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琴女士译文 并公开其第一章 若非世事，薛女士本当能完成《狄波拉之家族》的翻译 匆录，未做标点判断

社会罪恶问题地研究 狄波拉之家族 译美国戈达德原著 香山薛锦琴女士

第一章 狄波拉之身世

人生孰无疾病，疾病而不能自养，则负合群爱种之责者，必从而代养之，此固近世文明社会应尽之义，而亦吾幻仑保育学校The Training School for Backward and Feebleminded Children, Vineland, New Jersey,U.S.A.（校设美国纽哲西州幻仑市）所由设也，保育云者，非尽举一般疾病无归之人而漫加以保育之谓也，特就儿童之患心神虚弱之疾Feeble-mindedness（以上或省名神亏）而又穷无复之者，保护而养育之云耳，是其所保育者，特种之神疾也，非寻常之体疾也。

距今十四年前，时值十月，天气晴朗，校中忽来一幼女，年方八岁，喀里喀克Kallikak其姓，狄波拉Deborah其名，其父若母初未尝经法定仪式缔结婚约，偕老百年，特情欲所纵，偶尔苟合，旋复散去，遗此业障，生产贫民院中，在法律特为私生儿耳，亦人世间一种最不幸之人也。其后母适要性，女从而往，母生一子，未几母志见夺，改醮他人，复生数子，女亦随焉，母既儿女成行，鞠育为艰，私生之儿，势难兼顾，而女于诸儿之中，又属异姓，且出处不明，前后两随母归，俱不见容于假父，孽因亲造，果乃身尝，以此言苦，苦可知矣，然而苦犹未尽于是也，女复赋性亏缺，精神恍惚，曩入小学读书，绝无长进，以故益为家人所厌弃，戚友有见而怜之者，乃劝其父母送入保育校中，母从之，狄女之来，此实其原因也，然吾校自得此女之后，专事研究，无异试验室中，新增一实验之学，十余年来，稽验所得，视吾侪，平昔所主张，多相吻合，其为有造于吾人科学，而间接以及于吾人社会，盖亦不浅矣。

今请先举其入校后之历史数则，节录于下，亦可以略觇其气质变化之程序也。

千八百九十七年（时女年八岁）十一月入校，体格高度重量均平常，头之形状与大小均如常人无特异处，日常作凝视状，行路彳亍跳跃状至轻浮，身体完备无亏缺形，口紧闭，衣服能自穿着洗滌唯不能束带，能辨口令唯不甚服从，仅辨认数字母，尚未能读书算数，种种颜色明目皆能认辨，不好音乐，健忘，善听，目观甚定，善模仿，能用针，能运柴并注水水壶中，能抛球唯尚未能接之，操作用右手，易激动惟神经常镇定，无爱质，好喧闹，服饰极不整，好动，顽梗好破坏，不畏笞骂，从前曾入学校惟无成绩，其祖母略有昏昧气，祖父溺酒神思昏乱常在醉乡中。

节录幻仑学校历史报告数则

千八百九十九年正月（女年十岁）气质较入校时稍有变化，算法能由一数至十，复由十数至一，See，Me，man，rat，can六字能一望而识之并能默写，能织席之难者，一至三级唯须人监助。

同年二月 算法能由一数至三十，并能由一写至十五，治事条理整然，折纸术亦甚精洁。

同年三月 能画圆体及方体，能写数目字一至二十九，通加数浅法。

同年四月 品行极劣，举动粗暴，日甚一日，由锡庚宿舍移住威尔巴宿舍，居未几似略有变化。

千九百年十二月（女年十一岁），课堂成绩报告，不服从，惟举止尚温雅，善于体操，能临字，认字颇多并能默写，略能读书，通实物加法，尽通数目字，并辨识其价值，攀梯舞棒之操法皆精，关于应酬，记忆绝敏，词令唱歌皆精，体操步伐极整齐，在队中为良领袖，“立正”“向右转”“向左转”“开步走”四口令皆能听辨。

