海里南宫柳依稀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通往回忆的路已是一片芳草萋萋,而今他两鬓斑白,春荣秋谢那么多年,原来她早已不在身边。等待生生耗光了他们的爱情。
惨然相视,默然无语。此时,朱砂还不想动手。
段天澜特意婉留朱砂多住几日,顺便过完了河灯节再走,凌波宫的河灯节比芳林的还要热闹。
贺未稚带着朱砂四处逛逛,朱砂不好意思道:“贺姑娘,其实你不必花时间来陪我,你大可去忙你的事。”
贺未稚轻轻一笑,恰似云绮,美如绫罗。“我倒是不忙,略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莫非,朱砂姑娘也像白皓宇一样喜欢独自呆着?”朱砂羞涩笑笑,自然不是。
贺未稚带着朱砂又绕回了刚才的湖边,两人踏水而行,一眨眼便到了对岸,朱砂这才看清白皓宇是在糊灯笼,脚旁还放着一个黑桃木面具。
朱砂倒诧异了,难道这个人还有见不得人的时候,还是和白衣一样喜欢把自己遮起来?
“白皓宇!”贺未稚又叫他。他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她们微笑,阳光在他头顶铺天盖地,清风吹动他的发,那一刹那,眉目明朗,微笑落拓,何似光风霁月。
白皓宇走近她们,“不是叫你陪着客人吗?怎么又跑来了?怠慢了客人就不好了。”这话明明是对着贺未稚说的,朱砂却在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在看她。
他平时喜欢清静不喜欢走动,很久都没有看到凌波宫以外的人了;细看朱砂,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如霜雪,似明月,恬静清秀,不似贺未稚娇美明丽。
“我这不是带他来了吗?朱砂要留在我们这里过节呢,你的灯笼做好了没?”贺未稚转身去查看他的灯笼。
白皓宇正脸对着她:“你就是细雨针朱砂?”朱砂端详了他一会儿,这人明眸善睐,皓颜如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也知道她的名号。“是。”她轻轻答道。
“哎呀,你们别老看来看去的,快过来帮忙。”贺未稚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朱砂并不会做灯笼,只能在一旁看着,忽然间,传来一曲笛声,清歌悠扬。朱砂叹道:“万里长空,自歌自舞”,抬头便见树上停了一个男子,身穿竹青皂罗袍,手里持一管竹笛,一跃而起,乘着风落到地上。
“在下徐弦歌,朱砂姑娘有礼。”徐弦歌发丝飞舞,青丝如瀑。
“怎么人姑娘一来,你们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呆子全都跑出来了?!”贺未稚忙不迭又凑上来,“他和白皓宇一样,也是我们这里的怪人,整天喜欢站在竹枝上吹笛子。”
听到这样的评价,徐弦歌也不责怪,秀眉轻蹙,眼深似井,道:“居而有竹,则幽篁拂窗,香气满院,你们怎会懂得?”说罢,又飞上枝头去了,宛如清风拂面。
他们都是不好杀戮之人,也许只有平静淡泊的志向,在这烽火连年的年代被人视为异类,朱砂突然为他们心疼起来。
灯节终于到来,大街上灯火融融,五颜六色,映得夜空堪比白昼。除了凌波宫的人,这小岛上的居民,附近水域的渔民都可以来这儿一起逛花灯。在场的男男女女一律戴上面具,规则是可以任意摘下一位异性的面具作为今晚花灯会的伴侣,一起赏灯许愿,一起竞猜灯谜。
遇到徐弦歌,朱砂问他:“你不打算参加灯会了吗?”
“人心险恶,与竹与笛为友亦足够。”转身又踏风而起,好似谪仙。
夜色渐浓,朱砂戴着银质假面独自一人混入人群,人群熙熙攘攘,少男少女欢聚一堂,朱砂在人群不断的寻找,如果没有记错,白皓宇一定会带着他的黑桃木面具出现在这里。
果然,朱砂很快找到了戴黑桃木面具的男子,拔脚追上前去要摘下人家的面具,谁知男子不允,闪身躲过。怎么?要来硬的?朱砂心中一紧,迎面而上,伸手强行去抢。
男子也不客气,拔剑怒如流星箭矢,急旋如龙,朱砂也不避讳在人群中打斗,出针如漩涡怒卷,海潮急转。男子没将它们放在眼里,瞅空持剑格开,一剑直出顺驰而下,宛如流星划过。朱砂一愣,面上的面具被削成两半,掉在地上。
男子迅速收剑,摘下黑桃木面具,“原来是你啊。”笑如春风夜来,千树花开。
朱砂一笑嫣然,倚东风,转盼万花羞落,“不然你以为是谁?”
白皓宇却说:“朱砂姑娘,你的笑容真温暖。”说完绯红上脸,连面具都挡不住的寂寞顿时散了许多。
朱砂蓦然对白皓宇伸出手:“不如我们一起去猜灯谜吧?”白皓宇缓缓搭上手,欣然应允。
猜灯谜的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牵着手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只见一个个花灯下缀着一片片纸笺写着谜面。朱砂随意指了一个,再看上面的纸笺却不着一字,怎么会没有谜面呢?朱砂转睛一想,白皓宇道:“莫非你已经想出谜底了?”
朱砂笑而不答,,指着无字纸笺对老板说:“这谜底就是“无题”对不对?”老板闻罢,夸赞道:“姑娘好生醒目,这花灯就归姑娘所有了,不过,姑娘可知是哪一首无题吗?”
朱砂看着白皓宇,浅浅一笑。
山坡上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看着山脚下灯火通明,有徐徐晚风拂过脸颊,风声传过树林,回音好似水银,眼里水塘月色,御风百叶同鸣。在斑驳的树影下,抬头仰望天上银河,那里群星闪烁,与地上的灯火相映成辉。
白皓宇道:“朱砂,你送我花灯,现在我许你三个愿望。”
朱砂并不排斥这个单纯的想法,“你是神仙吗,能达成我的愿望?”“稍后你便知。”
“好,我便许下这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白皓宇你以后要快快乐乐地生活。”
“你觉得,我看上去不快乐?”白皓宇试探性的问。
“我只是想…”朱砂发觉找不到恰当的回答。
“快乐的人一定有快乐的童年,可是我没有,你呢?你的童年一定很幸福吧。”原来这是他淡漠的源头,不开心的童年导致了他如今孤僻冷淡的性格。
“我的童年…”那些零散的片段在脑海里已经不能拼凑出那个天真的时代了,“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朱砂淡淡地说。
“那也好,那些不开心的事不会被再记起。”白皓宇劝道。
“可是开心的事,我同样也记不起了。这就是代价。好了,第二个愿望,白皓宇,你要祝愿我顺利完成任务。”虽然朱砂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是迟早要说破的,早点出声也许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她不想瞒他。
白皓宇将信将疑,若无其事地问她,“你不是一口气要把这三个愿望许完吧?”
“也好,第三件事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晚风轻轻拂过两人脸颊,引得林中叶簌簌,传来一曲清越笛声,乘着晚风飘到那千万里外的星辰去,心情一下舒缓开来。朱砂浅浅笑了,白皓宇看着她的笑靥明若泄雪,艳若流丹。
“暗香抚瑶琴,月影舞凤歌。”徐弦歌没有现身,笛声不断。
夜色已深,白皓宇护送朱砂回去别院,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这样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与他并行,所有的困惑和不安似乎都被原谅和释怀,即便没有后来的铺展也温柔得令人不忍触摸。
“再见。”朱砂默默上了楼,朱砂刚刚将钗环都卸下来,忽然听见有石子叩窗,推开窗,黑夜中升起了一盏偌大的孔明灯,担得起她的三个愿望,而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冉冉升起的孔明灯上清晰地写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朱砂没有叫住远走的少年,若无其事地关上了窗。
一直眺望他,这是她的天数。
“段宫主,多谢这两天的热情款待,晚辈特来辞行。”朱砂深深鞠了一躬。
段天澜赶紧去扶起,“不必多礼。”朱砂缓缓起身,手上却做出了动作。段天澜突然被冲出来的白皓宇撞到一边,“师父!”
段天澜一脸茫然,“皓宇,你…”
朱砂立刻冲上去托住倒地的白皓宇,他为段天澜挡了她的细雨针。“你为何要来?”
“对不起,我做不到袖手旁观…”白皓宇道。
“你知我是来…”“我第一日见你,就知你来者不善。”他这般心如明镜的人怎么瞒得住他?
“师父…朱砂她是被逼的,您,别为难她…”白皓宇气息渐弱,跌倒在地的段天澜连声答应。
“朱砂…”白皓宇嘴里一阵咸腥,嘴角溢出鲜血。
“好了,你别再说话了。”朱砂眉头皱起,将嘴里的避毒珠拿出来,放入白皓宇嘴里,“这是避毒珠,能延缓时间,我马上去找陆琏救你,她是药王谷的弟子,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朱砂起身要走,又被白皓宇拉住,“罢了,你知道的,细雨针的毒无药可解,来不及了,不用浪费力气了。”
徐弦歌适时出现,将白皓宇背回了房间,尾随的贺未稚也说:“原来你是来杀师父的!”朱砂忍不住也想进去,贺未稚却阻止道:“等等!”朱砂一下蹲坐在地上,一摸脸,满脸都是令人窒息的泪水。
大家进入房间与白皓宇道别,唯独朱砂一人候在外面,徐弦歌后来传话说:“他要单独见你。”
房间只剩下朱砂和白皓宇两人。
“对不起,我对你很不好,我都快要死了,还要见你,还要和你说这么多。但是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不然我以后就没机会了。”朱砂看着床上那个面容苍白如纸的男子,强忍着心痛听他说下去。
“我,我很想不喜欢你了,我却舍不得走。可惜,我终究来不及将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与心中最美好的你一起分享。是你,让我感到温暖,只是时间太短,短到我没来及抓住它。”白皓宇勉强地笑着。
“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喜欢的呢?”朱砂问他,他却不回答。
朱砂不停流泪,眼泪流的太多,以至于天地一片模糊,模糊得再也无法看清他的脸。那些被流淌的时光渲染的斑驳的影像里,是否还能找回她曾经微笑的脸,他的袖拂杨花雪,他们的隔湖对望,他们的面具之斗,他们的并肩听笛观夜景,他们的昨夜星辰昨夜风,现在想来回忆里满是愧疚。
白皓宇道:“我还是没能替你实现你的愿望,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朱砂握住他的手,“你说。”
“我要你为我许下第三个愿望,今生今世彻底忘掉我吧。”白皓宇决绝而迫切。
“好,我今生今世要彻底忘掉白皓宇!”朱砂咬牙道,那样真切的语气填充在她假装的平静里,有着令人骇然心碎的悲痛。
握着的手开始冰冷,他勉强支撑起来,深深吻上她的唇,避毒珠又回到了她口里。他看她的眼神依稀有些落寞,挂在唇边的笑容是令人难过的柔和。这样的少年因美好而太过残忍,他仍想着不要给别人带来负担,原来真有一种温柔可以残酷到把人割伤。
“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我累了。”少年静静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在这个房间里,朱砂感受到的是深深的怅惘和怅然若失的茫然。这世上有让人不能忍受、无法直视的东西,连多看一眼都会痛苦,那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自觉,它们永远残留了下来。
最后,朱砂没有再对段天澜下手,她也顺利离开了凌波宫,从此天人永隔,但愿他和他的快乐永远葬在一起。
皓宇,如果我真的忘记了你,那么你也忘了我吧,愿我们来世也不会再相遇。
六、恨国殇
“楼主。”朱砂对白衣行礼。
“你终于回来了,如何?”白衣早已了若指掌,不过想听一下朱砂的说辞。
“楼主,属下没能杀得了段天澜,请楼主责罚。”朱砂低下头不敢看白衣的脸,白衣风平浪静,看不出丝毫表情。
“杀不了?我印象里你从未失手过。”
“属下被人阻拦,所以…”
“你就不忍心下手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妇人之仁的。”白衣平平静静的语气,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好说话的人,但那话着实让朱砂感到冰冷非常,浑身透着杀气。此时,朱砂绝不敢回嘴,她知道红袖楼连着几单案子砸了,白衣显然愤怒不已。
“萧眉,”白衣喊出了她的真名,“看来你对那个白皓宇是真的动心了,足以将红袖楼的命令抛在脑后,你还真没把我这个楼主放在眼里。到底我和他差在哪里?”白衣盯着她问。
朱砂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不输底气,“他不会像你这般质问我,这就是区别。”
白衣不愠不怒,朱砂见好就收,单膝跪下“恳请楼主责罚。”
白衣叹了口气,坐下来喝茶,没说让她起来。一盏茶后,才徐徐开口:“不用罚了,这一次的买主是我本人,此事罢了。”刚才他是真的生气了,却表现得波澜不惊;朱砂心里猜疑渐渐浓厚,他为什么要杀段天澜?他白衣年少,究竟有什么本事重振红袖楼,还稳坐头把交椅,连龙家人都甘心留在幕后?白衣一定有瞒着她们的事。
嘴上却只问:“红袖楼与凌波宫有什么恩怨?”
