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再遇上Anita 梅艳芳
目錄
愛·梅姐的爱 (劉雅麗) 3
忘不了的妳(洪羅拔) 3
難以下筆的序(連炎輝) 4
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蘇笑貞) 5
百感交集——最新修訂第五版自序(羅君左) 5
她病了! 6
馬上來養和! 7
真的要走嗎? 7
不可能再遇上的梅艷芳 8
相識在少年時 8
贏了新秀大賽! 9
大姐大風範 9
侠女 10
江湖險惡 10
靚妹靚仔闖江湖 11
非常快樂的日子 11
嘻哈滾地的玩 12
《九一神雕俠侶》的默契 13
没有看見‘黐飲黐食’的朋友 14
二十一晚的‘弟’局 14
總統套房捉迷藏 14
疲於奔命的大除夕 15
假裝偶遇 15
有情有義 16
杜貞貞俱樂部 16
Robert洪羅拔的有味笑話 17
獨立的林利 17
玩爛床的胡渭康 17
為Anita白頭的連炎輝 18
願意追隨到天涯海角的蘇小姐 18
草蜢·許志安·何韻詩 19
巨星背後的巨匠 20
不能不去看陳百強 21
梅艷芳與張國榮 21
妖得好看的羅文 22
福祿壽三星 23
從吉川晃司到近藤真彥 23
尊重張雲老師 24
梅Aunt 24
大哥的狗場 24
大眼的二哥 25
相依成長的姐姐 25
未來有了方向 25
姐姐逝世 26
令人佩服的姐夫 26
我的生意倒閉了 27
甩拖 27
八號風球就知誰是朋友 27
醫院上班 28
少年時的生死承諾 28
無法償還的恩情 29
很難再遇上! 30
朋友讓路 30
真正做到隨緣,這便好了! 31
愛情陷阱 31
初戀的故事 32
愛情這東西 33
直教生死相許 33
第一次紅館演出 34
人生的座右銘! 34
熱愛歌舞,熱愛舞台 35
尊重我的黑超 35
敢於求變 36
生於舞台。死於舞台 37
1:99演唱會 37
零三年的生日宴 37
拜拜! 38
人山人海 38
她真的走了! 39
靈堂上的情義 40
一封寄不出的信 40
三個夢境 40
照亮自己·照亮別人 41
序:
1.愛·梅姐的爱 (劉雅麗)
要訴說梅艷芳的事跡,斌仔(羅君左)肯定是其中最有資格的一個。
從梅姐未参加歌唱比賽就彼此認識,到走紅,最後病倒,離開,斌仔一直都在她身邊。從此書中,讓我們明白到什麼叫做真正的“阿姐”,不論在做人,做朋友,做事上,她都是令人敬佩。她一直肩負起領導的地位,爱護身邊所有人(親人,朋友,歌迷),真是眾人的“大家姐”。
當我去演《蔓珠沙華》時,我看了斌仔寫的這本書,讓我印証到我對梅姐的看法頗正確。但無奈篇幅有限,缺乏的就是不能將梅姐的佻皮,愛玩及義氣的一面放進劇中。斌仔看完演出後,亦對我說實在有太多關於她的事未訴說。她短短一生,實在是太絢燦,太精彩。她是一生追求愛的女人,但她不知不覺亦將好多愛送給好多人。好高興及感動看到她的好友斌仔將這份愛延續,發放下去······
2.忘不了的妳(洪羅拔)
數月前,才答應斌仔(羅君左)寫一篇關於《不可能再遇上·Anita梅艷芳》(最新修訂版)的序,就接到斌仔來電催稿,赫然警覺,時間過得如斯的快,不單是交稿,還有是阿梅靜悄悄地已離開我們,原來已足足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是她沒有走了那麼久······
回想當初認識阿梅時,她仍未正式參加‘新秀’比賽,只是入了圍。當時,她在戴思聰老師處練歌,我是無線第十期藝訓班畢業,也是戴老師的學生,經老師介紹認識了。到她正式奪得‘新秀’比賽冠軍後的十多年來,我們都好像親兄妹般,天天玩在一起,渡過人生最開心的青春歲月,也經歷著人生的高低潮。
阿梅常對記者說起她當年窮苦的日子,經常無錢開飯幸得好友提著外賣到她廣播道的家中與她一同共餐,她口中的這些好友,便是我和斌仔。我們識於微時,建立的友情,可謂比親人更加親切。回想這份緣,是我的榮幸!
阿梅初出道時,不是所有觀眾都接受她的。記得她奪冠的那年聖誕節前夕,被邀請去尖東某大夜總會作表演嘉賓。當時未有褓姆,是我陪著她去演出的。演出完後,尖沙咀一帶封路,我和她須由尖東步行至香港酒店,才能乘坐的士離開。途中被一班‘飛仔飛女’發覺了,上前把我倆團團圍住,用一些極度難聽的說話辱罵阿梅:道友婆,排骨精,醜八怪······當時,阿梅反應非常激動,把化妝箱丟在一旁,然後向我耳語說“跟他們拼了!”說罷,想衝前和那班人打架,我一手把她拉住,勸說忍一時海闊天空,如果被公司知道,可能前途都完了。阿梅聽我勸告,咬緊牙關,一步步捱到坐上的士離開。
之後一次,我和大姐明(林建明)一干朋友,到佐敦道‘聖地牙哥’酒店吃宵夜。剛巧,電視正播放阿梅《心債》的MTV。坐在我們後面廂座,有數名類似歡場女子,對著電視大罵,用語侮辱。這次,到我按捺不住了,我感覺她們在罵自己的親人,不管‘三七廿一’,連串‘三字經’回罵,喝令她們說話細聲點,勿影響我看電視。可能我長相惡,說話大聲,後座的女子,被嚇得馬上結帳離場。
很快,阿梅的歌漸漸被觀眾接受,由《赤的疑惑》,《心債》,《蔓珠沙華》到《壞女孩》,一首首膾炙人口的經典名曲面世後,在紅磡體育館首次舉辦個人演唱會。第一場開始時,坐在觀眾席的我,看到一個巨大的水晶球,從舞台下緩緩升起,阿梅戴著鑲滿水晶的絲絨帽子,身上穿著黑絲絨套裝,隨著音樂起舞,全場萬多觀眾的歡呼聲和拍掌聲,如雷響起,我的眼淚,像失控的雨落下,心裡對她說:‘恭喜妳!阿梅······成功了!當初被人辱罵的怒氣,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證明忍一時海闊天空,是對的!這晚,妳用歌聲和才華,征服了歌迷,我為妳感到驕傲!’
快樂的時光,總是不知不覺地溜走。自她貴為‘天后’之後,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她不是忙於拍戲,便是忙於登台。但無論她如何忙,每年都會舉辦生日歌迷聚會,司儀仍是落在我和斌仔身上(因為我和斌仔不收司儀費吧?哈哈!)還有10月10日生日正日,我們都是座上客。可見她的長情念舊,成為她的朋友,我是‘與有榮焉’。
這一切一切的記憶,沒有隨著阿梅的離去而遺忘。現在,每年她出生的10月10日及離開的12月30日,我都會把她送給我的照片擺放出來,奉上鮮花水果。我依然是阿梅生日會的座上客,只是,她今次登台的地方太遙遠,時間太長了······不要緊!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希望阿梅,我的摯友,在遙遠的地方,永遠幸福,永遠快樂。祝福妳!
3.難以下筆的序(連炎輝)
斌仔告訴我:寫一些關於阿梅的難忘片段及感受,作為這本修訂版的序。
我也坦白告訴斌仔:寫甚麼都難不倒我,要寫一些關於‘女人’(私下幾個好友都這樣稱呼她)的事,實在難以下筆。
實在有太多的片段。
識於微時,大家都各有理想,感情,事業,家庭,朋友,話題談個沒完,每日新鮮。一起經歷的事,人生起跌,好友出賣,事業高低,感情跌宕,都一起分享,分擔。
有一晚,床邊電話響起,深沉的聲音已告訴我她有心事:“輝仔,睡了嗎?”我略提高聲線:“還沒有。”
駕車到了壽山村,提議不要上她家,不如出外兜兜風。她說:“不知道逛淺水灣是甚麼滋味?況且也很久沒有去了。”
那晚的星星并不多,她卻一直在細數,又說做星星多好!
再一次談到童年瑣事,又說到一些好友為何因利益衝突而疏離,想到並不是事事如意,從心所欲,我說:“一切如果如妳所願,事事依妳所想,妳能應付到嗎?若十個好男人排隊在妳面前·····”她哈哈大笑:“發夢尚早啊!”
沙很軟,浪花不斷,我們不期然躺在沙上,並沒理會細沙走入衫內那不舒服的感覺。反正,這晚人並不多,她一身cap帽,黑框平光眼鏡打扮,就像一個男孩子。
其他令自己懷緬的片段,日子也著實不少。
——與哥哥(Leslie)及她一起坐JR去看西城秀樹演唱。
——到大阪觀看麥當娜演唱。
——兩次印度之旅:初次到訪師父夏瑪巴寧波車;另一次,參與大寶法王的登基典禮。
——與蘇孝良往新加坡去探走避是非的她。
——還有數次往東京陪她與近藤真彥相處的時光。
當然,最後能為她做的一件事,就是答應在治療前到東京尋找近藤 ,那是她最後的一個願望。
遺憾的是,沒答應她曾再次要求在完成京都廣告拍攝之後,折返東京再見近藤一次。
快五年了,以為日子會沖淡一切,原來這只是一廂情願的事。處境都變,情懷未變。
流年似水。
4.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蘇笑貞)
1982年新秀歌唱比賽當晚,當看到Anita在台上的表現,就覺得她很特別,很有性格,我覺得跟她很有‘緣’。
第一時間參加歌迷會,第一時間排隊買她的第一次演唱會門票。我覺得我是比較幸運的一個歌迷,從一個普通fans,到成為歌迷會幹事,到後來負責會長的事務,一直到今天!
‘緣’自Anita參賽那一天到她離開的一天,廿多年來經常可以在她身邊,她帶給我許多快樂及在人生旅途上加添很多色彩,非常感激她!
在靈堂上我送給她的花籃上寫著:
“有幸陪妳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希望她永遠幸福,快樂!
5.百感交集——最新修訂第五版自序(羅君左)(楼主注:罗君左这本书所有收益全部捐给慈善,他一文没收)
《不可能再遇上·Anita梅艷芳》修訂第五版鐵定面世了,心中除了狂喜之外,就只有感恩。
也許這是一項奇跡,亦也許是Anita在那兒暗中庇蔭著我。撰寫這本書的得益,並非金錢物質方面,而是我竟然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生命有著微妙的意義。
從來都知道:“施比受,更為有福。”的道理。然而,這次竟然帶給我一種真實感。
因為這本書,我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陌生朋友,大家都因為Anita的關係,與我連結起來。
而我亦從這些初相識的朋友口中,得悉更多Anita的另一面。
雖然寫作的過程中,邊哭邊寫,邊寫邊拭淚;然而,能夠為至愛的朋友寫一本書,心中實在愉快有充實。書中寫到水晶燭台那一段,我的人生忽然得到啟發,我立志將餘生都貢獻社會服務,並且先要令自己發熱發光,才能夠令別人也一樣發熱發光。
再者,近年身體欠恙,得到不少朋友的關懷照顧,當真無以為報,我原以為失去很多,卻原來得到的更多。
直至本書完成當日,我決定將有關朋友對我的愛心與關懷轉贈予其他有需要的人,以答謝朋友們對我多年的厚愛。另外,特別要感謝蘇笑貞小姐,梅艷芳國際歌迷會及華星唱片鼎力協助提供許多Anita珍貴的照片。
梅艷芳的一生
照耀舞台光芒燦爛
更讓你體會珍惜
深思生命的價值和真諦
她病了!
Anita !多麼想再擁抱妳一下,多麼想再聽到妳的笑聲,更加懷念妳的肩膊!
相知相交二十二年的知己摯友,在風華綽約,事業如日中天的盛年離去,實在教人思念!