音乐成绩报告，能辨音律奏颂圣歌，音调甚娴，奏喇叭通CF二韵。

千九百零一年五月（时年十二）音乐成绩报告，奏喇叭通CF二韵，通韵谱入门首二章，心性放荡不专一，故乐谱之学，绝无进步，奏喇叭亦不按谱，以耳习之。

粗解琴学

课堂成绩报告，种植园工极优美，尝画本校花园图选入每年成绩展览会宿舍成绩报告，助理房舍床铺并给役食堂工作甚敏捷唯喧闹异常。

拟作枕面先绘画底几峻工，学手艺工人极佳。

英文成绩报告，认写数目字最优为之，余则不足观，心极恍惚，发问多无伦次，虽课堂听讲心神最专一时，亦常为之，读书极迟钝。

同年十一月，计数极精，尤长于加法，能加二十五与十五，缀字甚少，仅能缀Wind Blow Elow数字，心神恍惚，不能静摄，不然若稍肯专心，则写字必有可观，性极好动，性好胜，无论何事皆欲占首席，以木枝习加数，成绩颇佳，为各课中最可观者，约认识十五字，如cat，fan，ran，man.之类，心性放荡，不务所事，故读书绝少，进步仅认此数字耳，否则进步当不止此也，喉痛辍学千九百零四年十一月（时年十五）能以珠穿成练条，已成四条，能掣缝机制衣服，已制成女衣一件，用卷尽甚准，能奏喇叭，能合奏四调，独奏三调，并能读简易歌谱。

千九百零七年正月（时年十八）能演剧，尝演某剧一出，扮某夫人绝肖。

千九百零八年二月（时年十九）作叙事文颇佳，唯缀字多错误，且不辨句读。

图画油画水彩一切手工皆精为之，陶工式样亦极精，气质变化品行日佳，不复如前时之顽暴，木器雕刻亦有心得，始作时辄甚高兴，惟不能持久，久则皆懈，旁或有人以将来之成功鼓励之，尚能尽其事，否则必无效果。本年曾以木料制书一本，雕工精绝，顷又制一衣箱，尚未峻工。

去年一年中，音乐颇长进，尤长奏于军乐，奏喇叭声韵悠扬，较去岁亦臻妙境。且能读乐谱，节拍音律，均就范围，不复如前此之全恃，耳观演习矣，奏喇叭能至第二部约二十五首。

千九百零九年正月（时年二十）女红甚进步，绣女衣前幅，尚未毕业，制裙亦甚可观，亦未峻工，品行端庄，迥异昔年，操作能坚忍，又明察果决，颇称大意，木作优美，亦远胜去年，尝制一某式木椅，所有长短度量，绘画雕刻，皆恭自为之，未尝假手于人，又制某式椅，自工作开始以至竣业。皆一人结构，此则向所未睹者，此次盖其第一次之成功也。

同年六月，春间制衣制裳，刺绣皆未毕业，至此始竟之，木作亦进步，尝助某同学配制木椅一座，手指口授，俨如师长，循是上进，不难造成一有用之教才，今夏或可派充教员，助理木作班中教务。

若肯尝试当有进境，每遇工作，凡所计划，颇具心思，特自信力甚薄弱，辄多疑虑，因而中馁，然或从旁鼓舞之以壮其气，则亦可竟成，顷又制同年五月，月前所制衣箱，至是始告竣，惟初勤终懈，卤草了事，卒无以副初望，殊可惜也。制女衣二种，皆由监学者督促成之，能著短篇小说，颇可观，惟字多误缀，不足以餍人望，曩岁所学加数浅法，强半遗忘，若粗常物类，则犹忆及。

上述历史，虽寥寥数则，且散乱无文，读之殊无兴味，然狄女自入院以来同，于今十余年，其间遂时变迁之状态，尽于是矣，读者试平心一读，则足以知教员诸君之苦心训练，固无日不殷殷望其上进，虽至近年，时或觉其学心渐衰，无可助长，然区区之心，则固日望其竟成完人，而无时或恝然舍之也，读者盍再一翻基报告，有曰：“苟肯专心尝试，则亦不难有成”。又曰：“若能专心必有可观”。又曰：“若肯尝试当更有进步”。如此之言，更仆难数，是在彼等心目，岂非谓女心神尚完健，非无可望，特智识未启，不肯尝试耳，使彼辈疑此女为确有神污疾者，则必不肯贸然为此言矣，今竟言之，是必其对于此女之前途，尚有无穷之希望也，亦至显也，且据入校初次报告，岂不谓此女绝无音乐天性乎，然勉强教练，不舍昼夜，寖假而声律谐矣，寖假而全曲熟矣，今则已届年二十二，亭亭玉立，俨然优美之佳人矣，苟非教员苦心开导，奚能至此。