白衣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朱砂,“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事情要从八年前说起:那时国人暴动发生后不久,武林里也掀起了风波,我们引来了一群名门正派的围剿,最终覆灭,连我也差点命丧黄泉。还好,今日叫我重振红袖楼,此仇不报,段天澜是其中之一。”
“你这些年都在为红袖楼雪耻?”
“他们这些名门正派嫉妒我们风头日盛,于是趁动乱之际,排除异己,我要把他们欠红袖楼的讨回来,八年了,迟早有一天我会一一和他们清算清楚。”
八年前,他应该只有十多岁吧,这个背负了重担的少年一步步熬到今天。“生逢乱世,他们也是大势所趋,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仇恨的。”
明明是在开脱,白衣听了心里一颤,他早就没有退路了,他不能随波逐流,任人欺凌。
“即使不杀段天澜又如何?现实总是很残酷的,我亦不会放过其他人。”白衣负手而去。
朱砂半倚栏杆,想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背后竟有着这般国仇家恨,她越发地对他感到好奇,不过他昨日那副寒若秋夜雨的样子确实让她不寒而栗,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如果他流露出的的怨恨就已经那么让人害怕,那么他是如何承受着沉重的情感。
另一旁,在清理尘土的碧落和蓝溪招呼朱砂道:“朱砂,你什么时候也来帮把手,这枯井深得很。”朱砂道:“二位姐姐是在干嘛?”
蓝溪探出头道:“清理这个枯井,以后有什么金银财宝还可以藏在里面。”这枯井口沿四尺有余,深达十多丈,又宽又长,正是个藏宝的好去处。
正说着,流沙走来告知她们,有贵客到,楼主说,大家一起出去迎接。
是什么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那三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想必是出身富贵之家,其中还有一花容月貌的姑娘。
白衣显然和其中一个身穿牡丹锦袍的公子认识,上前问候:“明公子,久违了。”
明公子引过身后两人,介绍道,一位黑衣纹饰红线的是顾公子,“在下姓顾,草字韩雾。这是舍妹言筝。”姑娘浅笑,低眉顺眼,眼神却四处流连,本来气质如兰清雅,如荷娇美,怎料看那神情不大对劲。那明公子虽然是男儿装扮,倒也流露出几分秀气,分明是女儿身。
“言筝姑娘常在深闺,此次出来就是想到闻名天下的红袖楼看看。”明公子说道。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墨引被姑娘盯得发毛,平时对女子无限温柔这回无影无踪。
一句话显然拆了人家的台,顾公子只好如实相告,他压低了声音:“舍妹只是好奇看看。此次来,其实是有另一番目的的。”
白衣淡淡道:“什么事居然要劳烦顾公子开金口?”
“实不相瞒,舍妹看上了芳林影卫统领萧寒,所以相托楼主牵个线。”
“这个事找萧寒上司压他不就完了?”墨引道,这个妹妹居然是猎艳来了,这种品性一般人还真的消受不起。
“此事怎好勉强?”顾公子面露难色。
朱砂也奇怪哥哥萧寒怎会惹来这样的桃花。
“我是认真的,还请,还请楼主为小女出谋划策。”言筝嘟囔了一句。
“白衣也心有所属,自然明白此等相思滋味,只是缘分天定,旁人还真的插不上手,恕白衣爱莫能助。”这个白衣表情硬朗居然也会有心上人。
“好,既然如此就不为难楼主了,那在下不打扰了,告辞。”明公子拱手道。
送人出去,朱砂悄悄问言筝,“你真的倾心萧寒?”言筝听到他的名字高兴地点点头,朱砂礼貌地笑笑没有再追问下去。
蓝溪挡着墙角,轻声问:“楼主有何吩咐?”
“我要派你去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
“属下万死不辞。”
“我要你潜入皇宫,刺杀朝珠夫人!”听得蓝溪心里一惊,朝珠夫人乃是当今皇上的乳母,一手将皇上带大,德高望重,把持朝政;当今圣上不才,仅凭首辅一人难以与之相抗,加之朝珠有和王爷绎陵勾结的迹象,教人意欲除之而后快。“是刚才那三人授意的?他们是…”
“他们是朝廷的人,不过和朝珠无关,他们是来试探我们的,我拒绝了他们,也许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怕吗?”白衣解释道。
“属下不怕,属下定当万死不辞。”蓝溪预感有风浪将至。
七王爷府
绎陵一手握着杯盏,一手拥着姬妾韩氏,王爷年纪轻轻坐上了摄政王的位子,他是众多亲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
堂下跪着一个戴斗笠的大汉,只听令于王爷一人,那人答道:“进了红袖楼,不消三刻钟便出来了。”
“很好。回你原来的位置去吧。”
七、蝶之怨
碧落轻轻敲了敲画蝶山庄的门,过了好久,才有一个女人来开门,女人发髻半挽,水红流苏裙外罩一件鹅黄纱衣,皓腕上的玉镯衬得肤光胜雪,只是颊边有道伤疤,丝丝入目。
“在下柳叶刀碧落,应庄主之请前来办事。”碧落行礼。
女人道:“碧落姑娘请进。”
庄子里佣人很少,只有三两个老仆在打扫庭院。“夫人如何称呼?”碧落可没听说过画蝶山庄有庄主夫人。“大家都叫我蝶夫人,我是庄主的未婚妻。”女人领碧落穿过庭院,沿着走廊走过花园,一直往里进进到后厅。“到了。”
眼前这个男人便是画蝶山庄庄主公子缙,那刚才那位蝶夫人就是尹家大小姐尹风蝶了吧,江湖中的一对神仙眷侣早有耳闻,不过鲜有人知是何原因弄得二人迟迟没有成婚?
“碧落姑娘,劳烦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公子缙面容和善。“我是想让你帮我寻找小蝶多年前失踪的妹妹尹风荷。”
“多年前失踪,您现在才托人去找?”
“其实我们之前一直在找,报过官,只是都没有结果,她住过的地方现在还留着,可惜人去楼空。”公子缙解释道。
“她是怎么失踪的?”
公子缙停顿了一下,细细道来:“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二十年前,公子缙是尹家老爷看中的乘龙快婿,从小就与尹家两位小姐青梅竹马,成年后,尹家老爷便将大女儿尹风蝶许配给他,公子缙也算有本事,凭一己之力建造了画蝶山庄准备娶她过门。谁知新婚当夜,还未完成大礼,二小姐尹风荷一把火烧了半壁画蝶山庄,烧伤了尹风蝶的脸,自己也不知所踪。
二十年来传闻说当初尹风荷也是爱慕公子缙的,所以才狠心纵火,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妹妹,公子缙和尹风蝶心中对她有愧,不间断地找她,一找就是二十年。
碧落听完,心想:又是爱恨情仇的故事,何必呢?一时妒忌惹得三人不快。又问道:“那时,尹风荷小姐可有许配了人家?”
公子缙道:“有,是楚家少爷楚青庭,不过自从小荷出事后,他就远走北狄了,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北狄?莫非当今北狄驸马楚云开是楚家后人?尹风荷有意摒弃楚青庭,楚家不大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碧落陷入沉思,“请给碧落几天时间查清事情。”
七王爷府
绎陵刚下朝还没坐下,郡主言筝突然蹦了出来,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他,“爹爹,皇帝哥哥有没有答应让我嫁给萧寒?!”
绎陵轻叹了口气:“言筝别胡闹。”言筝一听就不情愿了,“我就要嫁!”
“好好…”绎陵实在拗不过,“你皇帝哥哥忙得很,要过些时日才有空答复你。”
义女贺未稚端庄严肃地出现,道“王爷政事繁忙,郡主,不妨想想穿哪件嫁衣为好。”言筝一下就被劝走了,绎陵看着反而忧心忡忡。
原来贺未稚是他安插在凌波宫的眼线,收集江湖情报。“王爷,红袖楼的人潜进了皇宫,恐怕将有大动作。”而绎陵没有关注话的本身,问她:“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叫我义父的,怎么现在改口了?”
贺未稚微微俯身,恭敬道:“王爷对我有恩,未稚以前不懂事,不敢与郡主相提并论。”绎陵苦笑,看那样子像是在责怪他不够重视她,稍稍有些心疼。
尹风蝶看着碧落询问了府里上下,又去了案发现场调查,甚至拜访了尹家,盘问了尹家二位小姐的来路;担心如果她这样查下去,迟早有一天事情会穿帮,有时尹风蝶好奇去问问她的进度,碧落客气地答道:“陈年旧事自然要多问问才弄得清楚,你说对吗?蝶夫人?”尹风蝶笑而不语。
其实是很多细节上的东西都被掩盖了,比如两姐妹相似的相貌,尹风荷文静内敛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玉石俱焚的人,以及楚青庭的远走尚有一些疑虑,这些稍稍理理就有眉目了。
蓝溪身穿黑色夜行衣,游走在太极殿房顶上,不留痕迹,既然要杀的是宫里的人不妨就夜闯皇宫,可是皇宫这么大,蓝溪没有搞清楚朝珠夫人究竟住在哪里。
选了一处灯火通明而又没有人的屋子进去,原来是浴室,蓝溪瞧见偌大的浴池洒满了花瓣和牛奶,还真是奢侈,隐约听见人声,蓝溪赶紧藏匿到帘子后面。
本来以为来者是朝珠夫人,谁知听那太监管那人叫做“皇上”,蓝溪透过缝隙看去,真是一个裸身男子正在宽衣,非礼勿视,蓝溪急得流星索出袖,勾上了窗外的房梁,一眨眼跃出屋子,翻上房梁。
少帝闻声看去,“谁?”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碧落姑娘,不是我要催你,你为案子也奔走了一些日子了,可有些眉目了?”公子缙也忍不住跑来问碧落。
碧落不冷不热道:“庄主,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反正你也等了二十年,心急若此,你让蝶夫人情何以堪?”