世事難料!記得零一年,(楼主注:时间可能记错了,爱芳姐姐2000年4月去世)證實腮大動脈長了個瘤,正要告訴Anita,但看見她為最疼愛的姐姐愛芳患上子宮頸癌,愁眉不展,奔波勞碌,便沒有把話說出來。不久,愛芳離開了,那段話更加沒有說出來。最後,仍是零一年,她反過來告訴我,同樣患上了子宮頸癌,那段話,就至今都沒有說出來,彼此也不需要再說出來。
為了避免傳媒的胡亂猜測,騷擾她和她身邊的家人,朋友。零三年九月,Anita決定召開記者招待會,一班圈中好友到場支持。
演藝人患病,除了要承受疾病的折磨之外,還要承受眾多不必要的壓力。兩年之後,零三年,她跟隨她的姐姐也離開了。而我與那個瘤,依然一起生存在世上。
我真的希望跟她對調。畢竟,她有用的時間太少,我沒用的時間實在太多!
馬上來養和!
零三年十二月中旬,失去她的消息差不多一星期了,不過,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她還是好好的活著。
直到十二月三十日的黃昏,我坐在戲院中,正在看狂笑喜劇‘金雞’,不知怎地,整個晚上,總是忐忑不安!突然,手機響起,本來不安的心,直從心底裡跳出來!電話那端,是Robert洪羅拔焦急的聲音:
“快!來養和醫院!”
馬上丟下‘金雞’,丟下目光訝異的朋友。離開戲院,走上的士。笑意未退,淚已如泉湧,心念著:
“Anita!不要有事!”
醫院門口,早已重重圍滿記者。不想因為我的眼淚,出賣了她的病情,掙扎忍下。衝破圍墻,進入電梯,一層一層的,升到頂樓病房,門未打開,我已舉步為艱!
真的要走嗎?
門打開了,病房長長的走廊,站滿了相熟的面孔——Anita的親友,彼此淚眼相看。等著,等著,終於,踏入病房看她了。輕步走到她的床前,輕輕擁著她的兩肩,看見虛弱的她緊閉著雙目。但看來,她的情況跟愛芳不同,樣貌沒有很大改變,膚色和平時沒有兩樣,只像睡著了一樣,心裡一陣安慰。
“Anita······!”
輕喚一聲後,沒法說下去。我的心不禁問:
“妳真的要走嗎?”
我不願叫她留下,留下了太辛苦了。更不願叫她離去,因為實在捨不得!就是捨不得,所以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但到了真的不能跟她再見之後,才為了欠她一句“再見”,深感遺憾至今!
從黃昏等到晚上,從晚上等到凌晨,凝望著Anita近百人的親友,不停進出病床。凌晨二時左右,氣氛緊張起來了,醫生進了病房,將門緊緊鎖上,大家誠心默默祝禱,祈盼奇蹟出現。
凌晨二時二十五分,醫生宣佈Anita的死訊。頃刻間,哭聲連綿不絕,大家的心,都像我的心一樣,被掏空了!
不可能再遇上的梅艷芳
生命,怎麼會是這樣的?
我原以為,人要先老,然後才會病,死。我原以為,我們相聚的時間還有好多!卻原來不是。
原來,無常是千真萬確的,無常來到時,說收就收,不可挽回,如何不接受,也要接受。生命的消逝,有時就在一瞬間。
原來,珍惜眼前的一切,也是千真萬確的。我是有遺憾的,相識之後的二十年間,只知吃喝玩樂,直到大家都患病了,這才知道,任何事,都會在任何時間突然發生。但知道之後,卻只餘短短的兩年,只剩得帶著憂慮,擔心有事發生的去珍惜。
就像每年我的生日,如果她不在香港,總會來電祝我生日快樂,那二十年,從來不覺得她來電說那句“生日快樂”有多珍貴。直至到零二年和零三年,我感覺到,以後我的日子,也許不再聽到她來電時,那電話筒傳來的“生日快樂”真的好珍貴!真不願把電話放下!
然而,遺憾之中還算幸運,Anita和我,二十二年的友情,都是真摯的。
我也原以為,Anita的生命短暫,令人唏噓悲嘆。卻也原來不是,她短暫的生命,卻足以照耀舞台光芒燦爛,足以讓人看透什麼是人生。Anita,不可能再遇上的梅艷芳!
相識在少年時
與Anita初次相遇,是八一年,我二十二歲的少年時代。
當時,沒有上網,電腦,ipod,不流行演唱會,只流行歌劇院,酒廊,也流行童星。某個晚上,北角渣華道一間餐廳酒廊裡,瀰漫著一片煙霧。小小的舞台上,祗有四人樂隊,懶洋洋的彈奏著,夾雜著台下的笑語聲和猜拳聲。
說笑間,一把低沉的歌聲傳來,攝得全場鴉雀無聲。我不禁轉過頭來,看見舞台上的她!
一張不太漂亮的瘦削臉孔,一頭散亂的鬈髮,不知怎地,就是很吸引。她與酒廊歌手很不同,她的氣度,她的神韻,她歌聲的魅力,都令人難忘,至今還記得,那天晚上她唱的,是徐小鳳的‘情比雨絲’,還有林子祥的‘千支針刺在心’,‘萬水千山縱橫’,我發覺,她也蠻喜歡林子祥的歌。
四十五分鐘過後,她唱完下台,朋友們禮貌地請她坐下聊天,各人自我介紹。她告訴大家叫‘依依’,姐姐叫‘依娜’,當晚也有同台演出,唱鄧麗君的小調。她不肯說出真姓名,因為覺得土氣。我們逐個字的逗她,才知道她姓梅,最後一個字有‘草花頭’的。幾經艱苦,終於逗得她說出全名來,她叫‘梅艷芳Anita’,當時她只有十八歲。
既然她覺得中文名土氣,從此就叫她Anita.
贏了新秀大賽!
八二年的一天,接到‘依娜’梅愛芳Ann的電話,她問:
“歌唱比賽有沒有黑幕?會不會內定?”
原來,Ann替自己和Anita報名參加了無線電視的第一屆新秀歌唱比賽,Ann不能入圍,Anita入了,想了解多一些,而我正在無線演出‘香港八二’,便來問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說:
“大機構嘛!騙妳幹嗎?”
她就好像取得答案一樣,掛了線。
參選期間,傳媒已經有負面的報導,說Anita紋身,所以從來不穿短袖衫。
到了新秀錄影宣傳片的日子了,我在三廠拍攝完‘香港八二’,匆匆背著大袋,到一廠探班。看見十多位參賽新秀歌手,穿戴整齊的,站在佈景板前。悉心打扮後的Anita,簡直判若兩人,纖瘦的身軀,有著一種堅持的倔強力量,充滿信心。我躲在錄影機後,向Anita豎起拇指,示意‘一定得’!卻被監製珍姐發現了,痛罵我一頓,把我趕了出廠。
兩星期之後,終於正式比賽了,Anita唱的,也是徐小鳳的歌‘風的季節’。甫開聲,全場嘩然,都覺得她太像徐小鳳,但以活潑的方式去演繹。
結果,第一屆新秀之星誕生了!就是她,Anita梅艷芳!
大姐大風範
新秀之後的第一個聖誕,Anita仍未有助手和經理人,每晚要趕幾個場,Robert和我護著她趕場。尖沙咀一帶封了路,車輛無法直達,我們在人群中擠得寸步難移,被人認了出來。
友善的,會熱情的打招呼。滋事的,喧嘩搞事,粗口滿天飛,‘白粉婆’,‘紋身妹’多難聽的話都有。我和Robert聽不入耳,吞不下這道氣,反唇相稽,Robert更還以粗口,用手推開人群。
Anita,則出乎我們意料的不當一回事,安靜地,低下頭向前走。
事後,她說:
“遇到撩是門非的人,一定是愈撩愈大,愈吵愈亂,尤其負面的信息,愈反駁和回應,只會被對方留住,令我們走不得,趕不到場。最好是點頭不出聲,做好自己應做的事。”我問她:
“如果妳在台上唱歌,有人在台前吵架,打架,開槍,妳走不走?”她說:
“開槍一定走,打架看定一點才決定如何做,吵架便交給現場的伙記去擺平。”
我們這才察覺,自小就在江湖的Anita,在面對世情上,我和Robert,是見識少的後輩,這晚的情景不過是小兒科,卻自亂陣腳。她是見慣大場面的前輩,成熟,冷靜,沉著,絕非一般女孩子做得到,何況不過是十多歲的女孩子!Anita,早已培養成大將風範的大姐大。
侠女
又有一晚,相約Anita在九龍塘的一間日本料理晚膳。她習慣遲到,我獨自坐在餐廳的一角在等。另一角坐了一群休班xx,喧嘩吵鬧,其中一人,是我一位朋友的男朋友,但不相熟,醉得厲害。他發現了我,站在老遠跟我談話,語帶挑釁。我忍無可忍,回應了一句,豈料,他竟然拔x,指著我亂叫。他的同僚不但沒有制止,還在旁推波阻瀾。我很忿怒,他們是xxxx,竟然隨意拔x,盛氣凌人。現場的人都很驚慄,氣氛緊張······
就在此時,貴賓房的翁美玲與蕭笙叔出來喝止。Anita也來到,竟然一個箭步,擋在我面前,聯同翁美玲,蕭笙叔與對方理論,那群人終於結賬離去。
當時,我沒有感到驚慌,只是驚訝的望著眼前瘦小的Anita,她儼如武俠片的俠女!
江湖險惡
之後經常聽見,看見Anita 的新聞,都‘闊佬懶理’,因為相信她完全有應付的能力,除了這兩次:
一天早上,打開報紙,港聞版出現一條大標題‘歌手梅艷芳送院急救,懷疑為情輕生’!腦停頓了,心在怦怦跳,再看一次,真的不是娛樂版,是港聞版。一直念著;
“Anita,不要有事!”
連忙致電給Aunt梅媽,她的經理人,都得不到確實的答案。直到一週後,赫然在電視台化粧間相遇。見她無恙,喜極而泣,她告訴我:
“那夜晚上是急性腸胃炎,漏夜送院,因為太晚,娛樂版早已截稿,所以登了在港聞版。”
又一次,又是港聞版,標題是:‘梅艷芳在卡拉OK中與人發生爭執’。
當時,馬上就找到她,寬了心,以為沒有事。不到幾天,她卻突然失蹤,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心又怦怦的跳,又一次念著:
‘Anita,不要有事!’
不久,草蜢的蔡一傑來電,相約到‘水車屋’貴賓廳。匆匆趕至,在座還有林國斌。我坐下,林國斌便拿起電話,按了號碼,然後把電話遞給我,對方是Anita,告訴我:
“現在在夏威夷Anita wong家中,很安全。”
任你如何成熟,江湖永遠是險惡的,成名都要付出代價。
陪著Anita走的日子,珍貴而不長。這位大姐大像磁石一樣。凝聚著四方八面的人,她身邊的朋友就像雪球一樣,愈滾愈大,愈聚愈多,成了一個梅氏小王國,她是山寨王。
靚妹靚仔闖江湖
華星簽了Anita之外,也簽了沒有得獎的林利,胡渭康,蔣慶龍,他們經常一起工作。林利介紹我跟他的姨媽郭虹唱歌,郭老師經常舉辦師生演唱會,我便請Anita一起去聽,而她亦請我去看她的表演。於是,大家開始混在一起了!
有一晚,我沒有通告,舒適地閒賦在觀塘的家,突然接到林利的電話,腼腆的說:
“對不起啊!我們正在無線電視餐廳,帶不夠錢······。”
原來,他們在‘歡樂今宵’演唱之後,到餐廳吃三文治。結帳時,掏光了錢包,湊起來才只有十多元,不夠結帳,便向住得最近的我求救。
馬上從觀塘‘飛’的士到廣播道,替他們結帳之後,想想:
“難道又馬上‘飛’回觀塘嗎?”
索性請大家到尖沙咀的中菜館吃個飽。吃完之後,問Anita,原來她住在港島區百德新街。於是,掏光腰包裡的錢,讓她坐的士回家。她說:
“你真好,請我們吃飯,還給我錢坐車回家。”我說:
“妳是女孩子嘛!住香港那麼遠,又那麼夜,難道一個人走路過海回家嗎?”
從此,這一班初出茅廬的‘靚妹靚仔’,就開始了掏腰包去混的日子了!