读者诸君，或疑教员所报告，尚有所偏畸而不可信乎，则女自入校之后，凡十四年间，校中相与共处者，不乏其人，评言具在，不可掩也，请一以之以为吾论之左证，其言曰：女性愉快，微流于好争，极好动，多爱质且义侠能为人，喜实行，性急易激动，性气颇温厚，学手艺甚速，惟读书则甚迟钝，虽以四行之少，然仍须经半小时之久教二十余次，始能成诵，既学之后则毋或忘之，作画须人督促，不畏生客，待鸟兽甚慈爱，女红烹饪及一切家庭操作皆优为之，状甚可人，不似有神亏疾者。神经甚敏颇明察，记忆力亦强，尤长于书法雕刻织物载植之术，善于模仿，算学极劣，缀字亦多错误，唯音乐绝长，尤长于人事应酬，极爱儿童，且治理之整齐有条，治事极精洁有条理，性质有时极顽固不能通融，平居颇忠厚，然间亦有欺伪行为，且尝以窃盗闻，然偶然之行，知之者固不多也，甚喜妆饰，好以服色夸耀于人，操作甚勤，治理己所宿舍外好助理他舍。

复有一事，足以证其气质之逐时变化者，校例每届耶稣诞辰，必令生徒作画，表示己所欲求于山它克Santa Clan’s老神者，狄女亦从诸生为之，自千八百九十九年始以至今年，未尝间断也，请录其逐年所求者于左。

千八百九十九年（十岁）书及小琴。

千九百年（十一岁）书、梳、画、偶人。

千九百零一年（十二岁） 书、手套、游戏小钢琴、手巾、石笔。

千九百零二年（十三岁）蜡偶人、丝带、乐谱箱。

千九百零三年（十四岁）绘画明信片、杂色丝带、手套、剪刀。

千九百零四年（十五岁）衣箱、乐谱箱、儿童杂志、博具、手巾、丝带、偶人。

千九百零五年（十六岁）各色丝带、博具、手巾、乐谱箱、儿童杂志。

千九百零六年（十七岁）袜、丝带、树胶鞋套。

千九百零七年（十八岁）钟、红丝带、梳、刷、纸。

千九百零八年（十九岁）窗纱三码、树胶鞋套。

千九百零九年（二十岁）好鞋、杂色丝带。

千九百十年（二十一岁）现款付牙医账。

千九百十一年（二十二岁）树胶鞋套、衬衣三件、绿色肩巾、夏布三码、细纱二码。

虽然，事固有非人力所能为功者，读者犹忆教员报告中，关于此女数学之记载乎？数学固向称女所擅长也，入学以来，日夜孜孜，而未尝或已者，亦既有年矣，吾辈方自慰藉。幸其学成，永记勿忘，以为天生心力虽弱，然而人定胜天，女之心疾，固可以数学补救而使之强健犹人也。然而及今试之，乃知不然，其所谓数，物数而已，有物则通，无物则否，不特是也，即物亦需日所习见，乃能成算也。例如食堂服役，侍餐座旁，固彼所优为也，然其所侍者为朝夕习见之人也，则其胸中尚有成算，有若干人焉，则设若干位，杯盘馔具，无不备焉，设或不然，所侍或逾常数，或皆非素所识也，则彼神思纷乱，直不知所措手足矣，若夫数书之学，千条万理，所谓加法也，所谓减法也，则固早已付诸九天云外矣，曩所谆谆，今竟渺渺，天性也耶，人力也耶，此中固有一定之范围，毕竟彼自彼，此自此，欲勉强而行之，则亦终必有穷期也。

最近心理学专门名家某君，亦尝验试此女，设为最浅之疑问曰“十二减三几何”？女四顾良久始应曰“九”。既而沾沾然曰：“先生亦知我所以计得此数之法乎？”曰“不知也”。曰“无他，吾但屈吾指而数之耳。”呜呼！此即其计数之术也，然问其年龄则固已二十有二矣。

