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真实的人

人们有一种逃避真实的惯性。
算了,不说人们,说我自己吧。
我总是以为自己“应该”是某个样子的,而当真实的自己在此时此地现形时,我就会习惯性地自我欺骗,让自己相信自己其实并非如此。
比如我总是自以为自己“应该”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遗世独立之人。这种观念并不如语言表达的那样理所应当,而是潜伏在我观念深处不被承认的。所以当我写下这句话时,连自己都会觉得不可理喻。
但我还是从虚伪的自己身上发现了它的存在。
我会因为在群聊中没人回我消息而感到不快,会因为线上读书会只有自己一人积极主动地推进沟通而感到吃力,会在长期独处的疫情期间想要与外界建立联系,也会担心世人眼中的我是否一事无成……这样的我是一个个实际存在着的我,即使有些念头微乎其微,但依旧不能否认它们曾经的出现。当然,这是一个第三者视角下的冷眼旁观,现实中虚伪的我往往不会承认这些,我习惯于用自己应然的虚拟形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遗世独立之人——掩盖这些实际的存在,仿佛世人皆醉我独醒,高冷如我怎会有尔等凡夫俗子的烦恼。
这是我对自己一些真实状态的逃避,得益于这些逃避,我的生活得以“看起来”顺风顺水;与此同时,那些被压抑的真实也会时不时地呐喊着想要得到关注,通常表现为各种各样的吐槽——吐槽不同于承认事实,吐槽的方式是对我有利的,因为我是站在一个“明眼人”的立场上指点江山,将矛头从内在的烦恼转而指向外在的问题,这样一来我总是处在安全而优越的位置。于是事实将永远得不到正视。
同样地,我也会为了维护自己应然的光辉形象而欺骗他人,借助他人赞许的目光巩固自己不败的地位。
比如前几天我给了朋友S一个建议,他觉得很受益,于是当场开始记笔记。结果我的第一反应是笑着质疑他居然还记起了笔记,但心里其实觉得:“这样做很好,值得尊敬,换做我我也会认真记笔记,记笔记的人最棒……”然而此时,在我观念深处那个应然的形象大约是个聪明绝顶、过目不忘的天才,天才的我当然不需要借助笔记来自我提醒,天才的我当然会觉得那些记笔记的人不可思议。你看,面对如此天才的我,你是不是要一边自惭形秽,一边默默对我刮目相看呢?你看,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天才,那还能有假吗?
这种时候如果有人足够真诚,那么就会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虚伪。此时我一定会既惭愧又感激,甚至对此人产生一种精神依赖。
比如我那位记笔记的朋友S,他面对我的质疑,说了一句“是的,我需要记笔记,不然会忘记。”就这样一句再平实不过的回复,对我这个“天才”来说都是致命打击——因为他既没有为自己的“凡人”行为感到羞愧,也没有把我这个“天才”放在眼里,所以“天才”的形象不再那么理所当然了。当“天才”受到动摇,真实的自己才会被看到。所以我才会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感到惭愧,才会意识到自己并非什么“天才”,自己也同样是个要记笔记的凡人。意识到这一事实,我将会正视记笔记的自己,将会在记笔记的时候获得真正的自由感,而不再受“天才”的压抑;同时,我也会把这一功劳归给我的朋友S,会期待他为我带来更多方面的解放——即使这也可能构成一种对真实的逃避,因为真实的他并不总是我所认为“应该”的那样。
又比如,疫情期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遗世独立”的我会瞧不上那些在家待不住的人,直到几个月前,朋友H主动跟我坦白他间歇性的对旅游与交流的渴望。他一本正经地跟我分析,说自己每个月至少要有一次出游,说自己大约需要70%的独处时间,剩下的30%则渴望与人分享独处时的所得。这时的我依旧以“遗世独立”的姿态俯视着他。然而当他说出“与我不同,你可能不太需要和外界进行交流”时,“遗世独立”的我站不稳了,就像所有受不起美誉的冒牌货一样。于是,我开始承认自己有时想和外界建立联系的事实,不再因这种渴望而自卑自大(虽然我确实也不觉得这种渴望本身是什么好东西);同时,朋友H也成了我精神依赖的对象之一——他就是那位给予我安静前行力量的朋友(详见《外星人的朋友》一文)。
至此,我大概借助一些具体事例谈了一下自己逃避真实的现状,以及打破现状的一种可能的方式。至于觉察自身虚伪性的其他方式,以及如何对待那些令我产生精神依赖的人等更多衍生问题,也许等日后碰到能引发我相关反思的具体事例后可再专文讨论。
另外,再写几句比上述文字温度略高的话语吧。
我常常觉得自己十分功利,因为我总是目的导向地努力成为那个“应该”的样子,哪怕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然而我自觉最“应该”成为的是一个看清真实、直面真实的人,为此,任何的欺骗与逃避都将成为悖谬的手段。所以,我要把这些反思明明白白地写下来,即便与己为敌也要战斗下去。
此外,原本想写“逃避真实的人们”,结果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个不太典型的人类,冒昧地以己度人恐怕也难产生共鸣,于是还是决定自娱自乐。当然,我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切身体会到大多数人的感受,成为一个“典型的”人,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的能力。也正因如此,我才开始积极地练习说话写作,有发声才有回响,才有足以揭示人类因果关联习惯倾向的基本数据(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