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绿深渊
那是郁绿深渊。她又一次意识到它的存在,枕头交叠,掩了面,耳际仿佛还是高空的呼鸣声。窗外是大片白色的雪野、鸟的翎羽,箭矢一样的锋利。而分明此时的窗外是阒寂,白渡桥外的夜空是纯碎的深蓝色。
无可救药地想要躲进郁绿深渊。而更多时候凝视着深渊,与它并存,冷淡而严峻地生活。换言之,她是与她的深渊一起长大。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可怜地没有。岁华摇落物萧然。少年时代读到“知交零落”这样的词,一没忍住,转瞬已经满面泪水。两滴眼泪里,流出整个重洋的痛苦。
天台的院子里种过番石榴、火龙果、荷花、金银草,后来逐渐长不活,烧尽了。群鸽后来也陆续病死,有生的“朋友”,逐渐少了。她分辨不清鸽子,但认得出它们的脚环,翡翠、银白、丹红、玄黑、藏青……也养过鹌鹑、兔子、蚕……小鹌鹑啄食沙粒,她惊呼,要把沙子按出来……喜欢喂食兔子,听迅速咀嚼的声音,看它红色的眼睛,无辜而纯净……植物和动物不会分辩和争吵,它们是无语相对,却也是默默的懂得——至少她感到安然。从前的夏天很热,傍晚汲着拖鞋在院子里散步,晚间就睡在天台,夜色为帐,星星点灯,听细细密密的虫吟却没有都市人的畏惧和嫌恶,那样的恬静,是如今的她再难体验的。
少年的时候做梦,是失衡的巨型天秤,要往一端加水,挑不动水,好像时间来不及,搅着迟到的钟点。梦里她恐慌又绝望,醒来亦没有觉察,拼命敲着母亲的房门,哭得声嘶力竭。那是夏日午后,楼下的婶娘跑上来,安抚宽慰,不停地解释,是周日了,周日我们不用上学。好久才缓过来。对时间来不及的恐惧,像锁链一样从那时候开始就紧紧铐住她的脚踝。以后读书上学,校园里匆匆的走动,却仿佛成了他人眼中的异类。
隔了多少年,年少时候的人重新聚在一起。傍晚的阳光,细细密密织成昏黄的老照片色调。她们在车里的喧嚣中说起从前的暗恋。 他喜欢你,当时,我就知道了。 我和他熟,但一起回家他总是帮你提行李。 她的心有没有微微一动?在那样疯狂自卑的年月,被喜欢好像是一种小小的虚荣。在别的女孩子光鲜亮丽地被追求被喜欢的时候,原来,她也是有追求者的。毕竟没有男生没事给你过儿童节。可她喜欢他吗?即便是从前,近乎沉寂的心湖为此泛起过涟漪吗?他一定要失望,他的喜欢,没有任何回报,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平添一份她的宽慰。
亲密关系是恐惧的,和女友D分道扬镳后,她写着写着都像爱情小说,看官感动的根本是青春滞涩的恋爱无果。也有过很喜欢的人,也许是“喜欢”,也许是自私的投射。刚认识他,是六年前的寒冬,也许可以用先锋派的叙事笔调——她不知道,在那个料峭寒冬里的这份温暖和喜悦,可以成为她以后的亮色和安慰,也可以因为自感不足而频繁遭受反噬。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了解他,他也实在说不上理解她。但是D走后,她心里豢养的小兽,愈发呲牙咧嘴,却轻易为他安抚。可安全感寄托太多在己身之外就要出事,经常闹矛盾,她控制不住自己,说话像抽出袖底的寒光闪闪,没有任何希冀和回旋的余地。对方的安慰笨拙苍白,像雨打湿的泡桐花,献上污秽的白手帕。哪样的亲密关系经得起这种不断的撕扯?
当然经历过和自以为亲密的人同床而息却无语相背时,就应该明白我们自以为的了解和交往,实在有限。如果我们终究要在浩荡的时间长河里彼此走散,他问怎么办。 她的心揪紧了一下。她对这样一具,连生老病死亦无法自主掌控的躯体,也怀有如此深的执念吗?倘若如此,何其虚妄呢?随即又敏感地释放,她笑,又像是强作自负:他以为自己多重要?她的在意,至始至终混合了文学的譬喻和感知。是范柳原夜半凌晨给白流苏打电话说起窗前几枝玫瑰的那种小小的欢喜。关他什么事?后来第一次确信无疑,她喜欢的是他带来的那种感觉,一瞬间的存在,与他这个人本质上是什么样的,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也许一切只如那位女作家多年后回首客轮上遥望着那个背影,这样深情的怀旧,饱含着自怜的粉饰。恨不得用金线缠绕,繁复的修辞和譬喻几乎喧宾夺主替代了事实本身。一瞬间的欲赋新词强说愁姿态,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其实不重要了。天旋地转的,是一种“今生不再”的心情。十多年了,还要靠这些虚无的情感来开脱?
她最后弃了笔,一本写了一半的日记摁入水中,等待冷水将笔墨洇透。深渊或许永在,刻画却少理由。生活的灯塔终究要自己跋涉前去点亮。妄念终究会灼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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