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达默尔论施莱尔马赫
伽达默尔在《Schleiermacher’s project of a universal hermeneutics》这一小节里主要从两个方面讲施莱尔马赫对解释学的贡献:一方面涉及到施对改革宗解释学的批判,结果形成了他对解释学循环的重新发挥;一方面涉及到他提出的「比作者更好地理解作者」这一解释学的中心任务。
施莱尔马赫主张重构作者的世界,再现作者的创作过程,他甚至认为理解是创造的逆向过程,都关乎一种天才,而这可以看作是对早期改革神学批判的结果。早期的改革神学家(比如路德)在解释经典问题上仍然持一种独断论的(dogmatic)态度,他们与旧教会的教父们一样,本质上把《圣经》看作是蕴含某种真理的文本,我们的目的是要(透过比喻、神话等)理解文本的主旨(Sache/subject matter),只不过改革神学家认为要理解这种主旨,依据《圣经》本身就足够了,也就是「以经解经」。
施莱尔马赫对此的态度很清晰,他认为追求真理和知识是辩证法的任务,而解释学是关乎文本本身的。任何语言的产物都是文本,在这一点上《圣经》和历史语言学家们做处理的其他文本没有任何区别。因此他本质上把解释学从神学中解放了出来,自此解释学不再是关乎文本「背后」的主旨(神、真理),而是关于文本本身。而文本作为语言的产物,作为作者的(天才)创造,要想理解它就必须要理解作者。文本作为作者的生命片段,属于一个更大的世界,因此解释学开始关乎心理,关乎生命,关乎历史,关乎世界。
正是在这里施莱尔马赫发展了解释学循环的概念。在改革神学家那里,解释学循环是一个关于解经的技术性词汇:要理解《圣经》,我们必须要理解它的每一篇章;而要理解一个篇章,我们又要理解《圣经》整体。(这本质上是因为《圣经》是关乎一个统一的主旨。)而在施莱尔马赫那里,文本是关乎生命和世界的,对文本的理解即是对个体的理解,而这种理解的基础,在于人类生命的联结:「每个人的个体内都带有一点其他任何人的个体」,也就是说生命的交叉是个体间相互理解的基础。要理解整体,必须要理解个体;要理解个体,必须要理解整体。这就是施莱尔马赫的全新的解释学循环。施莱尔马赫不同于历史语言学家的地方在于,他不认为古代文本难以理解在于某种技术上的原因(比如时间的悬隔),而在于个体间相互理解的困难。
除了解释学循环外,施莱尔马赫对传统解释学的另外一个发展是他提出了「比作者更好地理解作者」。对这个命题有一个种误解,那就是把它看成是某种「进步主义」:我们比写作自由落体规律的亚里士多德更理解自由落体规律。这种把「比作者更好地理解作者」看作一种科学批判的观点隐含了一个前提,也就是解释学的任务仍然是关于某种主旨和真理的(比如前面的例子里的物理定律)。除了科学,哲学中也有这样的例子。比如费希特认为自己的哲学只是对康德的阐释,但某种程度上他比康德更好地理解康德,因为他根据康德的「精神」来理解康德的文字。这里体现出的解释学原则,仍然是关乎文本主旨的。
但在施莱尔马赫那里,文本是一种单纯的表达的现象(expressive phenomenon),是一种自由的、艺术的、游戏的创造,解释学的任务不是要求得知识,而是要去欣赏创作者的自由创造,犹如欣赏神迹,从而完成与文本创造者的联结。天才的创造过程总是无意识的,但理解作为创造的逆过程却总是有意识的,正因为这一点,无意识的创造者并不天然是文本的最佳解释者,因为等他开始有意识欣赏自己完成的作品时,他也不过时所有解释者中的一员而已。解释者解释创造者无意识创造的含义,这就是施莱尔马赫所说的「比作者更好地理解作者」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