非常快樂的日子
一班人之中,我算最大二十二歲,Anita十八歲,林利十六歲,胡渭康才十五歲,蔣慶龍應該和林利,胡渭康差不多。不久,就多了第十期訓練班的Robert洪羅拔,還有由訓練班剛轉做保險的連炎輝,也有杜貞貞······
每次去混,都是大夥兒先把錢包裡的錢盡掏出來,算好數,先留足夠的錢給Anita坐的士過海回家,再分配去哪裡吃,喝,玩,樂。
當時,算我最富有,經常與有固定收入的Robert,連炎輝包底。新世界酒店舊址四樓的Patio,帝國酒店的Point After,酒店的咖啡店,是我們常到的地方。‘明星’嘛,才不會去茶餐廳哩!
這段湊錢去混的日子,不富有,但非常快樂。少年不知愁滋味,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盡還復來,從來不想明天,什麼都不計較,不懂得計較。呵!年輕真好,大把豪擲的本錢!
當然,很快的,逐漸成名的Anita,就反過來包底,搶著付錢。而我,很快就變成最窮的一個。但依然,晚晚都是以她作核心,想一個大雪球的,大夥兒的一起到處去混,從來沒有因為Anita的成名而有任何改變和隔膜,天南地北,時事天文,無所不談。她最愛聽Robert說的有味笑話,笑的人仰馬翻,笑得最大聲。那個時候,張張都是無憂的笑臉,去到那裡,最嘈,最搗蛋,最討厭的,都是我們。大夥見面,比見家人還要多。
反而今日,大家都成長了,有自己的事業了,笑聲和笑臉都不見了。
雪球裡,不久便出現了董瑋大哥,王國像多了一個副山寨王一樣,經常管束我們。他好言規勸我們,說:
“你們是公眾人物,已經吸引人的注意,還這樣的喧嘩玩樂,實在有點難看。”他說時,大夥兒都乖乖的靜默,點頭稱是。他轉過身來,大夥兒又繼續的喧嘩玩樂。他拿我們沒有辦法,索性把我們‘湊’了回家:
“去我山林道的家,煮東西給你們吃。”
他親自煮給我們吃之外,還教我們自己煮。董大哥十分疼惜我們,我們也敬重他,只是,他跟Anita就是火星撞地球。
嘻哈滾地的玩
這群雪球裡的人,也許在一般人眼裡,不過是終日胡天胡帝的一群,但在我眼裡,雪球裡的,都是純友情,非常健康的一群。大夥兒玩的,都是老套的,自創的,不涉金錢,甚至沒有贏輸的遊戲。
Anita住廣播道的日子,每晚凌晨,電視播映粵語長片時,就是我們玩最愛的自創配音遊戲的時候。
為什麼要選擇粵語長片?因為說話速度比較慢,咀型比較容易捕捉。我們首先關掉電視音量,然後喜歡配誰就配誰,喜歡如何配就如何配,沒有劇本,也不知道下個出場是誰,總之即興發揮。雖然水準低劣,話不對咀,但絕不馬虎,聚精會神的,等待自己飾演的角色出現,認真的配。偶有一兩句精警的,大家就哈哈倒絕,笑得躺在地上滾。
也許就是這樣,造就了我日後在配音工作上的光明大道。告訴大家,當時,鄧寄塵是Anita的最愛,譚蘭卿則是我的最愛。胡渭康,連炎輝‘執死雞’,沒有人配的他們就配。
Anita搬到大坑豪園之後,家的面積大了很多,玩的人便更多,江欣燕,張衛健,許志安,蘇永康······也加入了。後來,她在法國拍《緣分》時認識的誼子浩庭也加入,剛加入時,他才十五歲。玩的動作便更大,‘一二三紅綠燈’是至愛,玩得投入時,有的趴地,有的金雞獨立,有的倒在沙發上,人人都回到孩童時候,彼此的感情,就在這些‘古老’的遊戲中,茁壯滋長。
今日,離不開電腦的年代,還會有一群人,想我們一樣,自創,健康,全情投入,大夥兒嘻哈滾地的玩嗎?
《九一神雕俠侶》的默契
認識了Anita之後,所有雙十酒會都不再參加,因為每年的十月十日,Anita與歌迷共同渡過的生日聚會,都由我當司儀,這是我與她最緊密的合作,其餘,勉強算一算,就只有三次半。
第一次是創下全港第一個午夜場收過百萬的電影《瘋狂八三》。Anita與其餘十八位當時得令的演藝人,客串演特種部隊,已經忘記了有那十八位,但一定有苗僑偉和黃日華。第二次是電視劇《香港八四》,Anita跟我有一場對手戲,就是我帶她去見順嫂如此簡單,竟然NG了十數次,把導演氣炸肺。我是現實與演戲無法分開的人,從來不讓親友看自己演出的,對著相熟的Anita,醜態盡露。Anita卻是愈多觀眾愈開心,愈相熟的愈默契。所以,她與哥哥演出《胭脂扣》,就奪取影后殊榮。第三次是電影《黑心鬼》,但我和她同戲不同場。
那半次,就是電影《九一神雕俠侶》。她一人分演一對孖生姐妹,姐姐是正常的,由一直配她的龍寶鈿去配音。妹妹是男人婆,選了我去配。
錄音當日,我偏頭疼得厲害,沒精打采的去了。錄音室中,有電影的老闆兼男主角劉德華,導演劉鎮煒,武指元奎,配音領班盧雄。由於不是現場收音,不少對白要看咀型,若非跟她相熟,很難看得出應如何配。譬如戲中她經常喃喃的唱著的一首歌,配音稿上沒有,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唱什麼,我一眼就看得出來,那是《卡門》。大家都驚問:
“你怎麼知道?”
又譬如有一段‘對白’,她根本就沒有說話,只是在噴煙,人人不信,我示範一噴,大家都信了,又驚問: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Anita跟我們那一‘球’人,平時玩的,就是這些。玩唱《卡門》,玩模仿狄波拉噴煙。拉姑吸煙很講禮貌,不會正面對著人噴,所以不是向左右噴,就是向上下噴,Anita模仿得最似,我看一眼就知道。
電影公演時,我不敢去看,擔心沒精打采錄出來的效果不好。後來,藝進同學會的人來說很好,才敢去看。
那段時間,她正在做演唱會,我到紅館後台找她,輕聲在耳邊問:
“看了《九一神雕俠侶》未?”
她笑著,用手敲我的頭,給我一個眼神。我知道,她已經看了!這是我們多年來,玩出來的默契。
没有看見‘黐飲黐食’的朋友
八六年,投入《歡樂今宵》工作前一週,有兩週假期。Anita剛好與草蜢一起到星加坡舉行演唱會,她建議我同行,為草蜢化妝,而且馬上幫我訂妥酒店和機票。演唱會之後,我專程到她廣播道的家,把酒店和機票費的支票交還給她,她看看支票,交還給我,問:
“幹嗎?”我說:
“我出自己的份。”她說:
“你是工作人員嘛,難道沒有福利嗎?”
不少人懷疑,Anita身邊的朋友,不過是‘黐飲黐食’的所謂朋友,但我親眼所見,她身邊沒有只講錢,沒有付出的朋友。
二十一晚的‘弟’局
《黑心鬼》我和Anita是同戲不同場的,而且我只有三晚的三組戲,但我卻來了二十一組,為的是一個‘弟’局。
我一直不沾手賭博,因為輸不起。今次可不同,賭的都是老友,Anita,吳君如,莫少聰等。而且每輸一隻,只是五毛錢。誰埋位拍戲,我就佔了誰的位。最不諳賭術的我,運氣卻最好,每晚都派到四隻‘弟’,報到通殺。二十一天下來,我的牌技進步了不少。
Anita不嗜賭,但嗜好入股。看誰輸得最多,她就入股,就算輸得少的,只要是輸,她都要入股。她就是少少都不讓人輸,寧願自己蝕底,也不讓人蝕底。局局都說:
“輸我的,贏你的。”
她總是愛照顧人,護著身邊的人。
總統套房捉迷藏
如果要我投票,玩得最難忘的一次,肯定是Anita一連兩場的澳門演唱會時,在東方文華酒店的總統套房捉迷藏!那一次,玩的最瘋,最驚嚇!
參與捉迷藏的,當然有Anita和我,還有Ann,胡渭康,連炎輝,Robert,貞貞,所有樂隊成員和舞蹈員,幾位歌迷,還有劉培基。捉迷藏的規矩,是躲的範圍只能在客廳,不能躲進睡房,廁所,露台,否則犯規。
這次,輪到蒙貞貞了,她眼一蒙上,大家便四散躲藏。最賴皮的幾個,第一時間,就躲進犯規的睡房,廁所,露台。再看清楚,竟然最最賴皮犯規躲出露台圍欄的,是劉培基和Ann,二人跑出高達十七樓的露台,還拉著圍欄貼著站,大家本來就不能張聲,此時,更被他們二人驚嚇得目定口呆,正瞠目結舌之際。突然,他們二人卻比我們更驚嚇的撲了進來,大叫:
“曱甴呀!”
霎時間,劉培基跳上了沙發椅背,胡渭康跳上了沙發椅上,Anita就跳上了枱,任誰都猜不到,劉培基跑得最快,跳得最高,猶如懂得輕功一樣。這三個人,是我平生所見,最怕曱甴的人,不需要看見曱甴,只需要聽見‘曱甴’兩個字,就已經慌忙向最高處逃難。
澳門之行,除了玩了一場最驚嚇的捉迷藏之外,還知道年紀最大的是劉培基,玩起來最像小孩的,原來也是他。還看見我以為最有可能與Anita開花結果的米高,因為米高是鬼仔,很多說話聽不懂,很少跟Anita吵架。然而,結果……現在,米高已經結婚生子了。
疲於奔命的大除夕
最疲於奔命的‘遊戲’,要算每年大除夕晚,到黃大仙祈福上香。
Anita自小就是觀世音菩薩的契女,雖然不太分得清楚佛教和民間信仰的分別,但自小就很虔誠,相信大除夕不睡覺為家人祈福,家人就會長命。每次去日本回來,手信大多都是佛像。每年大除夕,大夥兒都有一個重要的約會,就是先到黃大仙廟祈福上香,再到維園逛花市。
一大夥公眾人物,包括一位樂壇天后,有多混亂,可想而知!大夥兒都顧不了自身安全和自尊,保護Anita最重要。後來她有了褓母車,從特別通道直入黃大仙廟,情況好多了。但維園就沒那麽方便了,大夥兒跟所有人擠呀擠,有好幾年,我們企圖放棄維園花市,她一直堅持,行桃花運嘛!
我入行的初期,每年大年初一清早七時,都要返抵電視台,演出新年特備節目。所以,當時每年都是上香之後,接著去逛花市,再接著去做節目,再接著到Anita母親家拜年,再接著到她家拜年。啊!疲於奔命!這個疲於奔命的遊戲,足足玩了超過十年!後來,因為各有工作才沒有繼續。
Anita一直不相信命運,只相信因果,一直拚命的廣播善種。她只怕死之前,做不完要做的事情,但不怕死,因為她相信人死後會去哪裡?就是去每個人在生時,曾經到過最美的地方,所以,她到處去看美的地方。
假裝偶遇
大夥兒玩多了,玩膩了,無甚驚喜,於是製造驚喜!
那次,Anita到台灣舉辦演唱會,問大家跟不跟去,大夥兒相約說:
“不去!怎也不去!”
然後偷偷的去了,遲一天到埗,訂同一間酒店,然後扮突然偶遇,教她瞠目結舌,良久說不話來,surprise!
