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的碎片 05

走进炼胶车间，就像回到小时候爸妈工作的化肥厂，那是我对工业化最初的印象。

同样生锈的铁门，狭窄破旧的车间，袋装化学药品和油桶胡乱放在地上，堆成一座有毒的小山，我们曾把征服这样的小山当作童年的荣耀，也曾迷失在沟壑和缝隙中，遗忘一整天的时间。

坑坑洼洼的墙面，上面是各种污渍组成的黑色突起物，奋力反射着昏暗的白炽灯灯光，可能是为了省电，整个库房只开着一两盏灯，工人们总是悄无声息地从一片黑暗里窜出来，很快又隐没进另一片黑暗，他们戴着防毒面具，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大概能想见，在这里值夜班是多恐怖的景象。地面上铺的是拼接钢板，每次叉车轧过去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提醒你这里面还有其他活物。

极度的闷热、弥漫在空气里的粉尘、巨大的贯穿四层楼的密炼设备，橡胶挤进开炼机时发出的让人恶心的咕噜声，怎么听都像某个巨大怪物粗野的咀嚼声，我们逃也似的冲进楼梯间，好像这样才免得被它消化、永远困在里面，我们挤在一起，像将死之人一般，贪婪地想分到一丝还算新鲜的空气。

这里唯一敞亮的地方，是车间一角的玻璃房办公室，他们悬在半空中，好像不愿意离地面太近，也不得不随时观察这里的一切。

仅半天时间，身上每个毛孔好像都填满了炭黑，用纸一擦就是一道黑印，连鼻孔里也是黑的；让人流不出汗的闷热凝固的空气，伴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永不停歇的噪声，就像一片黑雾，你挥手想把它们赶走，其他的又马上填进来。所有的这些比喻，是只用来这里一次的我们轻易就可以作出来的，我们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每天都要在这里待十个小时以上是一种怎样的眩晕感。

一个老员工说，上班的时候，他们从不会去想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就当自己没有活着，在工作的只是一具惰性的、机械的躯体，那些怪物可不喜欢死掉的东西...只有周末下班，去澡堂泡上几个小时，才惊觉：“我他娘原来还是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