公子缙笑着看了蝶夫人一眼,道“小蝶的妹妹亦是我的妹妹,紧张自己的家人也是情有可原,而且我的确于她有愧。”
“有愧?为何有愧?她爱你而你不爱她?”碧落问的是公子缙,却看着尹风蝶的表情。
公子缙犹豫着答不上来,只问:“碧落姑娘是否已经找到小荷的下落?”
碧落瞄了一眼尹风蝶,道:“我可以告诉你凶手是谁。”
“哦?还有凶手,莫非是有人逼她的?还是有人想嫁祸于她?”公子缙追问。
“凶手,”碧落伸出食指指着身边的人,“就是她!”
“怎么会是小蝶?你有没有弄错?那小荷呢?”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世上怕是再也没有尹风荷了。”
“小蝶,是你杀了小荷?为什么?”公子缙质问尹风蝶。
“不是她杀的,你的小荷也没有死。”碧落抢白道。
“她在哪?”
碧落又伸出食指指着身边的人,“她在这儿!”
“这…”公子缙糊涂了。
“这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障眼法,如今在你身边的是尹风蝶,而在楚青庭身边的、楚云开的母亲也是尹风蝶,你说,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尹风荷呢?对吗,蝶夫人?”碧落笑意盈盈,尹风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为何她们要这么做?”
“因为小荷心仪公子缙,小蝶心仪楚青庭,偏偏公子缙心仪小蝶,小荷被许配给了楚青庭,而小蝶也必须与公子缙成婚。于是姐妹两上演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戏,小荷冒充小蝶留在公子缙身边,而真正的小蝶则跟着楚青庭远走高飞。根据楚家老管家所言,当年尹家姐妹两一个与公子缙成婚,另一个是和楚青庭连夜外逃了,老管家以为是私奔,所以一直没有声张;据尹家乳娘讲,小荷和小蝶虽然长相相似,但性格是小荷更为沉静,小蝶更为活泼,也像是做得出私逃的人;如果说楚青庭带走的是小蝶无误,那在你身边陪了你二十年的自然就是小荷了。一个女人若是因男人心生妒忌不会等到新婚之夜才动手,那一场大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她们把身份对换,因为那场大火谁也没有受伤,偏偏烧伤了蝶夫人,掩盖了容貌,这样除了她自己谁也辨认不出她是谁。”碧落分析得头头是道。
公子缙轻声问:“你真的是小荷?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妹妹失踪才不开心,没想到你…”
“她可是陪了你二十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是谁难道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碧落替尹风荷答了一句。
听了碧落的话,尹风荷笑了,好像好久没有那么释怀地笑过了。“此时我若说不是,恐怕你也不会信。”
“蝶夫人,其实你大可以离开,虽然对你的所为我持保留意见,但是你实在没必要委屈自己留在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身边。”碧落道。
公子缙凝视她的脸,“小荷。”
只一句,尹风荷便溢出泪来,像是滚落的珍珠,很久都没有听到他这样叫她了,她做了二十年的替代品,从来都是“小蝶小蝶”,她听着几乎都快要以为自己就是尹风蝶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公子缙有点声嘶力竭,他恨自己为何被蒙在鼓里。
“爱情从来都是两厢情愿的事,多一方,少一方都不行。若是姐姐留下,我们四个人都不会快乐。我们只有这个办法,我也唯有代替她才能留在你身边。”
“快乐?哪里来什么快乐,小蝶远走高飞,而你却移花接木,我…实在接受不了。”公子缙陷入矛盾之中,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二十年你因我不开心便不停地寻找,够了。你若无心,我亦不强求,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欠你的,我还了,你恨我,我认了。”尹风荷拔脚就要走,公子缙却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既不让她走,也没说让她留下。
碧落出来圆场:“我查这个案子可不是为了棒打鸳鸯的。你一直找的小荷就在你身边,二十年来你不是和她相处得很融洽吗?尹风蝶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幸福,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放下成见,接受小荷呢?”
听罢,尹风荷有些动容,等着公子缙的回答,发现了他失了神,伤心地甩手要走,公子缙一步上前抱住尹风荷,红了双眼,“对不起。”这个拥抱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原来兜兜转转,心里面放不下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八 指间沙
明歆宓走进御书房,发现韩雾在看奏折,不用批,这些都是明歆宓明首辅批好了的,他只需要盖上印玺即可。韩雾在明歆宓的督促下学着管理朝政,他实在看不破这个与他同龄的女子竟有如此成熟干练,仿佛是前朝的女丞相在世,协助先帝料理江山的那个人,明家后人果真都有明成宇的风范。
“你看什么?”明歆宓发觉皇上在盯着自己,不羞不恼。他是先皇唯一的龙脉,对国事不感兴趣,资质平庸;明歆宓和韩雾从小认识,一个好学一个散漫,后来先皇让她做了太子陪读,韩雾受了感染才渐渐迈上正轨。她接任了她父亲内阁首辅的位子,不是世袭,而是通过了层层选拔,她用心辅佐当今天子,却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专心一点,皇上。”明歆宓提醒道。韩雾一直都很顺从地听她的话,只是他实在能力有限,难道说贺连的血脉到他这一辈已经弱得不像话了吗?她清楚,七王爷和朝珠夫人的干涉,他不可能会大展拳脚,就像这样的奏折不知被朝珠拦下多少,也不知七王爷何时会插手。
“皇上,您在想什么?”明歆宓再次耐心道,虽是女卿,也少见温柔。
韩雾终于问道。“最近宫里可是来了什么外人?”
“是臣安排的,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坐在一旁的明歆宓放下了手中物件。
“所为何事?”
明歆宓不想韩雾趟这趟浑水,她只是想敲山震虎,“那皇上认为呢?”
“朕不知。”
“皇上也不必知。”明歆宓轻轻笑了笑,只在嘴角不在眼里,“皇上不早了,请回宫歇吧。”
碧落从画蝶山庄回红袖楼的时候,流沙也在,“有人在等着你呢。”碧落望了一眼大堂里坐的男子,立即就明白了。
“沈公子,久违了,今日造访有何贵干?”碧落拿出笑脸。
沈轻扬被碧落的客套话激得措手不及,“小鲤。”
“我现在叫碧落。”碧落倒了杯茶,并不理会他的惊异。
沈轻扬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碧落在红袖楼里混口饭吃还是可以的,不过哪里比得上沈公子在朝中风生水起,可喜可贺。”碧落不去看他的表情,故作镇定。
“我是来接你走的,我知道这几年是我冷落了你,但是我没有忘记过,我要给你更好的生活。”
碧落苦笑道:“沈公子,小女子消受不起,都察院御史应该找个登对的女主人。”几年时间已是沧海桑田,自己早就累了,忘也忘不了的情,藏也藏不了的心,哪怕狠狠地掏空了心,寂寞还是如影随形,纵使心里有一扇明镜,也只能看到一片浑浊。
“小鲤,你这是何苦?”沈轻扬难过地叹息。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等,有的时候等得心力交瘁了我会问自己这是何苦,我很佩服你,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可我无能为力,所以我放下了。我早该想到,从你决定入仕、我决定入红袖楼开始我们就注定走不到一起,你我不是同路之人。”碧落声音颤抖,没有想过他真的会回来,狠心将他推开。
“对不起,可是你要信我,我是真心的。”
“我信你,据说若是很爱一个人就会包容他的一切,可惜我包容不了你,包容不了你我错失的这几年,就当是我负了你,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沈轻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哑然失笑地看着她,她竟是这般决绝。
碧落微微颔首,示意告辞,回到房里眼泪才敢落下来。满眼尽是春杨柳,悔教夫婿觅封侯。
流沙劝道:“他既肯回头,你何必还要放手?”
“太迟了。”
爱如指间沙,匆匆一捧,便风化。
他蹉跎的不只是她爱他的心情,还有她等待着与他拥抱的青春。桃花又开,当年的檀郎再也回不来,有的事不如适可而止吧。
九 忆红袖
午后的阳光是闲散而又漫长。朱砂独自在房间里绣着绣屏,绣着绣着,一针扎出了血,心便乱了,吮掉了血珠,再也耐不下心来,索性扔下绣了一半的绣工,出了门去。
绣屏上的人貌美如花,内秀如竹,唯独没有绣上一张脸。
楼下,墨引独自小酌,神色慵懒,“朱砂这是要去哪里?”墨引端着杯盏,定睛看着朱砂,醉意微醺。
“打算回一趟家,今年河灯节都没有回去。”朱砂坐在墨引对面,他许是有话想说。
墨引再抬眼的时候,放下杯盏伸手摘下朱砂发髻上别着的玉簪,“这个倒是生得稀奇。”眼睛细眯,仿佛要从中挖掘什么。
“哦,以前不曾戴过。”朱砂自上次收了白衣的簪子,出于私心没有还回去。“难道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只簪子叫东陵白玉簪,簪尾镶嵌的这粒明珠叫做凝霜。”墨引在介绍这只簪子时脸上有淡淡的崇敬之情,随后又将簪子还给朱砂。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朱砂想好好听他讲故事,好像白衣的故事他都知道。
“你想打听白衣的事?”墨引漫不经心地咂了一口酒,一语道破。“果然哪!纵使我墨引俊朗绝伦,但是你们这些小女子还是忘不了俊美的白衣啊。”朱砂忽然想起当初她就是因为被策马而去、宛如流星赶月的身影吸引而来,不由得红了脸。
“我们对他毫不知情,但是他似乎有很重的担子,所以…”
墨引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真想替白衣分担,我劝你趁早放弃,要改变他的心意是一件很难的事。”墨引好心相劝,他清楚白衣是不容僭越的冰川。
“是我唐突了。”朱砂解嘲道,确实是自己太心急。
“不过,你若是真想知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墨引为朱砂倒了一杯酒,“你陪哥哥我喝了杯酒,我便告诉你。”既然白衣将东陵白玉簪给了朱砂,想来她是信得过的人,告诉她也无妨。
朱砂将酒一口喝下,酒的味道烧了整个喉咙。
“想来你也许猜到,白衣姓叶,名叫叶檀,叶氏后人。”朱砂凝眉,没想到白衣来头也不小,难怪他认识官府的人,难怪有信物“凝霜”。
“可是叶家哪里来这么大血海深仇?”