人與人之間,不但夫婦需要製造情趣的,朋友也需要情趣,只要你重視彼此之間的那份情,就會設法逗大家開心。事實上,Anita王國聚集的那群人,都是重情重義的人,很想別人開心的人,臭味相投,才能聚在一起。
原來,當時的台灣是很落後的,大型演唱會的場地,是個露天運動場。也沒有熒光棒,歌迷打氣,拿的是手提煙花‘滴滴金’,煙火在我們頭頂飛揚,落在我們的頸上,險些毀容。
有情有義
Anita的一生,可說是與大群人渡過的。自小是童星的她,童年在觀眾堆中渡過。新秀之後,就在我們這群愈滾愈大的雪球人群中渡過。她離開時 ,整層病房,少說也有八十人跟她一起渡過。
很相信,她與人群之間,存在著數不清的,有情有義的故事,溫暖人間。
杜貞貞俱樂部
梅氏小王國的大雪球裡,大部份都是男的,女的不多,杜貞貞是代表。她是一個成功的女子,認識她時,就已經是時裝界女強人。最棒的,是煮得一手好菜,快,豐富,味道一流。那個時候,大夥兒每週最少四晚,都在她天文台道,羅文舊居東海大廈的家,大家改了一個名,叫那裡是‘杜貞貞俱樂部’。她的雪櫃永遠都有很多材料,Anita最愛喝湯,她就把頭藏在雪櫃裡,玩尋寶遊戲,找到什麼,就放進去煲湯,我們常說:
“雪櫃裡有麥維他消化餅,也被她掉進去煲湯。”
一夥人叫她‘臭八婆’,她什麼都要管,要知,要八。另一夥人叫她‘後仔乸’,。Anita對人的照顧,是兄弟姐妹的照顧,‘後仔乸’嘛,是老媽子的照顧。她永遠都是說了“拜拜”,
站在街上吹西北風的時候,就有最多問題要問,問的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永遠都是截了的士,拉著車門的時候,就最多話要說,說到司機要罵了,這才關門。她對我們,尤其Anita像兒女多於像兄弟姐妹。當然,能夠‘臭八婆’,‘後仔乸’的叫她,最大理由,都是因為她從來都不介意,她豪邁,這點跟Anita很似,她愛笑,不笑時都像笑一樣。她最愛‘吹雞’集合,Anita的雪球愈滾愈大,跟她不無關係。
曾經有一段時間,貞貞與前男朋友汪禹分手之後,到日本留學三年,Anita與她,就像分飛燕一樣,依依不捨,每天煲爆長途電話。Anita的女兒情懷,都是與貞貞喁喁私語的分享。Anita發病以來,貞貞一直陪伴在側,不離不棄。
Robert洪羅拔的有味笑話
每次看見Robert,他第一句話一定是:
“講個笑話給你聽。”
他是無線第十期訓練班畢業的,勁愛美,這點與Anita最相似。他是個說笑話高手,尤其精於有味笑話。四處搜羅笑話,對人說笑話是他的嗜好,專長。因為,他想引人笑,他想身邊的人笑,他想朋友都開心。Anita最不開心時,就對Robert說:
“說個笑話聽聽!”
Ann離開時,哥哥離開時,她就是對Robert說:
“說個笑話聽聽!”
Robert很保護Anita,聖誕節被人圍攻那一次,我可沒有膽量對那些人還以粗口,更莫說把人群推開,但他敢。Robert同樣很照顧我,這麽多年來,發生任何事,第一個出現的,不是Anita,就是他。Robert,衷心的感謝你!
獨立的林利
我們最初的那夥人,第一次聚會是新秀比賽後的週末,地點是林利位於美孚新邨的家。當晚聚會的主題是‘新秀大賽欣賞會’,翻看比賽的錄影帶。林媽媽準備了豐富的食物後,就與林爸爸避席,把家讓給青年們自由輕狂。當年,林利才十五歲,已經是個酒徒,嗜酒如命。我經常笑他:
“你不是用奶餵大的,而是用酒餵大的。”
當晚,必然又是喝醉了,但翌日早晨有工作,便叫我當他的鬧鐘,把他叫醒。翌晨我便去叫,誰知,他穿了半條褲,又睡了。至今,他這個嗜好絲毫未改,任是個酒徒,而且是位資深的酒徒。
除了林利是‘醉酒蟲’之外,Anita也是超級‘渴睡蟲’,我常說:
“妳一早起床時,已是六時半晚間新聞。”
既然渴睡,當然經常遲到。最‘大鑊’的,是她一次遲到,誤了去星加坡的飛機,歌迷拉了橫額在呆等,她飛快的趕乘下一班機撲過去,幸好歌迷仍在,還沒有報以噓聲。
我們這大夥人,一直都互相關懷,連彼此的家人,都一樣的照顧關懷。也像家人般照顧大家,當鬧鐘叫起身,就是我們之間常做的‘家務’。
林利是最早離開我們,去了台灣發展,但又保持聯繫的人。
玩爛床的胡渭康
梅Aunt的約束一向嚴厲,不讓Anita在外渡宿,天光前一定要回家,像玻璃鞋一樣。Ann則永遠不夜蒲,在家陪媽媽。八三年,Anita搬進廣播道之後,才開始過獨立的生活。
喬遷之喜的那天,熱鬧得很,小小幾百呎的天地,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在裡頭鑽。花名叫‘六呎一’勁頑皮的胡渭康,開心得像瘋子一樣,跳到新床上拚命跳,不消幾分鐘,新床爛了!大家都嚇得瞠目結舌,以為Anita一定心痛得哭出來。豈料,她只是嫣然一笑,就原諒了他,連教訓一句都欠奉。任誰都看得出,Anita真的很疼惜,很寵壞這個孩子。因為他年紀最小,也最嗲,每個人都嗲。Anita去到哪裡都掛著他,不能遺漏了他。林利沒空嗎?由他吧!蔣慶龍來不了嗎?沒所謂。一定叫胡渭康,當他弟弟一樣。
胡媽媽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她是上海人,廣東話說不正。我們致電胡渭康,她常說:
“他死緊頭。”
原來是說,他正在洗頭。無線電視每年都為保良局籌款,晚會的名稱叫《星光熠熠耀保良》,她又問:
“誰是‘耀保良’?為何羅文,甄妮這些大歌星,都要星光熠熠的去幫他?”
經常在我們堆裡,笑作一團。
誰知,最早疏遠我們的,竟然就是胡渭康!別說Anita意料不到,我們任何一個也意料不到,最早緣盡的,就是她最早最疼的人。
為Anita白頭的連炎輝
連炎輝,無線第六期訓練班畢業,轉做保險工作。我介紹給Anita認識,希望對錢沒有觀念的Anita,能夠多儲一點錢。世故的連炎輝,常教大家很多道理:
“不妨對人好一點,將來有事求人,對方一定幫的。”
“要向俞琤,林燕妮學習,十年前她們都地位低微,但團結,互捧。十年後,不就是大家一齊冒起!
輝仔的焦點,很早就放在Anita身上,視她為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Anita是他心中的第一位,一叫即到,隨傳隨到,晚上六時蒲到翌日五時日夜不分的陪伴著她,Anita尋找心靈,宗教,最美的地方,他也陪伴著她。Anita發病之後,依然一直陪伴著。雪球的人群裡,就只有他做得到。他很早就白了頭,我想,都是因為Anita。
願意追隨到天涯海角的蘇小姐
歌迷會八五年成立之後,就是蘇笑貞當會長。我一生人之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忠心耿耿的人。我們當初都誤以為她已經離了婚,否則,怎可能有一位丈夫,可以容許妻子將大部分時間,精神,都奉獻給偶像?
她頗沈默,不太出聲,跟大夥兒在一起,很少發言。對我們的瘋狂鬧笑行為,從來沒有反擊。懂進退,知位置。
八十年代,蘇小姐已經買備錄映機,相機,這兩個‘朋友’是蘇小姐的隨身之寶,一起跟著她陪伴Anita走遍天涯海角,美國,澳洲,國內……Anita在車上她就映,工作時她又映,,化妝時都映。她是Anita的攝影師,也是她的褓母,每個演唱會,都等著Anita回後台幫忙換衣服,還有催她吃東西。有時,Anita被催得有點‘忟’她也不怕,等她‘忟’完之後,繼續催她吃東西。
Anita發病以來,她形影不離,一日二十四小時,最少有二十小時陪伴在Anita左右,細心貼身的照顧她一切生活起居。零三年的十二月三十日,是蘇小姐的痛哭聲,告訴在場所有人,Anita真的離開了!
雖然她叫Anita‘阿姐’,但我卻無法弄清楚,該如何形容她與Anita之間的關係,是歌迷,是朋友,是姐妹,是家人?總之,可以肯定,是一位願意追隨Anita到天涯海角的人!
一切一切,是迷,是癡,是緣,還是終有一日應該醒的美夢?
草蜢·許志安·何xx
據我所知,Anita除了何xx和彭敬慈之外,沒有正式收徒弟,但草蜢和許志安,都尊稱她師父。
草蜢參與第四屆新秀的,沒有奪得獎項,但Anita認為他們像日本仔,有潛質,有可為。喜歡照顧人的她,開始照顧這三位後起之秀。親自為他們見唱片公司,探討出路,帶著他們入行,為他們約見傳媒訪問,還命我教他們如何回答問題,處處為他們著想。告訴他們:
“出道時要亁淨簡單,觀眾受落之後,‘搞’什麼都可以。否則,一開始便‘搞’得觀眾不接受,這可就完了。”
草蜢三子十分敬重Anita,她建議他們的形象,服裝,他們都跟隨。
草蜢三子性格和專長都不一樣,阿智有設計天份,肯構思,少出聲,Anita信任他,亦欣賞他的設計。傑仔像胡渭康,很嗲,但一直都很愛Anita。蘇志威阿細,數口精,懂得計劃未來,所以大家叫他蘇老闆,喜助人,感情豐富,這點像Anita。十二月三十日,大家向記者公布Anita的死訊後,與草蜢乘電梯離開,電梯門一關上,阿細便失聲痛哭。
娛樂圈就是這樣,得到獎項,往往不代表什麼,得不到獎項,也不代表什麼,人生也就是這樣。
《冰山大火》一曲合作之後,許志安跟Anita混熟了。他是一位少有很純的人,初認識我們時,他還有點害羞,只做旁觀者,‘參觀’著我們玩。後來混熟了,才一起玩‘一二三紅綠燈’。他給我的印象,是只喜歡唱歌,也喜歡跟Anita一起跳舞,其他好像沒有什麼喜歡的了。
Anita很疼何xx,何xx非常尊重Anita,也尊重她身邊的人,在我們面前,猶如小妹妹般。每次出唱片,必定第一時間拿給Anita聽,請她給評語。Anita的生忌,死忌都有出席的,就只有何xx。她很爭氣,秉承Anita的精神,夠膽去試,努力突破求變。一直認為,Anita沒有收錯這位徒弟。
巨星背後的巨匠
Anita灌錄第一張唱片《心債》時,未有助手和經理人,找我陪伴。首先,往見‘華星’指定的形象及服裝設計師劉培基Eddie。甫看見劉培基,劈頭第一句就對Anita說:
“脫下身上的衣服,只剩內衣褲。”
Anita和我聽到之後,愕然,尷尬,難堪。劉培基要看Anita的骨架,他溫和而強硬的說:
“脫!不脫如何看?”
Anita只好照做。就是這樣,我和劉培基,都證實Anita沒有紋身。劉培基淡然的又說:
“回家將所用舊衫丟掉,不要留,巨星有巨星的衫。”
從踏入娛樂圈那一剎那開始,劉培基對Anita就有非常大的影響,他地位高,名聲大,主觀強,他告訴Anita:
“做人要有底線。”
“巨星就是巨星,二線無法充一線。”
那天,從離開劉培基,到吃完飯,喝完咖啡之後,Anita仍然神不守舍,未能‘回魂’。但卻知道,劉培基已經認定Anita將會成為巨星,又或者,已經認定要將Anita變成巨星。
八八年,Anita演出《胭脂扣》的如花,有很大的心理障礙,因為人人都說時代感太重。劉培基對她說:
“梅艷芳可以百變,變成古典的。”
Anita一聽,心領神會,知道自己要些什麼,要做些什麼,便充滿信心的去造型,結果非常成功!再特別為了演如花,去學吸煙,唱南音,就出現了一個完美的如花!
我們那夥人都很敬畏劉培基,雖然,曾經親眼看見他如小孩般發瘋的玩,但仍是敬畏他。我還佩服他說粗口的藝術哩!我真的從來沒有聽過一個人的粗口,說得像他那麽動聽,用字用詞非常好,不會令人覺得是傷害,可惜無法舉例。
Anita當然敬劉培基,但不畏他。他與Anita亦師亦友,親如父女,顧及她的情緒。最後一場演唱會,他精心為Anita分別設計了兩套異常漂亮的婚紗和裙褂,親自圓她的結婚美夢。
那次,見完劉培基之後,便去了戴思聰處練歌。練歌之後,就往娛樂唱片公司劉太在堅道的錄音室,在顧嘉輝,黃霑的監督下錄音。Anita站在大片落地玻璃前,望著整個維港,陶醉的唱《心債》。神奇地,一次錄完。錄音室中,掌聲雷動!
