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北海道之旅:煤矿、鄂霍次克海、湖、恐山、废墟
0.去北海道吧
1.青森、津轻海峡
2.眼泪的夕张
3.网走——监狱和鄂霍次克海
4.北海道旅游指南

去北海道吧
8.13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抛下了海岛和渔船去东京做了铁路维修工。母亲对他的思念日复一日地加深,她把他的照片摆到家里最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就像图画一样统治着整个世界。她无数次期盼一个铁路维修工回来,对我来说,父亲不是去做了铁路维修工,而是乘着火车远去了。”
“我很恨母亲,在她无数次下海捕贝时我都想割断那根绳子。她老喝一种自酿的米酒,即使酒里混了灰尘她都喝下去。喝下去的酒就变成了火焰,变成了毒打我的工具。她又唱歌又点火,不断地在那间几叠的房间里唱着歌梳头。”
“母亲死的时候告诉我父亲在东京早就有了新家,没人想回到海岛上继续捕鱼了。东京什么都有,是一个新的世界。如果女人和孩子都能丢下的话,他们也只会变成一只躺在草丛里的行囊。”
“我十六岁就去了东京,甚至怀着想找到父亲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不知道我会告诉他一切还是想杀了他,但我想把水果刀插进他的身体。如果我杀了他,一切都会清零,都会结束。无尽的女人唱的无尽的思念之诗就会终结,就不会变成气泡状的灵魂每天漂浮在我身边。人死了之后就顺流南下,乘着风和潮水漂浮到南国最浅的海域。”
“我想杀了他。我每天都看着火车不停经过,看到铁路维修工时假装低头擦自己的棕色皮鞋。我嚼着香口胶,不断地在铁路旁边驻足。我只看到火车慢慢变成白色的墙壁,他们告诉我有人跳轨,让我离远一点。轨道又有了严重的磨损,不幸的人流着泪把骨肉垫进了轨道里,商社社长又因此大发雷霆、经济不景气、小偷和无家可归的人又变多、牛奶又停产了,奶牛不产奶,牛不产肉,又有可怜的人跳轨了。我想父亲也做这些——如果他没有骗我,他每天都在清理不幸者的尸体。清理着无穷无尽的尸体,就像母亲唱着结束不了的歌一样。我嚼着麦当劳的快餐,骑着二手的摩托车,在店铺外面借打火机。”
“直到我离开东京又回去,也没有见过和我同姓的任何一个铁路维修工。我们虽在同一片土地上,可每天进出地铁、光临餐厅、用公用电话,也无法见面。我的复仇因为这样可笑的设置也变得可笑了起来。我也在等待着无穷无尽的东西,等待着如何用一把刀结束那些事情。”
“酒会变成火焰,但期待会变成冰块或者石头。抬起手想让火车停下,自己就会死去。”
这是我很久之前写的一段文字,主人公叫阪口康造。他出生在网走,少年时期去往东京,之后在因缘际会下成为了黑帮。我写他的故事写了三年多,一共几十万字,他是我付出感情最多的角色。阪口的设定包含了我最喜欢的异性的影子,看起来也很像是某种备受憧憬的景品。他在网走长大,是渔民家里的长男,三岁时父亲抛妻弃子出走到东京,十六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当初在东京做铁路维修的工人,从那以后就了无音信。阪口为了改变自己会被埋在鄂霍次克海边和鱼与贝类相伴一生的渔民宿命而去了东京。憧憬着钱、女人、地位、在东京的生死世界中冒险。但这个故事的走向最终是不幸的,像「仁义的墓场」里的渡哲也一样。他说他觉得他是一只红色的气球,只想向高漂浮。要越高越好,直到最后爆炸为止。来的时候我在飞机上看石原慎太郎的「化石之森」,忽然觉得那个反抗殴打自己母亲的男主角和他很像。这种终身都在寻找父亲和弑父的路上一路暴走的、出生在贫穷又荒凉的地方的男性,在文艺作品里似乎备受宠爱。