“他从小就立志有一番大作为,他总有一股将天下肩负于肩上的自觉,为了芳林,为了叶家,为了红袖楼,太多的东西绊住他,而他不愿抽身。像我就不会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那样太累了…”墨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所以你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墨引微笑不语。
“我倒觉得你这人不坏,虽然表面上看着是花花公子的样子,可是心里却有一股温暖人心的力量,这种力量是白衣无法企及的。”听了朱砂由衷的话语,墨引心里有些动容,原来还是有人明白他的,明白他一直生活在白衣的光环之下,险些被灼伤。墨引叹了口气,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那你呢?你和他有很深的渊源吧。”朱砂早就发觉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墨引敢在白衣面前肆无忌惮,白衣也不会对他横加指责。
“我与他是堂兄弟,比他大一岁,我叫叶致,是格物致知的意思,可惜这好名字。”墨引笑笑。
朱砂起身要走,手里握着的簪子没有戴回去,又递回墨引:“你替我还给他吧。”
“还给他?”
“恩,他的心上人是谁我不关心,但是这个我受不起。”
墨引眼睛一眯,原来这女子在意的是这个,“这个我确实不了解,不过要还他的话还是不要假手于人比较好。”墨引可不想让白衣误会是他搅坏了他的事,有的事还是自己弄清楚比较好。
萧宅
萧眉觉得自己的确是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家里只有母亲在家,“娘,哥哥今年也没回来过河灯节吗?”“你哥哥宫里差事多,恐怕要中秋才能回来了。”哥哥萧寒好些日子不见也许又高大英挺了许多吧,和哥哥一起成长的小时候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她的过去,自从她忘记了童年以后,父母很少再提起她的幼年。
母亲说,是自己十岁那年不小心撞到了额头,发烧烧了一天才清醒过来,醒来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人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天真活泼、笑容灿烂,反而聪明冷静,判若两人。
萧眉轻抚额上那个疤痕,伤口里流逝的时光都无法追回了,那些过去就如未来一样迷茫,心里十分难受。
萧眉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回想起隐忍冷漠的白衣,故作不屑的墨引,远在皇宫的哥哥萧寒,迷途的自己,心里好像开始不听使唤了。
十 安能辨
紫陌站在冽香院门口,看着里面的姑娘花枝招展,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人,门联上写的是“尽君一欢颜,回暖妾心间”,好不放荡,紫陌心里瘆的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莺歌来、燕舞去,其实本来不该是她来的,可是白衣不齿来着烟花之地,墨引只怕会醉倒温柔乡误事,所以只好麻烦紫陌一趟,全是女人,却比刀山火海更恐怖。
紫陌一迈进大门,便有姑娘上前搭讪,“公子,第一次来啊?”众美人瞧见一藏青圆领衫的俊逸公子,看起来家底殷实,纷纷涌上来。
紫陌环视一周,老板穆皙魄黑衫紫衣,衣上绣着银线,坐在二楼角落,花魁韩秀裳也在二楼,倚着栏杆,望着底下的人,像一株静静盛开的美人蕉。楼下尽是欢歌笑语,灯红酒绿,想不到外面的芳林河山已是满目疮痍,而这里居然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
“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姐姐去请柳含烟姑娘,改天请姐姐喝茶。”紫陌礼貌地应道,眉清目楚,明眸玉齿,笑如习习春风,敛人心扉,俊俏模样惹得姑娘们阵阵惊呼,紫陌心里却抽搐了好几次了。那姑娘立马去找了柳含烟,穆皙魄抬眼看来,紫陌却只瞧见一双浓眉大眼,肤色白净;然而紫陌将目光投向秀娘,似是旧相识。
许久的风流云散,仿佛都只为浮生这么匆忙淡然的相见,沉静如水的一瞥。秀娘会心一笑。
接连的几天,紫陌都只找柳含烟,不过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在第三天晚上,玉兔东升,韩秀裳倚栏小憩,紫陌听过陆琏和她的事,这个女人不过二十多岁,容貌不算惊为天人,何以就值得男人为她出生入死?紫陌悄悄走至她身后,秀娘毫不惊讶,转身锦衣玉带,珠环翠绕。“公子好兴致,还不知公子名讳?”
“公子,在下姓公名子。”
“哦,公子。”
紫陌心里开始发颤,和女人调情还是头一遭,况且这还不是个一般的女人。
“秀娘才是好兴致呢!独自望月,怎如屋顶上手可摘星辰有趣?”
语罢,揽住秀娘的纤腰,施展轻功,两人旋即飘在空中,晚风从耳边拂过,发丝轻舞飞扬,脸旁就是紫陌的脸,眨眼间两人落在屋顶上,被漆黑的夜幕笼罩,身后一轮皎月,人影深深融进这如水的夜里。
“玉盘虽美,也不及秀娘风韵的万分之一。”紫陌打趣道。
与此同时,墨引一身夜行衣,潜入韩秀裳的房间,还好房间里人不在。墨引没敢点火折子,摸着黑东翻西找。红袖楼查到,七王爷和韩秀裳关系匪浅,白衣唯恐有诈,特让墨引前来探探,找找私人物件。
一阵摸索后,墨引只在珠宝盒里找到一张字笺,内附一字“探”,真是丈二和尚,墨引速速将字条收好。虽说月色尚好,却足够墨引暗中行事,他这时才发现珠帘后坐着一人,那人见墨引要走,便出声拦下“兄台留步。”
墨引被人拦住去路,原来挡在眼前的是老板穆皙魄,墨引本来就对这种赚女人皮肉钱的男人看不顺眼,况且这人内力深厚,竟然收敛呼吸和心跳不让自己发觉,忍不住警醒几分。
“兄台踏月留香,竟踏到我冽香院来了,可是见鄙人好欺负?”穆皙魄语气是不容侵犯的威严。
墨引没有听说穆皙魄与七王爷府有勾结,权当是护食抓贼罢了,脱身要紧。他抽出别在腰间的乌金兵器,轻短灵巧,影随心动,一招一式如鱼得水,兵器无刃却也使他人不得近身,似笔点戳撇捺挑,似剑切割剁砍削;时而像短鞭,舞舞生风,时而像双节棍,挥起来一气呵成,时而像双刀,纷至沓来,目不暇接。堪比十八般兵器,两者相碰还会发出刺耳声响。
穆皙魄冷静地看着眼花缭乱的招式,不急着出招还击,身体“噌”地腾空,长舒飞袖,轻松地躲过乌金兵器的进攻。眼见招式渐渐凌厉,穆皙魄也不再客气,拔出袖剑,直逼墨引要害。墨引屈臂,“咣咣”两声挡掉来剑,继而又将两段乌金兵器拼上,拉弦,便是一张乌金弓弩,墨引抽出靴子中的箭,双箭齐发,箭箭夺命。
穆皙魄瞠目,原来是比翼弩,说时迟,这两箭他是难以躲过,他掷出手中剑,击落一箭,另一箭只能伸手握住,只差一寸就刺进了咽喉,松手,掌心红了一片,可见力道之大。若是用袖子拂开,袖子定被那箭撕得四分五裂。
“穆老板好身手,居然能接住我的比翼弩箭。”墨引停下了动作。
“阁下是红袖楼的人?红袖楼也做这般鸡鸣狗盗之事?”穆皙魄自认光明磊落不曾得罪过人。
墨引冷笑一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般的金银珠宝,老板何必在意。”说罢,甩出一物,跃窗而出。穆皙魄接住,原来只是韩秀裳梳妆台上的金镯子,而人已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方才出了门,就撞见了赏月归来的紫陌和秀娘,瞥见秀娘面色桃红,穆皙魄不想多问,紫陌偏偏开口问道:“穆老板黑灯瞎火的摸进姑娘闺房是要干什么?”她猜想墨引可能遭到伏击,姑且笑他一笑。
“冽香院是我的地方,穆某想去哪儿用不着别人过问。”紫陌回笑,揽过秀娘正要进门,又被穆皙魄拦住:“兄台借一步说话。”
“你可知道韩秀裳即将嫁入七王爷府?我奉劝你少接近她为妙。”穆皙魄察觉到红袖楼的人为韩秀裳而来,而紫陌也是为此,不知道是敌是友,穆皙魄好心忠告。
紫陌同样报以微笑,笑得不知好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既然还留在冽香院,就不能禁止她接客对不对?”
红袖楼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正当紫陌静观其变时,韩秀裳居然主动找上门来,“公子,可有雅兴陪秀娘喝一杯?”恭敬不如从命,紫陌放开肚皮与韩秀裳对饮,心里筑起了一道防,几杯酒下肚,秀娘才开了口:“公子,可有意中人?”
紫陌害羞地答道:“不曾有过,秀娘何出此言?”
“像我们这般烟花女子,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对恩客对夫君对谁都一样,如何都得看人脸色。”
“秀娘正值风华,哪来的年老色衰?秀娘可是遇见了自己的意中人?”紫陌为韩秀裳倒了一杯酒,“报答知遇之恩罢了,我要的一般男人给不起。”
“七王爷也是一般男人?”
“原来公子早已知道这事…那公子还敢靠近我?难道你不怕七王爷?”原来她是探她的底。
“小弟曾听过有一位季公子为争夺秀娘你而身首异处,当真?”
“此事纯属以讹传讹,我与那位季公子并无瓜葛,他不是想要对我好。”
“可是,只有我…是真的对你好,秀娘你难道不能考虑…”紫陌握紧了她的手,眼里含情脉脉。
“公子,不要随便开玩笑,秀娘会当真的。”秀娘抽回了自己的手,将酒喝了,默默倚在贵妃榻上,沉沉睡去。紫陌看了一眼她恍若桃花的脸,秀娘的那壶酒她全喝了,但她没有醉。
翌日,紫陌约了韩秀裳吃早饭,可是紫陌觉得昨晚韩秀裳的话只能信一半,既然把话说开,姑且继续下去看看还能不能套出别的话来。
当紫陌强忍着心里的抽搐继续甜言蜜语时,面上表情却庄重恳切,“秀娘,这几日相处你我彼此交心,若是你觉得小弟为人尚可,不妨由小弟带你离开这里,免得再受委屈,小弟家大业大,自然不会亏待了你。”紫陌手心濡湿。
韩秀裳听了先是惊讶,然后笑了,笑紫陌天真。她久经风月,形形色色的男人都遇到过,这么直白而天真的也见过。秀娘正要作答,冽香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美人见有人来了便迎上去招呼,却见来者一身戾气而却步。来者是芳林府尹苏洛,亲自带人搜查。
“是男人的都给我出来!”苏洛厉声喝道,少少也算是地头蛇,一般人还是能忍则忍。
紫陌没有马上站出来,而是拉过苏洛身后的仵作低声问:“出了什么事?”那仵作人好悄声将原委告诉紫陌,昨夜有一名女子在冽香院后的竹林暴毙,先奸后杀,死相极惨,现场一片狼藉,今日一早苏洛便大张旗鼓上门搜查。
“你、你、你!”苏洛看见了一旁交头接耳的紫陌指着她嚷道:“你是干什么的?”
“小人姓公名子,家里开茶楼的。”
“哦?苏洛看他面生,细细打量:“昨晚二更至三更时分,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喝酒。”
“可有人证明?”证人…紫陌看向秀娘,意思是想让她做个证,昨晚真的与她喝酒来着,但秀娘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她竟要拖自己下水,紫陌强捺住怒火。
“证人呢?”苏洛不耐烦了,“没有吗?”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随便拽一个冤大头去顶包不是他做不出的。
紫陌却急了,她知道苏洛是个大麻烦,这下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穆皙魄从人群中走出,“昨晚他和我一起喝的酒。”他居然替她作伪证。
“你们?不会串供吗?有第三方证人吗?”苏洛这回是抓定替罪羔羊了,这下轮到穆皙魄和紫陌面面相觑了,无奈至极。
紫陌一气之下扯了自己的头冠,乌发直泻而下,众人连连惊呼,“竟是女人!”