輝哥霑叔豎起大拇指,讚口不絕。霑叔說:
“很少一次過的了。”Anita問輝哥給多少分,輝哥說:
“最多九十九分。”什麼?為何一次過都只是九十九分?Anita有點不開心。輝哥認真的說:
“藝術是沒有一百分的。”
揮灑自如的霑叔,在Anita的負面謠言滿天飛時,說:
“入了行兩年,出街沒有人用粗口罵妳,沒有人在妳背後指指點點的,妳就要馬上離開這個圈子,千萬不要再回頭,因為妳不適合做這行,妳沒有觀眾緣。”
最後,到時裝店挑了服裝之後,就到楊凡的影樓拍封面照,《心債》正式面世了!
很有幸,我不但見證了Anita第一張唱片的誕生,原來,也與多位演藝界巨匠,見證了一顆巨星的誕生!
不能不去看陳百強
八三至八五年,是我們最燦爛,也是最糜爛的日子。當時,流行到Disco跳舞狂歡。每晚八時左右,接不到集合出發的電話,心裡就像萬蟲鑽動,坐立不安。
我們通常的行程,就是晚上九時左右,先到新世界酒店的Patio集合,喝茶聊天。十一時左右,黃金時間來了!首先到富豪酒店的地庫的Disco跳一圈,然後到廣東道連掃幾間Disco場。凌晨三點多,大夥兒移師中環的Disco Disco。那個時候,要約朋友,不需通電話,只要走進Disco,一定找到。
在Disco Disco,我們必定在幽暗的角落,看見捧著酒杯的陳百強Danny,早在他離世前十年,大家已經感受到他不開心。Anita必定很有耐性,很熱情,‘班’齊人去跟他聊天,跳舞。
Danny最後的一個演唱會,Anita要我去聽,我有事不去,她便發怒說:
“去!不能不去!一定要去!”
遇到不開心,寂寞的人,Anita總會特別有耐性,很熱情,加倍用心照顧。也許,她也是一個寂寞的人,特別明白寂寞人的心境。往往,一群人在身邊,不代表不寂寞。就像Danny,雖然處身於Disco,那處的嘈雜,喧譁,狂歡,都像與他無關。
梅艷芳與張國榮
哥哥Leslie,是一位很疼惜後輩的前輩。經Anita介紹認識之後,他每次在電視台遇上我,都親切的招手:
“肥仔,來,讓我捏一把!”
他對文華酒店有情意結,偶爾在酒店遇上,總會聽到他來說:
“喂!結了帳。”
哥哥很疼Anita,教她演戲,與她‘夾’戲。每次合作,想如何演,一定先告訴Anita,讓她有心理準備。在巴黎拍《緣份》時,兩個人對巴黎都人生地不熟,哥哥很照顧Anita,情如兄妹,還是談心事的兄妹。哥哥很照顧別人的感受,也要求別人照顧他的感受,Anita也一樣。
八五年Anita奪得最受歡迎女歌星獎時,哥哥十分開心,從座位裡跳起來。八八年Anita演出《胭脂扣》的如花,早在演出之前,Anita就對我說:
“有本愛情小說很好看!快看,叫《胭脂扣》。”我說:
“已經看了三次。”
誰知,不久,關錦鵬找她演如花,締造了古典形象的梅艷芳,還奪取了影后的殊榮。她肯定的說:
“如果不是哥哥演十二少,如花一定不會這樣出色。”
哥哥也是因為Anita演如花,才肯接拍這部女人戲。她和哥哥演的如花和十二少,就是小說裡描述的一樣,沒有分別。
零三年,是一個痛苦的年份,沙士奪去過百條人命,然後,四月一日,接到Anita的電話,聲音低沉的問:
“妳知不知哥哥墮樓?”
我半信半疑,四月一日嘛!大夥兒都會玩的,但又知道,Anita不會拿哥哥來玩的,便說:
“不要玩!······如果是在文華酒店墮樓,我就信。”
十五分鐘之後,再接到Anita的電話,說:
“對的,是文華酒店!” “······”
不能置信!是何等悲痛的事實!可以肯定,Anita比我悲痛不知多少倍。然而,她一直情緒穩定,直到哥哥的喪禮,她放了一封信在哥哥的靈柩裡,喃喃地說了幾句話。然後,召集了所有朋友,到她家開大食會。對Robert和我說:
“說個笑話聽聽。”
八個月之後,又一個悲痛的事實,Anita離開了。但願,她和哥哥,都去到他們平生去過最美的地方。
妖得好看的羅文
羅文,也是一位很疼後輩的前輩。每逢農曆年的大年初一,一定要所有人到他家,他是一個不願睡覺的人,對我們說:
“晚飯不來,晚飯之後也要來,來了就不准走,我喜歡派利是。”
大家唯有玩到天亮,然後待他不在意時,靜悄悄的‘逃’走。他很欣賞Anita,說:
“她真的可以百變,很中性,反串也不難看。還有,能跟我一起妖,又妖得好看的,就只有Anita.”
Anita的妖,或多或少,都受羅文影響。畢竟,這位舞台王者,是Anita的學習對象。
福祿壽三星
Anita叫曾志偉,譚詠麟,陳百祥做‘福祿壽’,卻分不清誰是阿福,阿祿,阿壽。福祿壽是整個圈子裡,從來沒有當Anita是女人的三個人,一見面就箍頸,推撞,打架,尤其是志偉,與Anita的見面禮是:摔角!
福祿壽什麼都預她一份,建志蓮,做善事,做生意,發動救災。口臭形象的志偉,多次於言談間維護Anita。
這四個人的交情,無法言喻,只見志偉在‘志雲飯局’上痛哭失聲,就可以想象。
從吉川晃司到近藤真彥
一個炎夏的黃昏,Anita來電說:
“明天下午二時,陪我去Another World Disco。”我答:
“妳起身了嗎?”她說:
“總之是明天下午二時。”
與連炎輝一起,陪Anita來到的士高,才知道是來見紅透日本藝能界的吉川晃司!當時,香港樂壇,一片崇日風氣,而對方又是樂壇巨星,來港宣傳,有幸由唱片公司安排,介紹認識。既開心,又緊張!
甫坐下,大家熱情地握手,吉川連忙跑到小舞台上演唱。這是歌迷聚會,在場人數不算太多,但氣氛非常熱烈。Anita不諳日語,叫我:
“你用日語跟吉川溝通,讓我與他交個朋友,行嗎?”
吉川演唱之後,我便用有限而簡單的日語,與他交談。話題打開了之後,Anita就開始插入,她與吉川,竟然迅速地,用英語,手語,單字,斷句的‘交談’起來,還不時細聲講,大聲笑,然後,還顯出‘地頭蟲’親善大使的身份,替吉川安排游港行程,早就不再需要我了。她簡直是溝通天才,很相信,放她在非洲都沒有問題,她很快就會變了非洲人。
在台上的吉川,一派巨星風度,在台下則沒有半點架子,是一位非常親切的普通人。我認為這是專業的一種,保持真我的巨星風度。就是這樣,我們跟吉川成為了好朋友。
不久,Anita到日本參加歌謠祭,與偶像西城俊樹同台,用日文演出《交出我的心》,那是她第一次要用日文唱歌。於是,她用盡中文,英文,一切方法記著拼音。竟然,不但唱得有板有眼,還奪取獎項。她非常高興,比在香港得獎還高興。
後來,貞貞在日本讀書,日文非常好,當她的翻譯。最後,她自己對日文有了心得,就成了日本通。
然後,結識了近藤真彥。在Anita喪禮上,近藤真彥痛哭失聲,震撼了在場的每顆心。
尊重張雲老師
Anita成名之後,坊間出現了不少‘梅艷芳的音樂老師’,她一直都沒有回應,直到一次演唱會,她邀請了娛樂圈中赫赫有名的資深音樂老師張雲和資深藝人夏萍伉儷,與那些自稱是她老師的人同坐。就在舞台上,她告訴所有觀眾:
“我只有一位歌唱老師,就是張雲老師。”
邀請他起立,接受大家的掌聲。
今天,每次看見師母,她依然會談起那天晚上的演唱會,臉上流露出一抹光輝。也依然會談起,張雲老師離世時,Anita執弟子之禮,令她十分感動。依然會談起,因為抱恙,沒有出席Anita的喪禮,十分懊悔。
有情有義的Anita,俠骨,正氣,世故而且有智慧。
梅Aunt(楼主补:指梅妈)
梅Aunt是個急性子,很傳統的媽媽,喜歡煲湯,燉湯,燉藥材湯。Anita很疼惜梅Aunt,梅Aunt也很疼惜Anita,大夥兒無人不知。就是不知怎的,兩母女好像搭錯了線一樣,每次見面便吵架。無怨不成母女,我信!然而,梅Aunt是一個數十年來,獨力為兒為女奔波的單親媽媽,祝福她!
大哥的狗場
一個下午,Anita來電,要我出席一個宴會,語帶神秘。三十分鐘之後,褓母阿成駕車來接。我不停地問,阿成一樣語帶神秘。
半小時後,到了元朗一排西班牙別墅前。沿石級走下去,呦!擠滿了人,有熟悉的圈中朋友,有Anita的家人,有一大群記者,熱鬧非常。愈是走近,愈聽到人聲鼎沸之外,還有很多狗吠聲。
原來,這天是她大哥狗場開幕的日子。一向喜愛動物的Anita,自然戮力協助。一陣鞭炮,舞獅子的儀式過後,狗場正式開幕。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才是狗場的幕後老闆,出錢,出力,出友情,支持大哥搞生意。
Anita喜歡照顧人的性格,是從她照顧家人開始養成的。
大眼的二哥
Anita全家人說話都很大聲,不認識梅家的人,以為整家人在吵罵,尤其她的二哥。眼很大,看來很惡,Anita住百德新街時,經常在她家看見二哥,心有點心怯。但她說:
“不用怕,他的眼和臉,都是假的。”
她說的假,不是整容,而是說,她的二哥看來很惡,但人一點都不惡。相處之後,真的一點也不錯。
二哥是當廚房的,沒有人認識,沒有名成利就,收入不多,但一家人平平凡凡,齊齊整整的,過著自己能力能過的生活。回看世事無常,風雲變幻,他算最幸福的了。
相依成長的姐姐
‘依娜’和‘依依’自小就相伴成長,一起當童星登台,一起在酒廊和歌劇院表演,一起報名參加新秀比賽,像孖胎一樣。但新秀比賽之後,際遇就各不相同了,卻仍然兩心相連。
Ann的性格不強,慳家,柔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登台穿Anita的衫,就算被人認出,她也不介意。Anita擔心姐姐被人欺負,所以很緊張。聽她們談話,一貫的梅家作風,像在吵架,再聽清楚,內容都在關心對方。Anita常問Ann:
“最近做什麼?唱什麼場?有沒有收足錢?人人不付錢,妳豈不是吃西北風?”