这些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去北海道一直是我密谋已久的事情——没有来到日本之前我对于北方和大陆化的归属感远没有那么强烈,但网走番外地中描绘的风雪、乱云中的十和田湖、夏季的青森、津轻海峡、石狩平原……等等一切都是我对北海道最初头的印象。在国内的电视机上和我的终身性好友看了很多高仓健的老片子,以至于我发现只要高仓健在北海道,不是在坐牢就是在坐牢的路上。坐牢会让人变得性感吗?但北海道一定适合坐牢。
现在回忆起来高仓健那些电影里印象最深的场景,除却「车站」里冬季的鄂霍茨克海冲击消波块那动人又心碎的壮烈,就是「幸福的黄手帕」了。

这部片子男女主相见并结婚的地方是在夕张——一个曾经的煤矿城市。繁荣时期有十多万人,矿工们在夕张矿里工作。这部电影的大致情节我都快要忘干净,但我唯一记得的镜头是矿难,倍赏千惠子在外面等着高仓健,无数的矿工尸体盖着白布被抬出来。那一刻抱着悲伤的倍赏千惠子劫后余生的高仓健,脸上擦满了黑色的灰尘,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冷静和沉着。

是的,那样的表情我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了,那就是矿工应该有的表情。我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从小到大无数的同学父亲在坑底采矿,就是从事着和煤矿有关系的工作,矿难并不少见,因矿难而死、残疾的男人也并不少。在看到夕张煤矿的那一刻、在谷歌地图上看到夕张煤矿博物馆时,这或许是我永远无法回到的故乡的念头袭击了我。煤矿是那么无情,就像是永恒的大陆和高纬度的北方世界,那才是养育我的世界,我的血液里混合着那样的无情和庄严。
这次旅行的终点是网走,我会在网走停留两天。
到羽田空港需要从新宿出发,坐山手线到品川转京急线,终点会直接抵达羽田空港的航站楼。最近一直在下雨,我从家里出发之前浇了花,喂了酵母(我并不知道我能陪伴它多久)。雨暂时停了,电车窗外的建筑物淋湿在雨中,一种轻而漫长的悔恨。轨道非常静而轻,像是一条水中的生物轻轻擦过东京灰色的沙滩,我对东京的爱意一直未曾减少半分。
上一次来羽田空港还是两年前,那个时候我从上海来东京。那时的羽田空港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不记得沐浴在黑夜中的空港了。但羽田空港对我总是意义重大的,完治在羽田空港遇到莉香,我在羽田空港重新开始我的生命,那时候我才十九岁。

乘坐电车时我朋友问我北海道有什么,我说有海、监狱、坟山、煤矿、适合自杀的湖。当时耳机播放到プレバック2,能让我想起能登半岛,不管如何都像是一种女人孤身去北海道的旅行,充斥着浓的二十世纪气息。我在品川站买了四个面包,终于在33号登机口喝了自动贩卖机卖的黑咖啡,吃了金枪鱼酥皮面包,半个布丁脆皮德国面包。其实原本想吃星巴克的三明治,还是作罢。候机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阴天,我在等我晚上的航便:雨のエアポート。这个天气很适合去北海道,虽然北海道在很多人眼里是一种轻的、带有玩笑的消费性的浪漫,但我眼里的北海道总是无情的浪漫、贫穷的、荒暴的。所以这样一个灰色的雨天很适合启程去北方,我逐渐开始期待在夕张的街道上散步、去吃煤矿食堂、煤矿博物馆。仿佛钻入某个服帖的拐角处,抬头是一片灰色的悲怆的、移动甚至会让人作痛的云。
和我同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群青森的高中生,像是来东京比赛。他们六个人穿着运动服坐在我前面的座位,少年举着手机拍摄飞机滑行的轨道,少女挤在他身边观看。终于飞机在一片灰色的云层中起飞,我看到了海和汽船。汽船仿佛凝固在海面上一般透着冷的气味,然后便再也消失不见。阴雨天气的云层显示出一种地面上的人类绝不所知的境象,聚散的云在黑夜中飞速地移动着——黄昏,太阳的余色从天边的一际染向整个云面,但它终究是薄弱的。这样的夕阳像极了大陆的夕阳,却毫无那种凶暴怨恶的鲜红。