紫陌声色俱厉:“我一女人怎么奸污妇女啊!”
“那他呢?他可是男的啊,谁知道是不是他干的!”苏洛又把矛头指向穆皙魄。穆皙魄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有口难辩。“他拿不出证据,我一定要带走!”苏洛没有给别人还理的机会,二话不说直接拿下。
“你随便拿人,还有没有王法!”紫陌想挡住他们,“在这里我就是王法!”苏洛一把将紫陌推开。
紫陌想拔剑,穆皙魄却示意她不要。纵使是天子脚下也不能奈苏洛如何。
十一、风吹雨
当紫陌披头散发赶回红袖楼的时候,墨引正在悠闲地喝茶,看到紫陌狼狈的模样,关切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以前可从没有见过你如此惊慌失措。”
“楼主呢?”紫陌一把扯住墨引。
“他不在,有事和我说也行。”墨引自诩为楼主代理人,紫陌像抓住了一根稻草,央求道:“穆皙魄因为我的缘故被苏洛捉去了,你得想办法救他出来,我欠他一个人情。”
墨引宽慰道:“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说罢就出去了。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墨引就回来了。紫陌一上前就问:“如何了?”墨引见她神情焦急也不逗她:“他已经回去了。”
“你怎么搞定的?那案子你破了?”
“没有,我直接冲进了苏落的地方,把他揍了一顿。”
“你敢惹他?”
“他说他要向上头告我,我对他说,如果你要告我,在我人头落地之前先拉他陪葬,我还说先砍下他的手试试刀,他就怕了,就把人放了。”
“这么简单?”
“是啊,这世道永远是欺善怕恶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苏洛心虚,我吓他一吓立马就讨饶了。”
“可是,我担心引火烧身…”紫陌担忧道。
“怕什么!官府和江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叶家在朝中有人,要论背景这牵扯的可就大了,苏洛闹一闹罢了,掀不起这么大阵仗。”
“多谢!改日请你喝酒。”紫陌一句多谢,便冲出门去,往冽香院方向去了。
走进冽香院,姑娘们都不在,也没有见到韩秀裳,感觉有些冷清,只有楼上有些许人声,四下里顾盼间,穆皙魄从楼上下来,“紫陌姑娘。”
“穆老板,因为在下的缘故害你有牢狱之灾,实在过意不去,多谢你今天替我解围。”紫陌的态度和善了许多。
“举手之劳,我不想你一个女子被那种事情牵扯进去,虽然我不懂你与韩秀裳有何过节,但还是少生事端为妙。”穆皙魄一如平日精明沉稳。
“我只是担心…他们会对付你,他们不好惹。”紫陌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穆皙魄轻松一笑,星眸闪烁,“姑娘多虑了,若非我情愿,他们谁又能困住我?”
“那便好。”两人忽然没了话题,有一种微妙的契合。
于是紫陌转身告辞,“等等。”穆皙魄叫住她,她疑惑地回头,穆皙魄掷给她一张纸条,打开是“举”字。紫陌不知穆皙魄用意,穆皙魄道,“我不为朝廷卖命,可是我也不许朝廷利用我。”
紫陌明白了原委,点头致谢,“保重。”
七王爷府
男子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进入绎陵书房,“王爷。”他递上一只白鸽,绎陵看了字条又烧掉,“另一只呢?”
“估计是被拦截了。”男子面无表情。
“那小子怎样了?”王爷又道。
“依王爷吩咐,打出去了,谅他下次再也不能来,只是我们这么做,不用避讳叶氏和明氏吗?”
“是红袖楼太多管闲事,我不得不给他们一个教训。”王爷肃穆。“把贺未稚叫来。”
“是。”
御书房
皇帝韩雾从一堆折子中抽出一本有记号的去问首辅明歆宓。“这是你递的折子?”
“是,皇上有异议?”明歆宓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现在她帮着皇上处理政务,分担着过半的权力,而她认为这个小皇帝未成气候,总是软弱而冲动。
“你要弹劾我乳母?”
“微臣认为,微臣没有做错,苏洛滥用职权,被七王爷状告到御史沈轻扬那里,沈轻扬又上报给微臣,而微臣建议皇上严办也未尝不可,苏洛是慎刑司卫濯举荐的人,而卫濯是朝珠夫人的人,结党营私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开了先例日后怕是不好收场,臣所言句句属实。”明歆宓振振有词。
“只是朕很难做啊。”
“皇上愿意为了人情而罔顾国法?”
“你敢指责我?!”韩雾拍案而起,乳母与他亲密无间,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诋毁,他亦不想有人冒犯他的权威。
明歆宓也是倔脾气,俯身作揖:“是微臣僭越了,但微臣恕难从命,此事若不追究到底,必会遭人口实。”
“难道你敢违抗皇命?”
“从政的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我从不做违背原则的事,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我只为民效命,您若不满意,大可辞了我,只要我在这位子一日,我绝对不做这般徇私的事。”明歆宓作风强硬,不知何时变成如此的,她不满老师叶临风的迂腐作风,她因父亲明思召战死沙场而感召,“文死谏,武死战”或许就是自己的宿命,除了芳林,她终无所依。
在这一点上,她承认她是固执的,空付一腔热血,却无计可施,如红袖楼的白衣如出一辙,是可叹还是可泣呢?
朱砂听闻白衣受伤的消息,火速赶往红袖楼,白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头发耷拉着,脸色惨白,整个人毫无生气,是那个人狠了心不肯轻易放过他。
看着白衣倦怠的睡颜,朱砂叹息,何苦要将这番家国天下硬扛在身上,如此就能救得了芳林救得了红袖楼吗?他们如此渺小和无奈,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东西。
朱砂默默地去厨房为白衣煎药,约莫一刻钟回来时,发现房里的绣屏后立着一人,朱砂迅速出针,那人出手“叮叮”打偏了针,钉在房柱上。
“要不是我身手快,不然今日就交代在这儿了。”转到绣屏后才发现是白衣。
“自从上次我就不用毒针了,换成了迷药。”朱砂放下药碗,“你还是躺回去吧,然后把药喝了。”朱砂实在不意外白衣的苏醒,他向来是坚强的人。
果然,白衣乖乖地坐回床上去,“我睡了多久?”
“两天。”
“这么说,你守了我两天?”白衣又侧眼看了一旁的绣屏,上面的白衣人还是没有脸。“他们都有任务,出去了。”守着白衣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朱砂把绣屏也搬过来了。
忽然,白衣的目光聚拢在某一处,拧眉问:“我记得我回来时只见到了墨引…”
“是他告诉我你受伤了,让我回来的。”朱砂仔细地回答他的话,不敢多开口,她搞不懂他一直盯着绣屏干什么,害怕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墨引倒是真会卖乖。”白衣小声嘀咕。
“啊,你说什么?”朱砂以为他在与自己说话。
“没什么。”白衣起身坐到镜前,“帮我把头发梳起来。”
朱砂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绣屏,发现上面的题词:
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齿香,缓揭绣衾捆皓腕,移凤枕,枕檀郎。
这是唐朝韦庄的词,莫非他以为这些淫词艳语是对他的非分之想?朱砂红了整张面,真是无地自容。
铜镜前,白衣的脸依旧苍白如纸,朱砂脸上的红渐渐消去,小心翼翼把白衣的头发梳起来,面上无表情,朱砂狠狠的按耐着跃动不安的心。
“你是第二个替我梳头的女人,而上一次是很久之前了。”镜子里的白衣也是面无表情。“那是你的母亲?”
“恩。”
“那你一定很爱她,她也一定很疼你,这么小的事你还记得。”
“记得再清楚又怎样,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白衣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盯着朱砂看,朱砂越发不明白白衣所想;默默地把头上簪子拿下来,替白衣戴在发冠上。
“你一直戴着?”白衣好奇地问。
“总想着要是哪一天遇到你就把它还给你。”
白衣固执地把簪子拿下来,重新给朱砂戴上。“我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白衣浅浅一笑,朱砂极少看到他的笑容,宛若红梅零落,白茫茫的一片雪上顿时有了亮色。
白衣用一根发带将头发束好,认真地将那碗药喝掉,朱砂忍不住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千霞殿
朝珠夫人半躺在贵妃榻上小憩,卫濯在一旁替她泡茶,寒冬已逝,厚重的冬衣被替换成舒适的春衫。
突然皇帝的近侍季景佳求见送来新进贡的西域糕点,闭目养神的朝珠夫人睁开眼,道“多谢皇上美意,妾身这里也有一副托人捎来的水晶西洋棋,不妨带去让皇上乐乐。”
季景佳虽是下人,却斗胆还嘴:“皇上近来繁忙,怕是要辜负夫人美意了…”卫濯迎面就是一巴掌,“大胆奴才!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竟敢顶撞夫人,来人,掌她的嘴!”
“真是跟了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今日有幸得皇上照看,明日我老了不中用了岂不是要看你们脸色、教你们欺负?皇上平日再忙,也需要休息,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会祸害他不成?”朝珠自说自话。
季景佳跪着被打肿了脸,大气都不敢出。
“听说你有个哥哥叫季景初,在七王爷府做事,后来死于非命,敢情你们季家真是,都不是省事儿的主。你这丫头,算了,回去吧。”朝珠一番嘲讽。
季景佳眼中含泪,“多谢夫人教诲。”愤愤退出了千霞殿。
卫濯凑到朝珠耳边,小声说“听说,明歆宓那丫头出走,已经好几天都没来上朝了。”
朝珠得意一笑,“所以,你是想帮皇上分担政务?明歆宓一个小丫头,也想学人玩弄政治,还嫩了点,和她老不死的师傅一个倔脾气。东瀛那边谈的怎么样了?”
“他们那边表示愿与芳林结永世之好,也愿出兵帮助友邦,北狄那边还在洽谈中。”
“好,”朝珠抚眉,“你继续看东瀛那边提什么条件,另外明歆宓一走,把皇宫里换成我们的人,再给皇上写一封奏折…”朝珠低语。
“如此,会不会太过张扬,把他们逼得太急?”
朝珠柳眉轻扬,“不会,皇帝小儿我们帮他他谢我们还来不及呢!呵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十二、花溅泪
蓝溪依旧做着“梁上君子”,仿佛她成了这深宫的主人,上天入地,不需要过问别人,也可见到朝堂上的天子不过是个傀儡娃娃,任人摆布。
瓦下,皇帝韩雾专注着他的水晶西洋棋,左右互弈,好像对这小玩意很感兴趣。
“屋顶上的小姐,你可是跟着我很久了,不如下来坐坐?”韩雾对着蓝溪说。
蓝溪也不惊讶被他发现,没有回答。
“这棋是帝王游戏,你看得懂吗?”韩雾对她不屑一顾,蓝溪依旧不回答。
“你是她叫来保护我的?”蓝溪显然不知道那个“她”是谁,道:“我是来偷看你的。”
“偷看我什么?”韩雾冷眼看她。蓝溪笑了笑,他连她是敌是友都没分清楚就敢随便搭话,心眼可不小。
“皇上有兴致关心我这种小人物,倒不如想想是什么人对你有所图谋,比起他们明目张胆我可是收敛多了。”蓝溪好心提醒道。
韩雾心里清楚,此刻他不得不依仗他人,但是他不会善罢甘休,想想别人恐有什么阴谋,心里不免惊慌起来。“你胡说,你就不怕我叫人抓你?”
