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墙壁自言自语(捌拾叁)
1
“九号风球预计于今夜抵达本埠,届时将伴随有雷电、大风等,请市民朋友们关闭门窗,如无要事尽量待在家中,做好相应预防工作……”还有几个小时,我移步到窗前,还想着要不要贴几张封条以防万一。正好瞥见对过人家的窗户还大开着,窗帘倒是完全拉上了,那层薄弱的纱已经在闻风起舞。可是家里明明有人,窗帘遮不住那鹅黄色调的暖光。我真想冲对过喊一声,不过还是算了。
2
天气预报说今夜会有台风登陆,电视机开着,没人看,我只是需要一点声音,不管从哪发出来都好。还有几个小时,不必急着关窗,就让它们敞开着吧,让疾风骤雨都灌进来吧,最好把这栋平房给淹了,我在这出水幕剧里游弋,水底下的人们是我的观众。
3
对过的邻居是个怪人。我想起她搬进来那天,我见她只有一个人,周围堆满了箱子,就上去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说不用,没有表情。虽然这两个字是对我说的,但是她的眼神并没有望向我,彷佛我和我背后的墙壁融为了一体,她对着墙壁说话,对着暗处说话,对着空中的一条隐形的虚线说话,那一短横一短横之间的空白是她沉默的栖息地。
然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但偶尔却对见到她有所期待。她不漂亮,不,不是那种人们常说的普遍意义上的漂亮,她的美是隐匿在清冷和孤寂的外壳里的,她的美是不足以摇撼人们的心魄的,她的美是蜷缩着的,像是做了坏事怕被人揭露似的,她的美是一道紧箍咒。
4
我是一个怪人吗,我不知道,没人这么对我说过,可我相信他们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我向后扭过头,对过那个男人,他已经把窗关得那么严实了,一丝风一滴雨都奈何他不得了,搬进来那天,他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其实我需要,我费了多大劲才把成堆的箱子处理完呀,可我说了不用,我不擅长和人交流,我不擅长接受人家的好意,我不擅长对着人家的脸说话,我看着他背后灰褐色的墙壁,我说不用,声音象是粉笔故意从黑板上划过,短暂的尖利、刺耳。
然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他不会记得我的。
5
我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可能是个演戏的吧,或者跟那之类的有关。我会这么猜测,是因为上个月的某天,我在回家路上碰见她,已经很晚了,只有松叶林迎合着风发出的沙沙声,幸好还有一点淡漠的星光,我能把她看得清楚。她画着很浓的妆,依然是令我着迷的紧紧包裹着的美,一条晚宴礼服披挂在她身上,胴体、曲线、金黄的绸缎、她认出了我吗,她是喝醉了吗,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在我面前舞起来,也或许她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她是在召唤被自己藏起来的美,她对着虚空露出沉醉的表情。她的群裾是那么长,拖曳在地上的时候是那么沉重,可是随着她旋转起来,它们又是如此轻盈,如果我站近一点,它们就会拂过我的脚踝,擦过我的膝盖。她就像是散场后仍意犹未尽的剧中人,这美是多么不可思议。
6
上个月的某天,我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已经很晚了,可我还不想回家,我是个舞台剧演员,我还没有卸妆,我还穿着戏服,我看见他朝我走来。那天我喝了一点酒,但还不至于醉,我认出他,我站起来,我不是为他,只是特别想跳一曲。滑步。足尖点地。自转。我不知道我i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样,我只知道自己还不想和剧中的角色说再见,双脚离地的我,才是自由的我。礼服的群裾是那么长,它们拖在地上就像缓慢蠕动的巨型爬虫,可现在它们随着我脱离地心引力了,它们变成了一朵朵吸吮着露珠的花瓣,它们能迷惑所有人的眼。我感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我,他是在阅读我吗。
7
如果她的窗一直开着。我要去敲响她的房门。
8
如果我的窗一直开着,他会来敲响我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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