1.青森、津轻海峡
晚上十点四分

抵达青森气温显示16度,我在机场前面的候车亭感到冷气在身体附近聚集。「这不是八月份该有的温度啊」情侣一边聊天一边路过我。这里开车的司机有东北口音,这个时候我才大概知道日本的东北口音是怎么样的——因为最初在寺山修司的短歌里听过,以及众人皆知的「死者田园祭」「抛下书本跑上街」。绿色的映画布下,木村英明一家在观看青森的街头表演。接着他缓缓用方言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我的家在新宿,火车轨道旁。爸爸、祖母都是惯犯,妹妹是喜欢兔子讨厌人类的变态。八千草薰坐在恐山的砂地上,望着在风中不停翻卷的红布与风车,穿着新鲜的砂肝色的留袖。
啊、母亲
请再妊娠我一次吧
如果没有你我便无法重来
那些土地中的红木梳向我哭泣
你本不该成为一个女人
你本不该成为他人的母亲
恐山。原本和寺山修司纪念馆都在我这次的计划日程,结果发现实在是距离太远,如果特地为了去看坟山花费一天似乎不太值得,所以放弃,只保留了津轻海峡之旅。

青森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燃着磷火的城镇,建筑物果然都在黑夜中沉默着,间或有没有熄灭的颜色怪异的典乌灯。昭和时代的广告牌如此保存下来,破败、颜色明艳、美式的……霓虹灯在闪烁。和东京女子打扮明显不同的女孩在回家的路上喝着自己手里的饮料。某种空洞的意识在夜行巴士上向我袭来,它告诉我:日本有一天会消失。在这样的猛烈鲜艳的文明中有什么咬碎了它的肉,终于只剩下这样空洞的磷火白骨。泡沫时代无数建筑就这样变得荒废无人居住,没有人的街道像极了日本消失后的废墟。这样的意识并不让我觉得恐惧,而是向委入洞穴一般宁静。
问好明日渡轮还残留的空席,拿着纸定好了明日起床与坐港口巴士的时间,又一次回到青森的街道上。看到路牌我才猛然想到,原来八甲田山也在附近。气温很低,广场上说东北腔的青年聚在一起喝酒。
旅馆中,电视打开是TBS台庆。南高节唱了「妹」「神田川」「赤提灯」。其中我最喜欢「赤提灯」。实在是太喜欢了。

第二天早晨我又不自量力地拖着行李箱步行去港口了,虽然这是我旅行中第一次不自量力,但是并不是最后一次,在网走才是最后一次。这次照样在凶暴的风中走了三十多分钟终于抵达了青森的渡轮港口,大群大群的海鸥在附近的停车场嬉戏。我的脸颊被海风吹得发黏,还是顽强地进了售票厅买了一张自由席。因为风大,在甲板上看海的通道被关上了。乘客都十分无聊,看了一会儿风景之后纷纷因为晕船睡了。不过津轻海峡确实很美,尤其是碰上这样的天气,已经足以猜想它冬天是什么样的情景了。碧绿的大理石色的海面,船舷下雪白的波纹,不管是什么都和津轻海峡冬景色所唱的如出一辙。
但是波涛实在是汹涌,以至于后来我开始晕船。或许风平浪静的天气并不会这样,但这次的横渡津轻海峡之体验,仿佛过山车。


2.涙の夕張
8.16
晚上八点十三分

今天去了夕张。
夕张实在是个寂寞的城镇,之前我说夕张跟我的家乡很像,虽然我老家也依附煤矿产业生存,但谈起寂寞远不如夕张。夕张的寂寞是冷的、细、阴。时值八月中旬,去年的东京八月中旬时烈日高照,我还记得16日我去了大田区的一处寺庙。炎热,蚊虫在黑色的墓碑上方飞舞。但夕张却很冷,并非入秋的寒冷,而是它似乎从未进入过夏天。所有的炎热和神奈川海岸的夏季并不属于它,它只是在寒冷的山中下着雾雨。

夕张在六十年代最多有十万人——1990年夕张炭矿关闭,2019年通往夕张的铁路废弃,夕张如今只有七千多人。想要抵达夕张只有坐从札幌出发的巴士,一天只有三趟,从夕张回来也是。15日我因为起床晚了错过了第一班,就去了小樽。16日特地起了很早,在巴士亭寻找了很久,最后问了乘务员才知道在8号搭乘口。乘务员看着我似乎有所不解,向我确认了一遍是否是夕张。初始这辆车上只有四个人,我和三个老人。中途上来一两个年轻人,但都在栗山附近和之前下车了。最终抵达夕张终点站时,只有三个人。我和两个老人。一路上的风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夕张不靠海,沿途只有翠绿的田地和北海道如出一辙的木造小屋,间或有几家超市药局,这是在北海道随处可见的风景。