Anita很羨慕姐姐,找到一位可託終身的男朋友。而Ann從來不會在Anita面前跟男朋友親熱,因為不想令Anita的心不好過。Ann很少朋友,籌辦婚禮時有點惆悵,結果,姐妹,兄弟團,都是Anita的朋友。當然,大夥兒都跟Ann相熟,非常樂意。
Ann的婚禮,姐妹兄弟團都是Anita的一夥人,當然要出事了。接新娘,當然要玩遊戲,每玩一個遊戲,就放一個兄弟入屋。最後,餘下新郎和伴郎在門外,大門忽然關上,新郎不知所措。等到梅Aunt來催,說吉時快過了,急得新郎和新娘都滿頭大汗,大夥兒就在此時,敲詐慳家的Ann夫婦開門利市二萬元。新郎更急,說身邊帶不夠錢。此際,伴郎突然取出一張未填銀碼的支票來,原來,伴郎也被收買了。以後嘛!誰也不找我們這夥‘嘩鬼’當兄弟姐妹團。
Ann婚後移民加拿大,自小相伴的姐妹,各自生活了。
未來有了方向
婚後不久,Ann夫婦帶同兩個孩子,從加拿大返港,為的是治病,Ann證實是子宮頸癌。回港時,Ann的面色不大好,但仍常有笑容,回港接受中藥治療。
零一年,中藥治療效果不太好,再用西醫治療,但癌細胞已經擴散入肝,破壞肝臟,情況不樂觀。每次看見姐夫憔悴疲累,Ann辛苦痛楚,孩子無知無助,就不禁潸然落淚。
Ann臨終前成為了基督徒,投向主的懷抱,知道自己死後到天堂,未來有了方向,身體雖然痛,但心靈有了安慰。Anita知道姐姐的婚姻有了歸宿,逝世後也有了歸宿,也顯得很安靜。
姐姐逝世
Ann終於與世長辭,靈堂上,Anita平靜而細心的打點一切,輕聲在我耳畔說:
“現在才明白,失去至親的痛苦。”
她帶著我和Robert,去看Ann的遺容。她邊為Ann補眼影,邊對我們說:
“講個笑話聽聽。”
Ann生前也最愛聽我們的有味故事,所以,我和Robert,都選了一個我們覺得很好聽的,說給她們聽。
牧師說:
“愛芳已經在天家預備了地方,等待與親人朋友團聚。”
我和Robert說:
“叫Ann預留一間房給我們。”
到了火葬場,最後告別的時候,目睹相依半生,感情最要好的姐姐,靈柩緩緩送進焚化爐。Anita再也按捺不住,放聲痛哭。
令人佩服的姐夫
姐夫與Ann的性格很相似,凡事忍讓,平靜接受,大事化小,一笑置之。他衣著樸素,婚後移民加拿大,踏實的過著平凡的日子。
一次,大夥兒玩的癲,我向姐夫爆了句粗口,Robert馬上按住,後來說:
“幸好是姐夫,換了別人,早就翻面打架了。”
對!我很後悔,當時以為不過是助語詞,不知傷害了對方。
Anita非常疼愛一對小侄兒,假如別人不知,還以為她就是孩子的母親。
姐夫從來無所求,賣掉自己的生意,物業,全力救治Ann。Anita認為姐姐是自己的,一定要負責,也付了部份的錢。最後Ann逝世,姐夫一無所有,但從來沒有埋怨,默默的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返回加拿大。令人敬佩,欣賞,讚嘆,令Anita更羨慕她的姐姐。
人生,怎樣才是得,怎樣才是失;怎樣才是成,怎樣才是敗?
到頭來,盡是白骨一堆,何必理會!能夠擁有一個堪回味的人生,不就是足夠了嗎?
我的生意倒閉了
我與母親相處的時間,只有二十七年,但與Anita相處的時間,卻有二十二年。上半生的順逆境,重要的事,都與她一起渡過。不能向我母親傾吐的事,統統都向她說了。
八五年,第一個屬於我自己生意的補習班,開設了一年左右就關門了。一方面,是當年補習班未成氣候,如果堅持的話,可能已經成為香港補習天王的第一代了。另一方面,是我的夥伴自殺了!
我的生意夥伴原是專業社工,竟然,幫到別人,幫不了自己。聽說,他入了邪教,終日念詩。
懷著失落的心情,將消息告訴Anita.她連忙相擁安慰,我輕倚在她瘦骨嶙峋的肩膊上,原來,她的臂彎,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很快,心情就平復過來。
甩拖
九三年,我拍拖了!小女友是比我年輕十年的圈中人。當時,Anita和米高,我與小女友,經常深宵結伴,看午夜場,吃宵夜。
有一回,小女友接受記者訪問,將Anita和米高的事和盤托出,還對米高作出個人批評。我感到自己和自己的朋友都被出賣了,跟她兇狠的吵了一場,即時分手了。
記得Anita的一個前男友,很不喜歡我們這夥人,認為我們霸佔了他的女朋友,要求Anita疏離,Anita就對他說:
“朋友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你接受我,就一定要接受我所有的朋友,否則,分手。”這便分了手。
八號風球就知誰是朋友
二十四歲那年,大夥兒流行搞生日會。我生日那天,訂了尖沙咀一間酒樓的宴會廳兩圍酒席,竟然適逢八號風球,街上風雨交加。
約好的時間過了,廳內半個客人都沒有,內心失落,想:
“兩枱餸菜,一個人怎吃得了?”
就在此時,房門打開,Anita渾身濕透,帶著助手阿成,十分狼狽的走進來,說:
“夠朋友吧!”
難得風雨故人來,我無限感動!她進來之後,才看見她還拿著一大盒生日禮物,原來,她還冒著風雨去買禮物。甫坐下,看見空無一人,她二話不說,拿起電話,逐個朋友叫來,有人用八號風球做藉口,她就罵:
“嘿!天要試你們!八號風球,便試出誰是朋友。”
結果,不到一小時,高朋滿座。
對!能夠經歷風雨的友誼,才是最堅固的友誼。
醫院上班
八號風球之外,臥在病榻的時候,也知道誰是朋友。
八三年,突然腳關節劇痛,看跌打醫生之後仍然疼痛,走路痛,坐著痛,躺著也劇痛。終於,被家人送進了醫院。醫生嚴禁下床,整天躺著。醫院就在Anita的家附近,她第一時間帶了大籃生果連家中生果刀來。甫坐下,就不停的削生果。不一會,竟削滿了一整桌,兩個人一起不停的吃,依然吃不完。然後,一起看電視,聊天。我住了三天醫院,她就像上班似的,起床就來醫院,我見她比見母親還多。第四天,終於驗出病因,原來是‘痛風’。
終於出院了,Anita也終於結束來醫院上班的日子。能有這樣的朋友,真的只有四個字:無話可說!
少年時的生死承諾
新世界Patio,帝國酒店的Point After之外,聚腳談心的‘聖地’,還有尖東海旁。
這晚,夜涼如水,繁星滿天,凌晨時分,十八歲的她,廿二歲的我,依靠著欄杆,從現在談到未來。每次談到未來,Anita的話題,總離不開結婚,生兒育女。總說事業不及結婚,生兒育女重要。
這一晚,竟然從年少談到年老。
Anita說:
“我很害怕孤寡終生。”我許下承諾:
“假如妳年老孤單,我會照顧妳終老。”
後來,我的父母,哥哥相繼逝世,她又許下承諾:
“假如將來你比我早死,我一定為你簽字收屍。”
八三年中,Anita獨自遷往廣播道居住。小小五百多呎連花園的單位,成為大夥兒的聚腳地,朋友川流不息。她埋怨只有一廳一房,不能讓朋友留宿。
一個晚上,其他朋友散去了,她留我陪她聊天。她弄了一隻雞腿給我吃,老實說,那是我吃過的東西之中,最難吃的。醃製時間不夠,最要命的,還未全熟哩!但因為是她的第一次,一番熱誠,一臉高興,我還是照吃如飴。邊吃邊談,今次談到了生死話題:
“假如,有一位你最愛的人,不論是愛人,家人,朋友,你希望自己先死?還是對方先死?”
哈!我和她的答案是一樣的:
“對方先死!”
只有這樣,對方才是最幸福的,有自己替對方辦後事,為對方傷心。這晚,我們許下了生死的諾言:
“誰先死,對方為他辦後事,為對方傷心。”
回想當年,天真無知的許下生死的諾言,誰知,到真正要履行諾言時,竟是這麼的沉痛!Anita!不只我,還有很多朋友為妳打點後事,有很多朋友為妳傷心哩!妳真的有多幸福!
又是夜涼如水,繁星滿天,抬望眼,問:
“嗨!妳在哪裡,很掛念妳!”
無法償還的恩情
母親患癌,臥病醫院已經半年。這天的翌日,她要動手術,本應守在病榻前,好好的陪伴她。無奈要演出《歡樂今宵》,程序緊密,一分鐘也走不動,心中懸念。在化粧間內等候綵排,接到朋友來電,關懷問候,終於忍不住了,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粧化不下去,索性由它哭個夠!
正在淚眼模糊之際,化妝鏡裡,出現Anita的身影。
原來,這晚她有份參與演出,她說:
“趁空檔到醫院探望母親吧!”
我拼命搖頭,擔心外出之後,碰巧要進廠,不敢離開半步。她卻把我推上褓母車,說:
“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就是這樣,玩到醫院陪伴了母親二十分鐘,但,已經很足夠了!
做完《歡樂今宵》後,回到家中,又接到Anita的電話,她知道我獨留在家,勸我去她家。到了她家,原來已經叫來了草蜢,許志安,蘇永康,還有大班圈外朋友,非常熱鬧,飲飲吃吃,嘻嘻哈哈,不經不覺,晨光初現,她送我出大門,我隨即到了醫院,目送母親被推進手術室。
八七年三月七日,我最疼愛,最依賴的母親逝世了!我頓失所依,整理母親遺物,夜深了,仍無法成眠。Anita來電,問:
“你的經濟狀況怎樣?”我說:
“可以的。”
而事實上,母親長年入住私家醫院,我的積蓄已只餘一萬多元,不夠辦事,但這真相不便向Anita說出。她說:
“我翌日要赴日本,無法陪你,已吩咐草蜢照顧你,一切都為你準備妥當。”
當時,心神恍惚,她的話聽了,但沒有聽進耳。兩日之後,Anita託朋友Robert交來了一張支票,一張沒有填寫銀碼的支票!
這······怎麼一回事!拿著支票,手在顫抖,淚已失控!是無法置信,是深深感激!然後,手足無措!
馬上致電日本,推卻這張支票,母親是我的,我應該負責。她認真的說:
“你就不再把我當作朋友了!”
無法再說出話來!掛線之後,我在支票上,寫下辦後事仍欠的三千七百元,但也在我心坎中寫下諾言,要用一生的時間,還她這分恩情!只是,我不知我的一生,原來不等於她的一生!
禍不單行!事隔半年,哥哥車禍去世。在這個世上,我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不敢再讓Anita知道,連悲傷的表情都不敢在她面前顯露半點,實在無法再承受她的恩情。一張支票今生還,再來一張,豈不是下一生仍要來還!
直到那年的大除夕,乘Anita的褓母車到羅文家。車上是Anita,助手,曾華倩和我。她問及哥哥的事,我支吾以對,她當場不斷的罵:
“出了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想麻煩我?這是怎樣的話?”
“知不知有事不能憋在心的,憋在心裡,會憋死的······”
她的責罵,我默默接受。因為,她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她是我的至親!”
事後,記者問梅Aunt:
“Anita借過多少錢出去?”梅Aunt說:
“不計其數。”又問:
“是否給了斌仔沒寫銀碼的支票?究竟是多少錢?”梅Aunt答:
“殮葬費不計,真有其事的,真正幫人的,不計。”
多謝妳,梅媽媽。
很難再遇上!
梅艷芳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認識的梅艷芳,重情重義,有情有義,真心誠意。受人恩惠,記一世,還一世,還的比受的更多。記著別人對她的恩惠,比記著別人對她的仇恨多。心中的善念,比計較的惡意多。人人像Anita,世界和平多了。這些美德,都是難能可貴的,很難再遇上。
朋友讓路
零三年最後一次歌迷會上,Anita談到人生的排位:
“是家庭第一,朋友第二,婚姻第三,金錢第四。”
這個排位,早在聊天‘聖地’尖東海旁,她已經談過。我還笑問:
“真的是這樣排位?”她望著我,只笑不答。
我認真的說:
“我知道妳重視家人和朋友,但相對一生的,是愛情。”繼續說:
“我們大夥兒好朋友都很看得開的,妳何時有需要,說一聲,我們馬上讓路,一起退後一步,讓妳二人世界,但,承諾妳,友情不會變。”
她聽後,感激的說:
“我也承諾你們,你們有任何事,我也馬上在你們身邊。”
真正做到隨緣,這便好了!
