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笔记3 - 什么是屈折变化？

屈折变化（inflection）是一种以表征语法为目的而进行的词形变化。不过，如果你的母语跟我一样是汉语，可能会对这个概念感到很陌生。所以，我们还是先把目光投向英语，一起来数一数下面这个英语句子里有多少个不同的单词？

The dog and the cat see the mouse, and the mouse sees the dog and the cat.

• A. 7
• B. 6

我想有些人会选A，有些人会选B，这其中关键的分歧在于——see 和 sees 到底算不算是同一个单词？毕竟它们俩的词义几乎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主语是否为第三人称单数。

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标准答案，因为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如何去定义“单词”。然而，这个分歧揭示出英语里存在的一种现象——有些词，即便意思没有变，也会因为上下文文法的不同而变形。这种在同一词位（lexeme）上为适应上下文文法而不得不作出的词形变化就叫屈折变化。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屈折变化主要的作用就是彰显语法。英语里最典型的例子要属动词的时态了。同样是“回家”，“现在回”是“go home”，“昨天回”就要变成“went home”，如果要强调“已经回了”，还要变成“have gone home”。我猜很多人跟我一样，刚开始学习英语时，会对这种明明是同一个词还要变来变去的情况感到很不适应。的确，我们已经习惯了汉语这样一种几乎完全没有屈折变化的语言，所以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同一个词只是因为换了一个时态，就要变成另一个样子。

跟汉语相比，英语的动词词形对时态是如此敏感，以至于我们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说汉语的时候我们就完全不需要考虑时态，甚至说汉语没有时态。这其实是一种误解。

事实上，所有语言都会区分时态，只是一种语言对时态的表征有不同的方法。其中一种是依靠词形（morphology）——对动词进行屈折变化。另一种则是借助句式（syntax）——通过添加独立的单词或者语素（比如汉语里的“着、了、过”）与动词进行搭配，来标记动作发生的时间或状态。

巧的是，英语里这两种方法都有用到。虽然在表达“过去时”和“完成态”时英语使用的是屈折变化，然而在表达“将来时”的时候，它却使用了情态动词 will 或 shall 与动词原形进行搭配。这跟拉丁语就很不一样。拉丁语里，所有动词都有一个专门的形态来表达将来时。例如：

• 现在 / 过去 / 将来

汉语：我爱你 / 我爱过你 / 我会爱你

英语：I love you / I loved you / I will love you

拉丁语：te amo / te amavi / te amabo

所以，英语在表达过去时的时候更像拉丁语，在表达将来时的时候更像汉语。

除此之外，英语里还有一个难得的案例能为我们展示“词形”与“句式”是如何在“表征语法”这一目标上殊途同归的。这里要说的是形容词的比较级和最高级。英语里，形容词的比较级有两种表达方式：

1. This car is cheaper than that car.
2. That car is more expensive than this car.

第一个句子里，“更便宜”这个概念的表达是通过对 cheap（便宜）这个词进行词形变化实现的。而第二个句子表达“更昂贵”时，则是像汉语一样在 expensive（昂贵）之前添加了一个独立的语素 more（更）。这两种表达方式在分布上是互补的关系，通常一到两个音节长度的形容词会使用第一个句子的方式，而当形容词长度达到甚至超过三个音节以后，人们就会更普遍地采用第二种方法。

而与英语相对接近的荷兰语，所有形容词的比较级和最高级都是采用第一个句子里那种词形变化的方法，例如：

• 英语：This book is interesting, but that book is even more interesting.
• 荷兰语：Dit boek is interessant, maar dat boek is nog interessanter.

通过考察荷兰语、德语这些与英语有亲缘关系的语言我们不难发现，英语曾经也是一种拥有丰富屈折变化的语言，然而这些变化在它后来的发展中大部分都消失了。今天的英语已经越来越像汉语，更多依靠句式而非词形来表征语法。幸好还留下了一些“遗迹”，有如博物馆里的文物，让我们依稀可以看到一种语言曾经拥有过的不同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