我去夕张的主要目的地是炭矿博物馆,在巴士上开始仔细调查夕张的历史。煤矿兴盛主要是在六十年代,但矿难也层出不穷。这些矿难比我听说过的规模要大得多,其中的一次连市议会议员也因瓦斯爆炸而死。我爷爷曾经经历过矿难,他的身体上现在还有伤痕——2006年,有同僚死在了他怀里。一些我认识却又不认识的某某同学,十几岁时父亲死于矿难。具体是谁,具体是什么时候,究竟有几个人——这些我都不记得了。矿难从小就和我的心紧紧地缠在一起,用手去征服自然却最终殉死,就像从矿口劫后余生出来的高仓健,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倍赏千惠子悲恸不已,四周女性哭声不绝。但他活下来了。事实却没有这么幸运,资料显示七十年代的一次矿难中,搜救人员和矿工都被困在井底,生死不明,公司方认为矿井底已经无人生存,灌水结束了矿难。究竟有人还活着吗?他们的尸骸还会重见天日吗?只有女人们在外面等待着,在人间等待着,等待着黑色的赛之河原上,有她们想见的人回来。
山西人绝大多数都对煤炭拥有感情,因为他们是被炭矿养大的。

下车时天空飘着水雾,并非是雨,而是夕张特有的山雾。地图上夕张是被两座山夹在中间,所以寒冷也可以理解。北方的气温很低,青森就已经让我知道究竟有多低了,夕张竟是最冷的地方。又冷又湿,白色的浓雾缠绕着死绿色的山端,山中有一些铁锈的废墟、平原、无数的白色绣球花、濡湿的松果。因为查看矿难历史被推送了三别毛熊事件,唯恐北海道山里突然窜出来熊,但我见到的动物只有无数的乌鸦和一只秃了眉毛的奶牛猫。奶牛猫很是大方,不怕人类,蹲在原地任我拍摄,并观察我。

坐夕铁巴士去博物馆。工作人员十分热情,这样的热情和东京的热情并不是同一种类。大厅里摆了阿希丽帕和杉元,虽然我喜欢黄金神威,但料想来到这儿的高龄人员对此也不感兴趣——本来黄金神威就是一个异常昭和的作者画出来的,对于令和动漫界的不速之客。买了黄手帕公园的套票,但我最终没去。只是听说夕张财政异常困难,又买了三个纪念品。纪念品设计的不是十分出彩,但买下来准备送给我父亲和我爷爷,他的同事曾经去钏路炭矿勘察过。
馆内的配色、陈列、美工都无可挑剔。主要展示了一些当时的器具,摄影。摄影师用黑白镜头拍摄矿工,让我觉得遗憾——并没有人去记录山西的矿工。采矿机器我对此一窍不通,大概从父辈那里听来一些形状。陈列厅介绍了夕张的人口演变,还在不停地减少。这个城镇总有一天会消失,街上都是寂寞的气息。谁还愿意留在这里呢?就在我的有生之年夕张大概就会消失,到时候中央巴士也无法抵达——只能开车了。地下是模拟坑道,全程模拟了进入坑道的顺序,我参观得最慢,一对年轻情侣走得很快。我总是想多看看,我被夕张所感动,流泪也极其自然。

在大厅里写了留言条,有很多错别字。我想会有人看到的,会有人理解我的。
在展厅门口的慰灵碑默默祈祷。
步行去吃了炭矿食堂的咖喱荞麦面,确实很好吃。来之前我还想夏天吃咖喱荞麦面实在有些吃不下,但这个食物确实很适合夕张的天气。重油,可以自己添辣椒,对劳作的矿工来说实在是很合适的午餐。荞麦面吃下去胃里很舒服,胡椒和咖喱又有御寒的作用。这家店开业于1930年,现在是一个老奶奶和中年人在忙碌,他们都十分友好且热情。