偶爾會與Anita翻看她和姐姐兒時的照片,噢!樣子差很遠哩!不是樣貌差很遠,而是兒時的稚嫩,與長大後的滄桑差很遠。
Anita外表成熟奔放,內心卻很傳統,她說:
“人生必定要經歷結婚,生子,缺一不可。”
她經常幻想未來丈夫的模樣,希望將來的他,疼她,保護她,聽她的。我說:
“一味聽妳的,豈非沒有主見。”她馬上說:
“沒有主見,這又不可啊!”我說:
“妳好矛盾啊!”她反問:
“哪個女孩子不矛盾的?”我勸說:
“放寬點吧!看人看兩邊,取其優點。”當然,她仍是沈醉在夢想的那一邊。她又幻想說:
“將來生男的,一定有個‘龍’字,夠man。”
可沒有說生女的又如何?重男輕女哩!傳統的女人。
她很想做個真正的女人,擁有一個完整的家的女人,結婚,生兒育女,煮飯,打理家務……於是,大夥兒叫她Anita,又叫她細妹,因為Ann叫大妹,還有很多時也叫她‘女人’。
她一直的尋尋覓覓,不斷的離合聚散,但離開時,依然孑然一身。相反,Ann不怎麽尋覓,就從一而終的結婚生子。Anita不相信命運,但相信緣。對的!做人最好是不向命運低頭,真正的做到一切隨緣,否則……
愛情陷阱
一次,Anita給我聽新歌的Demo,叫我嘗試填上歌詞。填了!她看看,望著我笑,因為歌詞裡,盡是暗戀傾慕之情。她問:
“你正在暗戀,有感而發嗎?”
我一直擺擺手,搖搖頭,沒有給她正面的答覆。其實,歌詞中所寫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她。
外表好強,粗線條,無所不談,大癲大肺的Anita,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往往就變得詞窮退縮,表達不清,章法大亂,有時變了暗戀,她就享受在暗戀之中。有時無法溝通,吵架收場。
所以,她很喜歡看愛情小說,沈迷在小說完美無瑕的愛情世界裡,在幻想的故事之中,尋找白馬王子,無法抽身離開。看她在《腮脂扣》的如花,那種苦,直由心底裡苦出來,就是她早已陷入在如花的世界裡,她就是如花,如花就是她。
一個晚上,在深灣遊艇會工作,恰巧,Anita也在同一地點拍攝《不如不見》MTV,留下來跟她聊天。我像老人家的勸她:在愛情路上,要學懂淨化,學懂抽身。離開一陣子,回頭再看,也許一切不一樣。她聽了,也有努力去學,只是怎麽學都沒有學懂。依然是每本小說都跌進去,每段愛情都陷進去。畢竟,每個人都有強項,也有弱項。
啊!老人家好睏啊!就在那外景軟綿綿的沙發上,睡到大天光。睡得比得到愛情更甜,然後,坐她的車回家再睡。
初戀的故事
那天到Anita百德新街舊居,她正在整理舊照片簿,閒聊之下,交換了初戀的故事。
她說,初戀男友是當差的,十八歲前已曾經談婚論嫁。可惜,卻因為互不相讓,經常吵嘴,分手收場。坦白說,她的幾段姻緣,都是互不想讓下吵嘴結束的。除了章法大亂之外,就是人盡皆知,Anita喜歡照顧別人。
她的照顧,是全面的,全天候的,密不透風的照顧,莫說是當差的,就算當將軍的,都會吃不消,避走沙漠!
照顧人和小動物,彷彿是她的天職。她曾說:
“我不怕鬼,只怕人,人心難測。”
小動物很直接,不擔心會被小動物出賣。她希望男朋友,好朋友,都像小動物一樣,不出賣她,保護她。所以,她盡力照顧小動物,好朋友,男朋友。世界會變,人會變,她要設法留著不變的。
Anita自小當童星,唱酒廊歌廳,就算贏得新秀初期,她都看盡多少白眼,聽盡難聽的說話。尤其七十,八十年代,唱歌的不受尊重,被叫‘歌女’,同學的父母阻止子女跟她一起玩,在學校裡,她是寂寞的一個。梅Aunt經常為她姐妹倆爭取唱壓軸,對方願意的當然好,不願意的,什麽話都說得出。她知道如果自己爭氣,演得好,觀眾反應好,媽媽就不用再受氣。她也知道照顧好一切,才有工作,有錢,有自尊,有安全感。她照顧的擔子太重了!
在孤獨,雜亂,求存中長大的她,不過想追求一個有安全感的丈夫,建立一個有安全感的家。就像她喜歡唱歌廳一樣,因為歌廳有舞台,總比沒有台的酒廊安全。
她習慣照顧別人,這又有什麼不好?誰能體諒她?
但人生就是這樣,自己的路,還是要自己去走,等別人體諒,比自己去找一個安全的台更渺茫。希望我們的上一代,不要對下一代一味要求,也要幫助下一代,培養輕鬆,釋放,樂觀,快樂的健康心靈。
愛情這東西
第一次與Anita吵架,是我勸Anita,不要將感情全部投注在當時的男朋友身上,她大聲罵我,要我接受她身邊的男朋友,不管是誰。
一個陰天的沙灘上,遠處有七個人向我慢慢走過來,Anita,苗僑偉,湯鎮業,吳君如,梁朝偉,鄒世龍,翁美玲。不知怎地,看見她們,我淚水不斷湧出,像有不好的事發生······
突然,驚醒了!
八五年五月十四日,在電視台錄影《香港八五》,噩耗傳來。阿翁自殺身亡,抱阿翁到醫院的人,是Anita當時的男朋友。雙腳不停發抖!麻木的完成錄影,跑到Anita家中,她關在房中,不斷地哭,不斷地向我道歉。
想不到,還我清白的,竟是我另一位好朋友的離逝!
我和貞貞,輝仔,陪著Anita到靈堂,互相叮囑,不能失儀。但到瞻仰遺容時,仍然失控的崩潰地哭,阿翁是我們身邊第一個離去的朋友。
愛情這東西!若不相信有愛情,它卻又真的存在。若追求憧憬愛情,它卻又如此鋒利,如此飄渺,不知是禍是福!總之,一定要看透它,利用它美化人生,不能被它利用,痛苦一生!
直教生死相許
Anita在世上的日子,都非常努力,真誠的尋覓愛情,屢敗屢戰,很相信,就算到了八十歲,如果仍然未找到她的真愛,她仍然會繼續尋找下去。
於我而言,梅艷芳的宗教,就是愛情!她是天下間,對愛情精忠不二的經典人物。她相信愛情,她相信這個世界有真愛,她相信人生是可以完美的!
若問梅艷芳情為何物,就是直教生死相許!相比很多玩弄愛情的人,梅艷芳的愛,是偉大的!
第一次紅館演出
八五年,Anita在紅館舉辦首個演唱會。
演唱會前一天的黃昏,她約我到她家。到了她家,房間黑漆漆的,沒有亮燈,四周寂靜,傳來了哭泣聲,看見她伏在床上哭著。我輕步走近,倚著她的肩,等她哭個夠。哭過了,平靜下來,傾談之後,才知道Anita要開始面對巨星的壓力。
八五年,她才只有二十一歲,創下當時在紅館舉辦演唱會最年輕女歌星的記錄。記憶中,也是第一位女歌星,第一次開演唱會就在紅館。她說:
“不明白為何會哭,就是哭了。心情複雜。”
我默默的坐著,聆聽她的心聲,我可以做的,就只是陪伴她,信任她,支持她。畢竟,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面對的。
Anita自小就在壓力中成長,母親對她有冀望的壓力,很多人瞧不起她的壓力。她曾經發誓,對所有人都要溫和,因為從小身邊的人就對她不溫和。然而,她一直都能夠將壓力轉為動力,推動自己,做點成就出來。
巨星,不是貿然誕生的,有她的壓力,也有她成功之道。
不久,貞貞和輝仔都來了,她也平靜下來,要我們考她歌詞,從演唱會中,歌的名單內抽問,然後她清唱,結果是一字不錯。她唱別人的歌,也是一字不錯的。勤奮,過目不忘,也是Anita的成功要素。她看很多外國著名歌星的錄映帶,看了之後,全部記著,然後融會貫通,在自己身上發揮出來。考歌詞之後,她肯定的對我們說:
“每個機會,都只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我要好好珍惜把握。放心,我一定做到最好!”又說:
“明天打仗,應該開心才是!”
說罷,她真的開心的笑起來。
結果,連開十五場的梅艷芳演唱會,非常成功。之後,再連開二十八場,三十場,創下當時紅館舉行演唱會最高場數記錄,被稱為‘梅廿八’,‘梅三十’。從八五年開始,連續五屆奪得《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中‘最受歡迎女歌星’獎,至今未有人打破記錄。
人生的座右銘!
從來很少見Anita練歌,但她一唱起來,就是很吸引。我跟郭虹老師學唱歌,經常練歌,但總覺得自己唱不好,跑去請教她,她說了三個字:
“用心唱!”還說:
“用心,壞事都會變好事。”
對!失敗的原因,往往不是力有不逮,而是沒有心。從此,‘用心’就成為我日後做人做事的座右銘。
熱愛歌舞,熱愛舞台
真的可以這樣說,不怎樣見過Anita練歌和練舞,但真的從未見過這樣愛跳舞的人。不知怎的,她總是不會好好的行路和站著,她的腳永遠都是跳著。大夥兒去Disco,不讓她飲酒沒有問題,但不讓她跳舞,馬上反臉。
她當然也熱愛舞台,只要她想唱,只要她想跳,不需要真的有台,哪怕只有一方寸的地方,都是她的舞台,她的眼神,馬上閃燦著耀目的光彩!愈多觀眾她愈開心。我常笑說:
“如果我有錢,一定開間舞廳請妳負責,這樣的愛跳舞。”
先要熱愛,才會精彩,這百分百真確的!年輕人,如果你對周遭的人事都不感興趣,都不熱愛,要做一個成功的人,難了。
這次,少有地陪她去排舞,去到現場,舞蹈藝員和排舞老師Joseph都在了,Anita便問:
“這首歌該如何跳?”Joseph說:
“我請人跳一次給妳看。”
Anita就坐在對面看著,那人跳完之後,就是她跳,竟然完全一樣,真的大開眼界。她告訴我,小時候兩姐妹唱歌,站著唱不好看,於是自己排舞,Ann很少排,大部份都是她排,效果很好。
Joseph還說:
“從未見過有人邊唱歌邊跳是不喘氣,不走音的,要Anita邊唱邊跳,簡直不用擔心。”
她唱現場與唱片沒有分別。
一次,演唱會時,Anita又是邊唱歌,邊下台與觀眾握手,都沒有走音,出錯,或者甩咀。卻竟然聽到有觀眾說:
“一定不是她自己唱的,肯定是她姐姐幕後代唱的。”
她聽後很不開心。但我覺得應該開心才對,因為是完美得無法置信。
尊重我的黑超
八四年一個早上,我在化妝間準備入廠錄影。赫然發現,通告板上有Anita《香江花月夜》的通告,但時間早已過了,仍未見她現身。想必是她這個超級‘渴睡蟲’和‘遲到王’,貪睡懶床不起,又來遲到。
當時,她住廣播道,就在電視台對面,我立刻跑去,準備叫她起床。豈料,家傭說她病重房中。
二話不說,衝門而進,把她抱起,準備把她送到醫院。行到大門口,她一手撐著門框與我角力。想不到懨懨病重的她,還有不小的力氣。我知道她心有牽掛,但看見她面青唇白的模樣,黨前之務,還是送院。安慰她說:
“先到醫院,其他一切。自會替妳處理。”
但她仍然拼命指向屋內,我以為她要取日常用品,又說:
“這些小事,我會為妳安排,真的不用擔心。”然而,她回頭的意願堅決,唯有把她抱回房內。誰知,她一手拿起兩副眼鏡,一副墨鏡,一副平光鏡。
究竟是身體重要?還是形象重要?真的不知給她氣死,還是佩服她?
我仍是佩服她的!對我來說,貪靚,一定要化妝才出街,對一位演藝人來說,可說是專業,尊重自己的行業的一種表現。等於盛裝參加晚會,素裝參加慈善活動一樣,尊重自己的身份,尊重那個場合和行業。
我身邊有很多朋友都希望中六合彩,中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辭掉現在的工作,相信,這種事不會發生在Anita身上。
Anita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但妝不能不化,舞台表演不能不做。看!哪個醉心於舞台的王者不貪靚?