“抓得到我再说。”蓝溪又隐去一旁,不再答话。
卫濯拿着圣旨迈入七王爷府,多少年了,他终于可以趾高气扬地踏进这里,朝珠夫人会逐步取代他,剪去皇帝的两翼,以后朝珠便能掌握权力枢纽。
卫濯总算见到了七王爷绎陵,一见面,绎陵也不客气,“卫大人,有何贵干?”
“七王爷好像不大欢迎奴才。”
绎陵瞥他一眼,“不欢迎又如何?你不是也进来了吗?”
卫濯冷笑一声,“哼!”打开圣旨,“圣旨到,七王爷绎陵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皇叔绎陵足智多谋、勇猛过人,实乃芳林一大能臣,但念芳林北面战事告急,东面被他国觊觎,为充实边防、安邦定国、鼓舞我朝新生力量,特此收回七皇叔手中所有兵权。对于亏欠皇叔之意,朕深感愧疚。钦此。
绎陵讥笑道:“皇上还真是不成器,竟被一群女人玩弄于鼓掌。”
卫濯警告道:“王爷说话可要放尊重些。”
“我若是不给呢?”
“你敢抗旨?”卫濯凝眉道。
“我不交兵权就得死?”
“若是王爷觉得委屈,可以考虑和我们合作。”
“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濯不理会他的谩骂,“不过是各取所需,”七王爷似笑非笑,接了圣旨,“王爷是拔了牙的老虎,莫非还能自保吗?”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绎陵讪笑着走开。
不在朝堂,明歆宓难得的清闲,她将这烂摊子丢给皇帝,是想让他明白在一个政治国家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某一个政治派别的利益,也不是所谓的皇族的尊严,而是整个国家机器的基础,过去的历史教训告诉过我们无数这样的教训,得之今替古兴,失之国覆族灭。她与她的老师叶临风所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文死谏,武死战。”叶夫子的好友明思召战死沙场,当年的他何等孤勇,誓死守卫边关,不肯却步,终于换得边关数十年的安全,可是终究血流成河,大半士兵阵亡,这般壮烈,也幸亏不是殒命在八年前的国人暴-动里,不然连壮烈也没有。
“老师。”虽然和诸多晚辈一样不认同叶临风的政治态度,但还是予以尊重。
“你为何擅自离职?置皇上于何处?”叶临风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因为他没有采纳你的意见?胡闹!”
“我已禀报皇上,怎算擅自离职?老师是来为皇上当说客的?老师可知皇上又将芳林置于何处?”明歆宓此时说话像是狡黠的少女。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怎能不尽作臣子的本分?”
“我不仅尽了做臣子的本分,还尽了一国之君的本分。皇上还想卸磨杀驴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君主,可曾做过君主应做之事?可曾为他的臣民想过?”
“你也不打算挽救芳林了?”
“马刀所向,尽是老骥悲鸣,剑锋所指,已无当年羽林。仅凭我一人,眼下别无他法。”明歆宓语气里比壮烈牺牲还要悲凉。
叶临风气急走后,一白衣少年随即而至,似有要事相商。不愧是两父子,连出门的时间都相差无几。
白衣少年自是不愿与他划为同一类人,“我和你一样,不愿与他有太多牵连。”少年似乎也有些灰心,“此番红袖楼无法有大作为,我已经将她们都叫回来了。”
“好,你们自便。”
十三 武林风
朱砂从蓝溪处得知,白衣召回大家是为了应付将至的武林大会,除了流沙,其余成员都将出席武林大会。十年磨一剑,这次武林大会可要和诸位好好把账算清楚。
朱砂想着,萧寒会不会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好像很久没见到他了,不过朝廷和武林一向不合得来,他又怎会出现在武林大会?
回头收拾东西的时候,朱砂想起上次照顾白衣的时候那幅绣屏还落在白衣那里,无奈还要回去拿,指尖轻叩,“进来。”里面的人轻声答应。
朱砂进去,看见白衣竟然执笔在她的绣屏上作画,指如青葱。那绣屏上的白衣少年被描画上了脸,墨发翩跹,俊眉如雕,少年身后开满了大片桃花。
朱砂心里一时间仿佛被烟霞笼罩,一片朦胧不清的雾霭般的情感终于被这烟霞照亮开来。这人缺了一张脸终是让人看了难受,于是他亲手补上了,旁的还有他题的字:桃花檀郎长相对,伊人胡不归?见了这一句,朱砂才回过神来,他始终在等候着他心仪的人,借此来婉拒自己,顿时心里一片凉意。
“楼主,这个,能还我了吧?”
“啊,抱歉,一时技痒便在上面随意涂鸦,你若不喜大可洗去。”白衣脸上竟有些许绯红。
“哪里,楼主工诗善画,得之墨宝,三生有幸。”明明心里失落却还装作平常,心早难受得被扯成一瓣瓣。
“怎及你锦心绣口?”
朱砂扛过绣屏,“谢楼主夸奖。”便在白衣的目光中离去。
原来这一场追逐不过是一厢情愿,仅凭多年前一个策马而过的照面就义无反顾、奋不顾身果然太过草率。
绣屏上的白衣如同芝兰玉树临渊望川,清浅的笑容像是被风吹落的树上积累的雨滴,滴落在朱砂静若止水的心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武林大会名不虚传,还未正式开始,堂上坐满了众多武林上德高望重的前辈或是初露锋芒的后起之秀。
紫陌随着红袖楼同门而坐,看见了久违的洛玉辰,不知他与他的城主师妹过得是否安好,硬是不肯上前去打个招呼,江湖里有许多人擦肩而过,不余痕迹;洛玉辰也看见了她,目光越过众人,犹如一道光线穿透万千星河,紫陌微微点头,不作他想。
大会上自然是可以见到不少旧友,朱砂见到凌波宫人也不敢上前,反而徐弦歌见了她大方地问好,反叫她汗颜,没想到徐弦歌也来了,昔日醉心音律的文静少年也变成了好勇斗狠的武夫了吗?倘若白皓宇存活至今,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呢?
募然间,擂起一阵鼓,气氛陡升,打断了人们的叙旧。“诸位大侠,多谢各位前来武林大会,我慕容家有幸主持此次盛会,今日一聚,客套话不必多说,主要是为了选出一位武林盟主,领导诸位武林人士,铲除邪魔歪道,辅佐天子。”说话的是慕容家的掌权人,如意阁阁主慕容咏絮,意气风发。“各位同道,可以开始提名。”
众人七嘴八舌,不少人提名慕容阁主,她听了自是春风得意;红袖楼一干人等不多言,坐等结果,偏偏有人找茬,“不管新任盟主是谁,在下建议将红袖楼踢出武林大会,各大门派均是光明磊落,而他红袖楼却依仗武力,做些谋财害命之事,这武林大会只欢迎绿林好汉,他们本没有资格前来!”
“对啊对啊,他们收黑心钱办黑心事。”“简直无情无义无耻。”陆续有人出来附和。
“红袖楼拿钱消灾,自问不曾做过违背良心的事。”白衣自言自语,蓝溪瞧见楼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他今日是来找骂的吗?那些言语确实难听得很。朱砂也没见过白衣这般紧张的样子,此时的他被击中了软肋,不得动弹。
墨引小声道:“叶檀,忍住。”白衣没有答话,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哄闹,表情看起来格外镇定。
“说不定哪,他们杀人越货,囤积了不少的金银财宝呢。”
蓝溪怒目而视,站出来一挥手,袖中钢索如蛟龙出洞,腾空而跃,一把缠上那人的脖颈,只消轻轻一用劲,那人疼得面容扭曲。“你们欺人太甚!”
“我…没…”那人的脸涨得通红。
蓝溪不肯放手,任由局面僵持,不少人被这阵势吓住,闭了嘴。忽然有人在蓝溪的流星索上出力一催,被钢索缠着的人连声都来不及出,头颅就不翼而飞了,血溅当场。
人群骚动,连蓝溪都讶异了,自己不曾用力,怎会…难道是有人…
有人叫嚷:“红袖楼的要杀人灭口了!”“简直丧心病狂!”
红袖楼的人全被围住了,白衣却回过神,将风口浪尖上的蓝溪护在身后,众人彼此相靠,同仇敌忾。
“不错,今日我红袖楼来就是要和诸位算算总账,红袖楼从未从诸位口中得过一个乖字,若是真如诸位口中所言的十恶不赦,今日也忍够了!”白衣坦言。
很快,不安的众人蜂拥而上,大打出手,场面几近失控,一定是有人恶意煽动的。
于乱军中取上将首级,愤怒的朱砂从包围中一跃而起,施展轻功,衣袂飘飘,转眼到了慕容咏絮跟前,弟子云书凡不知去向,不消解释,朱砂双手发针,只觉得一阵疾风刮过身畔,数不尽的细雨针密如天罗压顶。慕容长舒广袖,覆手一卷,针悉数褪去,有的甚至反向而来,朱砂灵巧躲过。
慕容哼笑,运气抬掌而来,朱砂赤手空拳与她对打,数百招后,朱砂内力不济,频频中招,最后与慕容对上两掌,硬是被逼退两步,踉跄倒地。慕容未肯停手,起势又来,突然一道闪电急锋,银扇隔空抛出,直逼慕容面门。慕容侧身一躲,被削下一小段青丝,扇子回旋一圈又回到主人手中,这时白衣已将朱砂扶起。
白衣不甘心,执手合扇,身形一晃,银扇一震,攻向慕容要害。慕容大方迎战,无奈手中没有兵器,身上被银扇击中数次,又疼又麻。想不到白衣身手如此迅捷,竟不在她之下,银芒凌厉,逼得慕容闪退连连,慕容依仗着自己身法巧妙,只守不攻,连续了几十回合,双方体力均有下降,却始终不肯让步。索性,慕容一个后空腾跃,跃出了银扇的攻击范围,这才得空瞅见,自己身上的云锦长袍被给割裂开了许多口子。
“逍遥扇果然名不虚传。没错,我是想当武林盟主,放眼天下,如今谁比我有资格坐这个位置?”慕容嘴上依旧不服软。
一只长剑横空出现,剑眉一绝,光芒刺得人不敢睁眼,“穆皙魄”。
“武林盟主我倒是也想来争上一争。”穆皙魄立刻缠住了慕容,让她分身乏术,“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白衣会意,拉了朱砂又冲入人群,与其他人汇合。
白衣道:“各位还好吗?”众人齐声:“没事。”
墨引道:“你带着姑娘们先走,我断后。”朱砂挨了慕容两掌,勉强打起精神,忧虑地看着墨引,断后?可是白衣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好像八年前他们也是这样浴血奋战。
自己依旧被白衣牵着,慕容的功夫可真厉害,恍惚间,她回头看到墨引厮杀的背影,黑衫如剪,像极了之前那个策马扬尘的黑衣人,原来,极易猜到,那黑衣人是墨引才对,连这份念想都错了,缘分始终太浅。
白衣如同高大的山峦,庇佑着朱砂,让旁人无法近身。朱砂微微抬头,日光落在白衣的头顶上,掠过他的侧脸,让人晕眩。
“全给我住手!”忽而一大批禁军包围了会场,领头的是威风八面的影卫统领萧寒。
“哥哥…”朱砂心中呢喃,“呼”吐出一大口鲜血,落在白衣的素白衣衫上犹如雪地里盛放的红梅,数不清的零碎画面排山倒海而来,溪流、山路、白衣招展…连着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十四 情难诉
朱砂睁开双眼的时候,感觉身体分外沉重。打量周围的陈设,才发现是在自己家里。不一会儿,母亲走进来,“醒了?”递来一方手帕让她擦脸,又端过药让她喝下。
“他们呢?”