走路前往巴士亭准备回到札幌。但巴士来还有两个多小时,去黄手帕公园又来不及,一边在路上散步一边拍照。即使是夕张的中心部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只有褪色的电影看板。很多店都紧闭店门,已经变成废墟的温泉汤,还贴着泡沫时代美发广告的沙龙,悬挂的钟表时间也早已停滞。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寂寞的城镇呢?那么多的人曾经来过这里,现如今却没有一丝痕迹,这个城镇一点都不像曾经生活过十万人的样子。我所见到的没有一个年轻人,如果是一直在夕张工作的年轻人,将会成为最后一批离开夕张的人吧?矿工的骨骸、女人们的哭声,就这样被留在两山之间,直到札幌的巴士不再通往这里。


阪口的父亲曾经是夕张的矿工,和他母亲在夕张相识。他应该会在泡沫时代最盛期的早间新闻里看到夕张煤矿永远关闭的新闻。至此他父亲可寻的痕迹完全消失,他到底存在过吗?他是死在矿坑中,还是在东京失踪了呢?直到阪口1993年死亡,也未曾见到父亲。或许他父亲会在新闻里看到他的脸和死亡报道,或许他父亲早就死在了矿难中。
有很多乌鸦。它们在天空不停地盘旋、聚散。乌鸦在电线杆上停歇,但夕张的人们还有地方停歇吗?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残酷的审判,这是一座死而湿的城镇。没有人可以在这儿久留,所有的建筑物都即将坍塌。
好寂寞,又阴冷。

回去的巴士上只有我一个人。夕张是一个能让人流下眼泪的城市。
8.19 网走——监狱和鄂霍次克海
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我只能说,不远万里来到网走的人或许都是特别的人。
走在网走的街道上时,想的全部都是阪口的故事。或许他代表了我对异性最后一份憧憬与爱,代表了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其它时代的爱,所以我真的爱他。网走并不像夕张那么荒凉,夕张是绝望的,而网走是还存在某种幻想与希冀、富有的。因为它濒临鄂霍次克海,又有很多导演作家来这里取材,石井辉男的墓就在这里。这里有太多的海鸥了,它们看起来友好、聪颖,和乌鸦关系要好,一起在渔民的卡车上偷食贝类。我从未见过这么多海鸥,它们像是哭泣一般在天空中不断地盘旋,降落到城镇的各种建筑物上。飞翔的时候又十分轻盈,似乎骨头中间存在着空洞。鄂霍次克海夏天或许远不如冬天那么凶暴,但照样有着荒芜的气质。
当天在网走海岸拍照,但正在下雨。我蹲在堤坝上吃711的鸡肉丸子粉丝汤和山葵寿司手卷。

我从弟子屈町乘坐钏网线来网走,弟子屈町那天正下着大雨,一共四趟列车只剩下了一趟,幸好赶上。和许多人一起来网走,有些人甚至之后参观监狱博物馆时也见到了。我在桂台站下车,走几分钟就能抵达旅馆。桂台站是个很小的站,依旧是木造,刷着漂亮的黄蓝色油漆。



我住的旅馆叫做「在鄂霍茨克」,内装和外装都十分昭和。前台的女性很亲切也很有礼貌,即使还没到入住时间,她已经帮我把行李放房间,和我说可以去住了,北海道的道民一直给人舒适的感觉。房间里放置了浴衣、矿泉水、一袋网走特色的仙贝零食。被子和我在弟子屈睡的房间里的被子很像,都是羽毛被,羽毛甚至乱飞的那种柔软。


在网走经历了本次旅行最大的惊险。
我从监狱博物馆出来之后打算去北方民族博物馆,但可以去的巴士要再等一个小时。在地图上查阅之后发现离我3公里,徒步需要四十分钟左右。因为在摩周岳没能爬成山,就想在天都山附近转转。我拎着价值一万日元的伴手礼,背着十斤左右的背包(里面装着相机)从监狱博物馆附近的柏油路出发了。