敢於求變
Anita沒有紋身,沒有吸毒,她只是真的瘦,手如火柴,不想穿短袖衫而已。我經常取笑她們兩姐妹:
“開一部戲給妳們二人,兩個都一定可以當主角,就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出道初期Anita很感到自卑,自覺樣子不美,身材不好。她不喜歡做自己,所以,很喜歡創造很多不同的自己。她的變,不是為了取悅觀眾,而是超脫自己。
同時,她夠膽識,夠膽嘗試任何形象。她的觀察力也很強,深入觀察每個形象,令每次嘗試的效果都異常突出。
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動畫,相信非《I·Q博士》莫屬了。有一天,在Anita的千叮萬囑之下,晚上六時趕到她家,胡渭康也在。她開了電視,示意我們禁聲,看著《I·Q博士》第一集的主題曲。看完,她問:
“誰唱的?”胡渭康說:
“陳慧嫻。”我說:
“陳復生。”
看見她的模樣,簡直氣炸肺。然後大聲說:
“是梅艷芳!”
我和胡渭康,瞠目結舌,眼珠子仿佛要掉下來!做夢也想不到,她那低沉滄桑的聲音,竟然唱得出《I·Q博士》!從此,她常模仿小雲,胡渭康常模仿小吉,我則愛看他們兩個的白痴樣。不少演藝人,甚至導演,永遠都只有一種演技,一種形象,一種戲種,不是不能變,而是不敢變。梅艷芳敢!
初期,她很喜歡黑白衣服,所有造型都是黑白的,連開生日派對,也要吩咐參加的人穿黑白。《飛躍舞台》唱片推出之後,三百六十度地,變了七彩梅艷芳,當然,劉培基的助力很大,但仍要憑她的膽識去下定決心,觀察掌握到百變的自己。
然而,我相信,她最想變的,是變成一個新娘,幸福的新娘,在她眾多的演出服裝中,不少都有婚紗的影子,這是她的情意結。無論如何百變,夢想仍然不變。
生於舞台。死於舞台
生於舞台,死於舞台!是Anita的理想,智慧的決定。
愛情路上,要找一個彼此匹配,互相欣賞的人才能走得完美,太難了!舞台上,梅艷芳的生命,照耀舞台奪目耀眼,舞台也令梅艷芳的生命,光芒燦爛。
完美!perfect!
1:99演唱會
全港性的大型慈善活動,Anita都積極參與,積極得不是我認識的梅艷芳。她可以不化那不能不化的妝,可以不做不能不做的工作地去做。她不只是出席,不只是呼籲,不只是出名,是看看有什麼地方可以動手動腳的做,就去做。
她參與全港減災扶貧大行動之前,我不知她對國家是這樣的熱愛。還有零三年的《1:99演唱會》。
《1:99演唱會》她不是歌星,是統籌的工作人員,擔起整個演唱會。當時,她的病已經進入反覆期了!大夥兒都認為,她不應該做。我擔心不已的說:
“捐錢就算了罷,少做一次,沒有人怪妳的。”
她仍然在做,比從前任何一個演唱會都要努力的做。她就是知道自己的病反覆,知道時間無多······她要盡生命裡最大的一口氣,為沙士逝世者遺下的小生命做點事。她把握活著的日子,為人間播善種。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我不清楚而已!
零三年的生日宴
零二年十月十日,與Anita渡過第二十一個生日宴。她每年都有兩個生日宴,一個是朋友聚會,一個歌迷會聚會,我當了二十一年歌迷聚會生日宴的司儀。那年的兩個生日宴,都在她家中舉行。
來遲了,她已微醉了,甫見面,她就很用力的擁著,叫了我的名字三聲:
“羅君左,羅君左,羅君左。”
然後用力的親著,又癢又痛,我把她推開了。後來,看見她愈來愈虛弱,才明白那三聲名字,那股親擁著的力度,是最珍惜的表現。
零三年,依然有兩個生日宴。歌迷聚會的生日宴上,她神情從容,我跟她站在一起,我比她更像有病。她看著與自己一起成長的歌迷,從學生到結婚,生了孩子,帶孩子來到歌迷會,很感到欣慰。整晚語帶雙關地,勉勵歌迷,她說:
“做人做事,與其事後可惜,不如現在好好珍惜。”
還深情的對歌迷說:
“我真的希望能夠看見你們的孩子長大!”
輪到好友的生日宴,氣氛完全不同。看不見歡樂的場面,人人心情沉重。點燃了蠟燭的環境,本來很溫馨,但每個人的眼裡,都閃著淚光。我看見梅Aunt暗自垂淚,她故意背著Anita,不讓女兒看見。Anita切蛋糕時,很清晰的對大家說了五個字:
“珍惜眼前人!”
然後,一一答謝身邊的朋友,大家都在淌淚。
拜拜!
Anita最後的一場演唱會,宣佈如期舉行,八場演唱會門票,早已售罄!
九一年演出告別演唱會時,她哭成淚人,今次,她非常平靜。演唱會的後台,每晚都有四,五十人,也設有自助餐,但沒有一個人吃得下。大夥兒只在等她每次出場時,對她說一聲:
“加油!”
然後,親眼目送她出台。每晚開場,她站在升降台上,雙腳顫抖。場館內萬多位觀眾開心歡呼拍掌,台後沒有一個人有笑容,有些還在落淚,只怕她回不了來。
她盡全力演好每一晚,她要昂然站在舞台上,向所有欣賞她的人,朋友,親人,向這個世界,豪情的說一聲:
“拜拜!”
生於舞台,死於舞台,是演藝巨星的無上光榮!
人山人海
十二月三十日晚,從戲院趕往養和醫院,整個跑馬地都是記者,任何車經過他們都拍照。
到達養和,甫下車,鎂光燈閃個不停,無法睜開眼睛看清楚前路。只見記者圍得人山人海,有些爬的很高,只知我已踫跌了兩個記者,自己也步履不穩。有人去扶兩個記者,也有人扶我。耳邊記者不斷的問:
“知不知阿梅如何?”
“他們有沒有說阿梅如何?”
“去前面那部電梯,直上到阿梅那一層。”
我朝著那部電梯行去,被記者群擠了進去。
電梯打開,Robert在接我,依然是人山人海,最少有八十人,頂樓全層封了給Anita的親友,整條長長走廊佈滿了熟悉的臉目,她的好朋友,親人。彼此點頭,沒有說話,與Robert靜靜的站著,等著看她。不久,她的誼子浩庭來叫我們:
“進來!”我們快步進去,浩庭輕聲說:
“慢來,她仍有時間。”
她真的走了!
病房包括廳和房,看見了梅Aunt,二哥,貞貞,輝仔,醫生,護士。Anita插了喉,寧波車在誦經。大家臉上都在微笑,但卻是沉重的笑,這種微笑,令人的心抓得更緊,更辛苦!整個氣氛,就像有事將要發生,大家不想發生的事,終要發生!
我輕聲的對她說:
“Anita!······”
再也說不下去!不捨的擁著她,凝望著她。擁到她的骨架,沒有想象中的瘦,看見她的膚色,沒有想象中的差,她很平靜,安然,像睡著一樣,心稍寬了。
離開病房,讓大家輪流看她。甫開門,看見鄭裕玲和呂方,認識呂方以來,從未見過他那樣的不開心。長廊裡,看見兩個戴了口罩的人,不斷的進進出出,一個是Anita的誼弟謝霆鋒,另一個穿棉襖的是劉德華,整晚幫忙打點一切,照顧在場的所有人。
發號司令的,是成龍,董瑋兩位大哥,教導大家要如何做:
“萬一······記住不要混亂,不要大聲哭。”
突然,氣氛緊張起來,醫護人員進出頻密,志偉認真的對大家說:
“大家乖,誠心為她祈禱,不管你是什麼宗教,用自己宗教的方式,為她祈禱。”聽見有人哭了。漸漸,不怎麼看見醫護人員進出,氣氛舒緩下來。
凌晨二時,醫護人員又突然進房,鎖上房門,整條長廊的空氣像凝固了,所有人屏息靜氣,氣氛比第一次更緊張。不久,蘇小姐衝出房外痛哭,大家知道,Anita真的走了!
頓時間,哭聲瀰漫頂樓全層,我淚眼模糊了。輝仔和二哥的兒子扶著梅Aunt痛哭走出來,梅Aunt喃喃的說:
“我不想她辛苦,是我叫她走的,怎麼她真的走,我好後悔,為什麼真的走······”
董瑋過來說:
“現在安排大家見她最後一面。”
兩個兩個的進去,要輪到我和Robert了,門突然又關上,我們知道,再也看不見她了,誠心為她祝禱。之後,大夥兒開會,共識對外公佈的內容。
看著會議上的八十多人,好羨慕Anita,有這麼多人為她傷心,為她打點一切,為她安排一切內外大小細節事情,這麼多有情有義的永恆友誼!
凌晨二時五十分,正式對外公佈梅艷芳的死訊。
凌晨四時,蘇志威阿細駕車送我回家,我家已搬到九龍灣,但在觀塘下了車,漫無目的地隨意前行,想起了年少無知時許下的諾言,誰先死,對方就為她傷心。想起了二十二年來每個片段······
靈堂上的情義
Anita的喪禮上,出現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一個是失蹤多年的大哥啟明,一個是遍尋不獲的姐夫,帶著兩個孩子。
也來了Anita的每個男朋友,遠在日本的近藤真彥,深夜十一時也趕來了,他痛哭失聲!Anita!我又一次從心底羨慕妳,妳真的應該很安慰,他們都沒有忘情。也許,Anita根本無法屬於任何一個人,而是屬於每個人的。
人群離去後,到後堂看她,她穿了一襲白色紗裙,像睡公主一樣,好美!
一封寄不出的信
電台,電視,報章,雜誌,都是Anita的報導,這位‘香港的女兒’仿佛已成為香港人的集體回憶。而我,這段二十二年儼如家人的情,則有太多太多的回憶,揮之不去。
沒有梅艷芳的日子,無法適應,手機不再出現她的號碼,耳裡不再聽到她的笑罵聲,不再需要趕去她的家叫她起床······心中陣陣疼痛,必須停止回憶,絕口不提。然後將一切寫成文字,燒掉寄送給她,但仍然無法釋懷。
零六年九月,我為‘贐明會’演出《燦爛人生百變會》籌款晚會,其中一個項目是‘一封寄不出的信’,站在舞台上,一時觸動,將這段深情傾吐出來!說個痛快之後,心鎖驀然打開了,心境豁然開朗了!
你是否仍然為了Anita的離開,未能釋懷?是否為了親友的逝世,未能釋懷?鼓勵你找人傾吐。
三個夢境
Anita逝世一週,我發了三個夢,夢見了她。第一個夢,發生在‘紅梅谷’,遠處有一群人燒烤,走近看,Anita就在其中,戴了綠色假髮,穿著鑲滿綠白色幾何圖案珠片的裙子,腳穿白靴。我不斷與她交談,她但笑不語,專心燒烤。
第二個夢,在一條長廊中遇到她。穿了一襲黑色連身曳地長裙,一把長而直的黑髮。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她輕輕的告訴我:
“我仍在人間。”
她拉著我的手,觸摸她的心跳,心中一涼,驚醒了。
第三個夢,在一個海邊石灘,她穿了一套珍珠灰色西裝,穿了一對鑲著珍珠灰色‘厘士’花邊的鞋,悠閒垂釣,我正走前,她卻消失了。
這三個夢是什麼意思?也許一生都無法知道,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意思。記得Anita說過:
“別哭!”
對的!誰知她現在走的路,不比從前好?但,Anita!依然感謝妳進入我的夢,請妳繼續進入我的夢。
照亮自己·照亮別人
這天,收拾家中雜物,看見Anita送給我的聖誕禮物,水晶燭台。記得她說:
“蠟燭要你自己放上去,然後自己點燃,才能真正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要自己親手做,無法假手於人。”
我便去買了蠟燭,把蠟燭燃亮。從此,開始投入不同慈善機構的義務工作。
Anita逝世之後,最少有三家出版社聯絡我,邀請我寫梅艷芳,但都推卻了。直到再次看見燭台之後,我拿起八年沒有拿過的筆。撰寫《不可能再遇上·Anita梅艷芳》,發揚她把握人生,為人間播善種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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