有好事者，亦尝以同等之问题试之，谨录问答之辞如下，然亦有一言不能已者，读者诸君记取，此子乃二十二岁妙龄之妇人也。

问：今日午餐有十人到，七人已食毕，汝尚须为几人留餐。

答：三人。

问：设汝有锦八幅，已售去六幅，尚余几何？

答：二幅。

问：设汝有笔八枝，已以其六与人，汝尚有几枝留为己用？

答：五。

问：设同席八人，二人已离去，余尚有几人？

答：（踌躇未决者凡十三秒种始曰）六人。

法人毕烈氏Binet制测智表，The Binet Measuring Scale for intelligence，凡人天资之高下，心神之完亏，皆可逐年按表测试，若衡之与轻重，若度之于长短，若华氏表之于寒暑，物器相较，罔或差误，其心神与年龄能循一定之程序并行而不悖者，是为适合常格（简言之曰：适常，下仿此，译者识）反是者则为反乎常格（简言之曰反常），反常，心神亏缺之徵候也，心神之亏缺，甚于形骸之亏缺，殆不可以药治也，虽扁鹊亦将望之而却走也。吾校尝译印是表而发行之，数年以来，风行全国，又尝试诸儿童之患心神亏缺疾者，凡四百余人，试诸心神若常，绝无疾病者，又几二千人，按法审验，历试不爽，实心神天资之良标准也，近数年来，辄以此法，施诸狄女，以测其资性之完亏，按表测试，则仅九岁幼童资性之程度耳，夫以二十许之年龄，而仅将九岁幼童之，则其迟钝顽懦，盖亦不足怪矣，抑尝思之。心神者，自主力之主脑也，主脑且缺，自主力行将安讬，人苟并自主力而无之，则唯嗜欲之是从，苟见可欲，放僻邪侈，无不为矣，是则狄女之得入吾校保育而监视之，宁非大幸，不然，设纵而使之自立于世，其不为奸夫淫妇所居奇，而迫为盗贼倡优之流，殆不可得矣，然世之幸而不至陷于斯境如狄女者，宁有几人，其不幸不如狄女而竟陷于斯境者又宁乏其人，今之作奸犯科，系身囹圄者，固多数皆女之类矣，然而世之论者，犹且悍然为之辞曰：“是非天性之过也，利欲淫侈，有以启之耳，愚漏闭塞，有以蔽之耳，是人类之过也，社会之过也。”噫，是岂知本之论哉，抑所谓不幸者，又岂独作奸犯科证据昭然无可逃遁之楚囚而已哉。彼孩童束发，啁啁学读于小学者，固比比皆是矣，睹其仪容，非不闲雅也，观其衣服，非不丽都也。然而试之以书，考之以算，则茫然不解，虽百询问，罔知所对，在彼之教之者，既以感化为怀，则固无不循循善诱，以为是无伤也。特资质之启发稍迟者耳，人十已百，有志竟成，虽驽骀亦终可致远也，况大器晚成，史多明证，则是辈今日之惛惛，又安知异日之赫赫者哉，嗟乎，是固蔼然仁者之辞也，然而以吾侪屡年研究所得于狄女者断之，则是辈实无可为者也，彼既心神亏缺，则心无自主，善恶邪正，一操诸人，幼年读书，得父兄之督责，师长之辅翼，尚有所持循而不至陨落，一旦出校谋生，离家自立，抉去藩篱，脱乎羁绊，则未有不随波上下，与俗浮沉，嗜欲薰心，辄有不能自主者，其不为邪僻所移，而沦为囚犯之续，盖亦难矣。

顾同是人也，而何以或则聪颖适常若彼，或则顽钝反常若此，岂天地生人，亦有所轻重厚薄耶，毋亦种姓之遗传，有以驱策于冥冥之中而使之不得不然而，动植诸物之遗传，固无不各因其种性而为优劣矣，岂吾侪人类乃独能幸免于此例乎，读者犹或有所惑于吾言，以为是不过贸然忖度之辞，不足尽信，则请观次章狄女先世之行事，证据照然，固非可以凿空而求者，读者读之，当亦可以释然矣。（未完）

见《中华妇女界》1916年，第二卷第五期，1——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