刚开始路还十分宽敞,但走了十分钟之后徒步的路线已经和车路错开,拐进了树林里。北海道的树林甚至和我老家的还不太一样,因为日本的海洋性气候,山里的植物在夏天比中国北方密集很多。无数高耸的松树林和中间齐腰高的灌木夹着一条石子路,是一条很陡的上坡路,徒步需二十分钟。如果在中国北方这二十分钟路完全不必有什么担心,但北海道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熊。而且这些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会伤人。不管是它饿还是不饿,人类有没有威胁它,它吃还是单纯伤人,结局都是北海道产生了很多熊害实例。比如最出名的三别毛熊事件,最后出动镇北部队第七师团猎熊。最近的一例是2016年,有人去山里采竹笋被熊吃掉。网走有目击熊的案例,且就是最近,就是这座山。今年我路过的摽茶町有牧场的牛被熊吃掉的。

我非常紧张地盯着两侧的树林,查看有没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我什么防身工具都没有,只有两大袋黄金神威土特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黄金神威),而且又是一个人。但是原路返回又距离太长,穿过这条路就是目的地,我像进入了什么神秘世界一样一瞬间化身成为探险电影的主人公。刚开始尚且还能摘下口罩正常行走,到了后半段总觉得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上坡加上紧张,整个树林里只能听到我一个人的喘息声,仿佛我现在就在宇宙飞船上紧贴着刚刚关上的门,隔壁就是异形在张牙舞爪地用触手敲门。越走越害怕的我脑子里甚至冒出了我还能不能再回到东京的想法,开始奔跑了起来。就这个短坡跑起来难度相当大,就算平时有运动也还是十分吃力——这简直就是奥运会北海道分赛区,运动项目名字叫避熊。
总而言之,提着一万日元的伴手礼一路狂奔越野,终于抵达了北方民族博物馆。

后来我在巴士上重新查阅手机,发现夕张的熊出没案例,比网走还多。我将这件事情转述给我的朋友y,y觉得很好笑,遂大肆宣扬。原来还怕我妈担心没有告诉她,告诉她之后她夸我跑得快。我爸则说他在开会,并且跟我说,不要买那么多土特产。我说这是我的钱,你管不着。
这件事被广泛传阅,大家都在笑。笑之余和我说,还好逃出来了。


离开网走的那天天气很好,北海道终于放晴了,这才让我觉得我写的、看的或许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之前一直以为北海道的夏天就是阴雨连绵,但这次或许是我运气不好。放晴的鄂霍次克海很美——那种不失凶暴的平静,简直就像阪口一样。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海鸥都照常在海域附近盘旋和游泳。我将这片海永永远远地放进我的胸怀,那片蓝色的涌动的凶暴与纯净,终于才让我觉得这就是他。海是某种男性,侵略性、包容的、纯净的。巴士上可以看到网走湖,网走湖透露出一种失真的美。他小的时候应该也和他弟弟在这里玩耍吧?即使生活给予他的只有暴虐和抛弃,他是没有父亲的、鄂霍次克海的孩子。

在机场终于买到了杉元的啤酒,至此已经把三个人的收集完了,顺带买了一个黑巧克力牛奶的白色恋人冰激凌。女满别机场在山中,碧绿的田野和蓝色的天空显出一种周日下午才有的绝望感。但那样的阳光所曝晒的地方是那么无私与真实,动物们就在这里生存,澄澈的空气拂过死去的人们的墓碑。
我想我是孤独的,并且东京已经变成了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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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为大家送上一点北海道旅游指南:
1.如果想要深度游,去小众景点(相对于小樽函馆等国内网红景点)最好开车。北海道公共交通很不方便,只有去大城市才有铁路,而且票价昂贵。在小众景点的话巴士可能一天只有两三趟,没有车就看好时间提前到车站,不然很有可能被丢在大山里回不来。有些交通谷歌地图上没有,不能刷西瓜卡是市内交通,善用浏览器查阅アクセス。
2.如果有计划要去爬山,事先查阅熊出没情报,带好防熊铃学习学习防熊知识,不要一个人去爬山。有熊,真的有。
3.注意天气,去往下一站的车很有可能取消。比如我从摩周去网走的列车一天四趟,下大雨就剩一趟还好赶上了。同理大雪也有可能把你的交通截没了。还有据我观察北海道的路不是很好开,开车技术不好的小心一点。
4.夏天也要带个外套,长衣长裤,水壶。怪冷的。
5.机场一般都有白色恋人之类的回去时候买就可以。
6.一个人吃不了成吉思汗烤肉之类的东西。
祝你们在北海道玩得愉快,为热情的道民贡献GDP。
再来一点好玩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