“红叶和你爹在喝酒呢,你的朋友们也回去了。”母亲扶她坐起来,又意识到萧眉或许听不明白,改口道:“我是说你哥哥,和你爹在喝酒,没事了,你放心吧。”
因为有些事情萧眉不记得了,所以家里人都很少提到以前的事,免得萧眉听了心里发慌,一个人知道了与自己有关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事,心里是会有点发慌的。
“红叶是哥哥的小名?”萧眉试探性地问。
“是啊,”因为儿子极少回家。所以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过来,萧母对一双儿女十分疼爱,只是如今长大成人,都在外奔波,让两老很是心疼想念。
“娘,你能不能说说以前的事情?比如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么多事,还有我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萧母稍稍迟疑了一下,“你真想知道?”“恩。”
“过去我们不和你说,是怕你听了害怕,冲散你脑内的积血,如今大夫说你受伤将积血都吐出来了,我就和你说了吧。”
影卫包围了会场,遣散了所有人,没有将始作俑者捉拿归案,也没有扣押红袖楼的人,甚至没有盘问慕容氏,仅仅只是重新维持了秩序。照现在的形势,朝廷不敢公然镇压武林人士,八年前的国人暴动威胁到朝廷,如今不敢轻易惹这帮武夫。
“刚才那暗地里挑拨的人,是你?”沈轻扬挡住了正要离开的贺未稚。
贺未稚老实交代:“是我又如何?”
“你是七王爷府的人,却毫不避讳地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你究竟替谁办事?”
“我并非达官显贵,不过是一介草民,盘问我何必劳烦了沈大人?”贺未稚脱去平日明丽开朗的外衣。
沈轻扬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喜欢用权力地位划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将人与人的距离拉得很远。“我就当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贺未稚嘴角牵起,柳眉微翘,从小到大她没有把谁当成过朋友,绎陵,言筝,白皓宇,徐弦歌,段天澜,都不是,也没有人把她当成过朋友。
“我没有朋友。”
“我向来觉得为人卖命不是一件好事,纵使为了别的什么原因,也不该白白误了一世。”沈轻扬心生惋惜。
贺未稚再次笑了笑,芙蓉如面柳如眉,“你不是我,你又如何懂?武林大会上穆皙魄力挫群雄成了新一任武林盟主,这才是沈大人需要担心的,小女子我的事何劳大人您费心呢?”贺未稚临走又留下一句。
“娘,我刚才听见你叫哥哥红叶,那我呢?我叫什么?”
“你呀,叫红袖啊,可是后来你摔伤额头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叫你红袖也不应,相士说是摔丢了魂魄,于是给你们两个都改了名字。”萧眉觉得脑袋轰一下炸开了,追问道:“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后来呢?”
“以前的你啊,活泼开朗,特别好动,你哥哥特别迁就着你,护着你,别的小孩要是欺负你他就会教训他们。”萧母回忆起过去,分外和蔼可亲,流露出做母亲的得意神采。
“那时的我是不是个傻姑娘?”
“傻吗?额,为娘觉得是乐观、不计较,笑起来的时候毫无顾忌,特别灿烂,让人看了都觉得开心。”母亲劝慰着,“可是后来,变得文静内向,不爱说话了,做事也不像以前丢三落四,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本来我还担心,可是见你乖巧聪明,也没什么不妥。”
“除了撞伤额头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事?我记得我们以前不住这里,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有座小山还有溪流…”
“八年前的国人暴-动声势不断扩大,我们原先住的那一带很乱,于是决定要搬走。不过,在我们搬走之前,外出玩耍的你竟然拖了一个人回来,是一个白衣少年,才十几岁的样子,身负重伤,你说你是从河里把他捞出来的,于是我们把他留在家里休养了几天,他就离开了,可是那几天你们俩相处得很开心,他走的时候还是你送他的,可是那天直至天黑你都没有回来,你爹上山去找,结果在路旁发现昏倒的你,额头摔了一个伤口,大夫说可能撞到了头,你醒来就换了一个样子。”
萧眉细细听着母亲的叙述,在那几天里,她和那个少年成了朋友,那么是不是在那几天里少年喜欢上自己,自己也因为那个少年而有所改变呢?
“娘,你可知道,那个少年的来头?”
“我们没有多问,他只说他是逃难到这儿的,但是你爹却说他的伤不是山贼土匪打的,是武林高手留下的,也许是被人追杀,他走了以后我们也赶紧搬了家。”
“对了,刚才送我回来的朋友是谁?”
“他们将你托付给你哥哥送回来的,没有亲自来。”萧眉联想到白衣送给她的东陵白玉簪,发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初五了,你哥哥为了陪你特意请假留下来呢,还说再不陪陪你,过两年你嫁出去了就陪不了了……”
萧眉只休息了一日就回红袖楼了,她向母亲承诺,过两日七夕节一定会回来和家人好好聚聚,看似事情都已水落石出,但心里却有无限遐想。
她承认她是喜欢白衣的,如今,她明白她自己就是红袖,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怅惘,她喜欢的是如今的白衣,而白衣心心念念的却是从前的红袖。她萧眉又凭什么取代红袖在他心目中的一席之地呢?
心绪有些烦乱,她不得不找白衣证实这些想法。
朱砂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写字,狼毫笔饱蘸浓墨,在素白宣纸上行云流水,写的是当初他对陆琏说的那句词: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比起自己的“锦心绣口”,白衣的“工诗善画”才是实至名归。如果眼前真是一片混沌不清,那么又该如何看清?
“你大病初愈,怎么就回来了?”白衣很惊讶朱砂的到访。
“她们呢?”
“她们还在后院料理着那口井。”白衣请朱砂坐下,朱砂觉得白衣不似平常沉静,反倒笑容亲和。如果他不是背负家国天下,如果他不是一楼之主,如果他不是和叶临风背道而驰,那么他会不会只是一个面容姣好的风流才子。
朱砂拔下头上的簪子,“还给你。”
“这个不是说了,我不会收回吗?”白衣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也没有颤抖。
“我知道这粒珍珠叫凝霜,而凝霜是百年前叶神日之妻。所以我不能收。”朱砂在逼他坦白。
“原来你早已知道。”白衣仍不肯开口,在想这是不是对他的拒绝。如果连你都没有勇气,那么我该如何一个人去完成两个人的戏。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你早就认出我是八年前救过你的女孩红袖,所以你才甘心把凝霜给我对不对?”此话一出,白衣恍然大悟,朱砂早已记清了一切,还兴师动众地跑来质问他。
“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些事情,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说出来?你心里喜欢到底还是那个小女孩红袖是不是?”朱砂难过地问。
他终究不敢说出来,他们彼此喜欢,却不了解对方。
在朱砂的追问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当爱情被揭开的一刹,所有人都习惯地蒙住了眼。他的确拿不出那般勇气去表明自己的心意,他也不想再提起那些前尘旧事,他只想等待朱砂察觉到他的好感,他不想让朱砂误会他是因为她于他有恩才对她以心相许,他若是因为多年前的红袖而心生悸动,也是由于眼前的朱砂才使得他这份喜欢日益浓厚。
他理解她的心情,从他得知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们是一样的矛盾心情。
虽然他从不开口。
在两人的对望中,白衣凝视她的眼,她看见他的瞳仁里有她的倒影,她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他的心意,心凉了半截。
她将手中的簪子掷在桌上,转身离开,在转身的时候忽而想到,白衣这种人,怎么会说出来呢?
然后,竟听见他说:“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此刻她才明白,他从未说过,但他的确做到了。
她也的确感受到了。
十五 臣子恨
明歆宓一大早就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大队人马开进皇宫,她没有穿戎装,而是穿着官服,一路上无人敢拦,破天荒地发现皇帝没有上早朝,转到寝宫,里面稍显凌乱,心爱的西洋棋被丢在一旁,皇帝韩雾半躺在床上看书,细瞧竟是《笑林广记》。
威武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两旁,明歆宓从中间大方地走到韩雾面前,面无表情。“皇上好兴致。”
韩雾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书籍挡住了大半张脸,“乳母说没有要事可以不用上朝。”明歆宓点点头,环视一周,没有发现积压的奏折,想必是全由朝珠处理了。没想到,几日不见,竟然变成了这般样子,民间笑称他“无忧天子”还真没说错。
听到明歆宓叹了口气,韩雾皱皱眉,躲在书本后道:“你渎职许久,今日又领兵入宫,你想怎样?!逼宫吗?!”韩雾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听闻皇上卸了七王爷的兵权可是真的?”
韩雾哼笑一声,“对”。
“还听闻,皇上要翻出陈年旧事,治我明家通敌叛国之罪?”
“当初兵部尚书明思召亲自带兵出征,坚守边关,却在芳林被潜入的北狄乱党侵扰时不肯班师回朝,反倒按兵不动,有坐观成败之意,难保不是和敌人串通一气。”韩雾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
“先父当年死守边关,绝不容防线溃堤,纵使最终战至一人一城也决不放弃,边防才固若金汤。若是因为先皇班师,边防一空,北狄便可长驱直入,哪怕先父解了芳林之围,也难以阻止北狄势如破竹入侵江山,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明歆宓对污蔑她父亲的人甚是恼怒和不平。
“你是明家人,当然为自己狡辩了,明思召手握重兵,又违抗皇命,先帝怎能容他!”韩雾不紧不慢地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以为我明家人是岳武穆,乖乖地回来让你们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吗?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灭我满门?”
“那,那你如今是何意思?”韩雾瞄一眼周围黑乎乎的士兵。
明歆宓二话不说,拔出身旁士兵的剑,踏步而上,一个跃起,横坐在床边,将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示意他别乱动。皇帝顿时就慌了,忙说:“你你你干什么!你要弑君?”
明歆宓义正言辞答道:“如今我要夺你的皇位,不过是一步之内的事,更别说当年的明思召大军了,何必通什么敌、卖什么国,与他人平分这天下!”韩雾盯着脖子上的剑,无言以对。
“你,你私自蓄养士兵,该,该当何罪?”韩雾终于想出了一句话。
“当初我接收了先父的虎符,不是我有心隐瞒,而是你们忘记收回了。”又道,“我今日来是要警告你,别再想找明家人的麻烦,我明家上无愧于天子,下无愧于百姓,明家人是不稀得做这皇帝宝座,否则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之日休怪明某翻脸不认人!”
韩雾没了底气,“你休要张狂,我不信这天下无人治得了你。”
明歆宓冷笑道:“当然没有,哦不,之前还是有的,不过皇上已经收回了他的兵权,所以现在没有了。皇上保重。”带着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卫濯拜见了朝珠,朝珠气急,“这死丫头简直放肆,这么大阵仗无非是做给我看的,哼,当我好惹!”
卫濯道:“不过我们如此急着除掉她,会不会逼得她狗急跳墙?”
“不会,死丫头精明得很,不到必要时不会动手。除掉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先前那些能臣重臣来巴结我,我都看不上,还不是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鸟为食亡,休怪我太贪心。”
朝珠又问,“北狄那边有答案了吗?”
“北狄驸马如约退兵,请夫人下一步指示。”
朝珠站到卫濯身旁,替他抚平肩上的褶皱,“卫大哥,”她一如当年叫他,“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陪着我,由南越到芳林,由宫墙外到宫墙内,苦了你了,我们的子民还等着我们呢,下一步不如领兵回南越吧。”
“这…”卫濯听到她亲昵的称呼,又想起了过去患难与共的日子,多年前芳林皇帝四处征讨,吞并了南越,他们流落异乡,从亡国俘虏一步步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到今天,如今大权在握,二十多年了,终于可以回到南国故乡了。“折煞奴才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时至今日我无路可退,为了南越,我心甘情愿,况且我们就要成功了不是吗?”卫濯看到她瞳仁里闪烁着如星辰般的光芒,尔后她又狠狠的说“我南越段氏岂能咽下这口气?假以时日,狼骑千群,携黑云千顷,随风而下,定叫芳林万里无晴空!”
此时,卫濯心里是万分悲凉,她此刻想起南越,目光如珠,大放异彩,倒映流滟,那是她对兴衰更替的狂热和欣喜。可是江河永寂,又怎堪欢颜。
十六 流萤殁
碧落和蓝溪在街上查探到朝珠擅权的消息时,隐隐感到不妙,但凡有人得势必会拿红袖楼开刀,何况红袖楼曾经开罪于她,红袖楼刚离了武林纷乱,又卷入政治漩涡,红袖楼这下怕是危在旦夕了。
当墨引把情况告诉白衣时,白衣略有思索,然后问道:“其实无论当权者是谁,恐怕我们都难逃一劫,她,知道吗?”
墨引知道他问的人是朱砂,道:“现在还不知道,但要瞒着她,恐怕也瞒不住。”
“恩。”白衣顿了一顿,“我自有解决办法,先别惊动大家,过了七夕节再说。”
墨引深感为难,他深谙白衣的个性,“你不会打算一个人扛吧?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住?”
白衣故作轻松地笑道:“你想多了,以卵击石之事我断然做不来,我自有打算,我们红袖楼尚有一些朋友,或许还能帮上一帮。倘若真要拼命,我怎会落了你?大哥,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红袖楼。”墨引听了他的话稍加放心,但却深感怪异。
而白衣又怎会不知:武林里红袖楼已是众矢之的,锦上添花的人大有,雪中送炭的却无,拜高踩低也怨不得别人;七王爷、明歆宓、叶氏相继失势,谁又愿意来趟这趟浑水,白衣镇定了许多,他不甘心辛苦建立的红袖楼再次葬送他人之手,可是这次却比上次还要无能为力。红袖楼行事圆滑,什么“侠义之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牌匾,一切都无济于事,听闻朝珠暗地里集结军队,此次红袖楼只能成为瓮中之鳖了,龙家人不会白费力气来救一堆弃子。
虽说他不会以卵击石,难保不会玉石俱焚。看来红袖楼大限将至,白衣苦笑自己。
七夕节当夜,萧眉呆在家里,等着与家人一起吃饭,却被告知哥哥今夜不回来了,说是皇宫里过节,好些王公大臣还需要影卫去保护。萧眉只好安下心来与父母吃饭,而这一顿饭却吃得不甚欢乐,总觉得少了什么,隐隐感到不安。
吃过饭,萧眉特地出来走走,街市上热闹非常,各色物品琳琅满目。抬头望,夜幕漆黑,玉器含珠,银河泻影,满目星辰灿烂,空中片片流萤飞舞,一如跃动的星辉。街上人高冠广袖,锦衣玉带,珠环翠绕,霓衫丽影,钗环如云,衣袂如蝶。萧眉不禁想起河灯节与白皓宇共游之景,一念间,恍如隔世。
多走几步,便有不少痴男怨女对着牵牛织女星许愿,再看碧落流沙在细细地挑选饰品、另一旁的蓝溪紫陌在把玩金银珠钗、不远处墨引又在与某个千金小姐谈笑甚欢。萧眉本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定睛后竟然是真,红袖楼同僚们再次聚首。
原来各位一直都在,人总是不断消失在过去的日子里的,红袖楼就像我们曾经走过的时光,依旧存在,但遥远得让人怀疑是否真实,那些时光很美好,也很残酷。
忽然朱砂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涉足狂奔,火红的衣衫在黑夜里飘扬,像是永不磨灭的萤火。“白衣…”
熟悉如萧眉,她猜到红袖楼出事了,而预知的白衣提前支开了所有人,一个人独自去面对灾难,他们无力抵抗,所以他选择了一力承担。
我们一路跌跌撞撞,你会等我到时光的尽头,而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你身边。原来很爱一个人不是最痛的,失去一个你很爱的人才是。最幸运的相遇竟然会成为最惨痛的失去。
“你一定要等我!”
似乎回到了那个曾经有雪的夜晚,她也如这般奔跑在漫漫长夜里,而晚风中长街的尽头会不会有他在等待?她穿过茫茫人海终于来到,纵使漫天流萤飞舞,也照不亮前方的路了。
桃花檀郎长相对,伊人胡不归?她总算明白了,可是----伊人归来,檀郎何在?
叶檀,虽然人海茫茫,道阻且长,试图重逢一个曾经相逢过的人的几率小得异常,可我还是想拨开重重人群,怀着一颗坚定的心站在你面前,向你伸出手去。
萧眉心中万分坚持,脚步越来越快,终于赶到红袖楼,便见到密密麻麻的影卫将红袖楼重重包围,执射火箭,很快房舍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白衣,白衣是在里面吗?
走近了看,萧眉认出为首的是萧寒,犹如晴天霹雳,他竟然被派来围剿红袖楼,那么白衣一定在里面,萧寒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萧眉顺势跳入包围圈,挡在众士兵面前,企图阻止他们射箭,可是徒然无用。萧眉就跑到萧寒面前,请求他停手。
萧寒见到妹妹出现,先是一惊,尔后大怒,直嚷:“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走!”
萧眉视若罔闻,反倒哀求他,“萧大人,请你放过我们吧,何必赶尽杀绝,我们答应你从此解散红袖楼!”
萧寒眉头紧皱,咬牙道:“你与白衣一样都试图和朝廷妥协,但朝廷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留有余地,今日我定要拿白衣首级复命!”
萧眉想到白衣怕是不敌众人,退居房舍中,誓与红袖楼共存亡。她左右开弓,频频发针,周围一大排士兵中针倒地,即刻又与身穿铠甲执长箭的士兵空手搏斗,因救人心切,萧眉打得两眼发红,一个又一个士兵接连倒下。萧寒眼看着场面失控,绝不容手下与自家妹妹互相残杀。
他对萧眉拔刀相向,刀光映白了人的脸,“马上住手!别忘了,你还有家人,如果这件事不能完成,萧家必有灭顶之灾!”
原来他也是被逼无奈,萧眉一时停下打斗,握住面前萧寒执刀的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放声哭泣,哭声是那么无能为力。来不及细想究竟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白衣在火中生死未卜,萧家又箭在弦上。火光冲天,空中飞舞的萤火虫纷纷被烈火吞噬,燃成灰烬。
“哥哥。”萧眉泣涕如雨,一声呢喃淹没在哭泣中。
萧寒见状也是万分心疼,他深知萧眉的苦楚,他又何尝不是万分不甘愿,却不能停手。
顷刻,幸存的流萤四散飞开,倾盆大雨随即落下,伴着萧眉的泪水越下越大,天地间渐渐模糊不清,众人浑身湿透。
萧眉没有止住哭泣,没有松开握住萧寒的手;萧寒的手却没了力气,长刀落地,他也握住了她的手,任由雨水划过脸颊。
大雨肆意的下着,身后的火势渐渐小了,最终熄灭,只剩一片废墟。
萧寒立即喝住众人,“停手!红袖楼头目白衣已于大火中粉身碎骨!撤退!”
“撤退----”将士们将命令一个一个往下传达,响彻上空。
萧眉似乎被这声音惊醒,眼见军队离开,转身扑入废墟,徒手挖掘。“叶檀!”“叶檀,你在哪里?快出来!”萧眉一边挖掘一边呼喊,似乎永无休止。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须臾,萧眉满身泥泞,双手鲜血直流,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大雨依旧在下,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不远处,断壁残垣稍有响动,果然一个发力,早时躲在枯井里白衣爬出来,又重见天日了。偏偏听见背对着自己的萧眉在叫自己的名字,他缓缓开口:“萧眉。”
萧眉循声望来,见是白衣,径直冲过来深深地拥抱住他,“如果我不来,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檀直愣愣地由她抱着,轻声劝道:“不会。”
雨势小了,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先前散去的流萤又重新团聚,盘旋在人的头顶、肩上、身侧。萧眉朝他淡淡一笑,他终于释怀,也紧拥着萧眉。两人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废墟上彼此相拥,洞穿黑夜的曙光就快来临,和这永不分散的流萤一起成为永不磨灭的温暖人心的光芒。
忽然,白衣从怀抱中挣脱,笑着说,“她们藏在井里的财宝都没有丢,她们该高兴坏了。”
萧眉笑如春风拂柳,她是第一次听到他开玩笑,也许这才是最本真的叶檀吧。
我们忘记了来路,也认不清归途。
我们厌倦了这刀口舐血的生活,却又不安于柴米油盐的平凡,天地间又该如何自处?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至此终结吧,好好相爱,只有如此才不辜负这个你爱我、我也爱你的世界。
叶檀忽然觉得自己自由了,过去的执念如阴霾般消散,他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孤傲,其实他最缺乏的就是勇气,只会懦弱地一退再退,哪怕知道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依然退缩着。他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不敢拆穿。这些年他遇到了很多人,唯独没再遇到年少的她,她拥有的是年少一起走过的那条她送他离开的山间小路,那条路只有他和她,再无后来人。而今,他们再度相遇,哪怕错过,哪怕结局悲伤,至少这一世他遇见了深爱的人,也好过不曾相遇。
远去的时光谁也无法追回,他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当一切都发生后,他还能和她一起,笑看繁花落尽,坐观云淡风轻。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尘暴里画出向往 在细沙种出盼望 从暗黑一方 寻最闪的光
沉着气作出反抗 让记忆隔空碰撞 如你不忍心 如我不舍得 遗忘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